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书本网【小恭】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阴间之死后的世界 作者: 文案: 大家都用过手机上的卫星地图吧,我在家附近居然找到一块无法在卫星地图上显示的盲区!这里到底藏着什么恐怖而诡异的秘密? 我亲身讲述这背后隐藏的惊悚事件。 ================== 第一、二章 卫星地图的禁区 不知道大家用没用过手机上的卫星地图软件,百度、腾讯啥的,出了4G手机以后,网络迅捷快猛,卫星地图在平常生活里的应用也日臻广泛,走到陌生地方,可以随意查找自己的位置,和朋友约会,俩人见不着,发个卫星地图的位置标识,傻子都能一目了然。 我前些日子才换了个4G手机,下载了卫星地图软件,没事就研究这玩意,还挺有意思。那天躺在床上,无聊得浑身瘙痒,把手机翻出来打开地图软件,没事搜着玩。先是查了市内的一些景点,又查了查几条陌生的公交路线,忽然发现地图软件里有一样我从来没有关注过的功能。 这个功能叫“全景”。点开之后视角是一辆车的前窗,前面有东南西北的箭头指向,一点这个箭头,这辆模拟车就自己往前开,马路上的街景也随之往前移动,跟游戏似的。足不出户,就能在现实的大街上开着小车到处溜。 我在自家附近的地图上,点着这辆虚拟小车,“滋滋”往前开。 我们这片小区在城乡结合部,论历史建了能有二十来年,从不毛之地发展成了现在的居民大区,住的人越来越多,居民区里居民楼的占地面积也越来越大。还有个休闲大广场,居民区和大广场之间呢,有一片小山脉。 说是小山脉,其实就是个海拔不到一百来米的土包子,不过绵延不绝,占地面积还挺大。 按说靠着山是好事,居民没事还能上山溜达溜达,可这片土包子山区真怪,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上去过。 这事有点邪性。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小区居民里流传着这么一种说法,说是这里风水不好,当年有过很多自杀的人,06年不是07年,记不清了,有个自杀者跳楼以后还没有死,带着血爬了一段距离。后来有人半夜回家,看到那些自杀者面无表情带着一队人敲锣打鼓走在浓雾里,把看到的人都吓傻了。 然后就有人传,说我们这里其实藏着通往阴间的入口,小区里有一处极隐秘的所在,是通往阴间的必经之路。 这片土包子山区如此神秘封闭,会不会和这种传说有关系呢?正好手头有卫星地图,山就算人上不去,总躲不过卫星吧。 从卫星地图上看,一片居民楼毗邻大广场,两块区域中间,见缝插针是一大片白茫茫的区域,没有任何标识,没有任何的注解。 那里就是神秘的土包子山区。 我触屏缩小比例尺,让整张地形都呈现在屏幕上,不细看还好,一看有点惊呆了。 整个山区地形像是一个人俑躺在地上,四肢粗肥,肚皮隆起像一道厚厚的门,尤其它的头部十分逼真形象,大嘴竭力张开,好似在惨叫一般。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整个地形图散发着强烈的负能量。 我重新回到“全景”模式,冒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我用地图的模拟车,往这座山里开,看看会是什么情况。 我调着地图里的模拟车,一截一截地赶路,把车开到了居民小区和大广场中间的路口,这里有条岔路,按方向来说,拐进去直着走,应该就能到山脚下。 这条岔路口我熟悉,里面是一片早年修的别墅小区,是富人住的,门口有门岗,常年有个脏不垃圾的老头守在那里。 在卫星地图上,我操控模拟车开到了岔路口,一操作,事情不对劲了。 车到岔路口,前后是一北一南,往岔路拐是往西,按说应该有三个方向的箭头可以操控,但是现在只有前后的北和南,没有进岔路往西走的箭头! 也就是说,在卫星地图上禁止了模拟车开进这条岔路,这里是禁区…… 我从床上坐起来,隐隐有点激动,似乎发现了大秘密。难道这里真的是鬼门关?到鬼门关,是不是就可以进入阴间地狱了? 我操控模拟车退出这条街,重新再开进去。到了岔路,还是没有方向的指示,模拟车根本进不去! 明明有路,而卫星地图却探索不进去。这种情况是孤例吗?还是普遍存在的?我下意识感觉到这件事不太正常。 我随手披了件外套,出了家门,往那片别墅小区去。 大白天,天还挺热,街上没多少人。我走到岔路口,观察一下,往里能看到一些别墅的小楼,掩在绿树荫荫之下。 我仗着胆子往里走,路过门岗时瞟了一眼,里面是空的,老头不在。进了别墅小区,我顺着路往里走。沿着路种了一排绿荫荫的大树,有些地方让有钱人开发出来,圈出一个个可以种地种菜的田圃,路上静谧无人,颇有点日系乡村的感觉。 大概半个小时,来到路的尽头,这里已经没有别墅了,出现一片小树林,树林边缘有一些可供休息的凉亭。 今天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必须要探出个究竟和明白。林子里很静,我甚至听到自己的喘息声,静的让人非常不舒服。 我往里走了没多远,十分钟不到的行程,情况开始有些不对了。 树上出现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树枝上挂满了红色的小灯笼。 灯笼有些脏,也不知挂了多长时间,几乎看不出原色。一个两个倒也罢了,树上居然密密麻麻的全是,风一吹无数灯笼轻晃,黑绿的林中,颇有些诡异的气氛。 我这人吧,也不能说是迷信,不过看到这样的东西,心里总有些膈应。 好不央的就在树上挂一串串红灯笼,到底为点啥。而且还有个疑问,是谁挂的?别墅小区的业主?物业的?都不像,我使劲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继续往里走树林愈发静谧,连鸟叫也没有了,这些树木似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场,把所有的声音都屏蔽在外面。 这时,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那是一排大概成人高矮的铁制栅栏,黑黝黝的,又粗又长,一根接一根,把树林割成两片区域。顶端留着长尖,像是红缨枪,没点身手根本别想翻过去。 这里出现一排栅栏,也就是说,有人有意把树林里面给封闭起来,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不想让外面的人进去。我沿着栅栏走起来。一边走,一边往里面看,树林深处静悄悄的,黝黑深邃,散发着很神秘的气息。我越看越是心痒,忽然感觉心口窝有些异常。 低头一看,不由得停住脚步,倒吸口凉气。 我脖子上挂着一串项链,普通黑绳穿着,项坠是一块红色的圆形石头。这条项链是我爸留给我的,戴了能有十几年,有时候洗澡都不摘下来。此时此刻,这块圆形石头微微发烫,像是受到了静电影响,竟然微微悬浮,离开了我的前胸。 关于这块石头,我爸跟我说是保平安的。今天竟然有了如此奇怪的反应,我对这片山林愈发有了浓浓的兴趣。 我没有继续进,顺着原路回去,有了个主意,晚上来探索一番。 到了晚上,有不少遛弯的居民,我小心翼翼绕过他们的视线,来到岔路口走进去,顺着路一直往里,越走人越少,最后来到了路的尽头。 左右瞅瞅,森林静谧无人,继续深入来到栅栏前。我快速蹬着栅栏爬上去,紧紧抓住尖头,全身力气都用上了,纵身一跳落在地上,双脚生疼,就地打了滚。 擦擦汗站起来,回头看,自己已跳进了禁区,顿时腺上激素猛增。 我走一段,便扒下一块树皮做为标记,走走停停,大概半个多小时后,出了这片小树林。 小树林外是一条石板路,蜿蜿蜒蜒一直攀高。顺着这条人工路就能爬到山上去。 没多远忽然听到“哗哗”的水流声,温度极具下降,我抚抚肩膀,惊讶地看到了一幕。 黑夜月白如水,路的那一头,黑暗密林中蒸腾出一股白色的雾气。 我心下诧异,赶紧绕过路弯。等看到眼前的场景时,顿时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第三章 钟馗 绕过路出现一座防空洞,规模看起来不大。借着月光,能看到在防空洞的最上面还留着那个时代的口号,“备战备荒为人民”。年头太久,红漆剥落,看起来有种很难言的沧桑感。 最离奇的倒不是这个,而是从洞口冒出的滚滚寒气。寒气和洞外的热空气接触,化成浓烟,向空中飘散。 这就是刚才黑暗森林里的白色浓雾。 我往防空洞的方向走了几步,温度骤降,寒气刺骨,浑身鸡皮疙瘩起来了。 这时我发现脖子上挂着的项链,反应特别奇怪,缓缓悬浮而起,如同金属遇到吸铁石。它飘向的方向正是防空洞的里面。 我摸黑进洞,手电光亮在这里很薄弱。摸摸墙,感觉上应该是毛坯的水泥墙壁。继续往前走,很难判断这个洞有多深多长,完全没有距离概念。 好不容易从洞里钻出来,到了山坡。低头看,胸前的项链依然悬浮,指向山坡后面的一个方向。 我爬过山坡,老远就看见群树环绕下有一块平地,四周被树木遮蔽。有一样东西坐落在平地上,直直地从树丛中冒出个长尖来。 那是一座银白色的电塔,上面延伸出多条电线,在黑暗中蜿蜒不知散落到什么地方。 我胸口项坠指的方向正是这座电塔。 为什么卫星地图显示不出这块地方。会不会就因为这里有什么电站,辐射出强烈的电磁信号,把卫星给屏蔽了? 我正想着,忽然手机发出嗞嗞的声音,拿出来一看,竟然花屏了,我正在摆弄着,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女人尖叫的声音!可我并没有触发什么软件啊。我差点没把手机扔到地上,听着像是在凄厉地哭。 我脑海里蹦出一个念头,难道是灵异现象,电站和鬼门关有什么关系呢?手机又恢复了常态,刚才那一切像是做梦一样。 这个时候我的态度愈发坚定,决定去看个究竟,要不然晚上睡不好觉。我猫着腰快速跑到平地前的小树林,刚钻进去就听到里面有嘈杂的说话声,人还不少。 大半夜的,干啥呢? 我藏在树后面,透过枝枝杈杈向外偷窥,不远处就是大片空地。空地中央竖着那桩电塔,笔直高耸,等我的目光落在电塔底部时,惊得张着大嘴,舌头都快吐出来。 因为看到了绝对想不到的场面。 现代化的电塔下面,修了一栋破旧的小庙。庙不大,像个小土坯房的仓库,没有窗户没有门,里面黑漆漆没有光,显得有些阴森。庙别看小,修得还挺有特点,飞檐斗拱,雕花横梁,除了年头久破败一些,看上去还是挺古香古色的。 庙口摆了一张长长的香案,上面是一尊铜香炉,里面堆满香灰。香案上还摆着猪头、生鱼、烧鸡什么的,一大溜。案子前站了七八个人,都穿着保安的迷彩衣服,叼着烟互相唠嗑,说说笑笑。 看样子他们似乎在举行什么仪式,可看态度又不像,吊儿郎当的,毫无敬畏之心。 最怪异的是,在他们脚下放着一个大麻袋,鼓鼓囊囊的不知是什么。 我强忍好奇藏在树后面,屏息凝神看着。 这些保安言语粗鄙,说的话都是扯老婆舌,东家长西家短大姑娘小媳妇,反正离不开炕头那点事。 看着他们我冷笑,这些人真是不知死的鬼,天天在高辐射地带晃悠,当着狗腿子,殊不知受到辐射伤害的还有你们自己。这就叫报应,因果不爽。 这些人正聊着,忽然从那间破庙里传来异声。声音不大,细细碎碎,好像是风声,又像是很多东西在啃噬着什么。这些人停止交谈,脸色变得庄重。 我凭直觉,觉察到似乎要有什么事发生。此时的天象也有点反常,云迷月黑,悲风四起,让人全身毛发都竖起来了。 我咽着口水正迟疑时,破庙果然有异象生,眼前一幕吓得我藏在树后,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从黑森森的庙门里,“扑棱棱”突然飞出一大群黑色的鸟,叫起来刺耳凄厉,深夜听来,尤为可怖。 我认出来了,这些鸟正是黑乌鸦。乌鸦主不祥,此时此刻,这么多乌鸦从庙里飞出来,遮天蔽日,着实全身发麻。 这一幕不光是我,在场的这些保安,一个个也面无人色,谁也不敢造次。 等到乌鸦都飞光了,庙里再无声音,有个保安把地上的麻袋绳解开,几个人上去抓住麻袋抖了一抖,我看得目瞪口呆,麻袋里居然拴着一个人。 这是个穿着很土的女人,大概三十多岁,常年劳作未老先衰,此时披头散发,嘴里勒着布条,呜呜的发不出声。 这些保安木然地看着她,女人挣扎着跪在地上,拼命摇晃身体,眼泪从眼角流出来。 我屏息凝神,心里一股股火窜着,这些人要干什么?这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这时,保安里有个上年岁的,看样是个领头,看看表,做了个手势,好像是示意时间到了。他从长案下面,掏出几面铜锣,递给就近的几个人,他们“哐哐”敲了起来。 随着破锣声,从密林深处走出一个人。此人穿着一身大红的戏服,身材瘦削挺拔,两个肩膀不知是不是垫了东西,居然平齐,脸上抹着重重的颜彩,大眼圆睁,居然形成了一个大花脸的京戏脸谱。 我的心噔噔开始加速跳动,这个脸谱我认识。 我的老家在农村,小时候经常在场院看拉场戏,里面有一幕非常经典的戏曲,农村人都喜欢看,那就是《钟馗嫁妹》。里面有个很著名的桥段,叫钟馗驱魔。大意是鬼门关大开,有孤魂野鬼不愿回阴间,滞留在阳间寻找替死鬼,钟馗便带着手下,一一驱魔,把孤魂押回地狱。 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个怪人脸谱,所扮演的角色,正是鬼王钟馗。 第四章 难以预料的后果 大晚上的,阴风阵阵,这人扮演的钟馗蹦蹦跳跳过来,气氛很是阴森,此时除了女人呜呜呀呀的哭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虽然没有点灯,今晚的月光却很足,亮白如水,照在这个钟馗的身上,映出一种诡异的风采。我虽然害怕,却越看越觉得此人眼熟。 等他蹦蹦哒哒过来,亮了正脸,我猛地一拍腿差点叫出来,我靠,这不就是门岗那个糟老头吗?高人不露相啊。 老头扮演的钟馗来到女人的身边,一把提溜起来,女人吓得浑身抖若筛糠,想哭哭不出来,全身发软,要是没两个人架着,当场就得瘫在那。 钟馗嘴里念念有词,面向女人,不住地摇头晃脑。脸上的花脸本是固定的一种表情,可随着他忽近忽远地甩脑袋,表情竟然有了视觉上的变化,诡异恐怖至于极点,别说那女人,换个男人当场都得吓尿。 钟馗忽然一闪身,也不知从哪掏出一柄长扇,十分潇洒地一甩而开,白色扇面,空空如也。他用扇子头,点了一下长案上的碟子,里面装着红色的液体。钟馗就用扇子头作笔,在女人的脸上画着什么。 女人因为过度惊惧,五官扭曲,鲜红的汁液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像鬼画符一般。我看得头晕目眩,呼吸似乎都要停了。扶着那女人的两个年轻保安,也处于恐怖崩溃的边缘,用意志力强架着女人。 画完了符,钟馗从兜里掏出一张超大的绿色绸布,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黑字,似乎是经文,我隐约还看到有八卦的形状。 钟馗把女人嘴里的布条扯掉,然后把绸布盖在脸上,紧紧裹着她的头。女人压抑地嘶喊,声音痛苦。渐渐地声嘶力竭,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居然出自女人之口。 喊了一会儿,声音已经非人,她的吼叫变成了一种哀嚎,在高八度的区域里不住盘旋。 深更半夜,诡秘的树林子里,这个声音的恐怖十倍的扩大,在场的每一个人无不毛骨悚然,我手抖得几乎扶不住树干。 钟馗忽然说话:“把她扔进庙里!” 几个保安汉子强忍恐惧,哆哆嗦嗦把女人抬起来,来到破庙前,顺着黑森森的庙口就扔了进去。 庙门像是一口黑色的深渊巨嘴,女人掉进去后,被整个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钟馗点燃三根长香,对着长案恭恭敬敬,带着在场的保安们鞠了三个躬,然后把长香插在香炉里。 这一切似乎告一段落,我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想起刚才那一幕和女人的惨叫声,浑身像发烧一般难受。不过,我还没忘正事,偷偷摸出手机,调到夜景模式,对着这些人和后面的破庙电塔拍照。 正要拍,突然一阵惨嚎从庙里发出,惊得我几乎把手机落在地上。 此时,黑森森的庙门里走出一人,借着月光看,正是刚才的农村妇女。她完全变了样子,身上的绳子不知怎么没了,嘴歪眼斜,双脚扭曲,像是得了小儿麻痹症,以极为古怪的姿势,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几个年轻的保安吓得倒退几步,钟馗皱眉道:“不用害怕,这个人已经废了,把她带过来。” 有人上前把女人拽过来,女人像傻子一样任凭摆弄。 “怎么处理?”领头的保安轻声问。 钟馗皱眉:“老规矩,随便找个村子,往村口一扔。活干得干净点,别让人看到,半夜去。”说完,他又交待:“你们把香案收拾收拾,今年就算是完事了。” 保安们十分听话,没有人发声,都在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这时,黑暗的寂静中忽然“咔嚓”一声脆响,声音虽小,却极为刺耳。 所有人都愣住,目光情不自禁转过来,一起投向我藏身的地方。 我脑子嗡一下炸了,屁股沟一紧,差点没尿出来。刚才拍照的时候,忘了把手机快门声关了! 一束强烈的手电光射过来,我惨白的身影暴露在树林里,他们明显没想到还有外人藏在这。这一瞬间,谁也没有说话,大家大眼瞪小眼,气氛紧张到拧出水来。 打手电的保安反应极快,用手电晃着我,大吼一声:“干什么的?!抓小偷!” 那些保安一个个全是二十来岁棒小伙子,穿着运动裤,脚下是运动鞋,龙精虎猛,朝我奔过来。 坏了,这要是掉他们手里,一顿臭揍是免不了,肯定还得扭送到派出所,到时候手机没收,白的也成黑了。而且那个钟馗如此诡异,如果把我也往庙里一扔,变成个白痴,到时候哭都找不着北。 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跑吧。我这时候强自镇定,想到还有件事没办好,那就是手机。 大家都知道,不管是单反还是手机,要拍摄夜景模式,必须慢速快门。这里有个问题,快门的速度一旦降下来,对抖动非常敏感。单反相机需要三脚架来固定,手机虽然简便些,但在拍摄夜景时,也需要几秒钟的稳定。 刚才我拍摄他们举行仪式的场面,想保留画面,不虚不花,必须在拍摄的时候,手机不能抖动。 我这人有个特点,越是十万火急的事,越是有种需要心平气和的意识。 虽然这些人凶神恶煞一样来抓我,但手机的画面处理还没有完,我就要保持手腕的稳定。 这一刻,似乎时间都要凝固了。 就在他们离十来米的时候,手机处理完事。我迅速把手机揣进裤兜,拨开树枝,转身就跑。 后面手电光亮乱射,照出一片白,脚步声嘈杂。我头上见了冷汗,真是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拔足狂奔。谁知道刚跑出两步,树枝子太密,衣服被刮住。 身后响起那个钟馗阴沉的声音:“咄!”,声音尖锐刺耳,破空而来。说来也怪,不知是不是心理反应,我登时感觉身体似乎被什么给刺穿,热血翻涌,眼前一黑差点栽在地上。 情急之中我什么也不管了,硬撕硬扯周围的树枝,浑身生疼,终于摆脱了,朝着来时的方向狂跑。 等越过山坎,来到防空洞时,累得快吐血了。后面那些小伙子叫叫嚷嚷,手电光在不远处晃动。这时我听到了狗叫声。 如果只是人抓,我到还不怕,就算挨顿揍我也认了。但是一动狗,我腿肚子开始转筋。我这人最怕狗,像有人怕蛇怕高一样,这是我的七寸。不用别的,一只吉娃娃都能把我吓倒。 我撒丫子就跑,防空洞里噼里啪啦全是我的脚步声,不住回响。跑一半时,那些人已经追到了防空洞口,人的吼声狗的吠声在后面响成一片。我弓着腰不敢回头看,就一个念头,跑! 身后杂声不断,他们追了过来。我穿过寒气刺骨的防空洞,顺着石板路跑回山林,这时候也来不及查看做在树干上的记号,凭着感觉跑吧。 幸好感觉不错,很快来到铁栅栏前。我也是急眼了,向后倒退数步,一个加速冲过去,连刨带蹬爬上了栅栏尖,纵身向外一跳,蹦了出去,摔了狗啃泥。 手掌火辣辣的疼,顾不得了,撒腿往外跑。 慢慢的,路上人多了,我不敢太露于痕迹,小心翼翼装成没事人,捣着小碎步,一路竞走出了别墅区。 我长舒口气,瘸着腿,顺着原路回到家。一锁上门,这才感觉到衣服湿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喘了能有十分钟,我站起来一瘸一拐进了卫生间,浑身酸痛,强忍着疼把外衣脱掉,袖子的缝线都挂花了。 看看两只手掌,血刺糊啦,翻栅栏落地时撑着了泥地,是蹭伤。我拧开水龙头冲了冲,手心火辣辣疼,看看镜子里自己的狼狈样,我扑哧一下苦笑了,何苦来的。 看着镜子,脑子突然炸了一响,整个人傻傻呆在原地,怔住了。 我看到自己的胸前空空荡荡,老爸遗留给我的项链,没了! 我倒退一步,一屁股坐在马桶上,喉咙不断地窜动。日他哥的,那是老爸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是我的精神支柱! 我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叫着自己的名字,马连科啊马连科,你不是没事找事吗,好好在家呆着,何苦东西能丢。 我急得站起来,推开卫生间门往外走,必须找到项链! 来到门口,我生生忍住冲动,毕竟自己不是小孩了。现在如果回去,黑灯瞎火,项链能不能找着另说,那边肯定加强了巡逻和搜捕,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不住捶着自己的脑袋,掏出裤兜里的手机,恨不得扔在墙上咂碎它。 我挥舞了一下手臂,长叹一声,打开手机看着里面的那张夜景照片。月光如水,月圆如盘,黑色夜空下,银灰色的电塔格外妖异,下面长案一条,香头淡淡泛红,一个花脸钟馗带着那些保安如同一群阴间鬼魅。 这幅照片虽无意拍摄,但其时其景所形成的画面,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惑。 正突然感觉胸口发闷,胃里难受,我“哇”的一声,竟然喷出一口血来! 第五章 行宫 我登时瘫软在椅子上,看着地上一滩鲜红,怎么也想不到是自己喷出来的。 捂住胸口,我不无悲凉的想,自己莫不是要死了。一股巨大的阴霾笼盖在头上。我回忆整个经过,猛然想起树林里我挣扎要走时,突然听到那个钟馗喊了一声“咄”,当时心口窝像针扎似的,莫不是那时候中了邪? 我冷静下来,凝神思考,始终想不出所以然,脑瓜子生疼。吐血还在其次,关键是一想到老爸留下来的项链丢了,就像魂飞魄散一样,难受不得了。 过午夜了,我又累又乏,却毫无困意睡不着。 熬了一晚上,凌晨三点来钟,我简单睡过去。可是一闭眼,脑海里就出现那张钟馗的花脸,巨大无比,表情诡谲。脸上鲜艳的色彩如水一般流动变化,压得人喘不上气。 我惨叫一声,从梦里惊醒,浑身难受,关节酸痛,摸摸自己的前额,居然发起了高烧。 外面天光已亮。我长叹一声,再难受还是要讨生活去上班。我挣扎起来,服了两片感冒药,没有一丝力气,闷坐了一会儿,越想越不对劲。那个地方必须要探明白! 不过我个人的能力已经罩不住了,必须找朋友帮忙。 我的脑海里蹦出一个人,这位好朋友可是个神人,在俗人眼里他有点神叨,不合群脾气怪癖,但此人绝对有大智慧,找他没错。 在单位混了一天,下班后我去这位好朋友的店里找他。 他在电子城楼下开了一家专门卖动漫产品的外设店,还代卖很多益智类玩具。这人性格闷,单身狗一枚,我见过他干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在自己店里研究各种类型的魔方。 我心急火燎到了店里,却是铁将军把门,卷闸门紧锁,人不知道哪去了。 我暗暗叫苦,这个死宅吊丝,平时哪都不去,就窝在店里,来时我以为肯定能找到,就没打电话联系。谁知道今天这么不凑巧。 我赶紧打电话,时间不长接通,电话里出现一个很沉的声音:“老马啊,啥事?” “尤素,有事找你帮忙,三言两语讲不清。你在哪?”我问。 “我在鸟爷他家小区广场呢,你过来吧。”他说。 鸟爷也是朋友,不过我对这人不怎么感冒。鸟爷这人社会气太重,像个老油条。 我赶紧赶过去,鸟爷住在另外一个市区,到的时候已华灯初上。小区广场晚上灯火通明,跳广场舞扭秧歌遛弯的人络绎不绝。小区的角落里,有个露天的卡拉OK,方便老百姓唱歌,一块钱唱一首。 这个卡拉OK的摊主就是鸟爷。 此时外面挤满看热闹的人,里面一个大妈正在声嘶力竭地唱着最炫民族风。我看到鸟爷和尤素坐在简陋的音响台后面抽烟,鸟爷真拿自己当DJ了,时不时调下共振,喇叭嗡嗡响。 鸟爷看见我招呼:“老马,这边,给你留着位置。”等我过去,他随手甩了我一根烟。 尤素上下打量我,突然问:“咦,你项链呢?” 此时天热,我敞胸露怀,前胸空空的。鸟爷反应过来:“对啊,你怎么摘了?洗澡都没见你摘过。” 我苦笑,坐在他们旁边,正要点烟。尤素提鼻子闻了闻,皱眉说:“不对!你身上怎么有股邪气。” 我直愣愣看着他,竖起大拇指:“我服了,你怎么知道的?” 尤素笑:“打你一过来我就看着了,脸色发灰,蓬头垢面,气色极差。再加上项链突然不戴了,这些征兆不是失恋就是撞邪。” 我正要说什么,播放歌曲的音箱在嗡嗡作响,顿时心烦气躁,对他俩说咱能不能换个地方。 尤素拍拍鸟爷:“摊子收了吧,看来老马真是遇到为难事了,咱们帮他参谋参谋。” 鸟爷一脸诡笑:“你不等华玉了?” 华玉是附近音乐学院的一个女学生,和尤素有种说不清的关系。华玉知道我们有这么个卡拉OK摊点,只要尤素在,她都要过来唱几曲,为我们捧场拉拉人气。总是大妈唱,老百姓看也看腻了,华玉这么个漂亮女孩一到,嗓子一亮,周围看热闹的能挤成人山人海。 提到华玉,尤素一脸不高兴:“鸟爷,以后别拿人家开玩笑,我和华玉一点关系也没有。我31,人家小姑娘才23,我都能当叔叔了。” 鸟爷一笑,他懂分寸,知道尤素不喜这个话题,便止住话头。过去和唱歌的大妈协商,把众人都打发散了。我们三个协力把装备拆卸下来装进电动三轮车里,一起往鸟爷他家赶。 其实鸟爷不是靠这个为生,用他的话说就是为了服务大众,这也是我把他当朋友的一个主要原因,这人本质还是善良的。 鸟爷开着三轮车,把我们拉到他家,我和尤素帮着他把机器搬到后面的库房。鸟爷从冰箱拿出两瓶冰镇可乐扔给我们,我拿起来刚喝一口,就觉得胸口火辣辣的,紧跟着一阵咳嗽,下一秒钟我猛地张开嘴,把刚喝的可乐连着一大口鲜血全都喷出来,喷在墙上,形成了淋漓的图案。 尤素和鸟爷张着大嘴看我,都被吓着了。 “你没事吧?”尤素问。 “血都喷出来了,能没事吗?”鸟爷道:“老马,你不会是得了肺结核吧?” 我浑身瘫软坐在地上,脸色煞白,脑子嗡嗡响,没有一丝力气。 两个人把我扶到屋里,递过来纸巾,我擦擦嘴,好半天才缓过来。 “我不但撞邪,很有可能还被辐射了。”我说。 尤素和鸟爷面面相觑,鸟爷眨着眼问:“没听说咱们市内有辐射污染源啊,你不会是闯进什么禁区了吧?” 我看着他们苦笑,一字一句把昨晚的经历说了一遍。 这时间就够长了,说完时已经夜幕降临。两个人一直保持着坐立的姿势没有变,都听傻了。 我说完好半天,鸟爷突然一拍大腿,喊了一声:“好!” 我瞪着他,你他妈什么意思,我都这样了还好? 鸟爷摩拳擦掌:“你们不知道吧,我最近在直播网站上注册当了主播,搞了两次户外直播,可人气一直上不来,死不死活不活的。我一直琢磨要想找个什么机会打翻身仗,没想到天赐良机啊,哈哈。” 我苦笑:“你可拉倒吧,那地方又危险又恐怖,还有大狼狗,到那直播不是作死吗?” 尤素说:“我也不赞同你到那地方直播,感觉里面玄机太多。”他把手机掏出来,点开卫星地图递给我:“你把那一片标记出来给我看。” 我在手机上找到地方,递还给他。尤素看着手机,摸下巴思考,时不时把地图的比例尺放大又缩小。 “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我问。 尤素迟疑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片山脉的地形怪怪的,可具体怎么个怪法,又说不出来。” “你还懂风水?”鸟爷笑。 “不懂。”尤素摇头:“不过我的直觉力很强大,世间万物不管是什么组成不管是什么形态,最终都要讲究和谐与均衡,一种趋于稳定的态势。可这片地形怎么看怎么不得劲,总觉得有点问题。” 他顿了顿道:“要查出那里的秘密,必须要实地先考察一下地形再说,不能莽撞行事。”他扩展卫星地图,找到山脉旁边的一栋高楼:“这个好像是商务楼吧,高度够了,咱们想办法上到楼顶,居高临下地观察。” 别说尤素的心是细,我就没想到这一点。 定下计划,他们两个劝我去医院看看。我含糊地说,看看再说。其实我是讳疾忌医,再一个我觉得吐血很可能和那天晚上的“钟馗”有关系。与其看大夫花冤枉钱,还不如直接去找那个门岗老头。 我们商定明天下午先到那栋大楼的最高层去查看山脉的地形。 尤素做事有章法,跟着他干,我心里就踏实。再急也得慢慢来。 第二天在班上时,我躲在厕所里又吐了一口血,看着水池里鲜红一片,我的喉头不停动着。再要弄不出个结果,光这一天一口血就得把我吐死。 手机响了,接通后是老娘来的,她说她想我了,问我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我擦拭着嘴角的血,看着空荡荡的前胸,实在是没勇气把真实情况告诉她。 自从老爸多年之前走了之后,一直是我们娘俩相依为命,我如果告诉她我吐血了,她能心疼死。 我含糊地支吾几句,老娘告诉我在外面工作好好保重,又念叨了几句,把电话挂了。 我知道这件事不能拖,必须要赶紧解决。 下班后,赶到小区大楼的集合点,尤素和鸟爷已经到了。这两个都是闲人,说好听点是自由工作者,时间非常充裕。我们三个汇合,往大楼里走。 “我托一个有门路的朋友打听过这片山区是怎么回事。”鸟爷说。 我紧紧盯着他:“他怎么说的?” 鸟爷迟疑一下,点上根烟,缓缓说:“说法有点离奇。” 他道:“这片山区连带你们的小区都隶属于君天房地产。据说,”他顿了顿:“山里藏了一座会馆,是这家房地产公司老总金屋藏娇的行宫。” 第六章 没有逃出去 行宫?我愣了,这个词可有点新鲜,我看向鸟爷。 鸟爷解释道:“就是玩女人酒池肉林的地方,有钱人会玩。” 尤素摇摇头:“我觉得不对,听老马说,”他看我:“山区那里不光有电塔,还有钟馗的神秘仪式,不可能有人把会所建在那种恐怖的地方吧。” 鸟爷搔搔头:“我也觉得不像,不过那地方属于君天集团的产业这是没错的。人家有钱人高高在上,和咱们不在一个位面,咱们想也是瞎想。我的朋友还提供了一个很有价值的线索。” 这时,我们到了大楼门口。这栋大楼大概有十几层,外面墙皮剥落,又老又旧,暮气沉沉。脏兮兮的门牌上还写着几个字“君天大厦”,一楼大厅没有开灯,虽然是白天,可看上去黑森森的,让人不舒服。 鸟爷跟我们说,如果进去遇到物业的盘查,就说是楼里的住户,不要慌,要镇定。 我们走进一楼大厅,物业门岗里却空空如也,根本没人办公,自己吓自己。 我们径直来到电梯口。我问鸟爷,你那个朋友提供的价值线索是什么。 鸟爷说:“我的朋友也住在你那片小区,他有个邻居,特别好事,平时游手好闲。那天邻居突发奇想,和你一样,闲的蛋疼,就跑到君天集团封锁的那座山里探险。他是从后山翻进去的,一进去就看到里面手电乱照,很多人在巡逻,还有大狼狗狂吠。把他吓得猫在草丛里躲了半宿,后来没动静了,胆子也吓破了,溜回家病了一个多礼拜。” 我摸着下巴说:“看来那地方确实不简单啊。如果真的只是会馆,不会封锁得如此厉害。” 鸟爷眼睛放光:“我已经决定了,下一次户外直播就到那里探险,我就不信打不了翻身仗!” 这时电梯到了一层,我们走进电梯间。 我们此行目的是到达顶楼,居高临下观察那片神秘的山区。 电梯间灯泡坏了,乌漆码黑的,我摁了最高层十四楼,电梯“吱嘎吱嘎”摇摇晃晃往上走。 我们三人谁也没有说话,场面有些压抑。 我看着数目字一个个往上蹦,慢得让人抓狂,实在忍不住:“这什么烂地方,就不能把电梯修修,这么多住户出事了怎么办。” 鸟爷幽幽说:“我听别人说这栋大楼的历史有些古怪。” “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尤素说。 “这栋大楼吧,很久以前是君天分公司的办公楼,后来房地产不景气,分公司撤销,楼荒废了很长一段时间。”鸟爷咳嗽一声,继续说:“不知公司高层出于什么考虑,大楼既不出租也不做办公用。就这么过了好几年,大楼才改为居民商业两用,陆陆续续搬来了住户,慢慢恢复了些人气。” 让他这么一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顿时感觉气闷。黑森森的电梯间里,只有楼层的数字闪亮着。 “后来听说有不少人搬走了。”鸟爷说:“因为这里出了很多自杀案。” 我心咯噔一下,瞅着鸟爷。鸟爷和尤素面无表情,不像开玩笑。两人不说话,盯着电梯的指示灯看。 到了十三楼的时候,突然电梯停了,门打开。外面站着一个小伙子,要走进来,刚跨出两步觉得不对,他瞅瞅电梯的指示数字,又看看我们,惊讶地问:“电梯是上还是下?” 尤素道:“往上去,到十四楼,你瞎啊?” 小伙子眨着眼愣了半天,脸上居然出现了极为惊骇的表情,死盯着我们。鸟爷不耐烦:“你走不走?别耽误我们时间。” “你们是来走亲戚的?”小伙子尝试着问。 “对,咋了,不让啊。”鸟爷抽着鼻子说。 小伙子退后一步,看着我们,好半天才道:“可上面是空的,十四楼根本没人住!” 电梯门缓缓合上。我全身激灵,打了个冷颤,一股冷气莫名地从脚后跟窜到脑瓜顶。我扶住电梯门,想重新打开,已经晚了,电梯门闭合。 指示灯继续亮,电梯“嘎吱”一声继续往上升。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也就几秒钟,电梯再一次停了,指示灯在十四楼,我们到了最高一层。 电梯门慢慢打开,我们三人走了出来。走廊里没有灯,还好是白天,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四处静寂,没有一点声音,气氛别样的凝重。 鸟爷走到最近的一户人家,大门铁漆剥落,挂着样式很古老的锁,上面锈迹斑斑。傻子也能看出来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住过人了。 我们顺着走廊往前走,周围寂静无声,阳光有些阴冷,把地面照得半黑半白。 “怎么会这样?”我喃喃。 “你们过来看。”尤素好像发现了什么,招呼我们过去。 来到走廊的窗前,他用手推推,窗户打不开。鸟爷拔了一下插销,这才发现,窗户根本没有插销,销孔里竟然用铁汁给铸死了。我们检查每一扇窗户,发现所有的窗户都打不开,全部封死。 我透过窗户往外看,这里朝东,外面并不是我们要观察的山,而是一片居民区,能看到下面的人小得犹如蝼蚁。居高临下,光线阴白,我竟然有些恍惚,一种很莫名的情绪在心口窝涌动。 白色的窗户面上,突然出现一股色彩在缓缓涌动。可能光线太强,阳光在玻璃上产生了折射吧,我正想着,这股色彩突然凝成了图案。 看着这蒙太奇一般效果的光晕,我的胸口一阵绞痛,情不自禁扶住窗台,一张嘴,一口鲜血喷出来,正淋在脏玻璃上。 血顺着凹凸不平的纹理往下淌,形成了一个很诡异的鲜艳画面。 我身子颤了一颤,头一晕就要昏倒,尤素手疾眼快一把扶住我。他和鸟爷共同出力,把我扶到一个阴凉的地方坐下,尤素从兜里摸出纸巾,给我擦拭嘴角的血。 鸟爷皱眉:“老马你这样可不行,赶紧住院吧。一口一口血让你喷的,吓死个人。” “刚才,”我断断续续地说:“我在玻璃里看到了一个……图案。” 尤素和鸟爷对视一眼,尤素迟疑地问:“什么图案?” 我闭上眼睛,心砰砰乱跳,脑门上渗出的都是冷汗。 我说道:“我和你们说过那天晚上的经历,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人在假扮钟馗。” “对啊。”鸟爷说:“你说那个钟馗是什么门岗老头扮的。” 我说:“刚才在窗户的玻璃里,也不知是不是阳光折射,我……我看到了钟馗的那张花脸。” 我这话一说出来,鸟爷和尤素脸色也有些发白,此时气氛诡谲,空无一人的走廊充满了压抑的气息。 “你看错了吧?”尤素说。 我把眼睛睁开,因为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浮现出那一张硕大无比的钟馗花脸。 我喘了好一会儿,身上有了力气,说道:“也可能是光线造成的。不过那张脸有鼻子有眼,神态活灵活现,而且有一种感觉……”我努力措辞:“特别负能量,特别鬼,压得人喘不上气。” 鸟爷忽然笑了。 尤素骂:“你神经了,笑什么。” 鸟爷道:“事情越来越好玩了,老马,我对你的经历表示同情。我在想直播的事,事情越波折越诡异越好,到时候直播的观众人数肯定打着滚地往上窜。现在的人都想找刺激,自己胆子还小,就爱看这类恐怖直播。对了,我把现在发生的事录下来。” 他刚要掏手机,尤素有些恼了,一巴掌打了他一下:“你能不能看点火候,现在老马的情况这么不好,你还录,小心我把你手机砸了。” 鸟爷咋咋嘴:“好,不录就不录吧,不过探险那天我一定得带着设备去,你们谁也别拦我。我现在钱花的差不多了,兜比脸都干净,这是我唯一发财的道。一旦直播人数上去了,我就能挤进一线主播。” 他们两个把我扶起来,尤素问我感觉好点了吗。 我犹豫一下说:“这一层走廊给我一个很难形容的感觉,它散发出来的气场,特别像那天晚上我在山里看到保安们搞神秘仪式的感觉。” 我随手指着走廊上的窗户,紧闭的住家大门,黑漆漆的天花板,嗓音发颤:“这个地方也就是布景变了,但我有种强烈的感觉,我现在还在山里,没有逃出去……对,那儿就是钟馗作法的地方!” 我伸出手,指着走廊尽头的楼道,那里有楼梯直通上面的天台。 第七章 为什么从这儿跳楼 每个人对于不同的环境都有不同的感知,比如说阳光的房间和阴暗的房间,除了最直接的“热和冷”这些感觉之外,还存在了一种类似情绪化的东西。这种很难说明的情绪,其实是冷热,气味,触觉等等这些感官的综合体。让我细说,我说不明白,但每个人应该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此时此刻,我站在这个空空荡荡的走廊里,生出了一种很强烈的情绪,全身的汗毛张开,在这里我似乎回到了那天晚上神秘的密林里,周围月光如水,保安们寂静无声,花脸钟馗在妖异地翩翩起舞。 实在搞不清为什么会这样,我甚至有种强烈的错觉,其实我现在还在那片林子里,还在那个诡异的晚上。只不过眼前的布景变了。 看我的情绪不对头,尤素不无担忧地说:“没想到这么邪门,要不咱们先回去吧,从长计议。” 鸟爷却明显有些不甘心,这小子胆子贼大,属于浑不吝那种的。从他日常打扮就能看出来,鸟爷常年留着铮明瓦亮的光头,穿着鲜艳时尚的衣服,偏偏戴了个黑框眼镜,酷得一塌糊涂,属于那种在人群里迅速就能跳脱出来的人物。 我虽然和尤素关系特别好,但有些时候我更欣赏鸟爷,他更有活力。尤素是能少一事就不多一事,属于除非火上房,要不然还悠悠然躺在床上看书的性子。 这个时候我就倾向于鸟爷。虽然此刻我的状态不算好,但已行到这一步,并不打算放弃。事关重大,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我跟君天集团这片山区死磕到底了。 我好说歹说,劝住尤素,我们三人决定再上天台看看。 我有种直觉,肯定能在那里发现什么东西。 我们正要走,忽然身后的电梯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有人上来了。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停下脚步看着,电梯门一开,从里面探头探脑出来一人。 一看此人,我们都愣了。 他正是我们在十三楼看到的那个小伙子。他一看到我们,也愣了一下。我们大眼瞪小眼。 他赶紧说:“几位朋友,你们肯定不是找亲戚朋友那么简单,你们到底来干什么的?” 鸟爷不客气:“干什么和你有关系吗?” 小伙子咽了下口水:“和我是没什么关系,我实在不放心你们,就上来瞅一眼。不管你们干什么,赶紧回去吧,这里实在太……”他措了一下词:“太恐怖了!” 鸟爷还想说什么,尤素让他不要说,他问:“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看到走廊的窗户都焊死了。” 小伙子左右瞅瞅,像是怕什么。在谈话的过程中,他始终没敢从电梯里出来,此刻电梯门大张,他明显做好了随时关门跑路的准备。 他看看我们,犹豫一下问:“你们是不是慕名过来探险的?我劝你们一句,以前有不少闲得蛋疼的好事者来过这里,他们几乎都没什么好下场!” 鸟爷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好赖让我们死个明白吧。” 我赶紧“呸”了几声,骂鸟爷:“你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那小伙子看着我们说:“你们知道为什么这层顶楼没有住户吗?”他顿了顿道:“原来住在这里的几户人家,家家几乎都有人从这里跳楼自杀,具体什么原因谁也不知道。后来请了大仙儿来看,大仙儿说这栋楼太邪,他也看不明白,建议住在顶楼的赶紧搬走,要不然家里还得有人丧命。这层楼搬空以后,这里的事不知被谁发网上了,有很多小年轻就过来找刺激。结果,又陆续有好几个人从走廊的窗户跳下去摔死了。再以后,就很少有人来了。” 我恍然大悟:“我说嘛,走廊的窗户都焊死了,是怕人跳楼。” “是啊。”小伙子说:“后来渐渐这里就荒废了,我们在这栋楼住的人从来不上来,太邪!” 他说完这话,也不知是不是心理感应,我感到整个空空荡荡的走廊似乎刮起了一阵阴风,让人起一层鸡皮疙瘩。我看看走廊,此时日光偏斜,透过窗户的光线不那么足了,造成整个走廊有种阴森晦暗的冷意。 尤素摸着下巴,忽然说道:“你是说那些跳楼的都是从走廊的窗户跳下去的?” 小伙子被这么突然一问,也愣了,不明白尤素问这个话啥意思。他眨眨眼说:“对啊,反正都这么说。” 尤素忽然转过身,面向走廊尽头的天台楼梯,问:“你们不觉得有点怪吗?” 我们愣了,面面相觑,鸟爷小心翼翼问:“你想到了什么?” 尤素道:“这些自杀的人为什么要选在从走廊的窗户往下跳,通往天台的门就在不远处,他们为什么不到天台上跳?” 我们谁也没想过这样的问题,小伙子也傻了眼,他害怕地直搓肩膀:“我说你们到底是干嘛的?赶紧走吧,太吓人了,我不敢呆了。” 说着他要摁电梯门,这人心肠还不错,探出脑袋问:“我说三位,你们走不走,一起下去吧。” 鸟爷看我,又看看尤素。尤素完全没听到小伙子说的什么,他看向通往天台的楼道,摸着下巴,不知想什么。 鸟爷挥挥手:“朋友,谢谢你了,我们马上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小伙子看看我们,叹口气,摁动电梯门,下去了。 鸟爷走到尤素面前,锤了他一下:“我发现你丫够变态的,这么离奇的念头都能让你想到。” 尤素推了推焊死的窗户,往外瞅瞅说:“这种想法很正常吧,我想不单是我,那些处理过这里自杀案的警察也肯定会想到这一点。”他缓缓重复一遍:“自杀的人,为什么会选择从走廊的窗户往外跳,而不是上天台跳呢?” 我想了想说:“其实细想想,答案不难回答。” 他们两个看我。 我说:“首先,在这里自杀的人,促使他们自杀的原因肯定是非正常的逻辑!” 鸟爷咽下口水,他有点害怕了:“老马,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点。” 我把想法说出来:“我想的也不成熟,灵机一动,算是给大家抛砖引玉。刚才听那小伙子说,住在这最高层的居民家里,几乎都有人自杀。咱们推想一下自杀的理由,实在不像是这些自杀死亡者的个人原因,没听说自杀还有传染的。那么这种自杀现象,必然不是个案,而是一种共性,带有一种普遍的规律。这个规律就是,住在这层的人,就要死!” 鸟爷吧嗒嘴看尤素。 尤素接着我说:“后来这一层的居民搬走了,来了一些探险者。他们中间又出现了自杀的现象。综合刚才马连科的推理,可以得到一个结论。” “啥啊?”鸟爷颤巍巍地问。 “凡是到过这一层楼的人,都有生命危险。”尤素一字一顿道。 我点点头。 鸟爷看看我们两个,他都快吓哭了:“我说二位,咱们别这么吓人好不好。你们说有生命危险,那么请问,是谁杀了他们?他们可都是自杀的啊。” 尤素点点头:“假如说这层楼存在一种力量呢?当然现在还无法假定它的存在形式,这种力量能够让人自杀,说明这种力量具备一定的排他性,而且超越了人的认知,让人无法想像。” “不会是鬼吧?那我们会不会有危险?”鸟爷问。 “你问我?”尤素说:“你问我还不如问你的脚后跟,我怎么知道。关于现在的情形,我有两个最大的疑问。” 我最佩服尤素的就是这点,在乱如麻或是玄妙到不可捉摸的局势里,他总能用很理性很逻辑的思维快速归纳,引领我们的思维不至于无根地飘,能做到有的放矢地思考。 “第一个疑问就是,自杀者为什么自杀。鸟爷这就得委托你了,你社会朋友多,想办法打听一下,有点线索也比现在这么瞎猜强。存在这层楼里的力量到底为什么杀人。是有人窥探到它,触犯了禁忌而死?还是它就是在随机选择自杀对象?”尤素分析。 鸟爷说:“你他妈说得煞有介事的,它怎么杀人关我们屁事。” “这就牵扯到我的第二个大疑问。”尤素忽然抬起头看我。 鸟爷也情不自禁看向我:“和老马有关?” 尤素的眼神忽然变得特别可怕。 第八章 上天台 看到尤素的眼神,我的心咯噔一下,惴惴不安地问他,你到底有什么想法。 尤素说:“我的第二个疑问就是,这栋楼里出现的自杀案还有其他怪事,和咱们要去探索的那片山区有没有关联。” 鸟爷一拍手:“对啊,其实细想想这里有很多值得琢磨和细品的地方。这栋楼就修在山旁边,按位置来说,能从楼上的高层俯瞰到对面的山。可你们发现怪事没有,第一因为自杀案,能够俯瞰山势的高楼层已经无人居住,甚至根本就没人敢上来;第二,这栋楼的布局也是特怪。山的位置在楼的北面,而这栋楼的建筑设计是,走廊上所有的窗户都是朝东,也就是说整座楼是东西走向。我观察了一下,没有面向北的开窗。你们知道这说明啥吗?” 鸟爷看我们。 尤素笑:“没想到鸟爷现在也会动脑筋了。” “别讽刺我,我也是名牌大学毕业。”鸟爷说:“说明在这栋楼里,其实有意封闭了住户观察山势的可能。当初设计者,就防着别人窥探那座山。” 我一耸肩:“你说的这话吧,乍一听挺有道理,其实细琢磨有两个巨大的逻辑漏洞。” 鸟爷看着我,做了个洗耳恭听的手势。 我想了想说:“第一个,既然设计者不想让人观察到那座山,他何必在这里起高楼呢,给自己找麻烦。” 鸟爷一听这话,就要反驳,我摆摆手:“你让我说完第二个漏洞。” 我清清嗓子说:“如果这座楼里根本不存在观察山势的可能,又何必做手段让那么多人自杀,清空了最高一层,导致后来者谁也不敢上来。” 鸟爷咳嗽两声,摇摇头:“小尤尤,你上吧,我累了,你把老马驳倒。” 尤素笑:“老马想的问题,我也考虑过,但不要这么轻易下结论。”他顿了顿道:“首先,当初设计者在这里起高楼,肯定有他的目的,时隔多年,信息缺失,已经无法做出猜测了。再说说第二点,老马,这栋楼里真的没有观察那座山的角度和地点吗?其实你疏忽了,整座楼里存在且只存在一个特殊的地点,在那里能够观察到整座山区。” 我大惊看他,尤素点点头。 我又看看鸟爷,我们两个愣了一下,异口同声说道:“天台!” 尤素一砸拳:“对!天台!要观察山,只能去天台!” 我倒吸口冷气:“难道说这里最大的禁忌是不能窥视那座山?那些自杀者都因为做了这件事,才死的?” 我们三人互相看看,最后目光一起落到走廊尽头,通往天台的楼梯上。 这么一分析,那不是简简单单的楼梯,简直就是通往地狱的黄泉路。 鸟爷忽然来了豪情:“走,咱们去看看。” “等等。”尤素拉住他。他表情非常严肃,看着我们两个,道:“老马,鸟爷,你们做好了遭受意外,跳楼自杀的心理准备了吗?” “这不是开玩笑。”尤素说:“我们真的是在玩命。” 鸟爷依旧嘻嘻哈哈:“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找高人算过命,高人说我能活八十五,我就不信我能栽在这。” “我们都不怕,你呢?”我问尤素。 尤素笑:“舍命陪君子。” “那不就得了,走,走!”鸟爷一马当先,穿过走廊,来到安全门前。这道门没有上锁,但因为年头太久了,把手生了锈,居然第一下没有推开。 我和鸟爷一起用力,“嘎吱吱”把门推开,门缝里生了很多蜘蛛网,灰尘白网纷纷落下,呛得我们直咳嗽。我们用袖子捂住鼻子,探头进去看。 安全门里黑洞洞的,楼道的灯泡已经坏了,黑灯瞎火,隐隐只能看到通向天台的楼梯。 我摸着裤兜,把手机拿出来,调出手电模式,一束白光射出来,勉强能看清这里。 楼道的墙上全是黑黑黄黄的污渍,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像有成堆的垃圾很久没人收拾,腐烂后散发出来的味道。在这么个地方,我们不敢高声说话,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空气阴沉,压得心里难受。 尤素用脚撑着门,指指楼梯,示意我们往上走。 通往天台的楼梯又高又陡,我手机的光亮居然照不到上面的尽头,白光形成的光影落在楼梯上,能看到厚厚的灰尘。 鸟爷走进楼道,他第一个来到楼梯口,深吸口气,伸出脚就要往楼梯上迈。 眼瞅着脚就要落上去的时候,忽然沉寂中“咔嚓”一声闷响,整个楼似乎颤了一颤。鸟爷“哎呦妈”叫了一声,摔在地上。 我心跳加速,跳得都快蹦出腔子了。 尤素轻声说:“下,下雨了。是打雷声。” 我看到走廊的窗户外,暴雨如注,天空迅速晦暗下来。窗户在微微的颤抖,外面形成了巨大的雨帘,什么也看不清。 我们三个人蹲在楼道里,气氛压抑,手机白光照得脸异样的惨白。 “怎么整,说句话。”鸟爷看我们。 “你们说,突然下雨和我们要上天台有没有关系?”我小心翼翼地说。 尤素眨眨眼,咳嗽一声道:“没那么神吧。” 鸟爷道:“听我的吧,既然今天已经走到这一步,就不要临阵脱逃,索性看个仔细。” 我揉揉胸口,感觉有点不舒服,不是又要吐血了吧。我说:“要不这样吧,你们两个回去,我自己上去。我反正身子已经这样,也沾上了邪气,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虱子多了不咬人。” 尤素沉默一下道:“老马,以后这样的话就不要说了。我和鸟爷一开始决定来这里,我们就已经卷入了这件事。再说了,我们也不可能瞅着你自己去犯险。” “对,小尤尤说得对。”鸟爷道:“我就不信了。”他站起来对着天台喊了一声:“你不是牛吗,你不是让那么多人自杀吗,你让我跳楼试试。” 尤素没好气说:“你再叫我一声小尤尤,不用别人动手,我就先把你从楼上扔下去。” 鸟爷哈哈笑,摸出自己的手机,调出亮光,第一个走在前面。 我和尤素跟在后面,从手机的光线看去,楼梯两边都是水泥墙壁,特别粗糙,确实很像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老房子。这种风格和整栋楼相当违合。 说明这栋楼曾经翻新重修过,哪都修了唯独把天台空出来,没有碰它。 怪,真他妈怪。 越往上走,越感觉到一股难言的阴冷从楼梯前方的黑暗中传过来,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鸟爷搓着肩膀,哈着气说:“真冷。” 这时他停下来,抬起手电照照,光亮中,我们看到,上面就是楼梯的尽头。那里黑森森的,隐约能看到墙上开了一扇门。 我们加紧脚步走到上面,我全身瞬间无比寒冷,气温陡降,牙齿都上下打起花来。我靠着墙站着,不住的发抖,我的感冒还没有好,此时寒气逼来,全身的骨节都在泛酸,这个难受劲就别提了。 尤素看了我一眼:“老马,要不你回去吧。” 我呲牙笑笑,说:“到临门一脚,你不让我射,把我当国足了。” “你能行吗?”他担心地说。 我勉强道:“没事。” 说完,心里暗暗犯嘀咕,这里的冷很诡,不像是简单的气温降低。这股冷,让我想起那天夜里山中的防空洞。 鸟爷走到小门前,用手试探着推了推,居然推开了。他看看我们,尤素点点头,示意进去。 鸟爷把门推开,没有冒然进,用手机探进去照着。这一照,看到里面的东西,我们都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办公室的落地窗。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见鬼了,怎么还有公司在这里办公? 鸟爷抬起手电,继续照着,我们这才看清楚。遍地都是破烂,什么废旧报纸,啤酒瓶子,砖头瓦块,纸箱子……没有细看,反正遍地狼藉,好像在这里办公的人撤走得特别匆忙,来不及收拾。 这里散发着浓浓的一股怪味,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第九章 五福临门 我们捂着鼻子走进门里,眼前特别杂乱,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透过窗户往里看,办公室面积不大,只够放四五张办公桌的,空无一人。隐约看到桌上积了一层灰,那种灰气沉沉的感觉,这里至少超过十年没有人办公了。 鸟爷还真是胆大包天,他居然走到办公室门口,用力扭了两下把手。把手是九十年代特别老旧的款式,还是铜的,触手冰凉,鸟爷转了几下没有转开。 “怪事,”他说出了我的疑惑:“怎么还有人在这里办公?” 办公室和我们进来的那扇门之间,是一条狭窄逼仄的走廊。没有灯,阴森黑暗,不知通往前面什么地方。 “有点意思。”尤素咧开嘴笑了。 这个笑容,我只有在他得到新款式的魔方时才会看到。 尤素做个手势,我和鸟爷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往里走。这里实在是黑,没有手机的话,简直伸手不见五指。此时彻底听不到外面的风雨雷声,而是充斥着一种轰隆隆的杂音。 那是机房和管道发出来的。抬起手机,光亮中能看到天花板横七竖八有许多粗粗的管子,早已生锈,摸上去还有点热乎气。这种杂音并不刺耳,融进环境里,很容易让人忽略,认为是环境的一部分。 我们一侧是水泥墙,另一侧是一间接一间的办公室,早已人去屋空,玻璃上不知被什么人涂鸦了很多图案。 鸟爷细致地查看,告诉我们,这些都是喷罐射出来的油彩,一般是街头涂鸦用的。 玻璃上的图案有些是线条,有些是不堪入目的男女干那事的简笔画,还有些地方喷着夸张扭曲的字,写着“到此一游”之类的话。 我们对视一眼,心里有了数,这个地方的探险者看来不止我们一波,前面还有人来过。这些人在这里留下了自己的痕迹,或许还有人像孙悟空一样在这里撒过尿,也未尝可知。 我们走着走着,忽然看到玻璃上出现了一排鲜红的大字,顿时收住脚。这些字,比较可怕,居然是一个又一个的“死”字。歪歪扭扭,大大小小,写法和笔顺也不尽相同,但能看出来,应该是出于一个人之手。字的总体风格比较统一。 这也就是我们三个大小伙子吧,要是换成其他人,乍一看这些字,非把尿吓出来不可。 黑暗中,尤素把手机抬高,照到一块区域,我们看到这里写着两个字,“求死”。 这两个字鲜红扭曲,黑暗中看来格外可怖。鸟爷皱眉,厌恶说:“别看了,赶紧走吧,看得我心里这个不得劲。” 我和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察觉尤素站在原地没动,他用手机始终照着那两个字,“求死”。似乎在思考什么。 “这人神经了。”鸟爷叹口气,槌了他一拳:“想啥呢?” “有人跑到这里来找死。”尤素说。 “咋了?”鸟爷说。 我说道:“可能这里自杀案的传闻太盛,有的人活得不耐烦了,就跑到这里主动触碰禁忌,要来寻死。这么一想,倒也正常。” “我有点不舒服的感觉。”尤素说:“感觉怪怪的,说不清道不明的。” 鸟爷骂:“在这么个狗屁地方,你要是感觉舒服,反而见鬼了。” 尤素紧紧盯着那“求死”二字,思索了一阵,不得其所,我们三个继续往前走。 走的时间不长,到了走廊尽头。这里堆满了老式的铁皮柜子,上面刷着绿色油漆,表面全是灰尘,墙角生着蜘网。我们看到在一个柜子上居然还印着不知谁的巴掌印。这个印子也是非常久远了,上面落满了灰。 这些柜子后面,有一道黑色的铁门。门上挂着重锁,看样子已经封上了。 按照方位估算,其实我们刚才所在的第十四楼并不是最高一层,这里才是。这栋楼其实一共有十五层,不知为什么,最高一层封了起来,很少有人知道。真正的天台,其实在我们面前的这扇铁门的后面。 如果估算不错,进到这扇门里,应该还有楼梯,通往真正的天台。 “无路可走了。”鸟爷指着铁门上那把重锁说。 “你们看,这是什么。”尤素把手机抬高,照着铁门上端。我们看到靠近门沿的位置,贴了一张年画。用的是中国传统工笔风格,年代久远,本来鲜艳的颜色有些泛黄陈旧,本来很活泼的画此时看来却有种很难言的诡谲。 画上画的是白头白脸,五个胖乎乎的可爱小孩。特别萌,乍一看跟银娃娃似的。有的吹笛子,有的耍宝圈,有的扇扇子,有的玩着荷花,最中间的那个孩子笑盈盈的,手里持了一张竖条的对联,上面写着“吉祥如意”四个字。 看到这张年画,谁也没说话。 说实话,这玩意和周围的环境实在太违合了,可偏偏又不显得突兀。这张画此时的视觉效果,说不出来的恐怖。 “这叫‘五福临门’。”我说。这种年画其实不罕见,我们老家农村到了年节,集会上到处都是卖这个东西的。这张画却让人看得不舒服,不单单因为年久掉色的问题,而是画上的一些细节,和我常识里的‘五福临门’不一样。 鸟爷搔着光头,疑惑地问:“怎么不一样?” 我用手指着画上这些孩子的周围。他们的身边簇拥着朵朵祥云,云的勾勒手法非常有中国风,用的是如意头和祥云纹。这种画法太古老太传统了,现在几乎没人这么用。 我说道:“我见过的‘五福临门’,样式各种各样,大体上都是五个孩子送吉祥。但是我从来没见过,‘五福临门’里用云在背景衬托孩子的。你们看,这些孩子就像是会腾云驾雾一般,在天上给人祝福。” 鸟爷撇嘴:“这有什么的,大惊小怪。” 尤素忽然一拍脑门,想起了什么,轻喝一声:“你们往后退!” 我和鸟爷懵了,不知他什么意思,还是一起往后退了一步。 尤素让我们离开门边,他蹲在地上,举起手机,用光亮照着地面,似乎在找什么。 我和鸟爷不敢打扰他。用鸟爷的话说,尤素这小子经常犯神经,所思所想天马行空,和常人就是不一样。 尤素揉着脑门,似乎在思索什么。用手机继续照,这次他发现了,一招手:“你们过来看。” 我和鸟爷狐疑地蹲下来,一起看过去。地上那么脏,光线又差,实在看不出什么玄机,看了一会儿眼都花了。 经过尤素的提醒,我们才看到,在靠近门边不起眼的位置,有一处淡淡的痕迹。这个痕迹就那么一点,好像什么东西在这里碰了几下,又迅速离开。 “什么玩意?”鸟爷说。 尤素让我们向后避开,随即做了一个怪举动。这个举动把我们给吓住了。 尤素居然跪在门前,对着门磕头。我刚要阻止,鸟爷一把拉住我,他激动地说:“老马你看,我知道了。” 尤素这一头磕下去,我也发现了不寻常。他的头正好碰在刚才发现的痕迹上。 我和鸟爷把尤素拉起来,尤素拍拍脏手,说:“你们看到了吧。我刚才做了个实验,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在这里对着门磕过头。” “谁啊?”我心怦怦跳。 尤素回头,对着黑漆漆的走廊说:“很可能是那个写着‘求死’的人。” 鸟爷声音颤抖:“到底咋回事,说明白。” 尤素道:“刚才我看到‘求死’的字时,就觉得不对劲。这种不对劲还说不上来,仅仅是直觉。现在一看到门上这张年画,我一下子就把这种感觉给打通了,两者联系在一起。” “怎么讲?”我看他。 他看看年画,又看看走廊,说了一个字:“信。” “信?”鸟爷重复一遍,喃喃道:“啥意思。” “你们说一个人为什么会求死。”尤素问。 “遇到难事了呗,人生有过不去的槛。”我说。 “我在那‘求死’的两个字里,看到了坚决的死意和茫然的癫狂。”尤素说:“我说的信,是‘信仰’和‘信念’的意思。那个人应该是在这里找到了属于他的信仰。” “啥信仰?”我问。现在我们的思维完全被尤素的天马行空拽着走。 尤素的目光落在这张年画上。 第十章 古庙 我和鸟爷不懂他什么意思。尤素道:“这个人当时跪在这扇门前,他在跪什么?他在膜拜什么?” “你的意思是,他在跪拜这幅画?”鸟爷目瞪口呆。 尤素点头:“他就是在跪这幅画。” 我们的视线焦点又重现落回这幅“五福临门”的年画上。这幅画因为色彩剥落,给人有些异样和不舒服的感觉,再加上周围朵朵翻卷的白云,整幅画透出很难言的气场。可怪虽怪,也不至于把这幅画当神仙菩萨那么敬着吧,尤素的说法太匪夷所思。 鸟爷苦笑:“要不是我和你认识的早,非把你当神经病不可。” 我想了想说:“尤素,你的想法太骇人听闻,乍一听好像是那么回事,其实想想太过牵强。地上有个痕迹就是拿头磕出来的?你刚才演示的时候,确实能和磕头的情状吻合,也可能是巧合。退一万步说,就算磕头磕出来的,你怎么确定磕头的人和写‘求死’的自杀者是一个人呢?” “感觉。”尤素说:“我都说了,以上推论源于我对现场的模拟感觉。这个求死的自杀者,来到这扇门前,他肯定有过什么经历或是感知到了什么,深度影响到了他,才驱使他跪在地上,给年画磕头。” 鸟爷十分不敬地用手指弹着门上的画:“有你说的这么邪门吗?” 尤素紧紧盯着年画,沉默片刻,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轻轻摇摇头。 “不管怎么说,”我道:“整件事里我似乎感觉到一种很黑暗很邪门的东西。这东西我说不出个究竟,朦朦胧胧的。” 鸟爷叹口气:“可惜啊,这扇门锁上了,要不然我们还能探个究竟。” 说着,他下意识用手摸着挂在门栓上的锁头。只这一摸,像发现了什么,蹲下来仔细查看。他兴奋地脸色涨红,磕磕巴巴地说:“我靠,不会这么巧吧。” “咋了?”我问。 “这把锁根本没有合上。”鸟爷说。 现场太黑,我们来时打眼一看门上有把锁,便顺理成章地以为大门是被锁死的。 幸亏鸟爷手贱,摸了一把,觉出了不对劲。 尤素检查,我在旁边用手机照亮,这把锁是很老式的扣锁。光亮下,锁眼上方的锁栓确实没有插进去,留了一条极微的缝隙,不仔细看根本观察不到。 鸟爷激动要把锁拿下来,锁头没有扣死,但因为时间太久,轴承老化腐蚀,真要想顺利的拿下来也不太容易。 好半天,只听“嘎巴”一声,锁开了。 鸟爷手颤得不行,深吸口气,把锁拿下来,扶住门就要推。 就在这时候,我一个箭步窜过来,一把摁住他:“且慢!” “怎么?”鸟爷吓了一跳。 我犹豫一下说:“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他们两个看我。 我看着他们,又看看这扇门,一字一顿道:“你们说,那些自杀的人,是不是都进过这扇门?这里其实就是禁忌的所在?” 尤素点头:“有可能。” “这扇门不会是陷阱吧?”我咽了下口水:“有点像大森林里的扑蝇草,诱惑人进来,然后再把人弄死。” “有可能。”尤素又说了一遍:“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说:“你们在外面等着,我进去瞧瞧,要出事可我一个人来。” 鸟爷不耐烦:“刚才在外面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老马,你要是再这么客气,以后我和尤素就把你排除到组织的行动之外。你现在磨磨唧唧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听组织的话,跟我们走,一辈子让你喝小酒。” 我看看他们,一笑,不再多说什么:“好。我听组织的。” 鸟爷上去用力推门,把门打开,一股阴风吹出来,缝隙看过去,黑森森一片。 他打开手机,钻进去,我和尤素跟在后面。 手机的光亮惨白,照出前后不过一米的区域实在太黑了,周围又看不到参照物。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凉风。这股风说不清方向,像是从四面八方挤过来的。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在一栋楼,就此时此刻的感觉,还以为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野外。 鸟爷小心翼翼往前走,光源只有他手机那么一抹,像是举着惨白的蜡烛,他的身影在光亮中虚化成了一团剪影。 他忽然停下来,在黑暗中惊疑:“碰到什么东西了,撞死我了。” 他用手机去照,眼前出现一排阶梯,又细又窄,向上延伸,看不见尽头。 尤素低声道:“上面就是天台,去看看。” 我们摸着阶梯旁边的墙,小心翼翼往上走。楼道过于狭窄,三人无法并排,只能分出前后。其实高度并不高,由于过度紧张,走得极是小心,竟然走了十分钟才到了最顶端。 楼梯上面是个百十来平的小平台,堆满了杂物,气味倒是不难闻,比下面强多了。 鸟爷拿着手机乱照,光照区域增大,前后三五米都能看得比较清楚。远处的东西,也隐隐有了些影子。 我们慢慢往前踅摸,不敢走得太急,互相之间也不敢离的太远,一个拽一个,猫着腰。 正走着,忽然鸟爷叫了一声:“哎呦我的妈啊。” 他站住不动,眼睛发呆,缓缓举高手机,把光亮投射到前面,让我们看仔细。 我和尤素狐疑往前看,这一看也吓住了。 在平台最里面,居然出现了一座古里古怪的小房子。乍一看,还以为是门岗或是机房,可定睛再瞧,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间小房修得很有特点,前面朝向我们,没有门窗,露出黑森森的三个洞。屋顶飞檐斗拱,雕花横梁,柱子和房顶都刷着红漆,年代久远,漆料剥落,红色发暗,趋向老照片的黄。房子阴森到无法形容。 他们两个也只是惊奇,而我一看到它,脑子“嗡”炸了,一片空白。 鸟爷啧啧称奇,想走过去看个仔细。我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抓住他,声音竟然沙哑:“别!危险!” 他们两个回头看我,尤素大吃一惊:“马连科,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不舒服吗?” 我指着对面这间房子,磕磕巴巴说不出话。缓了好半天,才慢慢说道:“我见过这个房子。” 他们非常震惊,忙问我在哪看的。 我深吸口气:“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在林子里的遭遇吗?我来到一片空地,上面有电塔下面有破庙,然后是保安们的仪式,又出了钟馗怪人。当时我看到的破庙,和眼前的这座一模一样!” 鸟爷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山区林子里有这么座庙,现在楼里也藏了这么一座庙。” 尤素恍然:“老马,咱们在下面的时候,你说能感觉到天台的方向就是钟馗作法的地方。这栋楼和那座山都藏了一座古庙,果然冥冥之中有联系。” “这座庙到底是干嘛的?修在这里是什么意思?”鸟爷看着。 我说:“当时那些保安把一个农村妇女推进庙里,再出来的时候就变成傻子了。她在庙里有过什么样的经历,根本无法想象。算了,算了,”我看着鸟爷跃跃欲试的表情,赶紧道:“别节外生枝。我现在心跳得越来越快,还是赶紧去天台吧。” “对,先干正事。”尤素说。 我们三个花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在平台上转了一圈,终于发现了通往天台的门。这是两扇合拢的铁门,没有上锁,用力一推,嘎吱吱推开一道大缝隙,勉强能够一人进出。 缝隙里刮着狂风,我们看到了天台外的蓝天。 雨停了,天空如洗,阳光透云而出,从门缝里照进来。我们在黑暗中摸索了太长的时间,乍一看到阳光,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第十一章 不好,快跑 我们三人奋力把铁门的门缝推到极限,防止突然闭合,在平台上找到一些砖头,卡在大门的后端。鸟爷做深呼吸,第一个从门缝里钻出去。 外面阳光灿烂,正是大楼的顶层。我和尤素也没犹豫,跟在后面也来到平台。 这栋大楼十几层是这片小区海拔最高的地方。蓝天白云,清风飘飘,阳光晃得我们睁不开眼。我深吸一口气,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爽,就像发霉的蘑菇在阳光下暴晒。 我们三人站在天台上,掐着腰,做指点江山状。 鸟爷道:“我才知道为什么那些自杀的人不从天台往下跳了。这里简直是大好江山,春光灿烂,再阴暗的人站在这里,也没有求死的欲望啊。” 尤素说:“这是我最困惑的地方。假如说这里就是整座楼最禁忌的所在,可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阴邪的。鸟爷说得对,哪怕是死意坚决的人,站在这里,凭空远眺,恐怕也不会轻易生出死亡的念头了。” 天台四周修着栅栏,防止出意外。我站在栅栏后面,眯着眼看向整个小区,大白天,小区里人不少,晒太阳的遛弯的逗孩子的,充满了生活的趣味。 我吹着小风,舒服地说:“会不会就是因为这里太美了,所以激发了人求死之心。” 鸟爷和尤素看我,鸟爷耸肩:“完了,这孩子傻了,生活美好到让人想死,这是哪一家的邪论。” 我笑笑没说话。 尤素道:“行了,干正事,观察观察那片山脉。” 我们来到天台面向北的方向,这里阳光最强,远处山脉连绵,绿绿葱葱一片,点缀在居民区里,别有一番情趣。 鸟爷用手机对着山脉全景照了好几张照片,而尤素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单筒望远镜,站在最高处,很仔细地查看。 我指着下面的路说:“那天我就是从这条岔路进去的,看到没有,然后一路向里。那是富人区,全是小洋楼小别墅,走到尽头是封闭的栅栏,翻过去就是山区。” 鸟爷眯着眼看,尤素紧握望远镜,看得非常仔细。 看了会儿,他放下望远镜,指着山说:“那是什么?” 顺着他的手指去看,那片山最高处,植被看起来很茂密,在中心位置,露出一个非常小的建筑尖顶,白色的,看起来像是一座塔。 “塔吗?”鸟爷问。 尤素拿起望远镜看了看,摇摇头说:“不是。你看。”他把望远镜递给鸟爷。 鸟爷很仔细地看着:“确实不是塔,下面还连着一片房顶,看起来有点哥特风。” 他又把望远镜递给我。 我看看,确实是这样。这个建筑尖顶,不是孤立存在的,下面还有一些白色的屋顶,更多的部分掩映在葱绿之中,看不清。 鸟爷说:“看来那个传闻并不是无风起浪,我感觉还真像是大会所。会不会真的是一座行宫?” “不管是什么,”尤素一边看着望远镜,一边说:“我在琢磨,里面住着什么人?” 我说:“不会是红岸基地吧?” “那咱们谁是叶文洁?”鸟爷哈哈笑。 “你们还真别说,这地方真有点军事基地的意思。”尤素一边观察一边说,他指着山脉:“你们看,那里藏着一个电塔,哟,这边还有一个,看!那边又一个。这么多电塔,还用电线相连。” 鸟爷着急了,把望远镜抢下来看:“还真是。在这里肉眼看不到电线,全藏在树叶下面。不会是发电厂吧?” “不可能。”尤素掏出包烟,想甩给我,可能想到我感冒没好,就自己叼上,点着烟说:“电厂最起码得有厂区吧,可这里只有电塔和电线。再说了,居民区里有什么资源可供发电?是有核啊,还是有水和煤?靠风力发电?可别逗了。” 鸟爷看不出所以然,把望远镜递给我,我观察了一会儿,忽然心念一动:“我觉得咱们思考的方向有问题,走进死胡同,其实应该反着想。” “怎么呢?”尤素问。 “咱们总是在想,这里是不是发电的地方。但如果反着想呢,会不会这样,其实这个地方需要外面把电输进来。”我说。 “什么意思?”尤素一时没明白。 我道:“这座山可能出于什么考虑,需要很多电能,通过建立这些设施,把外面的电导进山里。” 尤素和鸟爷都愣住了,他们互相看看,一时没有说话。 “别说,还真有这么个可能。”尤素思索:“可是这些设施,足以维持一个相当大功率的电机运行,他们要干什么?” “你们说这座山会不会挖空了?”鸟爷说:“里面藏了一架飞碟。” 我和尤素同时“草”了一声,我笑:“鸟爷,你这想象力也就到这一步了,和念初中的孩子有一拼。” 鸟爷作势踹我,骂骂咧咧:“大家都是猜,凭啥说我的不对,我就觉得里面藏着外星人。这个君天房地产的老总,肯定跟叶文洁似的,想鼓捣外星人,给外星发射信号,让它们来侵略我们,打星球大战。” 我说:“好,就算藏着个外星人。那些保安还有钟馗在干什么?他们祭拜外星人?” “不管怎么样。”尤素说:“我对这个地方是越来越感兴趣了。真没想到啊,咱们市区里还能藏了这么一处好玩的地方。” 他突然打了个响指:“老马,快把望远镜给我,好像发现了什么。” 我把望远镜递给他。尤素看了看,摸索上衣,从兜里摸出个随身携带的便签本,用牙咬出插在上面的小油笔。靠住栏杆,把本垫在膝盖上,用笔写写画画。 我和鸟爷瞅着,不多时,纸上出现一个异常丑陋的简图,丑虽丑,可大概形状还挺形象,一看就知道,他画的是那片山脉的俯瞰图。 尤素在简图上,标记出几个位置:“你们看,这是观察到的几座电塔所在。目前看,是三个。” 我看了看说:“不对,还有一个。我那天晚上在空地看到的那个。”我在他的简图上,标记出了第四个电塔。 尤素看着草图说:“你们看这四个电塔的位置,是不是有点奇怪?” 我拿起图,对着实际的山脉比较一下:“是有点奇怪,这些电塔不在正规的东南西北,好像都偏离了一个角度。” “而且呈菱形。”鸟爷插嘴说。 “你们再结合山势看。”尤素提醒。 “你就说咋回事吧,别故弄玄虚。”鸟爷不耐烦。 尤素道:“你们看这片山,说是山其实就一片土包,海拔高度并不高。虽然不高,但这片山有个特点,零零散散占地面积却不小。而且它看起来很像一样东西。像不像是一坨屎被炸弹爆开的样子?中心开花,四面散落。” 鸟爷哈哈笑:“你这形容还真是贴切。” “这四个电塔的位置,恰好在这坨屎向四面淌开的关键眼位上。”尤素说。 “你说的是风水吗?”鸟爷道:“你啥时候研究起这东西了?” “我对风水是门外汉,就是凭兴趣看过几本杂书,但是我对自然现象的感知力强。”尤素还真不谦虚:“什么东西我打眼一看,就能感知到它存在的气场和动势。”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我说:“这电塔是好东西,镇住了这片风水?” 尤素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能观察到现象,但说不出里面的道理。” “镇风水的要么是石碑要么是祥兽,从来没听说用电塔去镇的。”鸟爷不屑一顾。 “我其实也没想到风水,”尤素说:“但听了老马那天晚上的经历,钟馗、古庙、神秘的仪式,不由得往上面想。现在最怪的是:第一,这种传统文化的风水布局和电塔到底有啥关系?第二,布局的人到底想干什么?第三,这栋楼和这片山有啥关系?” 鸟爷说:“这三个问题,连一个有答案的都没有。说了和白说一样。” “所以才有了探索的乐趣。”尤素说:“这才是游戏真正的核心所在,输赢结果固然重要,最大的乐趣在于玩的过程。” 鸟爷悻悻,没有说话。我乐呵呵地看他们斗嘴,忽然靠近山脚的地方亮出一道闪光,一闪而过,非常刺眼。我揉眼,嘟囔:“什么东西那么刺眼?” 尤素和鸟爷一起往下看,那道刺眼的闪光又闪了一下。 我和尤素没反应过来,鸟爷突然大叫:“不好!快跑!” 第十二章 怎么会是他 鸟爷火上房一般的焦急,我和尤素有些发懵,还是跟着他跑到天台的门前。鸟爷心急火燎,火烧了屁股一样,用力往门缝里钻。 大门被风吹的,垫在下面的砖都散开了,铁门留下的缝隙比我们刚钻进来时狭窄了不少。 鸟爷费劲把身子挤过去,此时门缝越来越小,我和尤素在门外的天台上,紧紧把住门的两边,使劲往外拽,不让它闭合。鸟爷已经钻到了门里,对着我们喊:“你们等一下,我去找砖头把门垫开。” 我顺着门缝往里看,光线越来越暗,隐隐只看到鸟爷模糊身影在忙活。 这时,忽然里面出现一阵杂声,随即是鸟爷“哎呦”的惨叫。 “怎么了?”我隔着门问。 不多时,鸟爷一瘸一拐过来,把砖头垫在门下,呲牙咧嘴地说:“刚才找砖头被什么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啃泥,妈的。” 我们一起用力,把门缝重现打开再垫好,我和尤素钻回门里。 鸟爷疼得说:“别耽误时间,快离开这里。” 我们三人急匆匆往回跑,我在最前面,用手机照亮。这次探险光是手机的电量就耗了不少,眼瞅着要见底。我们顺着那条又窄又陡的楼梯往下走。 “鸟爷,刚才到底咋了,看给你吓得那样。”我说。 鸟爷吐口吐沫:“你们懂啥,知道为什么下面打了闪光吗?” 我和尤素停下脚步,一起看他。 鸟爷挥手:“边走边说,赶紧离开这儿。” “到底怎么了?”尤素问。 “那个闪光,我突然想到了,是望远镜的光。”鸟爷说:“望远镜在太阳下的反射光。” 他这么一说,我们都愣住。我尝试着问:“你的意思是,我们在天台往下看,而下面也有人在窥视我们?” “对!”鸟爷扶着墙,加快脚步:“很可能我们在太阳下用望远镜往山的方向看,望远镜产生了闪光,让下面的人警觉了。所以,有人反过来再窥探我们。我估摸,他们一旦发现了我们,很快就会来到这里。” 让他这么一分析,我也觉的情况紧急:“那得赶紧走,走晚了就让人家包圆了,咱们三个都得倒霉。” 刚说完倒霉事就来了,我的手机显示了一下“电量耗尽”,然后毫无征兆中突然关机黑屏。周围的光线霎时熄灭,我们三人陷入浓浓的黑暗中。 这个变化来得太突然,四周变成了浓墨,彼此不见。 过了好几秒我才反应过来,估计那两位爷和我一样都吓傻了。 “怎,怎么回事?”鸟爷说话磕巴。 我吸冷气:“倒霉,手机电量耗光了。” “没事,我有。”黑暗中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鸟爷在摸兜里的手机。 突然传来“啊”一声惨叫,叫得我的头皮站起来。尤素惊喝:“鸟爷,你闹什么鬼,瞎叫什么?!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鸟爷在黑暗里叫着:“真他妈倒霉,刚才我在上面摔了一跤,把手机摔丢了。” “再回去找。”尤素说。 这么紧急的时刻,我突然有点啼笑皆非,努力让气氛缓和下来:“算了,别要了,你又开卡拉OK,又当户外主播的,有的是钱,回头再买一个。” “放屁!”鸟爷真急眼:“不行,我得回去找手机,里面全是重要电话,我以后联系业务全靠它。再说了,一旦那伙人找来了,发现手机,按图索骥找到我,当然了,找到我就找到你们两个,大家都是一根藤上的蚂蚱,要死一块死。” “我擦,”尤素骂:“你够无耻。” “怎么的,就无耻了。”鸟爷说:“还不帮我把手机找回来!” “就你事多。”尤素骂:“赶上老娘们了。走,回去,帮鸟鸟找手机。” 我的手机没电了,鸟爷手机丢了,尤素只好掏出自己的手机。 尤素这个人特别隔路,现在满大街都是智能手机,越贵越炫越好,可这小子反而用反智能手机。只能打电话,短信都发不了,别说短信了,那电话居然连电话本功能都没有。尤素只记住几个最要好的亲戚朋友电话,除了天大的事,他是只接不打,根本不费脑子记那些没用的号码。他到迄今为止居然还没有微信号,微博号,连QQ也是半个月登陆一次,号称互联网隐形人。 他说现在的碎片信息和一些所谓的新科技,已经蒙蔽了人心,有摆弄手机自拍发朋友圈的工夫,还不如多看两本好书多出去跑两圈呢。 而且我发现,尤素对于互联网有一种天然的抵触。他极少注册帐号,进论坛都是以游客身份。也不办网上银行,如果非要在网上买东西,也是托朋友帮忙。用他的话说,他要在互联网上抹掉自己的痕迹。 此时他把手机掏出来,这破反智能手机根本没有手电功能,也就勉强从后面闪烁了两下反应灯。这小光亮还不如萤火虫大呢,幽幽红色,什么也看不到。不过聊胜于无吧,我们一个接一个,靠着双手摸索,还有那一点小光亮,重新回到平台。 鸟爷骂:“老尤啊老尤,你说你这破手机真是耽误事,赶紧换个智能的得了。” “你可拉倒吧。咱俩要是同时落到荒岛上,你那智能手机就是摆设,连石头都不如。我的手机就能毫无干扰地迅速联系到外面。”尤素说。 尤素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形式落伍不代表意识落伍。我比你们谁都思想前卫。 这次来到平台,已经耽误了逃跑时间,索性仔细地找起来。鸟爷把天台铁门推开大缝隙,让外面的阳光照进来,我们三人分头在上面找着。 找着找着,尤素突然喊了一声:“那是不是你手机?” 我们凑过去看,在那座破庙门口,一个手机正躺在门槛上。鸟爷揉揉眼:“我靠,还真是,爱疯的嘛,怎么这么寸摔庙口了。” 他撅着屁股要过去捡。我看着这座破庙,眼皮忽然跳了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像电流一般涌遍全身。我刚要说什么,鸟爷已经到了庙口,一弯腰把手机捡起来,用袖子擦擦屏幕表面,他背对黑森森的庙门,对我们兴奋地摇手机:“好用,没摔坏。” 我刚要叫他过来,楼梯下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不会吧,真的有人找来了。 脚步声又快又稳,听起来不急不躁,噔噔噔颇为有力。我大概判断了一下,这肯定不是年轻人,没有焦躁之气。我还潜意识感觉到,上来这人不一般,很难对付。 我们三个快速对视一眼,这里的小平台就这么大,一百来平。用手电一扫,根本没死角,现在只有一个地方可藏,那就是从铁门钻过去到天台去。可进了天台就是死路,除非会飞,要不然就让人瓮中捉鳖。 怎么办? 我和鸟爷情不自禁把目光落在尤素身上。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瞅着就要上来了,时间极其紧迫。鸟爷做了个口型,我看懂了,他说的是拼了。我们三个大小伙子,藏在角落里来个冷不防,把来人打倒然后迅速跑路,也不失为一种计策。 尤素看看我们,他忽然做个手势,让我和鸟爷大吃一惊。 他伸出手,指向了鸟爷身后的小破庙,他的意思是躲到这里面。 这间破庙诡异绝伦,阴森可怖,第一眼看上去就无比厌恶,刚才选择逃避地点时,下意识就把这座庙排除了。难道真的要进去? 尤素急速跑到庙门前,没有废话,第一个钻了进去。 鸟爷叹口气,一猫腰也跟进去。这时,脚步声到了楼梯口,眼瞅着要上来。来不及多想,我一个箭步跑到庙口,也钻了进去。 这座破庙实在太黑,简直伸手不见五指。浓郁的黑暗凝如实质,像是浓墨一般充斥在空间的每一处。和外面形成了两个世界。 这种黑形成了天然的隐蔽色,把我们的身影全都藏在里面。 这时楼梯口人影一晃,上来了。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夹克,迷彩裤子,背着手,稍有些罗锅。他走到平台,没有急着往里走,而是像狼一样,左右环顾,充满警觉。 一看到这人,我吓得张大了嘴,怎么是他?! 第十三章 稀奇寺 来人正是那片别墅区的门岗老头,夜里假扮钟馗的主儿。 这老头平时在门岗一呆,听戏匣子看报纸,常年就住在门岗那小房里,也没个家,没老婆孩子啥的。老头的工作好像就是给有钱人看车,没事和周围邻居聊闲,东家长西家短的。有时候夏天看见他,光着身子,双乳下垂,满身老年斑,小肚子鼓着,整个一青蛙体,苟延残喘。不少人背后不无恶意的说,这老头不定什么时候就到阎王爷那报道了。 可现在一看,老头像换了个人。倒背双手,紧身夹克,尤其身上散发的那股气场,只有饱经生死的老兵才能这样的气质和精神头。 老头来到平台,他颇有章法,没急三火四地找什么,而是打着手电扫视一圈,光斑照耀处几无死角。当光掠过破庙时,我们三个紧紧躲在墙后面,大气都不敢喘。 老头扫了一圈,慢慢向前走,一边走一边查看地上的东西。我们躲在窗户后面,偷偷露着头看,心跳几乎都要停了。 按说我们三个大小伙子对付个糟老头应该不在话下,可不知为什么,这老头散发的气场如同泰山压顶,让人第一反应就是躲他,根本不敢生抗拒之心。 老头来到天台的铁门前,用手电照着垫在门后的砖头。鸟爷倒吸口冷气,极低的声音说:“坏了,那些砖头没有时间收拾。” 我拉了拉他,示意不要说话。现在不是懊悔的时候,躲过眼前这一劫再说。 如果说,刚才在楼下用望远镜窥视我们的就是这老头,说明他已经知道有人来过这儿,砖头清不清理意义已经不大了。现在的关键是,不能暴露我们三个的真实身份。 老头拿起砖头看看,不知想什么,砖头在手里翻来覆去,然后扔到一边。他一猫腰从铁门的缝隙钻进去,上了天台。 看他走了,尤素长舒口气,低声道:“快跑!” 我们三个从庙里钻出来,刚要往外跑,谁知道天台长影一晃,那老头又回来了。 鸟爷急得呸了一口,没办法,我们三个又钻回庙里。 老头检查过了天台,没有发现端倪,他从铁门钻回来,站在那里摸着下巴,不时用手电扫着,好几次光斑晃到了庙口,又闪了过去。 我们大气不敢喘,捏着手心,里面全是汗。 老头从地上捡起砖头,在手里颠了颠,突然朝着我们扔过来。 这个变故发生太快,砖头“啪”一下打在庙旁的地上。我们三个吓得心咯噔一下,尤素在黑暗中喃喃念叨:“冷静,冷静。” 老头站在原地四下里看看。此时我的神经已经绷到极点。你说你个糟老头子,你要发现了什么就赶紧来搜,没发现就赶紧走,好家伙,就站在原地不走不动,像狼一样四下瞄着,纯粹在折磨人。 老头摇摇头,收了手电,背着手从楼梯下去了。 鸟爷看他身影消失,顿时长舒口气,大步往外走。刚跨出一步,尤素在黑暗中突然现身,一把拉住他,低喝:“别动!” 鸟爷真就不敢动了,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整个人还是陷在黑暗中。破庙里的黑暗如同一道光滑的黑色水帘,遮挡住了我们。 尤素低声说:“小心,他很可能还没走。” 鸟爷慢慢退回来。我们三人依旧蹲在庙里,紧紧盯着外面,等了很长时间,楼梯口也没有动静。 这时,鸟爷的手机突然响了,我们吓了一大跳。他赶紧接通电话,“嗯嗯”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苦笑说:“朋友来的,真不是时候。” 此时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在楼梯口,看到没人上来,尤素长舒口气:“应该是走了。” 鸟爷低下头摆弄着手机,手机表面散发出莹莹的光芒,隐约照亮了庙里的黑暗。这时我们看到,光芒中庙墙上出现一抹光亮的区域。这片区域里,现出一只色彩艳绝的鸟,丹青描绘,栩栩如生,两只眼睛恍如有神。 我们都看呆了,尤素一把夺过鸟爷的手机,颤抖着手去照。此时气氛非常诡异,我们如同身陷在地底古墓中,用火把去照亮墙上的千年壁画。 墙上的光亮区域慢慢变大,那只鸟也看得更清楚。我的喉头开始窜动,这哪是什么鸟啊,原来是一只蝙蝠。 我记忆里的蝙蝠就是黑的,一些小说里描述还有什么白蝙蝠,可眼前古庙墙上画的这只蝙蝠,居然是七彩的。 这只七彩蝙蝠张着翅膀飞在空中,把脸正侧向墙外,乍看起来,像是在盯着我们。它长得极丑,抛去翅膀就是一只成形的大耗子,尤其那张耗子脸,让人看了全身发麻,小眼睛不大,死死地看着我们。 尤素咽了下口水,用手机沿着墙继续照,这只七彩大蝙蝠的身后,跟着成群的小蝙蝠,大小不一,颜色不同,描绘的手法很传统,画风极古。我们颤抖挤在一起,屏住呼吸看着。 尤素牙齿咯咯响,说道:“好像是九蝠图。” “什么意思?”鸟爷嗓音沙哑。 “顾名思义,就是九只蝙蝠的图,现在已经看不着了。大概在十年前,我在河南旅行时,曾在一户农村人的家里看到过类似的图。当地人告诉我,这叫九蝠图,也有五蝠图,到了年节把画悬起来,取个广纳多福的意思。”尤素说。 “你的意思是,这是吉祥画?”鸟爷笑得比哭还难听:“没听说挂蝙蝠求福的。” “在河南那个当地,有个传说,一千多年前有一只蝙蝠精就是在他们村里修炼成仙的。”尤素说:“这只蝙蝠成仙后,有了大神通,还不忘报效乡里,所以香火一直传到现在。” “胡说。”鸟爷道:“满天神佛从来没听说过谁是蝙蝠精的。” 尤素停下脚步,回头看我们,用手机照着鸟爷。尤素的脸在光芒下显得青绿,周围一团漆黑,我看得心脏狂跳。 鸟爷道:“你……你怎么了?” 尤素叹口气:“我告诉你那只蝙蝠精是谁,一说你们都知道,它就是八仙里的张果老。” 我和鸟爷都震住了,谁也没说话。 现在气氛又恐怖又古怪,我们跟在尤素的后面,顺着墙继续往里走。因为光线所限,整幅画我们也仅能看到照出来的一部分,无法窥得全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幅画应该占据整整一面墙,画风写意,色彩艳丽,充满了无法言语的视觉冲击力。 尤其上面一只又一只的蝙蝠,像是会飞的大耗子,画的极是传神,让人看了心里不舒服。我估计谁要是成天对着这幅画猛看,看几天非精神分裂了不可。 这时我看到画上出现了一样东西,惊叫道:“是云。” 这些蝙蝠的周围,出现了朵朵祥云,描绘的手法居然和我们在外面看到的‘五福临门’一模一样,都是如意头和祥云纹,如出一辙。 鸟爷道:“哎呀,我想到了,那张五福临门和眼前的九蝠图,应该是同脉同源吧。会不会是一个人画的?” “就算不是一个人画的,”尤素说:“也应该属于同一种画派。” 我忽然突然奇想:“咱们在外面猜测写‘求死’的那个自杀者,曾经在五福临门的年画前下跪磕头,当时咱们还在猜他是不是在这里得到了信仰,现在联系起来看,如果真的存在一个信仰体系,那五福临门和眼前的九蝠图都应该在这个体系里。” 尤素点头:“有点意思了。” 鸟爷道:“会不会是这样,这两幅画其实都在说明一个背景故事,它们都是故事的组成部分。” 尤素用手机照着朵朵祥云,喃喃:“这是个什么故事呢?” 庙本来就不大,此时我们走到了墙的尽头,一抬头,看到上面横梁挂一块木头匾额,黑色纹理,不知道多少年了。从右到左写着三个繁体字“稀奇寺”。 “这名有点意思。”尤素说。 匾额左右两边是两根破烂的木头柱子,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幻梦空花,看看眼前实不实;下联是:烫铜热铁,问问心头怕不怕。 鸟爷声音发抖:“这……这啥意思啊?” 尤素往后退了一步,喉头发出异响:“我们好像走进地狱了。” 第十四章 筹划进山 “地狱?”我和鸟爷面面相觑。 尤素皱眉:“先退出去,这里有点危险。” 在匾额后面,黑森森的应该还有空间。现在我们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实在没有胆气再继续探下去,赶紧从庙里出来。 外面虽然也黑,比庙里的气氛是强多了。我们三人大汗淋漓,今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有种极度疲乏的感觉。 我们不敢在这里多呆,互相扶持着从楼梯下去。楼道里寂静无声,我们探头探脑打开门,小心翼翼往外看了看,门岗老头已经不在了。 我们长舒口气,跌跌撞撞从十五楼下来,真是连滚带爬。到了十四楼,我正要摁电梯,尤素忽然拉住我,摇摇头说:“往下走两层再坐。” 鸟爷皱眉:“你也太小心了吧。怕别人知道我们是从十四楼下去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尤素说。 我们三个顺着楼梯道,下了三层,在十一楼摁动电梯。此刻寂静无声,谁也没有说话,沉默中看着指示灯到了一楼。从电梯走出来,外面蓝天白云,阳光刺眼,那一瞬间我几乎想跪在地上哭。 回想起刚才的这些事,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我们加紧小步急匆匆地跑。我建议说:“都到小区了,上我家坐坐,休息休息。” 他们跟我来到楼下,我在小饭馆要了几个硬菜,买了一兜子啤酒,然后一起回到家。 一进家门,鸟爷就瘫了,坐在沙发上,打开啤酒,咕嘟咕嘟先喝了一罐。 尤素虽然累,他从来不会让自己失态,他走进我的卧室,随手翻着书架上的书。 鸟爷捏着铁皮灌,在外面喊:“老尤,你说的地狱到底是怎么回事?” 尤素拎着随手翻开的书,走到客厅说:“那幅对联还记不记得。” “幻梦空花,看看眼前实不实。烫铜热铁,问问心头怕不怕。”我在桌上铺好报纸,把便盒放在上面打开。 尤素说:“你们觉得什么地方可以挂这样的对联?” 这副对联细细一想,确实有玄机。 “词甩得确实挺有震慑力。”鸟爷说。 尤素说:“这是一幅老联,很早就有了,当时我记得这副对联题在阎王殿上,鸟爷说得对,震慑的是那些活着时在阳世为非作歹的罪魂。咱们看到的这间破庙,里面的蝙蝠和云海,再加上这么一幅莫名其妙的对联,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鸟爷一翻身从沙发坐起来,快速眨着眼:“我好像也有点想法,你说出来,看看咱俩能不能对上。” 尤素道:“种种细节联想在一起,我总觉得这栋楼和那座山里藏着关于……”他顿了顿:“关于生死的秘密。” 我和鸟爷听愣了,我疑惑道:“啥意思?” “我也不知道。”尤素说:“仅仅是一种朦胧的感觉。山里和楼里出现的种种诡异,并不是随机的,而是确确实实有人在那里布局,他的目的是什么?我看到那幅对联,有了些直觉,应该是和死亡有关系的东西。” “死亡?”鸟爷咽了下口水:“你的想法真大胆,我赶不上你。” “这也仅仅是我的一个不成熟的猜测。”尤素刚说到这里,手机铃声响了。怪了,尤素这个死宅,除了极为亲密的几个朋友,一般也没人找他。会是谁来的? 他拿出反智能手机,上面也看不出是谁打的。他一边接电话一边对我们说:“你们想想那个‘求死’的自杀者,是什么能让他膜拜下跪,肯定是和死亡有关系的东西。” 他接通电话:“喂?”等听到里面的声音,他唔唔了几声,然后挂掉电话。 “我得回去了。”尤素沉声说。 “怎么了?”我们一起问。 “华玉到我家门口了。”尤素说完,急匆匆走了。 我和鸟爷吃着饭喝着酒,先是对探险的事猜测了一番,完全没有头绪。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尤素和华玉。 华玉我见过好几次,是个相当前卫时尚的姑娘,不愧是学音乐的。耳朵上打耳钉,头发焗成深黄色,梳着马尾辫,天天穿一条破了膝盖的牛仔裤,手指甲是艳红色。人长得是不错,可我从来没正眼看过她,总觉得这么个扮相不像正经姑娘。 听说他们音乐学院挺烂的,学音乐嘛,可以理解。男女甚至女女男男只要看对了眼,就能滚一个炕上睡觉。 华玉对尤素的感情,傻子都能看出来,但尤素对她总是若即若离。尤素和我在本质上算是一路人,别看表面咋咋呼呼,其实骨子里传统保守。找情人的话,华玉这样的真不错,充满活力的小才女。可是要考虑老婆的话,她就差了意思。 用尤素的话说,他现在已经三十多岁了,玩也玩够了,除了结婚,其他一概男女关系都不考虑。这也是为人家女孩负责。 “他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华玉怎么就看上尤素了?”喝到酒酣耳热,我问鸟爷。 鸟爷舒舒服服点上一根烟:“这事谁都不知道,就我了解,尤素还不让说。咱们不是外人,就说给你听,别往外传。那天,尤素往音乐学院送货,路过一间音乐教室,看到里面有个女孩弹钢琴,弹的砰砰乓乓,心浮气躁的。尤素看了一会儿,觉得很有意思,便悄无声息走进去,拿起靠着墙的一把小提琴,配着钢琴,拉了起来。” 我差点跳起来:“卧槽,尤素会拉小提琴?我倒是在他家的墙上看过有这么一把,当时还以为是装饰品。” “这小子是个谜啊。”鸟爷感叹:“别看我和他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他很多事我都不知道,他对谁也不说,正宗的隐士。当时我不在场,都是听尤素有一次喝多了说的,反正也是罗生门,真的假的无从考证。据说尤素这么一拉,居然和那女孩琴瑟和音,让女孩躁动的心顿时沉静下来,俩人从始至终,一句交谈没有,拉过一曲,尤素放下小提琴,翩然而去。” 我哈哈笑:“真他妈扯。” 鸟爷道:“后来那女孩就找啊,大海捞针,终于从同学买的玩具发货地址上找到了尤素的外设店。俩人就这么勾搭上了。据说后来他们还一起合作参加过音乐学院的公开表演,也不知真假。华玉这姑娘虽然形象做派有点张扬,但不得不说,还算是性情女子,倒是敢爱敢恨,喜欢尤素就没事去找他,勇敢表达爱意,还给这小子做爱心便当什么的。” 说到这,鸟爷搔了搔裤裆,骂道:“我怎么就没这个狗屎运。不说了,不说了,没意思,咱俩还打着光棍呢,操这个心。” 我和鸟爷盘算了一下计划,鸟爷的意思是既然行踪被发现,就不能再拖了,迟则生变,定在后天晚上偷入山里,进行现场直播。 计划定好,鸟爷走了,他和尤素再去沟通。 剩下的这两天,我一直活在煎熬之中。吐血的问题还是没有好转,见天吐一次,有一次正在开会,血涌上来,我生生含在嘴里又咽了下去。我从小就有那么股劲,对我越狠的,我就反过来狠狠对它。 终于熬到了进山这天,下班后,我先到了鸟爷和尤素所在的社区广场。他们那个卡拉OK点今天正常运营,一大群闲人围着看唱歌的。 我们定在七点回去收拾东西,八点准时进山。看看表,现在还早。 我们三个对今晚的行动计划进行最后的核定,鸟爷兴奋地说:“我已经在直播房间里对观众老爷们说了,今晚要到凶宅鬼屋进行直播,现在还没开通直播呢,房间里就已经有了一万多人。这次我有预感,要翻身了。” 我想起一件事:“不好。你要直播,是不是会把我和尤素都拍进去?” “当然了。”鸟爷说:“你们以后就是名人了。” 我和尤素对视一眼,同时说道:“不行!”我和尤素在这一点上保持高度的一致,绝对不在公众场合出头,低调做人。 “那怎么办?”鸟爷为难。 “这样吧,”尤素说:“我家里还有两幅战术口罩,我和老马一人戴一个。” 鸟爷想想,一拍大腿:“不错,这个噱头好。直播名称我已经想好了,来自俄罗斯的鸟爷和两个神秘朋友共同探索凶宅鬼屋!怎么样?” 我笑了:“什么JB玩意。” “咱们今晚的行动计划是这样,”尤素打开上次在天台拍摄的俯瞰图:“第一站,先去老马到过的那片空地,然后如果时间允许,再去……” 刚说到这,一只白嫩的手伸过来:“你们上哪,我也去。” 我们抬头看,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穿着露背连衣裙俏生生站在面前。 “华玉……”我看痴了,她太漂亮了。 第十五章 直播进山 “华玉,你今天真漂亮,转一圈给哥哥看看。”鸟爷嬉皮笑脸地说。 没想到华玉还真就大大方方原地转了一圈,这姑娘专业是钢琴,以前也学过舞蹈,身材没得说,这圈一转,周围看热闹的老少爷们口水差点没流下来。 “你们上哪玩啊,带我一个呗。”华玉笑嘻嘻看我们。 尤素皱眉:“你今天没课吗?” “本来给一个孩子做家教的,他有事我就去不了,想你们了,过来看看你们。”华玉说。 我看到尤素的目光落在华玉的后背上,眉头锁着。 华玉身上有纹身,后背上纹了一对翅膀。这对翅膀不大,可能也就两个巴掌大小,纹理却栩栩如生,配上女孩光滑细腻的皮肤,简直有种梦幻色彩。 可以看出来,尤素对这个纹身特别不满意,尤其现在华玉还穿着露背装,在他眼里简直有碍观瞻。 “我们有事,不能带你,一会儿就要收摊了。”尤素说。 “那我给你们唱支歌吧。”华玉说。 她取来麦克风,回头说:“给我选那支歌,邓紫棋的黑凤梨。” “什么玩意,什么黑凤梨。”尤素对华玉从来就没好气。 我在旁边实在是看不下去,尤素怎么这样,就算不喜欢人家,也用不着对个姑娘恶声恶气的。 我说:“华玉,我给你选。”我摆弄歌单,帮她选定了《喜欢你》。 《喜欢你》是粤语歌,平时也有人唱这首歌,一唱特别假。而现在华玉一开口,女孩嗓音清冽,有种黄昏路灯的静雅,把这首歌的意境发挥到极致。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抹去雨水双眼无故地仰望……”华玉开始唱了,嗓音一出来,全场那么多人鸦雀无声。 她唱到了高潮:“……黑凤梨,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愿再可,轻抚你……” 我情不自禁把眼睛闭上,一股难言的情绪在胸口翻涌,不知为什么,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想起了离我很久的爸爸。 情绪一波涌,我就感觉嗓子一甜,一股血涌了上来,我怕破坏这个气氛,生生把血又给咽了下去。 睁开眼睛时,歌唱完了,周围看热闹的掌声雷动,拼命叫好,还有人喊再来一个。 华玉俏生生跑过来,看着尤素:“我唱的好吗?” “真不错。”我说:“我都听哭了,听得我都爱上你了。” 华玉哈哈笑着踢了我一脚,撇尤素一眼:“你爱算什么,某人爱才算呢。” 尤素一笑,笑而不语。 场面有点尴尬,鸟爷拍拍手,对周围人说:“散了散了,晚上还有事。” 我们三个开始忙活,把器械装配到车上。华玉靠着柱子,看着尤素,咬着下唇说:“我有事跟你说。” “等我回来吧。”尤素道:“今天晚上的事情很急。”他看着女孩,静静地说:“有什么话等我回来说。” 突然之间,华玉眼眶一红,眼泪涌出来。 我们都吓了一跳,华玉什么也没说,转身跑了出去。我赶紧捅尤素一下:“追啊。” 尤素看着她的背影,语气有种说不出的落寞:“算了。” 我们分头行动,我和鸟爷先到他家,把东西规整好,而尤素回家拿战术口罩。鸟爷调试直播的设备,他说他现在没有钱上太好的设备,目前就是靠手机进行户外直播,走流量。 “兄弟们,我来了。”鸟爷把手机打开,摄像头对着自己:“今天晚上,我就要和两个神秘的好基友,去探索一片凶宅鬼屋。那地方非常神秘,非常恐怖,前些日子我们还有过一番惊心动魄的调查……” 我躲在摄像头之外,抽烟看他,听他说到这番话,忽然暗叫不妙,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摁住他的手机,用手挡住摄像头。鸟爷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连到他的直播房间,可以显示弹幕。我看到房间的页面上即时出现了我的手,我已经把摄像头遮住,满屏都是弹幕,不停地有人问: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鸟爷把直播的手机面朝下扣在桌子上,疑惑看我。 我心乱如麻,干脆把他手机关机,顿时直播页面上一片黑屏。 “你干什么?”鸟爷叫道。 我说:“我们忽略了一件大事,不能进行直播!本来我们的调查就是藏头露尾的,隐藏行踪,这一直播要暴露。” “怕个鸟!”鸟爷梗着脖子说:“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他们还真敢对我咋样?姥姥,借个胆儿。我就播了,咋的。” “不行!”我恼了:“你要直播,你就别去了,我和尤素去!” 鸟爷真急眼了:“草,老马,你看到没有,现在我房间里已经有五万人了,你知道什么概念吗?今晚要是直播出彩了,我可能要挤进一线主播。你别耽误我的业务。” “你他妈为了几个臭钱,就要出卖兄弟?!”我瞪他。 “你滚蛋,”鸟爷骂我:“少上纲上线扣帽子。我是为了钱吗?我这辈子做什么都不成,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行当适合我,眼瞅着就要出头,你能不能理解理解我。” 我一肚子气:“少说这些没用的,你要直播就别去了。” “你算干什么的?”鸟爷不客气:“那地方是你家的吗?你是君天房地产老总?行,今天我不去,那我明天去。反正我肯定的去!” 我看他,他看着我,形势剑拔弩张。我算是比较随和的人,但前提是不能违反原则,这次鸟爷有点过线了。 这时有人敲门,鸟爷把门打开,尤素拿着两幅黑口罩走进来。一进来就笑:“呦,气氛怎么不对啊。” 我忍住气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尤素想了想对我说:“老马,其实你不必这么大惊小怪。往小了说,那个地方确实值得探索一番,这也是鸟爷的契机,咱们是朋友,守望相助是应该的。往大了说,那地方如此诡异恐怖,你们小区那么多发病的老百姓,保不齐就和它有关系,这件事总的有人揭盖子,就由我们来吧!” 他顿顿道:“如果那栋楼的禁忌真的存在,我们三个都已经触动,很可能命不长久。临死前,咱们就做点对人类有贡献的事情。” 尤素淡淡笑。我觉得他说得虽然夸张,但还是发自内心的,不知为什么,我有点小感动。 鸟爷把右手平摊在空中:“揭盖子就由我们开始。”尤素把自己的手搭在上面,他看我。我长舒口气,走过去,把手放在他们两只手的上面。 “兄弟齐心。”尤素说。我们三个一起喊:“其利断金。” 我和尤素戴上战术口罩,对着镜子照,把脸挡得严严实实。鸟爷打开手机,调试了一下直播效果,我们三个人一起坐在摄像头前面,鸟爷在中间,我和尤素一左一右。鸟爷对着摄像头说:“兄弟们,我们就要出发了,今天晚上或许会很不平静。我现在心很慌,可为了你们,我豁出去了。看直播的朋友,扣个1。” 霎时,全屏幕弹幕滚滚,全是“1”。还有不少人留言:“一定要小心。” 直播房间的显示人数,现在已经到了七万人。我们三个互相看看,也就是说我们并不是寂寞的,至少有七万人陪在我们的身边。 鸟爷站起来,对摄像头说道:“现在暂时关机,到了地方再开,兄弟们不要走开。” 我们三个整装待发,出门没敢开自己的车,打了车过去。 来到别墅区前的岔路口,我们先躲着观察了一会儿,门岗是空的,黑着灯,那老头不知哪去了。 我们三人小心翼翼偷跑进去,今晚夜色有些沉迷朦胧,没有月亮,街道也没人,我们顺着墙边溜,一口气跑到小树林前,走了进去。 尤素把打印出来的俯瞰地形图拿出来,一边查着周围地形,然后用笔在上面进行标注。 此时夜黑风高,起了一阵冷风,树杈上出现了很多的灯笼。 鸟爷把直播打开,气喘吁吁地对着镜头说:“我们已经到了,现在开始往里走。” 我打开手电照亮,扫向树杈上的灯笼,无数的小灯笼随风左右摇摆,此时看来,非常诡谲。 手机上的弹幕都快刷爆了,不少人刷着“前方有高能”、“太可怕了”什么的。鸟爷把弹幕关掉。我们三人摸索着往里,走不多时,进树林深处。 我打起手电,看到了那一排高高的铁栅栏。 第十六章 无限大的庙宇 我指了指栅栏,轻声说:“翻过去。” 我一个加速跑爬到栅栏上,纵身一跳进了里面。尤素的身手没我利索,后面鸟爷托着,我在那边扶着,用了吃奶的力气,帮尤素翻过栅栏。鸟爷把手机给我,我把摄像头对着他。鸟爷对摄像头说:“各位观众老爷,看看你们鸟爷的身手。”说罢,他倒退几步,呸呸手掌,一个加速到了栅栏上,快速攀爬,眼瞅着身体失去平衡,他纵身一跃,落在地上,打个滚站起来。 我笑着对摄像头说:“你们鸟爷年轻时候干过飞贼。” 鸟爷一把把手机夺过来:“别胡说,好几万人看着呢。”他低头一看,猛地倒吸口冷气:“我靠,直播间已经十一万人了。” 我们蹲在树下,我用手电照着亮,鸟爷翻看直播平台,长舒口气:“有个人气特火的女主播正在咱们这个房间看,她的那些粉丝都进来串门了。” “谁啊?”我随口问。 “莉莉。”鸟爷说。 我很少看网络直播,可也知道莉莉这个女孩。号称性感小野猫,不但人漂亮,前突后撅的,而且玩英雄联盟水准极高,据说以前还是什么女子战队的成员。她可是直播平台的顶梁柱,她要是挺我们,那效果无法想像,绝对是带节奏的大人物。 鸟爷蹲在那里,摸黑对着摄像头说对莉莉的支持表示感谢。 尤素在旁边不耐烦:“说两句得了,咱们今天来的目的你们都忘了?这里龙潭虎穴,多加小心,速战速决。鸟爷,你要是这么个态度,就蹲在这里和你的粉丝慢慢沟通吧,我们先进去。” 鸟爷赶紧表示不说了,他把弹幕关掉,把手机的摄像头对着前方,我打着手电,我们三人往树林深处走。 走的时间不长,从树林边缘出来,外面是一条整整齐齐的石板路。路上空无一人,月光如水。我们三个顺着路往前走,没多时,耳边出现了“哗哗”的水流声,我指着眼前的弯路说:“拐过去,就是防空洞。” 尤素低声道:“小心。” 我们小心翼翼顺着路过去,深夜四处寂静无声,不远处升腾起一片浓白色的烟雾,虚虚淡淡,如云翻滚。我来过一次,有心理准备,而鸟爷和尤素都看呆了,从来没见过这般诡异的夜景。 鸟爷颤着手,把手机摄像头对准那片烟雾,低声说:“老马,这就是你说的那些冷气。” “对,从防空洞里散发出来的。”我说。 往前走到了山脚下,出现了那座临崖而建的防空洞。洞口巨大而阴森,飘渺出滚滚寒气,充满了一种非现实的虚幻效果。 鸟爷咽着口水说:“我草,真像是西游记里的妖精洞。” 寒气吹到身上,很明显能感觉到气温陡降,哈气成雾。我抚着肩膀说:“赶紧穿过去,这股冷实在受不了。” 我们三人跌跌撞撞进了防空洞,刚一进去,只听鸟爷“哎呦”一声。 黑暗中,我拿手电晃他的脸,鸟爷脸色惨白,磕磕巴巴说:“信号断了,直播停了。” 尤素轻声道:“冷静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越靠近我们去的地方,很可能干扰就会越严重。我们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赶紧穿过防空洞,等外面有信号了,你把前因后果和观众说明白就行了。这是人力不可抗拒的因素。” 鸟爷呼吸平缓:“好,先出防空洞再说。” 我们在洞里往前走,手电照出长长的一道光亮射在前面。黑暗中谁也没有说话,只能听到浓重的呼吸和脚步声,时间不长,走出防空洞。 外面是山区,我们站在高处。我指着下面群树环绕低声道:“电塔。” 一座银白色的电塔,从树丛中伸出来,高高矗立,塔尖向外以辐射状延伸出很多条电线。 鸟爷摆弄着手机,一脸焦躁,还是没有信号。他在原地走来走去,到处找着信号源,走到一块石头后面好不容易有了网络信号,他赶紧登陆直播房间,顿时眼睛直了。 “你们快过来看。”鸟爷叫着,我和尤素走过去。鸟爷指着手机,激动话都说不溜:“现在我的直播房间已经二十万人了。” 屏幕上滚滚白色字幕,几乎密不透风,上面有不少人喊着“高能”,还有人呼唤房主鸟爷。 鸟爷对着摄像头,把信号干扰的事跟房间里的人说了一下,希望大家能够谅解。当时就有土豪赠送礼物,有土豪表示:“打算赞助鸟爷一套最先进的户外直播设备,再强的干扰也不怕。” 这时尤素慢慢伸出右手,五指伸开,朝向电塔的方向。 鸟爷用手机拍摄着这个古怪的场面,我们狐疑地互相看看,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好半天,尤素把手慢慢缩回来,说道:“我刚才把手伸向电塔,感觉手心麻麻的,那里确实有很强的电磁场。” 鸟爷叹口气,对摄像头说:“兄弟们,一会儿能不能拍摄就看天命了。就算拍不了,你们也别质疑我的人品,确实是没办法。” 我们三人小心翼翼翻过山坎,沿着小路跑下来,来到空地的小树林前,猫着腰钻进里面。 我辨了辨方位,正是上次我偷着进来经过的路线。我打着手电在地上踅摸,一直走到小树林的边缘,也没有发现丢失的项链。 我的心情无比焦躁,紧紧捏着手电,咬着牙,全身像是虚脱一样。项链如果找不着,我整个人真的会垮掉。 鸟爷骂了一句:“槽,信号又没了!” 尤素拉住我们,不让轻举妄动。外面响起了一阵狗叫声。 我们三个往里缩了缩,躲在树林黑影里。前方的空地出现手电的光亮,我们看到那个门岗老头带着保安牵着狼狗走了进来。 门岗老头的声音在夜色中很清晰:“这些天仔细巡逻,别在出现上次小偷进来的情况。如果再发现小偷,你们也别干了,都回家种地去。” “你放心吧。”保安们保证。 这些人在空地转了两圈,也就散了。月光清冷,此时一个人也没有。 我们看到电塔下面的那间破庙。 尤素低声说:“这座庙的样式真的和大楼顶层的那座一模一样。” “同根同源。”我说。 鸟爷还在摆弄手机,找着信号,他唉声叹气:“完了,这次直播算是砸了。” “既来之则安之,”尤素说:“已然这样了,不如接受现实。专心点,咱们先去那间破庙看看。” 我们小心地又等了一会儿,看到确实没人,从树林钻出来,猫着腰一路快跑,来到电塔下面。 我站在基座,抬头上看,电塔高耸,呈金字塔形,越往上越尖,直耸进黑蓝色的夜空深处,呈现出一派后现代的迷离。“真漂亮。”鸟爷喃喃地说,他也在抬头看电塔。 我打开手电照着破庙,光线渗透进庙门,隐约看到里面的地面是石板,早已破败,裂出蜘蛛丝般的纹理,再往里就是浓浓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办?”我低声说。 “进去看看。”尤素道。 我有顾虑:“上次那个女人就是进了庙,出来变成了白痴。” 鸟爷拿着手机晃,兴奋地说:“真他妈怪,在外面干扰那么强,而到了电塔的下面,信号反而变得强了。” 我看到手机上弹幕滚滚,一群人不停地刷着大字:进庙!进庙! “这是群众的呼声。”鸟爷兴奋地说。他指着房间名的旁边,上面显示房间人数已经超过了三十万! “走吧,既然来了,就看看。”尤素说:“老马,上次那个女人变成白痴,当时门岗老头说了一句话,你转述给我们听的,你还记得吗,他说‘今年就算是完事了’。按道理推算,这种事一年就一次。”说完,他来到庙口,探头进去看,然后招手示意我们进去。 没办法,我跟着一起进庙。里面的黑暗像是浓墨一般霎时把我们吞没了。 我们摸着墙慢慢走着,手电的光亮下,能看到古老的墙上画满了云海中飞翔的蝙蝠,情状和楼里的那座庙一样。 走在这座庙里完全丧失了空间感。 外面看这座庙并不大,可能占地面积不到一百平,而真的进到这里面,感觉上却好像空间无比深邃,似乎无限大。 第十七章 鬼王手书 我们越往里走,越感觉似乎进入到一个深不可测的洞窟里。 此时此刻,直播房间的弹幕已经刷爆了,鸟爷看了一眼直播的观看人数,说话都不利索:“五……五十万人。”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没想到影响力会这么大。兴奋之余,我又有种说不出的担忧,伴随着影响力的扩大,今晚这件事很可能会引发事先想不到的后果。 不过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就不要瞻前顾后,畏畏缩缩,索性继续向前,挖掘出大秘密。 尤素从兜里摸出战术手电,扭开开关,他的装备比我要好,战术手电能够集拢光线,形成一束,不像我的手电那样发散。一道细细的白光射在上面,我们看到头顶很高的黑暗中,出现了一块木质匾额。 手电光射在上面,从右向左写着一行繁体字,鸟爷拿着摄像机的镜头对着,尤素缓缓念道:“稀奇寺。” 我心里咯噔一下,君天大厦顶楼的破庙里也是写着这三个字。稀奇寺,稀奇寺,还真是稀奇。 匾额两边是两根破烂的长柱,挂着一幅对联的上下联,内容和楼里那座庙一样,也是写着:幻梦如花,看看眼前实不实;烫铜热铁,问问心头怕不怕。 鸟爷对着手机说:“我和我的小伙伴弄不清楚这座庙是干什么的,哪位大神能告诉我们?” 此时弹幕密密麻麻,各路人士纷纷露出水面,都在那猜测。这时,弹幕上划过一道有颜色的字体,写的很简单:鸟爷,和你朋友快离开那里,那地方是鬼殿! 这道弹幕迅速滑过,被其他留言掩盖。 在所有人的猜测里,这条留言是最靠谱的,尤素也说过,他曾经在古籍中看过,这副对联是题在阎王殿上,再具体他也说不上来。 尤素说道:“看看发这条留言的是什么人。” 幸亏鸟爷手疾眼快,把这个网友找到了,他的ID叫乾途。现在这种情况也不能做过多的深入交流,鸟爷迅速把他设置成房管,其实也不是给多大的权力,只能算是把这个网友做了标记,方便以后找到他。 我们三人都有预感,这个人是懂行的,他应该知道这座庙的来历。 鸟爷对摄像头说:“兄弟们,我们已经到了这里,为了揭开谜底,再危险也不会退缩,大家为我们祈祷吧。” 我和尤素打着手电在前,鸟爷拿着手机在后,我们三人成倒三角的形状,从匾额下走了进去。 光线所到,能看到里面又黑又脏,虽然什么可怖的东西都没看着,但是说不出的压抑,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口窝,这个难受,呼吸不畅。 地上的石板全部龟裂,像经过了一场大地震。到处都是蛛网和灰尘,眼前昏蒙蒙的,像是加了一层蒙板,让人非常不舒服。 “鬼殿。”鸟爷喃喃:“你们说,再往里走会不会出现一大群鬼?” “我怕咱们继续走下去,能走到阴间。”尤素在黑暗中说。 “你别开玩笑。”鸟爷颤着声说。 这种氛围下确实不适合开这种玩笑,我们三人提心吊胆,一步步往里蹭。越往里越黑,眼前只有手电的光斑,走着走着,光亮中出现一个破败的神龛。 就是一张长长的破桌子,厚厚的灰尘,勉强能看到下面纹刻的花纹,显得陈旧和古老。在神龛上,放着一尊铜香炉,里面是烟灰,上面插着三根残香,旁边放着一些瓷碟,都是空的,布满蛛网,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碰过。 “我在想一个问题,”我说:“为什么那个女人进了庙,出来就变成白痴了?” “谁知道呢,”尤素说:“这里藏着很多的秘密。” 他用手电晃了晃,我们看到神龛上并没有供奉什么神像,空空如也,只是靠着墙,斜放着一本发黄的书。我们慢慢走过去,手电光落在书上。 这是一本小册子,特别薄,看样子没几页。封面右侧,用毛笔字从上至下,写着一排隶书小字,俱是繁体。看了半天,我们才认出来,写的是“济世”“悟真”四个字。 我的心怦怦狂跳,这本书是什么意思?居然在这么诡异的地方摆放着。 我们谁也没说话,两道手电光交叉落在书页上。好半天,鸟爷咽了下唾沫,颤抖着说:“直播人数已经到九十万了!九十万了!” 尤素晃动手电,光亮落在这排字的旁边,靠近页脚的地方还有一行细如蚊蝇的楷体小字。他看了一眼,马上回头,严肃对鸟爷说:“把直播关了。” 鸟爷眨眨眼说:“为啥啊,现在正是紧张时刻。” “我让你关就关!”尤素严厉地说,他从来没用过这样的口气和朋友说过话。 鸟爷叹口气,把直播掐断,此时弹幕已经满屏都是网友们狂发的“不要关。退订。”等字眼。 “为什么关?给我个理由。”鸟爷瞪着尤素。 尤素做个手势,让我和他一起把口罩摘下去。他用手电照着那行小字:“自己看。” 我和鸟爷凑过去看,我一字一字念:“成化辛丑正南题于文华庄赠予潜虚子老友共勉。” 念完之后,我和鸟爷互相看看,这串字很长,我的古代知识也不算太好,勉强大概能理出个意思。成化应该是明朝一个皇帝的年号吧,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看藏宝栏目,经常会提到成化瓷器什么的。 辛丑就是辛丑年,成化皇帝的辛丑年时,有一位叫正南的人,在一个叫文华庄的地方,写了这本小册子。然后他把小册子赠予给了一位叫潜虚子的朋友,进行共勉。 我把想法说出来,尤素点点头:“大体意思是不错了。鸟爷,你查一下百度,看看成化辛丑大概是哪一年。” 鸟爷打开手机里的百度,查一下说:“成化皇帝执政的时候,是1465年到1487年,一共22年。而1901年是辛丑年,六十年一个甲子,你们推算吧,倒退九个甲子,应该是1481年。” 尤素说:“你们知道这个正南是谁吗?” “谁?”我问道。 尤素道:“中国古代有一位驱魔大神,姓钟名馗字正南。” 我一听他说什么驱魔大神,顿时就有了预感,钟馗名字一出来,我当时就傻在那。 鸟爷好半天没缓过神,大喘气道:“你的意思是这本小册子是钟馗写的?!” “从书页的字面理解确实是这样。具体怎么回事,我哪知道。”尤素说。 我声音沙哑:“难道历史上还真有钟馗这么个人物?” 尤素摆摆手:“有没有这个人现在不做讨论,鸟爷,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关掉直播吗?” 鸟爷狐疑摇摇头。 尤素郑重说道:“我觉得这里面水太深了。这个地方不单单是电塔辐射电磁波那么简单,还藏着很多我们不知道的秘密。尤其眼前这本古书,看直播的这几十万人里,你怎么知道就不会藏着哪路高人?!一旦他们知道这件事,觊觎这里秘密,我们很可能打开一个潘多拉的宝盒!” 鸟爷颤着声说:“你说我们太莽撞了?” 尤素道:“一会儿出了庙,你和直播间的观众说一声,就说信号干扰没法直播。我心里非常不安,总觉得要出点事。” 鸟爷点点头:“好吧,这样也好,留个悬念。没有结局的恐怖要比有个恐怖的结局更恐怖。” 我笑了:“估计明天鸟爷就成名人了。” 鸟爷苦笑:“让尤素这么一分析,我也觉的咱们这事做的稍有些孟浪,唉,算了,已然这样,或许就是天意。” “天意……”尤素看着这本发黄的小册子,喃喃说:“不错,天意。鸟爷,把手机收起来吧,我看着眼晕。” 鸟爷叹口气,把手机放回裤兜。 尤素深吸口气,伸出手指,没敢大动这本小册子,而是小心翼翼轻掀开一页,我用手电在旁边照亮。 里面是竖着写的繁体字,龙飞凤舞,张狂无比,别说,还真有点大胡子钟馗的豪放意思。 这种字体这种排序,我从来没见过。历史书,电视里,网络等等,都没有出现过这种古老的书写风格。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中国的古代书籍还有这样的,感觉自己的历史常识完全和真实的历史割裂了。 上面的字我和鸟爷几乎一个都看不懂,还得说尤素,他的古文底子很扎实,平时没事还练练字,抄抄繁体书,他看得非常仔细。鸟爷看得心痒难耐,捅捅他:“写的什么,念念!不会是什么武林秘籍吧?” 第十八章 天机? 尤素斟酌一下说:“好像是什么口诀,挺押韵的。” 我和鸟爷催促,让他赶紧念。 尤素用手电照着这本古书,一字一顿缓缓念道:“人生虽有百年期,寿夭穷通岂预知。昨日街头犹走马,今朝棺内已眠尸。妻财抛下非君有,罪业将行难自欺。大药不求争得遇,遇之不炼是愚痴。”他顿顿说:“第一页就写了这些。” “什么意思?”鸟爷问。 我说:“听起来好像红楼梦里的好了歌,大概表现人生无常之类的吧。” 尤素点头:“差不多。看口吻也特别符合钟馗的身份,他作为驱魔大神,行走阴阳,对于生死肯定见识得特别广。这么看来,大概能推断出这本小册子的书写背景,大概在1481年明朝成化的辛丑年,在文华庄,钟馗亲笔书写了小册子,赠予一个叫潜虚子的人,从第一页内容上看,好像钟馗是在奉劝潜虚子。” 刚说到这,忽然外面“轰隆隆”几声雷响,尤素停下话头。深夜天空惊雷滚滚,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好半天,鸟爷道:“我记得咱们去君天大厦楼里探险的那天,外面就下了大雨。” 尤素看着黑森森的庙外,喃喃:“难得真的有天人感应?” “咱们怎么办?”我问。 尤素沉吟一下,他快速走到神龛前,伸手去摸那本书。鸟爷提心吊胆地说:“你不会要偷书吧?” 尤素苦笑:“我怎么敢,只是想看看后面写的什么,既然已经来了,那就获取更多的线索再说。” 他翻到第二页,我用手电照着亮。 第二页就不是诗了,字体有大有小,笔走游龙,不拘一格,看那样子好像是钟馗在写随笔感想。尤素一个字一个字的辨认:“夫神仙一道……岂谓非学非求可得,悟真一书,乃道门成仙成佛之首领……其间玄妙金丹口诀,乃圣师阴间所传,余有幸听之,实为道根宗源……余参详数百年,始知一穷,不啻云开见日,恍若暗步逢灯,乃知天地通中妙理,方悟阴阳生死之奥,仙道佛道只在觉悟修炼之间……余写此书,赠潜虚子老友……” 看到这,这一页就写完了。 我和鸟爷都听傻了,我磕磕巴巴问:“啥意思啊?” 尤素打着手电,照着泛黄的页面:“从字面意思上理解,钟馗好像在阴间得到了什么人的指点,然后参详了数百年,悟到了什么。这一悟不打紧,他说自己明白了天地的妙理,知道了生死的奥义,他把这东西书写成册赠予了潜虚子。” “我靠。”鸟爷眼珠子瞪得比牛眼还大:“这么牛,这本书果然是秘籍。” 说着,他伸手要拿。尤素手疾眼快,一把握住他的手,厉声道:“干嘛?!这东西是你我能看的吗?!你怎么不想想,这样一本书如果真的是通晓生死的秘籍,怎么会这么毫无防备地放在这里,早多少年就让人抢了。” “也是。”鸟爷点头。 这时外面响起嘈杂的脚步声,还有一连串狗叫。我们还听到熟悉声音,正是门岗老头,他在外面说:“好好搜查,任何死角都不要放过,今晚有点反常。” 我们三人迅速从里面出来,来到庙口,趴在窗棂下面,探头往外看。 此时已入深夜,外面光线晦暗,天空飘满乌云,头顶隆隆的雷声,却偏偏不下雨,空气极其沉闷。空地上有十几个保安,有的牵狗,有的打手电,一片混乱。门岗老头正在指派任务,这时有个保安上前,用手一指我们藏身的庙:“那里搜不搜?” 门岗老头气笑了,好像说了一句什么话,因为太乱没有听清,后面那一句我们到是听清楚了,他说:“……你要是够胆子,不怕死于非命,就进去看看。” 那保安是个小年轻,讪讪一笑,嘟囔说:“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不多时,这些保安散开,狗叫声渐渐远去,整片空地只剩下门岗老头一人。他背着手,转过身,面向小庙。 我们赶紧把头缩回去,心怦怦跳,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门岗老头突然做了一个举动,把我们都吓坏了,他居然“噗通”一声跪在庙门前。此时雷声不断,黑暗的天空打了道闪,霎时照亮庙口和这一片空地。 老头面色惨白,他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嘴里不知在念叨什么,然后对着庙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站起时,闪电余光湮灭,瞬间我们看到他的脸色凝重,似乎心事重重至于极点。 他背着手,慢慢远去,身影消失在树林里,显得无比落寞。 我说:“这老头装钟馗,这间庙又和钟馗有关系,这两件事有没有什么联系?” 鸟爷抚着肩膀说:“总觉得不对劲,心里这个压抑,要不然咱们撤得了。” 尤素看我:“老马,你的意思呢?” 我叹口气:“我吐血这件事得赶紧解决,实在不行,明天我就去找门岗老头,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认打认罚我都忍了。还有我爸爸给我的项链,我估计可能也在这老东西的手里。” 尤素说:“那行,走吧。” 鸟爷咋咋嘴:“感觉这就是一场闹剧。” 我们刚要走,突然外面天空一道暴闪,“咔嚓”闷响,打了个惊天的响雷。 雷声巨响,似乎直通心间,感觉心跳都要停了。我自问自己也算是条汉子,可被这雷打的居然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时庙的深处突然“嘭”一声响,好像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地上。 我打着手电照向尤素和鸟爷,他们两个面色惨白如纸。鸟爷指指里面,声音沙哑:“进去看看。” 我们一起走进庙的深处,这一看不要紧,浑身的血似乎都凝固。 庙里的那张香案不知怎么一条腿居然断了,歪歪斜斜的,这张桌子本来就破,这一失去平衡,上面的香炉瓷碟,林林总总全都砸在地上,满是香灰,一片狼藉。 “怎么会这样?”尤素睁大了眼。这些倒还没什么,最关键的是我们看到那本古书居然落在香灰里,书页本来就脆,似乎都破了。 鸟爷这个心疼:“还不如刚才给K走呢,现在糟蹋也是白糟蹋。”他走过去把书捡起来,尤素在旁边提醒他小心。 鸟爷小心翼翼把古书拿起来,这本书落在地上的时候,恰是书页翻开的。他这一拿起来,我们都看到了翻开的这一页,手电光亮落在上面。 这一页很奇怪,大面积留白,在中间画了一张非常简陋的草图。 鸟爷刚要把书合上,我突然说:“等等!” 我走过去,书接在手里,翘起一只脚,把书摊在膝盖上,然后用手电照。我越看越眼熟,对尤素说:“你打印出来的这片山区俯瞰图给我。” 尤素从兜里摸索出来,把图展开。我把两张图上下放在一起,光斑中能很清楚地看到,两张图虽然样式不同,大小也不一样,可仍能分辨出,地形极为近似,就像尤素说的,真像是一泼翔让炸弹给炸开。 我看他们,他们两个回看着我。 鸟爷声音充满不可思议:“这是怎么回事?这本书可以写于明朝,到现在六百多年,为什么会和这里的地形如此吻合?” 尤素很仔细地对比两幅图,说:“其实也不难猜。这片山应该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多年前有意修出来的,参照的就是钟馗的这幅草图。” “为什么这么干?”鸟爷问。 尤素没说话,仔细看着,好半天才道:“你们看,钟馗这幅图下面还有几句诗。” 我们凑过去看,这些字细若蚊蝇,笔划张狂无比,字体极难辨识。尤素把战术手电的光调的更亮,仔细照着,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认着:“悟真诗诀十四……东三南二同成五,北一西方共四之。戊已本居生数五,三家相见结婴儿……” “什么意思?”我问。 尤素没答话,眼睛像长在这页书上,凝神思索,他想起了什么,用手电照着这片山区的俯瞰图上。 第十九章 不得不前行的怪圈 “说话啊,怎么回事?”鸟爷催促。 现在我们已经不自觉的把尤素当成了核心大脑,他也确实有这样的本事,对事物的分析和见识,我和鸟爷所不及。 尤素说:“诗是配在画下面的,这里就有点意思了。你们看到这首诗有什么感觉?” 鸟爷不耐烦:“能不能别卖关子。” 我说道:“诗里尽是方位词和数目字,好像在说明一个方向。” “对!”尤素重重道:“你们看啊,第一句,东三南二同成五。”说着,他用手电在山区的俯瞰图上,用光亮点了几个位置:“东三,南二,看到了吧!” 我和鸟爷对视一眼,暗暗吃惊,这个方位的标记恰好是山区里那几座电塔的位置。 我说:“不对!咱们看到的是四座电塔,而诗里似乎在说五个地方。” 尤素声音有些颤抖,他咳嗽一声道:“这说明,有一处风水的眼位被有意掩藏了。” 鸟爷问:“这个眼位在哪?” 尤素继续念:“第二句,北一西方共四之。这句话存疑。按字面理解,这个掩藏的风水眼位应该在北面……第三句,戊已本居生数五;第四句,三家相见结婴儿。”他沉思。 “这个‘婴儿’是什么东西?”鸟爷问:“这里还有孩子?” 尤素沉吟:“中国古代的这些口诀传承,非常隐晦,很难从文字中得其真要。要不然现在满网络都是修真小说,你们看有几个人修成了?都是以讹传讹,胡说八道,真正的好东西反而丢失了。反正我觉得不能从字面去理解这个婴儿,很可能是什么隐喻。” 我说道:“我觉得这句话里我们用得上的字眼,应该是‘戊已’两个字。” 尤素让鸟爷用手机上网,查查这两个字什么意思。 鸟爷打开手机百度,查了一查,脸色变化:“戊已,五行代土,大凶之兆,为五黄大煞。” 尤素缓慢摇摇头:“不能这么理解,这两个字应该是用天干来代表方位。子丑寅某,辰巳午未……”他喃喃念叨着,然后展开山区的俯瞰照片图,仔细看,用手电在上面圈了个圈:“如果我猜的没错,书页上记载的这个方位,应该在这。这应该就是那个被隐藏的风水眼位。” “怎么办?我们去不去看?”我说。 尤素看鸟爷,鸟爷说:“去!老马,你现在中了招,要那个糟老头子帮你驱邪,可这么去那老头子不定怎么刁难你,我们莫不如就挖掘一下这里的秘密,可以作为谈判的筹码。” 我听鸟爷这么说,心里有些感动,拍拍他的肩:“太危险了,你们回去吧,我自己去。” 尤素呲牙:“又说这个。就你那脑子,没我和鸟爷帮忙,你能探出什么秘密。这件事已经发展到这儿,如果不探个究竟,就算让我们回去,晚上也睡不着觉啊,今天索性都搞个明白。” 鸟爷抬起下巴,示意地上的一片狼藉怎么办。 尤素摇摇头:“没法收拾,他们自己解决吧。” 钟馗的这本古书让鸟爷小心翼翼揣起来,已经捅了这么大篓子,不差这一本书。 鸟爷发狠说,如果到时候那糟老头不把我吐血的病治好,不把项链还给我,他就把书烧了。 我们从庙里出来,外面没有月光,阴沉无比。已经没有雷声,可是乌云滚滚,说下雨又不下,气压极低,让人喘不过气。 周围一片沉寂,没有人没有狗叫,像是突然间,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我们三个。 尤素走在最前面,一边看着手里的图,一边定方位。我和鸟爷保持警惕,小心地走在后面。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压抑,耳边连个鸟叫声都没有。 “你们觉没觉得奇怪?”尤素突然停下来。 我和鸟爷正闷头走着,被他这么一说,吓了一跳。鸟爷问怎么了。 尤素想了想说:“怎么就突然之间庙里那条香案倒了?” 我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尤素说:“我们本来要走的,突然听到香案倒塌的声音,改变计划回去查看,然后就看到这本书倒扣在香灰里,张开的书页恰恰就指示我们那处隐藏的风水眼位置。” 我和鸟爷都明白过来,鸟爷喉头不停地耸动,好半天才说:“应该巧合吧。” 尤素看着手里的地图:“我总觉得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推动着我们向前。从一开始,我们似乎就进入了一个不得不前行的怪圈。” “天意!”我指指黑压压的天空:“每当我们有所发现的时候,都会天象大变,不是下雨就是打雷。” 鸟爷脸色有些苍白:“老马,让你说的我怎么感觉有点害怕了。” 尤素沉吟,说道:“如果我们就此回去呢?现在就回家睡觉,不去探了。这个天意在驱使我们去发现什么,我们索性和它背道而驰,看看会发生什么。” 鸟爷看看他,又看看我,沙哑说:“恐怕停不下来了。” 尤素点点头:“停不下来了。不单单是老马吐血的原因,鸟爷你做了直播,明天肯定会影响巨大,整件事的局势像滚滚车轮一样碾压过来,我们都在局中,谁也跑不了。” 我担忧地看着他们,叹口气,心里非常难受。 鸟爷忽然哈哈一笑,拍着我的肩膀:“老马,害怕什么,咱哥们福大命大造化大,既然是天意,就看看老天爷给咱们准备了什么礼物。” 我展怀一笑,我们都笑了。 尤素领路,我们一路向前,这一路也怪了,几乎不见人影,不知道那些巡逻守夜的保安都哪去了。 看看表,现在是晚上十点,眼前出现一大片杂乱的草地。大晚上黑灯瞎火,手电光量也就照着前面两三米,周围沉寂无声,目光所到,是一片片乱草。 “小心点啊,怕里面有蛇。”我提醒他们,我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知道这个厉害。 我们在草里一路向前,大晚上的没有参照物,只能估摸出一个方向。幸亏我们都穿了长裤,手电光下,能看到草丛里有许多蚊蝇。 “到没到?”鸟爷呲牙咧嘴地问。 尤素在前面走着,头也不回:“你们想想,如果是天意,不管我们怎么走,都会看到想看到的东西。这就是宿命。” 他话音刚落,一下站住,打着战术手电往前面照。在我们前方大概十来米的地方,杂草丛生中,有一座废弃的老屋。没有门窗,黑森森的,墙上爬满了爬山虎。 我和鸟爷走到尤素的旁边,鸟爷颤抖着说:“我是真有点害怕了。” “过去吧。”尤素说。 越往前走,地上越是颠簸不平,起起伏伏的土弯,我差点绊一脚。 我们来到这栋老屋大概三四米的地方,用手电照着,它呈四四方方形,是水泥糊成的,仔细一听,里面隐隐有流水的声音。看这样子不像是住人的房子,更像是做特殊用途的地方。 我们正要往里进,看到门口生着大蜘蛛网。我是农村出来的,没见过这么大的蜘蛛网。这个蜘蛛网铺开了,好家伙能有好几平米,横在两颗大树中间,手电光斑下,一只巨大的花蜘蛛趴在最上面。 要进这栋老屋,要么把蜘蛛网捅破,要么就得从它下面爬过去。 我们觉得这里十分妖异,可又说不出所以然。这个蜘蛛网能铺如此之大,看样子蜘蛛花费的工夫不能少了,不管出于什么考虑,我们都不想破坏它。 没有办法,我们三人趴在蜘蛛网下面,小心翼翼钻过去,来到门前。 我用手电往门里照,屋里面积大概在七十多平米,遍地杂草,周围是黑森森的水泥墙壁,正中间有一口水泥砌成的井,上面盖着井盖。能听到井盖下是哗哗的水流声,水流互相撞击澎湃,估计是条地下河。 我们跨进门里,刚进去,鸟爷惊了一声:“没信号了。” 我拿出手机,果然信号全无。我退后一步,走出大门到外面,信号霎时又恢复满格。我再一脚跨进门里,信号又没了。 别看这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对信号的干扰极强。 尤素摸摸厚厚的水泥壁,说:“这里修成这样,就是要屏蔽电磁信号。” “外面那么多电塔,又拉着电线,电磁感应肯定特别强。”我说:“这栋废屋如此设计,似乎就要在这片山区开辟出一块净土。” “可这里什么也没有啊。”鸟爷说。 “不对,有东西。”尤素说。随着他的目光,我们一起看向屋子中间的这块水井。 第二十章 我未生前谁是我 我们走进废弃的水泥房屋,来到房间中间,那口水井前。 我蹲下身查看,光斑落在井盖上。井盖非常特殊,生满了斑斑铁锈,不知封在这里多少年了。最为古怪的是,井盖上镂空雕刻着诸多纹理,繁复多变,如云如雾又如花,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定的涵义。 我伸手摸摸井盖,触手阴凉,就像冬天摸到了一块户外的铁皮。我把手缩回来,吸了口气。 尤素和鸟爷也摸了摸,鸟爷惊疑:“怎么会这么凉?” 尤素干脆趴在地上,侧着脸把耳朵贴在井盖上,示意我们不要出声,他闭目凝神听了一会儿,恢复蹲姿说:“这股凉气应该是从下面散发出来的。” “怎么讲?”我问。 尤素道:“下面水流声特别湍急,应该不是井水,给我感觉好像一条河在奔流。地下河常年不见阳光,水质阴冷,散发出寒气,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要不,”我试探着说:“井盖掀开看看下面的情况。” 他们两个人没说话。 尤素略一沉吟:“鸟爷你什么意见。” “看看吧。”鸟爷说:“好不容易来一趟,说实话,我也有种感觉,井里应该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我把手电别在腰上,尤素把战术手电放在旁边的高处,光亮正射到井盖。我们三人站起来,一起把住井盖上的纹理开始往外拽。这块井盖没有把手,唯一的着力点就是镂空的纹路,我们把手指头扣在里面,只觉得指节生疼。 本来还以为这口井盖估计是焊死在井口上,没报太大的希望,谁知道这一拽之下,井盖竟然松动,裂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肉眼可见的寒气从缝里冒出来,我离的最近,这股气扑在手背上,一片刺骨的冰凉。 我下意识猛地一缩手,三个人少了一个力点,他们两人顿时拽不住,一起松手,井盖“咣当”一声落回原处。 “怎么了?”鸟爷问我。 我甩甩手,凑到手电光亮中看,手背上竟然隐隐出现了一层白霜。我把手给他们看:“刚才井里一股气扑到手背,就变成这样。” 鸟爷脸色变了:“我靠,难道井里直通北极?”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刚要说,尤素突然对着我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指外面。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有人说话:“你刚才听到里面有声音?” 另一个迟疑不敢肯定:“好……好像吧,好像有声,没听仔细。” “算了,算了,既然不能肯定,咱们就回去吧,这地方太吓人。听老安说,这是山庄禁区,谁也不准靠近。”这个说。 另一个道:“既然来了,就瞄一眼,也算对得起那老头子了。” 尤素轻轻做了手势,示意我们藏到房屋深处的角落。我和鸟爷猫着腰一路小跑,蹲在墙角,除非他们走进来,要不然根本不会发现我们。 这两个巡逻的保安,脚步声到废屋前不远就停了。 我们看到两束橙红的手电光从外面照过来,晃动着,赶紧低头猫腰,怕被照到。 “走吧,走吧。”其中一个说:“我怎么感觉阴森森的,浑身不舒服。” “也是。可能是我听错了,根本没声音。你看,那蜘蛛网还好好的封着门,不可能有人来。”另一个道。 两个人互相安慰着,脚步渐渐远去。 尤素猫腰来到门口,伸出头看,回头对我们说:“走远了。” 我和鸟爷从角落里出来,鸟爷道:“他们刚才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那老安想必就是门岗老头,他说这里是山庄的禁区,看来我们找的没错。” “井盖打开。”尤素招呼我们。 我们一起来到井盖前,这次做好准备,找手套戴上。手指头扣在缝隙里,一起往外使劲,只听“嘎吱吱”一阵摩擦的怪响,刺耳到汗毛都竖起来了。 井盖拖开一道大缝子,冒出寒气滚滚,消散在空气里。 我们都傻了眼,实在搞不清为什么下面这么冷。我说:“刚才我想到了,来了外人一打岔差点忘说了,你们没觉得这股寒气有些眼熟吗?” 他们看我。 “我们来时经过一个防空洞,那里寒气特别重,冷得打哆嗦。那个防空洞和眼前的井有没有什么联系?”我说。 “说不定啊。”尤素趴在地上,从斜45度用手电往井里照,不敢直对寒气,战术手电的束光射进白色的寒雾中。 他脸色凝重,似乎看到了什么。又看了一会儿,表情居然难以置信起来。 “怎么了?”鸟爷凑过去:“我看看。” 尤素让开位置,让鸟爷蹲下,把手电交给他,说:“往那儿看。” 鸟爷用手电照着,一开始没明白怎么回事,等看明白了,他也傻了,张着大嘴看我们。 我心痒难耐,忙问怎么了。 尤素坐在地上:“你知道我们看到什么了?” “什么?”我问。 “咱们三个人的名字刻在井盖后面。”尤素一字一顿道。 “什么?!”我大吃一惊,一把推开鸟爷,拿着手电照过去。 井盖已经掀开一个角度,从我这里能勉强看到朝下的背面,刻着很多繁复的花纹,乍一看没什么。可经过尤素的提醒,我重点注意到这块区域,勉强看清上面题着隶书古字。 这应该是一首诗的其中两句,有些字不清楚,勉强连成句是:若上天堂开月彩,马尤坡前赤猴圆。 我顿时明白了,尤素之所以能联想到我们,是因为我们三人的姓氏在里面都被提到。我叫马连科,姓马。尤素姓尤。鸟爷姓侯。怎么就这么巧,最后一句话,“马尤坡前赤猴圆”,正好涵盖了我们三人。 “天意啊,天意!”鸟爷喃喃:“就活该由我们来揭盖子。帮忙,都过来帮忙,把井盖掀开。” 我还是觉得有些牵强,最关键的是,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这个水泥房不知建了多少年,可能比我们的岁数都大,难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人预测到了今天发生的事情?这个预言甚至比我们的出生还早? 如果真有这样的邪门事发生,我想到了一个问题,我未生前谁是我。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盖子还是要掀开的,可以知道更多的秘密。 我们三个一起用力,吃奶的劲头都用上了,使劲把盖子往外拖,终于一点点拖开了井口。寒气散发,我们没管这个,先把井盖翻过来,查看后面的诗,看看到底是啥意思。 盖子背面常年受寒受潮,蒙了一层白色的霜。用手套擦拭,上面还有锈斑,很多纹理已经剥落,令人惊奇的是,那一首诗倒是保持得非常完整。 牵扯到我们的名字,所以我看得特别仔细。 这首诗上面有个题头,上面写着一行小字:此乃先师口口相传之秘,宝之宝之。 再往下看,这首诗非常诡异,全篇竟然全是数目字,最后是有关我们名字的偈语。细细一看,觉得此诗晦涩难通,现在也不是静心琢磨的时候,鸟爷把手机翻出来,对着这首诗翻拍了几张照片,等出去再说。 干完这个,我们用手电照着这口井。井口都是寒气白雾,隐约能感觉到下面极深。 尤素和鸟爷小心翼翼凑到井口,借手电光往里看。下面似乎闪着绿色的光芒,随着寒气,映得他们脸色发绿,看起来特别诡异。 我对着井盖的诗有点发懵,还在琢磨着。 尤素从兜里把战术口罩拿出来,戴在脸上,跪在井前,使劲把头往下低,想凑得更近。 就在这时,忽然井里像是开了锅,水流声暴响,湍急不息。一股绿色的气体突然从下面翻腾而出,鸟爷和尤素头挨头正看着,绿气喷出来,正散在他们脸上。 两人同时往后倒,毫无征兆中,“噗通”摔在地上。 突然的变故把我吓住,赶紧过去,扶起这个,这个昏迷,扶起那个,那个失去知觉。 这一瞬间,我有点蒙了,他们不会死了吧? 这可麻烦了,我头上浸出冷汗,看着外面黑漆漆的草丛,一股冷气从心底升出来。 突然一种不好的感觉冒出来,我看向井口,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井下蠢蠢欲动,要爬上来。 第二十一章 拜访乾途 井口向外散发着深绿色的冷气,现在当务之急不是照顾鸟爷和尤素,而是赶紧把井盖合上。 我拖着井盖,费劲全力拉到井口,使劲往里推,用了很大的力气,终于把井盖合回原位。井里的寒气被遮住,这里的气温回升一些。 我从包里把水拿出来,对着鸟爷和尤素的脸浇下去,没有反应。我心怦怦跳,觉得这事要坏。 我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掐着两人的人中,好半天,两人慢慢苏醒过来,眼神还有些迷糊。 我扶着鸟爷的身体问怎么样。 鸟爷一脸苦楚:“别晃,晕,像晕船一样,迷糊。” 尤素脸色蜡黄,靠墙坐着,看样子极为痛苦,咬着牙强忍。看着他们的样子,我忧心忡忡,没有和他们再交流。 我们三个人谁也没说话,就在这里坐着,大概坐了能有二十多分钟,尤素和鸟爷似乎缓过来,两人扶着墙站起来,勉强走了两步,动是能动了,可脸色还是难看。 “先离开这里再说,我撑不住了。”尤素咳嗽了几声。 我想问问他们在井里看到了什么,可现在时机不对,只好扶着他们出了屋。我们三个跌跌撞撞一路向前,好几次尤素和鸟爷要晕过去,都是咬牙硬挺住。 回去的路上,倒是没被保安们发现,我们避开了几路人马,只是在穿过防空洞的时候出了状况。 防空洞里奇寒无比,哈气成冰,我们一进去,尤素和鸟爷的反应极大,全身颤栗,扶着肩膀不住喊冷,鸟爷的脸煞白煞白的,摇摇欲坠,如果没有我扶着,他能一头栽地上起不来。 穿过防空洞的时候,鸟爷的皮肤上居然渗满血珠,表皮皲裂,手背上形成非常恐怖复杂的纹理。 尤素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实在走不动,扶着树“哇哇”直吐,从胃里吐出来的水都是鲜红色的,地上一滩,像是血。 鸟爷靠着树,喘着气说:“我们不会是中毒了吧?” “回去再说。”尤素疲乏不堪:“再坚持一会儿。我要睡过去了,太困,迷糊,就想睡觉。” 我扶着他们两个,来到栅栏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两个摇摇欲坠的人鼓捣出栅栏。我们三个人脚下踉跄,跌撞前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是疲惫空虚和担忧。 现在把他们送回家已经不可能了,我带着他们两个回到我的住所。进屋后,两个人再也坚持不住,一个躺在沙发上,一个趴在床上,我刚想提醒他们把鞋脱了,俩人已经睡过去。 说睡有点不准确,我观察他们两个,更像是昏迷,没有打鼾没有动作,脸上只有僵硬和痛苦。 我呆坐了一会儿,把发生的事在脑子里过了遍电影,想的脑袋疼还是不得其所。我从衣柜里翻出毯子,给两人盖上。我和衣而卧,躺在床的另一边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后我头疼欲裂,看到两个人居然还保持着昨晚的姿势一动不动。 我吓了一大跳,不会是死了吧?仔细观察,能看出都在呼吸,我用手测了测他们的鼻息,还好,都在喘气。 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简直恍若隔世,就像是上辈子发生的。正回忆着,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马上翻开自己手机。 手机里有一些昨天晚上探险时拍摄的照片,我一张张划动,看着那一个个凝固的瞬间,这时停在一张照片上,不动了。 照片上显示的正是从井盖背面拍摄的那首全是数目字和涵盖我们三人偈语的怪诗。我读了两遍,愈发感觉到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可又抓挠不着,想了半天想不明白,看看表该去上班了。 我没有打扰他们两个,悄悄洗漱,换了身衣服到公司去了。 一到单位,就感觉气氛不对,同事叽叽喳喳,围着电脑看。我虽然不舒服,可好奇心重,强忍着凑过去,不看还好,这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他们居然在看昨晚我们三人到那地方探险的视频,不知道被谁录下来,还发到视频网站上。下面是海量的评论和转发。 同事们在纷纷议论:什么恐怖电影都弱爆了,不如这种现实中的探险效果来得好,看着真过瘾。 我坐在原位上,心怦怦跳,真是玩大了。不过有些小庆幸,幸亏昨晚我戴着口罩,要不然今天非让这帮人给扒光了不可。 我点开鸟爷的直播网站看,他现在没在线,房间是黑的,居然还有十几万人在,这些人在不停地刷屏,讨论着昨晚我们的探险。 鸟爷有专门的贴吧,以前成员只有我,吧主就是他自己。我为了支持他,曾经在上面发过一个帖子,这个帖子孤零零在贴吧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个惨淡啊。 而现在我一到他的贴吧,吓了一跳,眼珠子都直了。 满屏都是帖子,而且不是水贴,切切实实真金白银的帖子。居然还有网友在写同人故事,一写一大篇,为昨晚我们的探险编后续,观者如云,留言就翻了好几页。 我这汗一滴滴往下淌,心里念叨着玩大玩大了。 这时,我看到一个帖子,题目有点让人不爽。发的是:鸟爷和他的朋友这次玩大了,肯定要倒霉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顺手点开,里面就一句话,佛曰不可说。 下面回帖的都是鸟爷的粉丝,把这个发帖人喷得狗血淋头,说你在这装什么13,有本事你去……后面的话不堪入耳。 本来这样的帖子很多,一笑就过去了,可当我看到发帖人的ID时,顿时如雷轰顶。 这个发帖人叫乾途。 看名字正是昨晚直播房间里那个高人,发帖的口吻和风格也像,当时我们在很危险很急迫的环境中,无法和网友互动交流,只好暂时把他加成房管。没想到,现在他居然在贴吧出现了。 我慎重考虑了考虑,换了个小号,隐藏所有个人信息,字斟酌句地给他发了一封私信。 对这样的明白人,我决定不兜圈子,上来直接就说,我是昨晚探险三人组的其中一个,是鸟爷的朋友,希望和你进一步沟通。 发过去之后,石沉大海。 我不报什么希望,关网页,开始处理手头的工作。 中午时,我给尤素打了电话,尤素已经和鸟爷离开了我的住所,回自己家了。他在电话里情绪不高,简单说了两句,就挂了。完全没有以前的那股劲头。 我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心里纳闷不已,总觉得哪哪不对劲,像是罩了一层阴霾。 情绪一激动,喉咙发甜,我赶忙冲到卫生间,对着马桶一阵干呕,又喷出一股血来。 把血冲走,我走到盥洗台洗了把脸,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圈深黑,脸色苍白,跟大烟鬼似的。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原位,信手打开网页,突然看到信箱里有一封信。点开之后,居然是那个乾途发来的。 他在信里很客气,说自己也是略懂,不过他愿意尽微薄之力帮助我们。让我有好感的是,我对他这么提防,人家倒是大大方方,直接告诉我他的联系方式。 这个人和我们在一个城市,身份很不简单,居然是师范大学的老师。下面还列出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和联系电话。 乾途叫丁文同,他说自己对于民俗的东西颇有研究,而且认识很多奇人异士。昨晚看我们的直播,进了那座庙后,他就感觉不对,想提醒我们出来,可刷屏的人太多,当时我们那种情况也不可能半途而废,他就没有再多说。 我赶忙回信问他那座庙到底是怎么回事?丁文同很快发来信息,意思是一言难尽,最好能当面交流。 我想了想,没急着做出回应,先到师范大学的网站查了查,别说,还真有这么个老师。是教汉语言文学的专业教师。听名头,还挺牛。 我打电话约了尤素和鸟爷,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尤素和鸟爷意见一致,赶紧约,遇到这样的高人不容易,把事情搞明白再说。 我和丁文同约好了时间。丁文同这个人还真不错,可能考虑到我们有顾虑,居然把约会的地点就约到了他们学校,他所住的教师公寓。这一下彻底打消了我们的犹豫。 明天是周末,丁老师没课,我们约到了早上十点见面。 第二天我早早赶到了大学门口,等了片刻,尤素和鸟爷开着车来了。一下车,我吓了一大跳,短短两天的时间,两个人居然变了样。 第二十二章 钟馗爷的乩身 尤素和鸟爷脸颊深陷,脸色蜡黄,动不动就咳嗽,尤其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 我忧愁地看着他们:“你们两个没事吧?” 鸟爷勉强挤出一丝笑,想说没事,字还没吐出来,突然一阵眩晕,扶着墙就是干呕,吐出一地的鲜红色唾液。 尤素苦笑:“完了,咱们三个都中标了,谁也没逃出去。” 气氛沉闷,我想轻松一些,对鸟爷说:“看这两天网站新闻了吗,你丫现在是名人了,占据话题热榜了现在。” 鸟爷吐完之后,用纸巾擦擦嘴,一身无力地蹲在墙角,阳光很足,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疲倦地说:“人都快死了,还说那些干什么。昨天直播网站的大老总亲自给我打电话,要和我重新签合约,待遇正式成为一线主播。我当时就笑了,真是黑色幽默,我用命拼来了这些,现在该把命交出去了。” “别说丧气话。”我皱眉。 鸟爷摆摆手:“人啊,对自己的身体是有感觉的,我感觉自己已病入膏肓,没几天蹦达喽。” “最为闹心的是,”尤素说:“我们连自己中的什么毒,怎么解都不知道,只能干瞪眼等死。” 我告诉他们,今天要拜访的丁文同老师应该就是个高人,我和他有过交流,感觉这个人是有道行的,或许能解开一些谜团帮助到我们。 鸟爷吐了口痰说了句,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们进到学校,在路上找同学打听路,他们指明了教师公寓的方向。这里还发生了个小插曲,有几个女孩盯着鸟爷猛看,其中还有人还问他,你是鸟爷吗?鸟爷赶紧摇头,说自己姓侯。女孩们狐疑地走开,议论纷纷,说这个人看起来确实不太像鸟爷,跟个病鬼似的。 我们互相看看,皆苦笑不已。 大学这种地方,是网络的先锋地,鸟爷作为有一定影响力的公众人物,说不定就能碰到粉丝。他把口罩拿出来,把自己挡的严严实实。 我们来到教师公寓,门口保安拦住。我只好给丁文同打电话,时间不长,从里面楼的拐角走出来一个人,冲我们招手。 他慢慢走过来,我愣住了。 先前网上联系的时候,我感觉这个人可能岁数相当大,现在一看,不过三十出头,大概也就是尤素这样的年纪。他很瘦削,脸颊消瘦,头上都是青茬,头发贴着头皮,走路一步三摇,感觉有点阴。如果不知道他是大学老师,还以为这个人是个难缠的青皮混混。 丁文同过来和保安说明情况,我们三个登了记被他领进去。 我们互相握手,寒暄一下,算是认识了。 丁文同打量我们三个,脸上是忧愁之色,挺担心我们的。这个人看样子有些圆融世故,并没有多说什么,邀请我们到他家去。 他住在三楼,一室一厅,地方不大,收拾得古香古色,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书多,大书架一直顶到了天花板。 丁文同让我们到客厅,他来回忙活,摆茶具烧热水泡香茶。 我本来想劝他不要忙,鸟爷拉住我的手,轻轻摇摇头,示意我不要乱说话。 时间不长,这些都搞定了,丁文同拉了把椅子坐在我们对面,小火炉上坐着水,“嗤嗤”烧着,我们谁也没说话。尤素翘着二郎腿打量客厅的装饰,鸟爷摆弄着茶碗,我和丁文同互相看看,有些尴尬。 我知道他们两个还不是很信任这位丁老师。丁文同说:“鸟爷,你们的直播我看了。” 鸟爷放下茶碗,这才道:“那天晚上我看到你的留言,你告诉我们那里是鬼殿。能不能说说是怎么回事。” “你们稍等。”丁文同站起来,到里面书房,时间不长拿出了一本大概16开本的画册。 这本画册真是有年头,页面泛黄,上面尽是繁体字。他把画册递给我们:“这是我爷爷临终前遗留给我的。” 我们狐疑地接过来,看着画册封面上的标题,是四个繁体楷书,写着“钟馗神威”。 尤素和鸟爷的态度有了些许变化,把画册打开。 画册很薄,大概只有二十来页,里面的内容却让我们大吃一惊。画满了各朝各代大画家笔下的钟馗,形形色色,场景各异。最让我们吃惊的是有一幅画居然是唐朝吴道子所画,关于这个人我多少知道一些,号称画圣,至今流传下来的作品极少。 丁文同指着这幅画说:“吴道子的这幅钟馗图,是清中期道光年间在终南山出土了一批道家石碑,在一幅碑面上画的就是这张画。” 画上的钟馗水墨淋漓,黑色大胡子,一身飘逸白衣,骑着黑马,犹如一团黑白相见的利影,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情绪和感觉,语言无法形容。 “你爷爷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留给你?”尤素问道。 这时水开了,丁文同没有答话,把小水壶拿起来,为我们泡茶,然后规规矩矩把三碗茶放到我们面前。 做完这些事,他沉默一下,才道:“我说的话,可能你们不会相信。” 鸟爷说:“但讲无妨,在座的我们几位都是经历过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不要把我们当俗人。” 尤素也点头:“只要符合逻辑有凿实的证据,经得起推敲,再匪夷所思的结论我也能接受。” 丁文同站起身踱步,说道:“我能感觉到咱们都是一路人,我希望和你们交成朋友。我就直说了吧,事情是这样的,我爷爷以前死过……” “等等。”鸟爷道:“能不能解释一下,什么叫‘以前死过’?” 丁文同道:“我爷爷是93岁寿终,在他三十岁那年,曾经死过三天。然后死而复生。” 我们面面相觑,我疑惑道:“丁老师,不好意思问一句,你爷爷是不是医学上说的假死症状?” 丁文同摇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定义爷爷的这次死亡,我咨询过很多医学专家,自己也查过相关资料,可都不得其所。我爷爷是1910年生人,卒于2003年,他三十岁那年是1943年,当时正是国内最艰苦的时刻。” 听丁文同说,他的爷爷当时避祸战火,跑到四川居住,住在乡下。有一天突发急症,找来乡下的郎中瞧病,没瞧出个所以然,就这么过世了。按当地的规矩,尸体要在家停放三天,然后下葬。 到了第三天,出殡的人来了,正要抬尸入棺,他爷爷突然把眼睁开,起死回生,当时那个场面混乱到无法想像。 后来这个事还被当地的记者报道刊发。为了让我们相信,丁文同到书房里拿出一个文件夹,翻开里面的一页,那是一张细心保存的剪报。这张报纸有年头了,上面是豆腐块的新闻,左边是一张印刷照片,勉强能看到是个人,当时的印刷水平造成模糊不清。右边是正文,大概意思写着,省内鄂北县区,今有奇事,某丁氏者亡故三日,死而又生,然具述阴间之死后世界,栩栩如生,如历历在目,闻者无不称奇。 丁文同道:“你们相信了吧,这是有历史记载的。” “相信我们是相信。”尤素感觉不可思议:“你爷爷到过阴间?” “是啊。”丁文同说:“他不但到过阴间,还见到了钟馗爷。他后来跟我讲了很多关于钟馗的事情,所以我才知道你们的事。你们去的那间稀奇寺,简单来说就是驱魔大神钟馗在阳间的道场。这种道场在咱们大陆极为少见,而在东南亚港澳台就有很多了,我还专门拜访过。一般有这种道场在,只有两种可能。” “什么?”我问。 “一个是这个地方鬼气太重,需要钟馗爷驱魔。还有一个可能是,当地有钟馗爷的乩身。”丁文同推推眼镜,认真地说。 乩身?我们三个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从来没听过。 丁文同搔着头皮,想了想说:“乩童你们知道吧?”鸟爷笑:“乩童?封建迷信吗?我知道,邪门歪道里找一些妇女和孩子,装模作样扶乩,骗老百姓钱。” 丁文同脸上有些愠色:“如果你们给这件事这么定性,我们就不要谈了!” 鸟爷是无心之说,没想到丁文同反应会这么强烈,我们凭直觉感觉到,这种事对于丁文同来说,肯定有着很特殊的意义,让他非常上心,很可能就是他的逆鳞。 鸟爷马上道:“不好意思啊,我不太懂,都是小时候老师教的。” 丁文同比较满意鸟爷的态度,他想了想说:“简单来解释,乩童就是能够通灵的人,他可能会通乱七八糟一堆灵。而乩身,也算乩童的一种,不过他只能通特定的灵。” 第二十三章 调查潜虚子 丁文同看我们还是不明白,他解释:“比如说吧,我就认识一些奇人,他们有的是三太子的乩身,有的是济公的乩身……” “三太子,济公?”我们互相看看,觉得啼笑皆非。 丁文同道:“三太子就是哪咤,济公就是传说里那个鞋儿破帽儿破的济公活佛。” “真的假的?”鸟爷眼珠子瞪圆:“真有这些神?他们算是神吧?” 丁文同笑:“这算什么,我还认识黑无常的徒弟呢。此人更奇,曾经在阴间修行过,拜黑无常为师。” 我都听傻了,难道在我们这个三次元世界之外,还真的存在一个神与仙的世界?如果不是早知道丁文同是大学老师,我们肯定认为这人是个疯子,在胡说八道。 丁文同看我们质疑的眼神,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在咱们市就有这么一个圈子,里面都是有神通的奇人。日后若有机会,我引荐你们认识认识。不说这些了,说说鬼殿的事。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后续又经历了什么,单从这一处鬼殿来看,很可能当地有钟馗的乩身。” 其实我早就想到了,听到他这么一说,更加确凿。那片山里确实有钟馗的乩身,应该就是门岗老头。他扮成钟馗,又对着鬼殿下跪,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行为,现在都浮出了水面。 照丁文同的意思,门岗老头应该是一个具备通灵能力的人,可以和钟馗通灵,是钟馗的阳间代言人。 尤素道:“老马,你把咱们经历的事跟丁老师都说了吧,他是高人,或许能帮助到我们。” 丁文同赶紧摆手:“咱们岁数差不多,现在是朋友了,谢谢你们能信任我。咱们就别老师老师的,管我叫老丁,或直接喊文同这个名字就行。” 我看看鸟爷,鸟爷轻轻点头,示意可以说。 我整理一下思路,从我一开始私自偷进那片山区,丢失项链,中邪吐血讲起,然后我们三个人又到楼里探险,后来进入山区,发现鬼殿,找到废屋老井等等,事无巨细,我能想到的都跟丁文同说了。 整个过程中,丁文同没说话,听得非常认真,不时拈动着下巴零星几根胡子。 等我说完之后,他像是从大梦中醒来,长叹一声,感慨很多。他问我们,在鬼殿里拿来的那本古书是否还在,能不能给他看看? 这本书鸟爷随身收藏,他犹豫一下,从包里小心翼翼拿出真空袋,里面存着那本钟馗书写的古书。 丁文同特别讲究,看到这本书没急着拿,而是到厨房洗了手,擦拭干净,然后戴上一副白手套,这才小心翼翼接过来。他这个举动,赢得了我们进一步的好感。 丁文同把书从真空袋抽出来,看着封面的字说:“这字体还真像钟馗他老人家写的。” 他把那个16开本的画册拿过来,翻开后面的一页,指给我们:“这是民国时期出土的一块碑文,你们看上面的字体风格。” 我们凑过去看,发现画册里碑文上的字,和古书上的风格高度吻合,应该都是钟馗写的。钟馗的风格非常鲜明,就算不懂书法也能看出来,写的淋漓尽致,泼墨挥洒,如横空万里,大气张扬。别看特点突出,真要说模仿也挺难,字里渗透出的壮烈情怀,如仙飘渺如鬼无形的那种感觉,一般人只能临摹大概形状根本无法写出其中的意境。 丁文同说:“这块终南山碑文经高人鉴定,就是出自钟馗之手。而你们拿到的古书,上面的字体和碑文非常相似,可以肯定,确实是钟馗所写。” 他看看古书封面,轻轻念:“济世,悟真,成化辛丑正南题于文华庄赠予潜虚子老友共勉……嗯,有点意思。” 尤素道:“我们查过,正南就是钟馗的字,据我们初步推测是1481年的时候,钟馗在文华庄写了这本小册子赠予潜虚子。” 丁文同点头:“差不多,就这个意思。钟馗据考证是唐朝德宗时期的人,传说金殿御试,皇上嫌他丑,他愤而自杀。皇上后来回过味,觉得有愧,特封他驱魔大神。钟馗非人非鬼非仙,行走阴阳两间,具体是什么状态,就不是咱们这些常人能够想象的。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有大神通的,最起码能长生不死。”他斟酌一下说:“钟馗的状态,很难和我们人一样用‘死’来形容,应该是不灭,对,他能常生不灭。所以他从唐朝活到了明朝,然后又写了这本书,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我忽然突发奇想:“照你的意思,钟馗现在也可能活着?” 这句话说完,丁文同愣住了,气氛居然有些凝重。他把古书放下,在地上来回踱步,我们知道他肯定知道一些什么事。我们没有催他。 丁文同坐回椅子,看着我们,犹豫好半天才说道:“据我所知,现在的钟馗应该是出事了。” 我们面面相觑。 丁文同道:“你们想想那个门岗老头的所作所为,他扮演钟馗,这还不算什么,他居然把一个无辜的女人扔进鬼殿,出来就变成白痴。这说明什么?这个女人的灵被某种力量给吸走了。钟馗是驱魔大神,和关老爷一样,是正能量的代表,他能干出这等邪淫之事?!” 他这么一说,我们三个都恍然,确实如此。 那天晚上,我亲眼目睹整个仪式的全过程,女人进了鬼殿,出来后就变成痴呆。鬼殿里还飞出无数的黑乌鸦,当时阴森的气氛摄人心魄。这些所作所为真的不像一个驱魔大神所为。 “而且,”丁文同说:“我爷爷死去的那三天,他到了阴间,见到过钟馗大神。咱们先不讨论他的这种状态用科学怎么定义,就当是真的发生,钟馗在我爷爷的死亡世界里,处于一种很离奇的状态。” “怎么了?”尤素问。 丁文同看着手里的古书,一语未出,眼圈竟然红了。 丁文同没有细说,他叹口气:“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看,能得出一个结论。钟馗的正神出了很大的麻烦,现在的这些乩身已经被邪法所迷。” 他把古书翻到一页,亮给我们看,上面正是那首指示我们找到废屋古井的诗:东三南二同成五,北一西方共四之。戊已本居生数五,三家相见结婴儿。 “据你们说,当时发现这首诗的情景很是离奇,庙里香案倒塌,书页恰好翻到这一页,扣在地上。”丁文同说:“后来你们来到废屋,发现古井的井盖反面还有一首诗,恰好写了你们三个人的名字。这说明什么?你们没感觉这里一环套一环吗?” 不知为什么,我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丁文同说:“钟馗在几百年前的一首诗,把你们引到了一个特定的地点,而在封存这个地点的盖子上,又印合了你们的姓名。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你们今日的所作所为,其实在很早以前已经有了定论?” “有这个可能。”尤素慎重地说:“可是钟馗的书是写给潜虚子看的,又不是给我们看的。对了,潜虚子是谁?” 丁文同到书房里拿出一本厚书,看名字竟然是《历史道家名人考》。这本书跟百科全书似的,至少有六百页。他把书打开,按照名录查询,然后翻开其中一页给我们看,查询的词条名称正是潜虚子。 历史上,有据可查的潜虚子,有两个人。一个叫陆西星,一个叫黄九婴。 关于陆西星,词条很长,关于他的讲解很多。这人是个道家集大成者,有过很多著作,在道家历史上占据很高的地位,关于他还有个很著名的传说,说此人曾经在二十多岁时候偶遇过道家吕祖,就是八仙之一的吕洞宾,是为修道机缘。 最为关键的信息是此人生活的年代恰好正是明朝。 难道钟馗的这本书是写给他的? 不过细细一看,问题来了。 陆西星生于1520年,而钟馗古书封面上清清楚楚写着,这本书成形于1481年。早在此人出生前四十年,这本书已经写成了,可见并不是他。 我们的目光就落在那个名叫黄九婴的人身上。 第二十四章 死亡之路 关于黄九婴的记载很少,陆西星占了一页,而他仅仅几行。黄九婴生于明朝天顺五年,根据时间计算,是1461年。也就是说,在1481年他二十岁。虽然年轻一些,但好赖能和钟馗成书的时间吻合上。 尤素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这个黄九婴怎么只有生年没有卒年?” 果然,在黄九婴名字的后面,生卒年一栏写着(1461—)。后面卒年是空的。 丁文同说:“这种情况有两种解释,第一种比较常规,就是说此人卒年不详。那个年代到现在已经好几百年,文献经过数次浩劫,缺失散落,这也正常。” “还有一种解释呢?”我问。 丁文同迟疑一下,一语惊人:“表示这个人还没死。” 我们面面相觑,丁文同补充说:“至少在这本书成书的时候,还没有找到此人死亡的相关证据,只能做争议性搁置。” 鸟爷翻看这本厚书的前页,那里有出版说明,这本书出版于1983年。也就是说,这位黄九婴在1983年的时候,写这本书的编者至少没有考证到他死亡的确凿证据。 尤素摸着下巴,喃喃说有点意思。 我们再看关于他的词条,黄九婴生于1461年,明朝天顺五年,师从道家南宗的杨海幽,根据南宗辈分九字排序:西道通,大江东,海九空。他排“九”字辈。黄九婴年少多智,聪慧无比,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炼金烧黄,最后有据可查的记载,他在三十三岁那年飘渺而去,“隐然不知其终”。 尤素看着丁文同手里的古书说:“如果这本书是钟馗写给黄九婴的,这里面就有玄机了。” 我们看他,等他解释。 “钟馗写这本书的本意,咱们猜测过,带有奉劝之意。”尤素说:“钟馗劝潜虚子堪破世事,洞察无常。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估计潜虚子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出格的话,两人是好朋友,钟馗觉得他要这么继续下去,很可能走火入魔,便不惜把自己知道的绝密写成小册子给了潜虚子,让他归入正途。” “牵强,牵强太牵强。”鸟爷摇头。 尤素说:“我这么推测不是没有道理,假如说潜虚子就是黄九婴,这个人从记载来看非常聪明,十几岁就能炼丹。当然,咱没炼过,不知道里面的玄机,但我想传承肯定特别隐晦复杂,比高数还难懂。所以说,黄九婴应该是个少年奇才。这样的人,学东西快,脑子活,可又缺少红尘历练,必然持才孤傲,年轻人不可一世。钟馗一定是发现了苗头,规劝他沉下心。” 我听得津津有味,觉得就算牵强,可也符合大逻辑。 “然后呢?”我问。 尤素说:“我在想一个问题,这本写给黄九婴的书,为什么会落在君天房地产的山里?这几百年,看样子发生了很多的动荡和波折啊。老丁刚才说钟馗正神出了问题,那么和这本书的主人更迭有没有关系呢?” “越想越复杂,头疼。”鸟爷摆手,靠着沙发说:“我现在就想知道,我们的事怎么办。” 丁文同想想说:“各位这样吧,今天我们算是简单接触一下,信息交流汇总,你们如果信得过我,就把东西放在我这,我研究研究。再一个,我在社会上认识一些奇人,可以拜托他们给点建议。” 我们把资料都放在丁文同这里。多大的信任谈不上,毕竟这些东西放在我们这里一分钱不值,我们也看不懂,莫不如交给他研究,说不定能有个结果。 过了几天,我正在家郁郁想着心事,尤素打来电话。 他的口气很严肃,在电话里说:“老马,今天我和鸟爷去医院检查身体。” 我心一揪,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结果?” 好半天,电话里没有声音,尤素叹了口气:“我和鸟爷被发现……患了白血病。” “什么?!”我愣了,这个消息简直像晴空霹雳一样,震得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的眼泪唰一下流出来,说不出什么滋味,难受得要命。 尤素沉默了很长时间,这才说道:“老马,我给你打电话的意思是让你也到医院检查一下。我和鸟爷都认为,我们身上的病应该是突发症,和那片山区的经历有很大的关系。” 我说道:“医院我就不去了,如果也是检查出绝症,查不查都没有用。如果不是绝症,不查也罢。就算我日后死了,也比提心吊胆强。” “你不能讳疾忌医。”尤素沉静地说。 我苦笑一下:“与其去医院,还不如找出那片山区的秘密,咱们身上病的根子就在那。” 我们约定了时间,到尤素的家里集合,商量下一步事情怎么办。 到了尤素家,气氛很沉闷,鸟爷戴着口罩,在电脑前玩扫雷,眼神不在屏幕上,不知飞哪去了。尤素盘膝坐在沙发上看书,看我来了,把茶几上的烟扔给我:“来一根。” “这都什么时候还抽烟?”我气着说。 “还没死呢。”尤素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死到临头再说。” 鸟爷忽然哈哈笑了一声,我转头看他,鸟爷走过来,也抽出一根烟:“白血病,哈哈,有意思。” “你不会是吓傻了吧?”我说。 鸟爷坐在沙发上:“我想过会死,但没想到死来得这么快。细想想,我这一生,啧啧,活得真他妈叫个窝囊。重新洗牌也好,下辈子托生到富二代家。你怕死吗?”他问尤素。 尤素笑:“不怕。你呢?” 鸟爷哈哈大笑,看我:“你怕死吗?” 我正要说什么,门忽然敲响了,我过去打开门,居然是华玉。 我看着华玉,突然发现她那么陌生。华玉已经洗净铅华,穿了一件工工整整的T恤,耳朵上的耳钉,手指上的指甲油都洗掉了,不施粉黛,简单扎了个马尾巴,清纯得不像话。 我一闪身让她进来,走进客厅,我对尤素说:“华玉来了。” “是我让她来的。”尤素道。 华玉走进客厅的时候,尤素和鸟爷眼睛都为之一亮。 我拍拍鸟爷,示意我们到里屋去回避。 华玉说:“不用走,我来就说一句话,你们都是我的朋友,不要回避,大家都听听。尤素你不找我,我也得来找你。” “怎么了,你说吧。”尤素道。 “我有男朋友了,”华玉小声说着,她低头蹭着鞋:“以后你们这里我就不过来了,你自己多保重吧。” 我们吃惊地看着她。 尤素笑笑:“巧了,我要和你说的也是这个,你以后……也不要来找我了。既然你有主了,好好处着吧,以后我等着吃喜糖。” 华玉猛地抬起头,紧紧盯着他:“你可真是个混蛋。” 我刚要说什么,尤素用极为严厉的眼神制止住我,让我和鸟爷不要说话。 尤素咳嗽了一声,脸色有些郁红,他从沙发下掏出一个琴盒,从里面取出一把黑色的吉他。调了调铉,什么也没说,一边咳嗽着一边弹吉他,他弹奏的是《天空之城》。 华玉再也坚持不住,捂着脸转身就跑,重重地一关门。 看到她走了,尤素再也坚持不住,嘴张开,一口血喷出来,正吐在茶几上。他脸色惨白,身子一歪。 我和鸟爷赶紧过去扶住他。 尤素把吉他放在一边,自言自语说:“我和她合作的第一首曲子就是《天空之城》。” “你这是何苦来的。”鸟爷扼腕叹息。 尤素看看我们,说:“你们看到的东西不一定是个东西,她走了对她对我都好。就算我没病,和她也不合适。我三十多岁,开一家死不死活不活的小店,有个破房子,连车都没有,能给她什么呢?华玉还年轻还是那么漂亮,她有资本去追求更好的生活。” 我们三个人一时沉闷,谁也没说话,屋子里死气沉沉。 电话突然响了,鸟爷接通后说了两句,他放下电话:“老丁那里有眉目了,他请来一个高人,让我们过去。” 我们收拾收拾出门,外面天气很好,阳光灿烂。 不知怎么,我忽然对那片山区的探索欲望没那么强烈了。可能是死到临头的解脱吧。我现在只想着,把父亲留下来的项链找回来。 丁文同把我们约到了一家茶馆,到了约定的包间,他正在和一个年轻人喝茶聊天。 看到我们来了,他赶忙站起介绍那位年轻人:“这是我的好朋友。”他对我们眨眨眼,低声说:“他可是高人。” 我们上下打量这个年轻人,不到三十的年纪,长得白白净净,穿着规整的职业装,戴着金丝眼镜,温文尔雅。只是气质有些冷,让人产生拒之门外的错觉。 这人行吗?像个小白脸。我们心里狐疑。 “我介绍一下。”丁文同说:“这位叫解南华,是我请来的高人。” 第二十五章 神仙上天梯 “解先生,你好。”我们和解南华打招呼。 解南华微笑着和我们一一握手,这人看起来有些冷,真接触起来觉得还不错,有点如沐春风的意思,没什么架子。 “你们的事,我从老丁那里了解一些,还想听听你们当事人对事件的亲口讲授。”解南华说。 “我来吧。”我说。尤素和鸟爷精神不佳,讲也讲不清楚。 丁文同给我们三人倒了茶,我整理思路,从头到尾把经历这些事,事无巨细,全部讲给解南华听。 听的过程中,解南华十分安静,没有插话,只是有时看我太累了,做个手势让我停停,心细的挺让人感动。讲到后来,天色竟然渐渐转暗,包间里没有开灯,本来亮亮堂堂的,不知不觉中阴沉下来。 解南华站起身,推开窗户,外面正是下午,阳光明媚,可不知为什么,光线竟然没有射进来。屋子里盘旋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丁文同示意我先停下话头,他问解南华怎么了。 解南华脸色有些阴郁,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有反应了。” 我们面面相觑,解南华走回来,沉吟了好片刻,才说:“自然界中存在着肉眼看不到的‘场’,现在我们所在的茶楼包间就是一个场。这个场里包含着一种特殊的信息,它是人和自然互相感知和影响的媒介。”他顿了顿,看到我们都在看他,便说:“简单理解,那就是人的情绪。马连科先生讲述的这段经历,绘声绘色栩栩如生,让我们进入到当时的规定情景中,你们又都是亲身经历者,自然而然的便带出斯时斯地的情绪,影响到了包间里的‘场’。” 鸟爷一副半信不信的样子,尤素则若有所思。 “现在居然反应这么强烈,这是我没想到的。”解南华说:“整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水太深,三位冒然淌入,是祸不是福啊。” 尤素默默地从兜里掏出两张白血病的医院鉴定单,从桌上推过去。 解南华和丁文同拿起单子看了看,脸上变了颜色,解南华这样一个沉稳冷静的人,当意识到尤素和鸟爷都已经得了绝症,也露出意外和震惊。 鸟爷说:“解先生,你是高人,我们三个就因为卷入进这里,现在全都离死不远了。我们不知道请你来,需要多少费用,我们仨人全是穷光蛋,希望你能出手帮忙,救救我们。” “别谈钱。”解南华摆手:“我若能救你们,自当出手,如果救不了,各安天命。” “你觉得我们有没有救了?”尤素问。 解南华好半天没说话,想了很久,说了一个字:“难。” 这句话一出,我们三个顿时没了精气神,一起瘫在椅子上。 解南华道:“我说的‘难’不是指你们的病救起来难。” 听到他话里有话,我们一起看他。解南华字斟句酌说:“这个难,说的是我无法出手。我可以在后面提供有限的帮助,让我出手却难上加难。” 鸟爷一听就火,强压住火气:“既然这样,就不给解先生添麻烦了,何苦让你为难呢,咱们走吧。” 我们三人默默站起来,往外走,丁文同急得不行,想拦住我们,又想劝劝解南华,可解南华低头喝茶,神色忧郁,不知在想什么。丁文同长叹一声,坐在椅子上。 我们走到包间门口,打开门,正要出去,解南华在后面道:“三位可想明白,出了这个门,再没有人会救你们。” 尤素转过头,冲他抱了抱拳。我们三人继续往前走。 关门的瞬间,解南华又道:“三位是否有些自私?” 鸟爷迅速用脚把门别上,冲我们眨眨眼,低声道:“看看他怎么说。”然后推开门缝问里面:“解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解南华把茶碗放下:“你们三人是典型的弱势群体思维,只问自己怎么才能获救,而从来不问不救你们的人为什么不救。” 这话听得有点绕,想了会儿才明白是什么意思。我气哼哼还要走,尤素拉着我,压低声音:“你傻啊,这要走了可真就没救了。” 我有点懵:“那你们这是?” “做个姿态,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鸟爷嘿嘿笑:“生死无大事,现在只要能救我,让我跪舔都行,你真当我是烈士了。” 我们走回来,拉开椅子坐在解南华对面,尤素道:“解先生请说。” 解南华道:“说多了你们也不理解,我就说一句话,此间因果不昧,牵扯极广,可以告诉你们,我是个修行者。修行者,不但讲究实际修为,更讲究境界上的超脱,所谓不沾因果。这件事我不会贸然出手,就算我出手也未必能有好结果,我可以在后面帮助你们。记住我一句话,解铃还需系铃人。” 说完最后一句,他脸上竟然呈现出一丝笑容,像是想到了什么。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我问。 解南华把公文包拿过来,从里面拿出两样东西。一个是封存在真空袋里的古书,一个是我们翻拍井盖反面的那首诗。 “最关键的物证是这两样。”解南华说:“一本书一首诗,非常不简单,牵扯太大。” 他拿起那本钟馗亲笔写的古书,道:“此书名为《悟真济世全书》,世为罕见,只在汉朝的古代文献里出现过。钟馗说这本书是他从阴间得来,可见其中因果错综。你们知道这本书到底是干什么的吗?” “干什么的?”我问。 解南华凝神看着书,说:“简单概括,这是一本修仙的书。” “啊?!”这话一出,我们三人都吓了一跳。解南华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说得我们都傻了。 鸟爷小心翼翼问:“修仙?就是网络小说里的那种修仙?” 解南华朗声大笑:“网络小说?修仙?哈哈,那些都是今人闭门编撰,无非为了讨一口食而已。真正的仙道,有几个人懂?有几个人敢说懂!现如今咱们这,经过那场红色浩劫,传统文化几近灭绝,故老名宿凋零,传承尽失,连我这样的愚钝之人都敢称修行……不说这个了。单就谈这本书,丁老师告诉你们的,不过是从仅存的文献中窥得的皮毛。” 丁文同赶紧说:“惭愧,见笑了。” 解南华说:“道家崇尚自然,无为不争,于一切体制做离场者,成仙一道,更是一门隐学,传承极为隐秘。别说你们了,就连我都窥不得门径内一丝一毫。” 尤素说:“我整理一下思绪啊,在明朝时候,钟馗给潜虚子留下这本关于如何成仙的古书,然后经过了几百年……那这本古书怎么跑到君天集团的地盘上了?还供在鬼殿里?” 我说道:“最简单的推论是,潜虚子把这本书留在那里的。” “那他人呢?”尤素一摊手,问我。 我悻悻说,我怎么知道。 “这本书先搁下不谈,”解南华又拿出那张翻拍的照片:“这是你们在废屋的井盖上发现的,这首诗里有你们三个人的名字。我回去仔细查了一下这首诗的出处,很有些意思。” 这首关于我们三人的诗,字里行间都是数目字,读起来特别怪异。这些日子,我们没少推断,可没有结果。今天解南华一拿出来,我们赶紧凑过去看。 这首诗有个题头,写着“此乃先师口口相传之秘也,宝之宝之”,后面是正文,写着“一三二五与三七,四九行来五十一,六十三兮七十五,八十七兮九返七。若人知此阴阳数,便是神仙上天梯。”再后面,是关于我们三人的偈语,“识得玄中颠倒颠,枯尸身内生白莲,若上天堂开月彩,马尤坡前赤猴圆。” 解南华道:“前面这首全是数字的诗,全称叫《神仙接命秘诀》。流传甚广,但具体什么意思,根本没人知道,牵强附会者居多。就我所知,这首诗是真正的一位成仙的仙人留下来的,里面全是数字,可以看成一个密码,破解此密码,便有成仙得道的可能。其实钟馗的这本书和你们发现的这首诗,核心都讲了一件事。” “如何成仙?”我尝试着问。 解南华点头,一字一顿说出句让我们目瞪口呆的话:“有人在君天集团的那座山里,修仙!” 我们咽着口水面面相觑,鸟爷苦笑一下:“可能吗?修仙?听起来像个笑话。” “因为你现在就生活在笑话里。”解南华不客气地说:“现在世间就是个大笑话,古籍流失,历史断代,高人凋零,你能看到的东西未必就是个东西!” 第二十六章 奇怪的发迹史 我们沉默着,听着解南华说。 解南华口气稍缓和些,可能是觉得这些东西跟我们说不着。他道:“仙途多艰,不但要求地利人和、修为境界,更要讲究天时因缘。所以君天集团山里的这位修仙者,不但在自我修炼,而且在有意地制造自身成仙的机缘。” 我猛然顿悟,似乎想起什么,又琢磨不透。 解南华指着井盖上翻拍的诗说道:“关于你们名字的诗,这可能就是他修仙的缘。” 尤素惊得差点跳起来,我们面面相觑,骨头缝里都渗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 我们当初对此猜测过,我们三人进到山区探险,一步步往前走,怎么像是提前设计好的似的。现在经解南华这么一指点,感觉全身冒凉气,原来我们早已在局中。 我迟疑着说:“解先生,你的意思是这个修仙者为了修仙,很早以前就开始布局,而我们就是这局中的一部分?难道说,我们每一步他都能预测到,甚至在我们出生之前,我们的命运就决定了?” 我这一连串的逼问,解南华沉默不语,他拿起茶碗抿了一口,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说了一句话:“神即道,道法自然。”他叹口气说:“说起‘道’,你们就要理解我,这是我不参与这件事的原因。此事已经非人力所设计,隐含天道,我无法言说也无法明白。” 鸟爷着急地说:“解先生,那我们应该怎么办?现在我们已经逼进死路了。” “这件事唯有自救,其他人帮不上忙。”解南华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翻到背面,拿起油笔写了一串地址,然后递给我们:“按照这个地址和电话,去找一个人,他姓刘,是个作家。” 我们拿着名片看,鸟爷疑惑:“这也是个修行者?” “他是普通人,六十来岁,现在已经退休了。”解南华说。 “有什么特别的?”我疑问。 “这个人以前是传统文学作家,”解南华说:“他为了挣钱,经常给老板和企业家写自传出书。大约二十年前,他为一个大老板著书立传,和这个老板同吃同住了一个多月,对这个老板的身世几乎研究个底掉。这个老板,就是君天集团的老董事长,一手创立君天商业帝国的奇才,周伯龄。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们去找那个作家了吧。” 我们赶紧点头,解南华是让我们通过侧面去了解君天集团。不管那个神秘的修仙者是谁,他是在君天集团的地盘上修行,肯定和他们脱不了关系。 “这个作家脾气古怪,岁数又大了,一般人找他,他什么不会说。你们去了之后,提解铃的名字,然后递我的名片,或许有用。”解南华说。 “解铃是谁?”鸟爷问。 “我哥哥。”解南华微微一笑:“各位我还有一个请求,说来有些不齿。以后你们不管经历了什么,或是和什么人打了交道,都不要提我的名字,我也没有参与到事情当中,就当我们没有见过面。” 解南华把古书和翻拍的照片又还给了我们。 我们辞别了解南华和丁文同,拿着名片心急火燎去找这个作家。现在时间就是金钱,我们三人都已经病入膏肓,谁知道哪天就死过去,能办的事赶紧办。 出于礼貌,我本来想给这个作家打电话,但是让鸟爷制止了。鸟爷比较有经验,说作家既然脾气古怪,我们打电话拜访很可能被他一句话拒绝,莫不如直接找上门。 我们拿着地址,上门拜访。这位作家住在一个很普通的居民小区里,摁动门铃,时间不长有人开门。开门的这位,是个几乎秃顶的老先生,戴着老花镜,皱眉:“找谁?” 鸟爷看着名片,说:“我们找一位作家,叫刘小明。” “我就是。”老先生说:“有事?” 这位刘小明老先生,显得对人非常不信任,心理防御性很强,非常厌烦我们打扰到了他的清静。 鸟爷刚要说话,尤素止住他,他上前说:“刘老师,我们是解铃委托过来的。” “哦?”这一句话,刘小明有所动容,他看着我们好半天,点点头:“进来吧。” 我们走进屋里,房间不大,也就是一室一厅,不过收拾得很干净。地上有一摞书,看样子他正在整理。 “什么事直说。”刘小明也不让座,说话非常不客气。 “听说二十年前,你曾经为君天集团的老总周伯龄写过传。”尤素说。 刘小明看着我们:“你们真是解铃委托来的?” 鸟爷把名片递上去:“不但是解铃,还有他弟弟解南华,这是解南华的名片,你看。” 刘小明没有接,看了看说:“如果是他们委托来的,我可以和你们说说,你们想了解什么?” 他这么一问,我们竟无从说起。对周伯龄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概念,甚至都没听说过,君天是我们市非常有规模的大集团,不过至于它们内部怎么个关系,那就不是老百姓能了解到的。 我灵机一动:“刘老师,你知不知道君天集团在君天四区曾经置办了一处山作为地产。那座山现在全面封闭,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鸟爷赶紧在手机里调出那片山区的照片给他看,刘小明没说话,一张一张看着。 看后,他说:“那片山区我也知道,周伯龄死后,把那里作为遗产留给了他的小女儿周秀。” “啊?!”我们大吃一惊,原先以为藏在那片山区修仙的人,应该就是君天集团老总,没想到他已经死了。 刘小明擦擦眼镜:“我不知道你们的目的,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打听周伯龄的事,我简单说一下吧。” 据刘小明说,周伯龄的发迹路线很有些奇特。他生在解放前的上海,那时候是个流浪儿,满大街要饭。建国后,政策好了,他有机会进入学堂学文化。他原先不叫这个名字,叫周爱国,后来到八十年代,他才改了现在的名字。 改革开放之后,周伯龄和许多人一样,南下寻找机会,他极其幸运,找到商机一路劈关斩将如有神助,狮口一张,钱财自来。后来他回到本市,开始囤积地产搞开发。那时候房地产不值钱,大家都以为他脑子坏了,谁知道风云突变,一地千金,集团有了非常大的发展,然后开创其他产业,上市挂牌,一路风轻云淡成就商业帝国。 刘小明说,周伯龄这个人料事如神,看商机极准,一刀见血,买什么赚什么,都是大钱,有点心想事成的意思。 刘小明揉着额说:“周伯龄死了以后,君天集团出了一些问题,他的几个儿女为了争夺家产,打的头破血流。分家的分家,出走的出走,你们说的那片山现在归属于他的女儿周秀。你们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去找她。再多的事,我也帮不了。” “是这样的,刘老师,”尤素想了想说:“周伯龄生前,有没有什么比较反常或是奇怪的地方?” 我们精神一振,还是尤素脑子快,能问到正经地方。 刘小明点点头:“你们是解铃委托来的,我就知道,最后落脚点必然是在这种玄奥灵异的问题上。要说奇怪,还真有奇怪的地方,但细细一想,又不值得奇怪。周伯龄社交广泛,结交很多五行八作的朋友,要说怪,就怪在他的这些朋友上。” “怎么讲呢?”我问。 “他的这些朋友吧,我接触过一些,”刘小明说:“大都神神叨叨的,说话也是云山雾罩。谈论的都是方外之事,听也听不懂,有一阵周伯龄还想撇家舍业的跟着他们去当和尚。幸亏家里人给劝住了,我记得老周还为此发火,然后长叹,说自己还是放不下。反正怎么说呢,有钱人吧物质极大丰富,想尝试点不一样的东西也可以理解,后来他没有再提这茬。” 说完这些,刘小明想想说:“既然说到这,你们也求到我这里,还是解铃兄弟委托的,我就送佛送到西。我和周家还有些交情在,我帮你们联系周秀搭个桥,谈成什么样你们自己整。” 我们千恩万谢,知道遇到好人了。刘小明和解南华一样,属于外冷内热。 刘小明起身和周秀联系,我们感慨办点事真不容易,一关一关地过。 时间不长,刘小明放下电话回来说:“你们定一下火车票,明天跟我去一趟鸡头山,周秀正在山里跟着师父修禅,我们到那里找她。” 第二十七章 周家兄妹 鸡头山是省内有名的佛家禅地,也是旅游胜地,一到年节,什么菩萨金刚的生日,朝拜的人老鼻子了。我没去过,可听朋友说,那地方是真黑,去了以后烧香磕头扔福钱,没个五七八百的别想出来。 为了方便起见,我们没有坐火车,反正是省内,上高速也就几个小时的路,鸟爷开车拉着我们和作家刘小明去。快到中午的时候到了山底,刘小明打了电话,联系好,我们一起买票进去。 鸡头山不高气势也不算雄伟,却山势奇险,临崖山壁鬼斧神工,一个个犹如人脸。想像一下,崖壁高十几米,如同活灵活现的人脸,耳鼻眼目都在,加上周围雾气飘渺,真是诡异到难以呼吸。 今天不算什么节日,来的游客却也不少,满山燃香,远处是寺庙古钟,余音不绝,确实有那种气氛。 我们跟着刘小明,沿着盘山道上去,花十块钱坐了电瓶车,顺着后山一直开到山顶。这里有一处别院,临崖而建,风景秀丽,在悬崖上面有一个个小平台,能够俯瞰群山,里面摆着石头桌子和椅子,一些人凑在上面喝茶闲聊,一个个全穿着或白或红的练功服,大脸肥腻,一看就是有钱人。 刘小明告诉我们,这里的禅院专门是给有钱人开设的,在这住一期修炼班,一个礼拜收费6800,禅宗名师手把手指点,修好了能养心性,长生不老。全国有的是富豪报名,可名额有限,不是关系户你都一票难求。 刘小明给周秀的助理打电话,助理告诉我们,现在周总正在文殊院敬香,让我们到那里找她。 刘小明一看就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带着我们绕过一些寺院,来到文殊院。文殊院和其他寺庙比起来,占地面积不大,胜在别致清幽,两重院子,月亮门修得颇有江南风采,院子里种着树,只有几个人在低声交谈,风声阵阵中心旷神怡。 其中有个人穿着工作装,夹着公文包,看到刘小明招手。我们过去,互相介绍才知道,他是周秀的助理。 助理轻声说:“周总正在里面礼佛,你们稍等等。” 没有办法,等吧。我慢慢走到月亮门,侧着脸往里看。里面是一重小院子,顺着台阶上去,有个不大的小庙,里面青烟重重,隐约看到一个女人正跪在地上,静心礼佛,神态极是虔诚,闭着眼嘴里还喃喃自语,旁边有和尚敲木鱼,气氛倒也清幽。 这是人家的信仰,出于礼貌也不能打扰,我们谁也没说话,着急也不能露出来,就在外面干等着。不知这周秀哪来的这么多心事,一跪下就拜个没完。 等了快半小时,只听钟声一响,有和尚说:“周施主,请。” 时间不长,周秀从里面走出来。这女人能有四十了,保养特别好,凹凸有致,身材跟大姑娘似的,更胜在有成熟女人的韵味,让人不禁翩翩联想,她肯定是个尤物。 周秀一出来,她的那些手下围过去,又是递毛巾又是递水的,周秀拿着纸巾擦拭了一下额头,看我们:“老刘你来了。” “哎。”刘小明答应,走过去说:“周总,我带了朋友过来,我也不和你客套了,大老远我们过来有事相求。” 周秀上上下下打量我们,面无表情,说:“我时间有限,马上还要赶回去,咱们到房间说话,顺便收拾东西。” 别说,这周秀还真有点上位者的意思,身上散发着成功人士的气场,看我们都是俯视。 我们三人也没敢和人家寒暄,地位不对等,人家咋说咋是吧。我们跟在这群人的屁股后面,顺着原路来到禅院。禅院很大,里面有给学员休息的地方,进到周秀的房间,这摆设都快赶上星级宾馆了。 周秀让手下人收拾回去的东西,她带着我们来到阳台的别间。她嘱咐助理给我们泡茶,然后凭栏而坐,看着外面连绵起伏的大山,道:“有什么事说吧。” 刘小明说:“周总是这样的,你记不记得老爷子临走时给你留下一份地产。” 周秀眉头一皱,我们心里凉了,她这是下意识动作,能表现出心理状态。至少可以看出一点,她对于自己的父亲,有种很复杂的感情,甚至提都不想提。 她恢复很快,不动声色:“怎么了?” “就是君天老四区的那片山。”刘小明说。 周秀懒散地道:“这事你找不着我,那片小区确实隶属于我的名下,可我从来不过去。老头子之所以把那地方给我,就因为他知道我对那里没兴趣,不像我那几个哥哥,有点产业就穷折腾。我的无为和不感兴趣正是老头赠予那份地产的原因。” “如果那里发生了不好的事呢?”刘小明道:“周总不管怎么说,你是那里的法人。真要出了事,你脱不了关系。” “你什么意思?”周秀有些愠怒:“一座破山,只有几十个保安,能出什么问题?难道他们敢在那里种阿芙蓉吗?” 看来周秀是真不知道那个地方的秘密。 刘小明看我们,那意思是要不要把那地方有人修仙的事说出来。我们也犹豫,这种事说起来跟神话似的,周秀肯定不会相信。而且我还感觉到这个女人城府有点深,是个心机婊,跟她说完之后可能会引发意想不到的结果。 我们的犹豫让她看在眼里,周秀像猫一样用手扇风:“你们回去吧,那地方有机会我会去查看的。” 鸟爷低声道:“豁出去了,说吧,她是地主,有什么事早晚也会知道。” 他和尤素捅咕我,知道我口才好,表达事物清晰,让我说。 我正要讲,助理进来到周秀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周秀眉头稍挑了挑:“让他进来吧。”她转过脸看我们:“几位请回,我还有事要办。” 这次算是白来了,来一趟好几个小时白耽误工夫。刘小明轻叹一声,看看我们,那意思是他已经尽力了,确实没办法。 我们站起身往外走。 到客厅的时候,看到有客人在了。可能刚才助理汇报的就是这个事,我们扫了一眼,来的是两个人,其中居然还有和尚。一个是老头,和刘小明年纪相仿,五十奔六十的年纪,穿着唐装,手里把玩着核桃。另一个是和尚,特别年轻,可能也就二十出头,一身黄色僧衣,虽是光头却没有受戒,长得肌肤胜雪,清秀绝伦,就跟韩国组合小鲜肉似的。 这和尚天生是笑模样,气质温润如玉,不像和尚,倒像是富二代的翩翩公子。他看到我们,微微点头笑了一下,出于礼貌,我们也跟他笑了笑。 要出门的时候,和尚跟那老头说了句什么话。老头放下核桃,扯着大嗓门说:“几位,留步。” 刘小明低声道:“这人是个麻烦,你们小心一点。” “他是谁?”我问。 刘小明说:“他就是周秀的大哥,周伯龄的大公子,叫周维民。周老爷子死的时候,他闹的最凶,周家分裂也是始自他。” 我们心里咯噔一下,这人可不是省油的灯,不知道他拦住我们是什么意思。 周维民指着鸟爷说:“你是不是开直播的主播?叫什么来着。” 和尚在旁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周维民旁若无人,哈哈大笑:“对,网名叫鸟爷。哈哈。看你个鸟样,也敢称爷。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别那么张扬。” 鸟爷一股火上来,尤素拉住他,低声说:“看看再说。” 和尚站起来,走到我们面前,双手合十:“几位施主请了,小僧法号空不二。” 这什么怪名,鸟爷憋着气说:“有事吗,我就是开直播的。” 这时周秀走进客厅,皱眉看我们:“你们怎么还没走。” 鸟爷彻底爆发了:“是我们不想走吗,是你大哥和这个莫名其妙的和尚把我们拦下来的。” “大哥,你什么意思?”周秀问周维民。 周维民笑:“你是鸟爷,好,就当你是个爷,我有件事要问问你。那天晚上你曾经到一个地方直播,那里有一座钟馗的鬼殿寺庙,能不能说说是什么地方。” 我们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惹出麻烦了。果然如尤素所说,这次直播看着人多,上百万,里面尘沙俱下鱼龙混杂,惹来了不该惹的高人。 第二十八章 有违天和 “你让我说我就说啊。”鸟爷气哼哼地说。 周维民打了个响指,旁边有人把手机递过来,他低头摆弄电话,亮出一个号码给我们看:“鸟爷,这是你所在的直播平台老总的电话,看看是不是。他姓陈,和我关系不错,我前些日子刚给他的网站注了一笔资金,我说一句话他就的听,不但听还得屁颠屁颠去办。现在我就要他把你解雇,你看怎么样。” 鸟爷不说话了,周维民说到他心里了,他低声对我们说:“陈总前些日子确实收了一笔风投。” 周维民舔着嘴唇笑:“你知道我为什么花这个钱吗,我对他的直播平台不感任何兴趣,可是我对你感兴趣!我注入了这笔钱,就是想和你鸟爷有个能谈的筹码。你不是主播吗,我一句话就能提起你,让你进一线,一句话也能把你打落凡间,以后你就别想吃这碗饭。”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鸟爷冷静下来。 周维民道:“我就想知道你们那天去的什么地方直播,有什么特别的经历,在那里都发现了什么。” 这时周秀在旁边说:“大哥,你是来找我的吗,如果是,就和我谈,让外人走。如果不是,你请便,我还有别的事忙。” “怎么跟大哥说话的?”周维民扯着嗓子喊:“给你惯的!” 周秀气得眼圈发红。 鸟爷向前一步走,我似乎意识到什么,低喝:“别冲动。” 鸟爷平静地对周维民说:“我可以告诉你,那地方其实就在你妹妹周秀的地产里。” 周维民看了一眼周秀,没动声色:“继续说。” “我可以帮你,”鸟爷说:“你也得帮我们。” 周维民做个手势,表示洗耳恭听。 鸟爷说:“我们在那里惹了一些麻烦,你要帮我们摆平,那里揭开的一切秘密,我们都要有知情权。” “合作嘛,这些在情理之中。”周维民说。 周秀气得都快发飙了:“就是你们说的那块山区吧,你们能不能尊重一下我,那里我是法人。我不会允许你们把脚插进来。” 周维民说:“阿秀,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的那块山有猫腻,你也别在这里装无辜,今天我来就是跟你谈这个。你们都出去,我们自家人说点话。” 屋里人全都出去。门关上。我们在外面等着。等了大概二十分钟,门开了,周秀好像哭过,沙哑嗓子对助理说:“现在就回去,到君天四区的山区。” 周维民在后面出来,心得意满地说:“这就对了。” 看样子,他们之间达成了协议,周维民手头应该有要挟周秀的东西。我看空不二,这和尚低眉顺眼,显得与世无争。也不知他和周维民是个什么关系。 我们即刻出发,坐着车又回到市内。到了市区,刘小明先下车,跟我们告别走了,他不想再搀和进这里的事。 我们三人坐在车里,心事重重,如果不是身陷绝地,我们也不想和这些人搅合在一起。 到了市区,天色已晚,一行人到一家挺体面的餐馆,简单吃了点饭,然后一起到那片山区。 在路上,鸟爷被叫到了周维民的车里。我们看着他,鸟爷沉声道:“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路上走了半个多小时,进了居民小区,顺着岔路口拐进别墅区。隔着车窗,看着外面熟悉的景色,我一声长叹,想起以往的林林总总,感觉命运无常。 到了山区门口的门岗,保安看大老板来了,赶紧把铁门打开,我们一行人开着车陆陆续续进了里面。 我第一次从正路进去,两边高树参森,马路笔直,一直通到山上。夜晚,周围沉寂无人,只有车声伴随着沙沙的风声,很快就到了山顶。 从车上下来,眼前是一座白色的建筑,正是我们曾经在高楼天台见过的哥特风格小楼。这座小楼有四层,占地面积还挺大,里面空空荡荡,没开电灯,只有一盏昏暗的白炽灯照着门脸。 进到一楼大厅,十分冷清,周秀把灯打开,嘱咐下面人在外面等候,现在只有我们这些知情人坐在这里。周秀让人去把老安叫来。时间不长,从外面走进一人,我一看差点跳起来,正是那个门岗老头。 那老头此时穿着懒汉衣,老眼昏花状,唯唯诺诺说:“老板,你找我。” 周秀和蔼说:“老安,你是老爷子最信任的朋友,我当初依照遗嘱,把这片山交给你打理,也是出自对你的信任。” “不敢,不敢。”老安点头哈腰。 “那你究竟在这里都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周秀逼问:“我是老爷子的小女儿,能不能跟我说明白。” 老安扫了一眼厅里的人,意识到了什么,陡然间他的气质全变了,从一个猥琐的老头迅速挺直腰板,眼露精光,他说:“老板,有些事确实不该瞒你,这么多年也该告诉你了,不过咱们能不能另找时间谈。” “找什么时间,就在这说!”周维民靠在沙发上,掏出烟斗,吧唧吧唧抽:“在座都是知情人,有什么不能说的,不就是这里有人偷偷修仙吗。” 老安表情剧变,他看看我们,吸了口气:“事情泄露是迟早的事,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他凝神看我,从怀里掏出一个项坠:“年轻人,这是你的吧。” 我“腾”的站起来:“对,我的!”我惊叫:“果然让你捡去了。” “那天我们发现你在林中偷窥,我就知道这一天要来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天意啊。”老安长叹。他把项链朝我一扔,我赶忙接在手里,抚摸着项坠,眼泪差点掉下来。父亲的这枚项链终于拿回来,我死而无憾。 周维民一拍桌子:“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别神神叨叨的捣鬼!我告诉你老头,你的老板现在资不抵债,我一句话就能让她把这块地方让给我。你如果不说明白,到时候成了我的地盘,我雇人把这里全挖了,让你干看着一切成灰。” 老安道:“即是天意,事已至此也没办法。我只有一个要求。” “说。”周维民翘着二郎腿。 老安回过身,突然跪在地上,对着后面的高柜磕头。我们看到柜上放着香炉和照片,黑白照片里是一个神色阴鸷的老人。 一看到照片,周维民和周秀坐不住了,赶紧站起来。 老安从跪姿站起说:“这是老爷子周伯龄,他死的时候要求把自己的照片放在这,他要看着一切完成。” “你少拿老爷子镇我们。”周维民悻悻地说。 老安说:“我的要求是,阿秀,我不叫你老板了,喊你小名。阿秀,你听我的,赶紧离开这里,别掺合进来,离这里越远越好!” 周秀看他,没有动:“老安,你什么意思?” 老安居然哭了,声音哽咽:“阿秀,我从小就看着你,你是老爷子最喜欢的女儿,我不能让你卷入这里来。” “我不走。你必须说明理由。”周秀斩钉截铁地说。 老安说:“此事有违天和,不昧因果,卷入此中来,非福即祸。我是没办法,受老友相托,既诺必行。阿秀,你不一样啊。” 我心下一震,这老安说的怎么和解南华这么像呢?解南华也说自己之所以不掺合进来,就因为这件事因果不昧,非福即祸,看来这里的水真得很深。 周秀笑:“老安,没想到你还是个高人,说话挺有禅机的。那我告诉你,老头当年把这块地方给我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卷进来了,时局如此,不由得我跳出去。再说这里的法人是我,你们在这里折腾,我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 老安叹口气,不说话了。 “施主,我是佛门中人。”一直没说话的小和尚空不二忽然道:“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有违天和,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呢?” 第二十九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做了什么你们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老安道:“这里确实有人在修仙。” 周维民眼睛发光,看和尚空不二:“果然如你所言。” 空不二双手合十,浮现出笑容:“此乃天机,也是机缘,是周先生你的机缘,也是我的机缘。” 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我心里非常不舒服,按照他们说的,应该早就在有意寻找这样的机会了,鸟爷作为某种契机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不会放过,早有预谋。 有人修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看周维民这个兴奋样,难道他也有什么想法。 老安道:“我先把话跟各位说清楚,为什么修仙有违天和。顺为凡,逆为仙,只在中间颠倒颠。‘仙’违背人伦,有伤天和,而且是一条不归路,但凡跨上这条路,若不修成正果,便万劫不复。” “你少在那拽词,赶紧说怎么回事。”周维民呵斥。 老安道:“各位来之前,看没看过这里的地形布置?” 我们三个坐在沙发的阴影里,这里的事太诡异,我们只想自救,没其他奢望,现在能不插嘴就不插嘴。 老安自问自答:“这座山区一共修了四座电塔。为什么修这个东西,就是为了吸收电能。” 我心里一震,这和我们当初的猜测差不多。当时我们三人对于电能的利用有过各种各样的猜测,鸟爷甚至还猜了外星人,可谁也没想到,这么强大的电能居然用于成仙! 老安说:“成仙不但需要强大的电能,还要吸收地势地气。大地是人类之母,地气消散,则万病皆生。今天当着各位,我也不瞒你们,周围这片小区,如果你们有过调查就可以知道,绝症的发病率特别高,尤其是癌症。最近几年,不但老人得的多,而且有越来越年轻的趋势,很多三四十岁甚至二十岁的小姑娘小伙子也得了绝症,为什么?” 他掷地有声,整个大厅里只有他的声音,气氛阴冷,谁也没说话。 老安继续说:“就是因为修仙所需能量巨大,尽收地气,换句话说,修仙的这位前辈在吸收周围老百姓的生灵之气!死掉的老百姓都是他的炮灰和奠基石,为了保证能登入仙界!” 老安这番话简直振聋发聩,匪夷所思。这片居民区死了这么多人,竟然是这个原因。 沉默半晌,周维民哈哈大笑,拍着空不二的膝盖:“好!好!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位修仙的前辈高人在哪呢,真想拜访拜访他。” 老安道:“周先生,你不觉得这样不公平吗?你不觉得此举有违天和吗?” 周维民说:“什么叫天和,什么又叫天道。死人了就叫违天道?都说秦始皇残暴,杀了那么多人,可他统一全国免于战火,统一度量衡,不杀人行吗?好比说杀了一亿人能让十三亿人幸福,那这一亿人你说该不该杀?!什么叫天道?跟我来论天道?可笑。我就知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合不合天道要看他最后成没成功!” 空不二做佛礼:“维民兄一语断道,直指人心,可见禅机大开,明心见性。妙哉妙哉。” 周维民笑着说:“老安,你就别在这拽词了,我们既然来了,那就是天意。天意如此,你说那么多也没有用。在座的都是成年人,合不合人伦,我们自有定论,用不着你替天言道。话说回了,既然有违天和,那你为什么还在这忙活?” 老安沉默,半晌道:“我已入地狱,活于世唯剩一诺。此诺践,我必赴死。” 这句话清清楚楚,声音不高,我们都听的心里一颤。 周维民抽着烟说:“你死不死跟我们没关系。还是赶紧把这里的秘密说出来吧。” “请诸位随我来。”老安转身就走。 我们纷纷起身,跟在后面,我们三个倒也罢了,整个过程中周秀竟然一言不发,也不知这娘们打的什么主意。 老安带我们从外面的楼梯上到小白楼的最高层,上面有一处四面临风的天台,能够俯瞰周围山脉地势。此时夜幕降临,能清楚看到散布在林中的几座电塔灯光闪闪,在黑暗的森林中,显得非常显眼。 老安道:“这里一共四座电塔供电,电能输送到供电所,然后通过地下的机组传送到那边。” 他用手一指,我们顺着方向看过去,尤素低声道:“就是那间废屋的位置。”废屋有一口深井,鸟爷和尤素就是在那地方中的毒。 空不二看看周围地势,掐算说道:“那个位置是周围几十里的风水眼,最洼之地,果然是好眼位,所有的地气生机都往那里涌动。” “小师父也会看风水?”老安斜眼瞥了一下他。 空不二说:“皮毛而已,让行家见笑。” 老安继续道:“实话告诉你们,这个修仙的人就藏在那里修炼。” “那口井下面?”鸟爷脱口而出。 老安神色一凛,一把抓住鸟爷的前襟:“你去过?” 鸟爷苦笑:“我们三个都去过。为了这事,我们还惹上了麻烦,我和这位老兄,”他拍拍尤素:“被一股绿气冲了身,得了白血病。” 老安一把抓住鸟爷的手腕,三根手指搭在脉搏上,脸色变了:“不好,不好。” 周维民看他:“怎么了?” 老安道:“你们得的不是什么白血病,是中了尸毒,毒入血液,现代医学测不出来,误认为是血液病。” 一听这话,鸟爷和尤素顿时精神大振,差点没给这个老安跪下,言辞恳切:“老伯,你说的是真的?我们还有救吗?” “说有救也有救,说没救也没救。”老安道。 我在心里说了句废话。 老安说:“为什么刚才我说了声‘不好’,若是那位前辈修仙成功,肉身或是尸解或是不腐不烂,绝对不会产生污秽至极的尸气。此尸气一出,说明……”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说明修仙失败,万劫不复?”周维民笑着接。 老安没接这个茬,他对我们说:“要解开你们身上的尸气,必须原汤化原食,解药就在这个修仙人的身上。” “他能给我们吗?”鸟爷问。 老安苦笑,看向天台外面茫茫的黑暗森林:“他恐怕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二十年了,黄兄,你也该出来了。”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一直沉默的周秀忽然问。 老安犹豫一下说:“我是黑钟馗阳间的乩身,能行通阴阳。” 我听了非常震惊,以前那些神啊仙啊鬼啊,竟然实实在在就在自己身边。 “今日累了,”老安说:“有人安排你们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这种事不能急,走一步看一步吧。 当晚谁也没回去,就在这里休息。小白楼周围还散落着一些别墅,常年没有住人,有些冷清,我们三个就暂住在其中一间。晚上睡不着,讨论了半宿不着调的推论,天擦亮时候才勉强对付一觉。 我正睡得迷糊,忽然有人把嘴堵上。我睡觉极轻,有点异样马上就醒,睁眼看到黑蒙蒙的床边站着一个人。 借着月光看,正是老安。我正要说什么,老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个房间就我一人,我心怦怦跳,他想干什么?老安示意我起来,他来到落地窗前,打开门,进了阳台。大晚上的,一股山风吹进来,白色窗帘飘起,我冻得哆嗦。 穿上衣服跟出来,阳台空无一人,我正愣着,看到老安居然已经从二楼阳台跳到了下面的空地上,站在下面招手,示意我下来。 我犹豫半天,这事太诡了,用不用和鸟爷尤素打个招呼,可看老安这样,明显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我跨过阳台栅栏,看着三米多高的下面,有点眼晕。老安抱着膀看我,面无表情,我有种预感,一旦我退缩不跳,他很可能转身就走,我们再无相谈的可能。 我深吸口气,纵身一跃,从阳台跳下来,周围山风大作,我想象中的硬地没有出现,跳到半空时被老安一把抓住,缓冲落地。 老安说了句话:“跟我来。” 我跟在他的身后,我们走进树林,黑灯瞎火的也没个方向。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来,转过身给了我一个大嘴巴。 冷不丁被扇了一下,我眼冒金星,耳鸣嗡嗡响,整个人打懵了。 我坐在地上,捂着脸,半天没缓过劲。 老安蹲在面前,一字一顿道:“我问你答,答错一句,死无葬身之地。” 第三十章 钟馗乩身 老糟头子手上的劲儿还真大,一巴掌打的我嘴角淌血。看着凶神恶煞的他,我笑了,没说话。 “你听见没有。”老安阴恻恻地说:“我问你答,答错了我就让你死。” 我一耸肩:“我这人吃软不吃硬,死吧,我早就想死了,活够了。” “草。”老安骂:“你丫还挺硬。” 黑暗树林里,他对我拳打脚踢,我知道干不过他,这老头一身的能耐,索性抱着头蜷缩成一团。他越打我,我越抱定了求死之心。要说怕不怕死亡,说真的,我还真的不怕,当然也不至于自杀,但面对死亡我没有那么多的恐惧。 挨了一顿揍,我全身酸痛,翻身坐起来,老安掐着腰看我。 “我问你的,都是我该知道的。”老安说:“你用不着这么穷横。” “那我也不想告诉你。”我勉强从地上爬起来,一动就浑身疼,我强咬着牙,蹒跚往回走。 老安从兜里摸出包烟,抽出一根点上。我走了十来步,他说话了:“你自己是不怕死,但你的朋友呢?那两个人你也可以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吗?” 我猛然回头:“你什么意思?” 老安吐着烟圈:“他们的命就掐在我手里,我让他们生则生,让他们死则死。” “你不是说他们的性命和那个修仙人有关吗?”我瞪着眼问。 老安笑了:“真是死脑瓜,修仙人的秘密都装在我的脑子里,怎么救你的朋友,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 我停下不走了,转过身看他。月光清冷,我们两人隔着几米远对视。 老安把抽了一半的烟头摁在树干上,转身就走:“来不来随你。”大步走远了。 我骂了一声,强忍疼痛跟在后面。 我们一前一后在林子里穿梭,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看方向应该是从小路绕到了后山。这里有一栋木屋,周围是松林,湿气比较大,木屋表面的木材看起来颜色很深,湿漉漉的,屋顶满是落叶,似乎要把房子压垮。 老安推开房门进去,里面黑森森的,我在外面看着,只有两盏微弱的红灯。 犹豫一下,我也跟了进去。太黑了,几乎目不视物,微弱的光亮下,勉强能看到一些摆设,这里充斥着各种烛台香炉佛像,靠着墙放着一台大神龛,几乎顶到天花板,上面放着很多东西。 最让我心惊的是,墙上似乎挂了个人。仔细看才隐约看出是一件衣服,全部展开,悬于半空,跟人一模一样。 我心惊肉跳,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老安摸黑坐在地上,用手指了指对面,示意我坐。 我弯着腰摸,地上有一蒲团,也坐了上去。既来之则安之吧,死都不惧,其他事也不在话下。 老安在黑暗中说:“要想救你的朋友,把你们关于这里的经历全部都说出来,事无巨细。” 我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这套嗑这些天我反复的讲,给许多人讲过,都快编成快板了。讲就讲,我就从用手机卫星地图开始讲起,用了很长时间。 因为讲过很多遍,我对于整个经历的细节取舍和起承转合都非常有经验,讲的也快,自认为很吸引人,讲完之后,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黑暗中的老安始终没有发声,如果不是我能勉强看到他,还以为他在黑暗中蒸发了。 我停下话头,嘴干舌燥,老安忽然问:“你的项链是哪来的?” 我愣了一下,说:“是我爸爸留给我的。”想起老爷子,我心头翻涌,嗓子眼一甜,不好,又要吐血。黑暗中,老安已经觉察不对,动若脱兔,也看不清他已来到我的身边,往我嘴里塞了个东西。 我来不及多想,喉咙一动,咽了下去,只觉得喉头火辣辣的,继而全身发热,吐血的感觉竟然消失了。 “这是什么?”我问。 老安道:“你偷窥我作法,我让你吐了好些日子的血,也算是惩罚了。这是祛除你体内生煞的草药,服了就没事了。” “没有后遗症吧?”我胆战心惊地说。 老安没有答这话,而是问道:“你爸爸现在人呢?” 这个是我心底最深最深的伤,轻易不能讲,别人问起来我一概说他死了。今天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林间小屋里,我沉默良久,还是幽幽说道:“在我十几岁的时候,记得很清楚,那是一天雨夜,他提着箱子出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一直到现在我再也没见到过他,没有他的任何音信。临行前,他把这串项链挂在我脖子上,说是保平安的。”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老安问。 “马国强。”我说。 老安喃喃念叨了几句,口气里听不出有什么波澜,他叹口气:“你可知道这项链的项坠是什么东西?” 我抚摸着红色的项坠,说不知道。 老安说:“你戴的这是炼魂珠的一块碎片。这东西是从阴间流落出来的,丢失了几百年,此物大不祥,以后不要轻易示人。” 我听的目瞪口呆,嘴张老大,实在想不通项坠还有这般来历。 老安在黑暗中喃喃自语:“就在几年前,有几颗炼魂珠重出阳间,引起了腥风血雨的一场争斗。唉,不提了。”他转换话题:“其实我很早就发现了你们的行踪,你们在君天大厦楼顶窥视的时候,我就用望远镜看到过你们。” 我这才恍然,果然是他。 “那栋楼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追问。 老安说:“你看到的这片山脉里的种种布置,包括电塔,鬼殿,还有君天大厦,都是那位要修仙人自己布的局。这个人有着通天晓地之能,布置了聚灵大阵,所谓聚灵,聚的是老百姓的性命,正如周维民说的,一将功成万骨枯。那栋大楼里的种种玄机,其实现在说来,一点你就透。那里是聚灵阵的一部分,在顶楼绘制的图案都是这位修仙人自己画的,主题只有一个,成仙。讲述的都是成仙之道,种种美妙。” 我这才恍然,那栋楼里出现这么多自杀案,原来就因为它在聚灵阵中,死的人都是被吸了灵气。 我想起了那个写着“求死”的人,或许他就是得了某种关于修仙的感知,所以才如此顶礼膜拜。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仙人吗?”我喃喃自问。 “呵呵。”老安阴阴的一笑:“何止仙人,满天神佛。” “话说完了,”我道:“我也该回去了。” “等等。”老安喝住我:“你不想知道鬼殿和钟馗的秘密吗?” 我咽了下口水,说实话,我还是真好奇,可一想这里面不对劲啊。今晚感觉怎么这么怪呢,黑森森的房间里愈发阴冷,我干笑两声:“我还是回去吧。” 老安呵呵笑:“你爸爸把炼魂珠挂在你脖子上的那一刻起,你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了。”他念道:“识得玄中颠倒颠,枯尸身内生白莲,若上天堂开月彩,马尤坡前赤猴圆。哈哈,有意思。仙道之妙,果然我们俗人无法窥的一斑。” “我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我的冷汗下来了,现在就想走。 老安道:“我已经灯尽油枯,只是守着对钟馗爷的一份承诺才熬到现在。那位修仙人重见天日时,便是我魂飞魄散日。我找你来,不是为了知道你们的经历,那对于我一文不值。我看中了你的人!我死后,你要继承我的香火,成为钟馗爷的乩身。” 听到最后一句话,我吓懵了,瘫在蒲团上。 死不怕,可如果当了这个鬼王的乩身,那可真是倒了霉了,恐怕成鬼都脱不了关系。生生死死逃不出去。 我干笑了两声:“这老头真会开玩笑,我困了,走了。”起身就跑。 刚到门口,不知何时老安已经站在那里,这老头真是形如鬼魅,黑暗中行踪出神入化。 我赶紧摆手:“大爷,我可不想当什么乩身,你放过我吧。” 老安道:“这是你的命运,我快死之时能遇到你,这就是机缘。当然,这乩身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我还想问问钟馗爷。” 他滴溜着我脖领子,拎到靠墙的那一面大神龛前,没看他点火,忽然之间,香案上幽幽燃起一团碧绿的火焰。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尊巨大的香炉,后面张贴着一幅画,正是钟馗驱鬼图。 第三十一章 何为魔 这张钟馗驱鬼图手绘而成,毛笔勾勒线条,简单粗犷,线条乖戾。一整张图贴在墙上,画的是栩栩如生。钟馗在图上一只手掐着一只鬼,嘴里还叼着一个,白色的花脸,怒目圆睁,大胡子上鲜血淋漓。 到不是说这情景有多恐怖,不斯时斯地很难能理解我现在的感受,整个神龛,每一处细节,加上后面的驱鬼图,充满了一种无法言说的负能量,压得人这个难受啊,心跳似乎都慢了,跟快死了差不多。 幽幽绿灯下,老安的脸色如同鬼魅,他的腔调阴森,对我说:“点香。” 这种情况不由得我不听,我不敢对着钟馗造次,我虽然不信什么,却也不愿得罪这种看不见的神灵。犹豫一下,还是捡起香案上的长香,凑到烛火前点燃。 “三鞠躬,三叩首。”老安阴森地说。 我没办法,对着钟馗驱魔图鞠了三个躬,然后乖乖跪在蒲团上,又磕了三个头。 老安颇为满意:“把香插在炉里。” 我把香插进去,低声说:“老头,我不是怕你,我是尊敬钟馗。上了香就行了吧,我也该走了。” 老安指着蒲团说:“你走不走我不管,我必须要把事情告诉你。” 我是既好奇又不敢听,觉得自己似乎走进了一个看不见的陷阱。也罢,反正打不过这老头,索性听听他说什么。 老安看我坐好,便说:“我曾经说过自己是黑钟馗的乩身。你可知道这黑钟馗是怎么回事?” 我摇摇头。 老安略一斟酌:“大约在清末民国时期,赶上特殊的时局,外患内忧,中华大地又遇到巨大的自然灾难,鬼门大开,瘟疫魔出世,如果它遍行神州,将有无数人死于这场看不见的灾难。” 我回忆一下,说:“不对啊,我对那段历史多少了解一些,根本没什么瘟疫流行。” 老安道:“嗯,我告诉你真实的历史,当时钟馗爷为了解救苍生,以大法力大情怀吞噬了瘟疫魔,服了瘟疫之毒,他自己遭了大难,神通尽失,沉沦地狱火海,最为可怕的是……”他顿了顿,没说话,眼睛看向了钟馗图。 听他说到这,我心念一动,想起件事。那是丁文同讲述他爷爷的奇事。他爷爷在年轻时候就死过三天,据说到了阴间,还见到了钟馗正神。当时聊到这里,丁文同眼圈还红了,跟我们说钟馗正神遭了难,具体什么他就没说。 按照时间推算,两件事高度吻合,应该没错了。 老安接着说:“最可怕的是,瘟疫魔虽灭,可瘟疫毒在钟馗爷的体内化成心魔,钟馗爷分裂成两个化身,一个白钟馗在地狱无间修炼受苦,一个黑钟馗为一团灵气,能够靠阳间的乩身请身回阳。” 我尝试着问:“黑钟馗是坏人吗?” 老安淡淡道:“以后你就明白了,世间事不能简单的用好坏来定义,因果外不谈善恶。这个黑钟馗无善无恶,乃是钟馗爷的一道心魔。马连科,我问你个问题,如何理解魔?” 这个话题太大,如此诡异阴森的环境里,我也没心情跟个糟老头子掰扯。摇头说:“不知道。” “不循常理即为魔。”老安道:“何为不循常理?你如果穿越到秦朝,用现代人的思维和行为方式混入当时的社会,那你就是魔。所谓魔无关善恶,不过是世界观的不同,你以后如若成为黑钟馗的乩身,切记此点,正所谓明心见性。” 我实在忍不住道:“世界观不同就可以杀人放火?我看到你把一个无辜的农村妇女扔进鬼殿里,把她变成了白痴。” 老安说:“这个宇宙说穿了两个字而已,无非资源。资源之争是最直接最粗暴,也是最终极的斗争形式,争夺资源不讲善恶。黑钟馗要修行,获取灵气,用一个臭娘们做媒介,无可厚非。这娘们活着也是浪费粮食,创造不出一丝财富,而她的献身,能让钟馗爷重获法力,造福苍生,这不好吗?那娘们其实没死,她成了钟馗爷的一部分,用这种方式继续活着,她获得了永生。” 老安说的轻描淡写,可这番话听起来就像是疯人疯语。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言论,下意识觉得是胡说八道,可他说的言之凿凿,掷地有声,逻辑上又无破绽。我完全糊涂了。 不过不管他怎么说,我心里始终秉持一条原则,那就是尊重生命。 老安口气婉转下来:“想当年,那位修仙人布好灵阵,我,他还有周伯龄,我们三人在君天大厦的顶楼喝茶。那时候小区还没建好,住进来的老百姓零零星星。我就问过修仙人这个问题,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你吸收百姓灵气,导致那么多人将要死去,这合天道吗?” 我默不作声地听着。 “他说,生死不过是俗人的看法而已,死不代表没,死去的人,他们的灵魂为我所用,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我仙体的一部分。他们将用这种方式获得永生。”老安吐了口气。 “所以你信了,你帮他了?”我说。 老安淡淡笑,摇头:“我哪有资格帮助一个仙人,是钟馗爷曾经答应过他,要助他成仙。后来钟馗爷遭难,黑钟馗出世,我作为钟馗爷的乩身,责无旁贷。这是我当初成为乩身,在神坛前的承诺。” 我觉得老安嘴上说这些道理,其实他内心深处也是不怎么认同这种无视生命的观点。当初他要赶周秀走,就怕周秀卷进来。 我浑身难受,这个地方一刻也不想呆,想早点回去。 老安面向钟馗爷的驱鬼图,鞠躬说:“钟馗爷,我安龙死期将至,不能再伺候你老,现已寻得接班替身。”他从香案上翻出一块干巴巴的饼子扔给我:“吃了。” 借着火光看,这饼子都他妈长毛了,上面盖着一层香灰,看了直犯恶心,怎么吃。我怒极反笑:“这什么东西?” 老安道:“这是干松饼,是钟馗喂鬼的。现在你也要吃,吃完了就表示可以认同钟馗爷,入了此门。” 这我更不能吃了,我嘿嘿一笑,饼子一扔,抹头就跑。 老安的身法神出鬼没,没看怎么动,我刚跑出去两步,一下被他抓住手腕。他的手阴冷无比,像老虎钳子一般。他阴笑:“马连科,我就要死了,你不会让我死不瞑目吧。” 我苦苦哀求:“你另找别人吧,我真不合适。” 老安道:“钟馗爷的秘密你也知道了,头也磕了,现在就想走?可能吗?” 我都快哭了:“是你他妈的逼我的,我根本不想听,我求求你了,我真不是那块料,别耽误咱钟馗爷修行。” 老安阴森森地笑:“这样吧,给黑钟馗做乩身,不是我就能定的。你还要经过钟馗爷的考验。如果通不过,说明你们无缘,你到时候不想走我也得赶你走。” 我一琢磨,好像也在理,现在是骑虎难下。这老安眼瞅着就要蹬腿嗝屁了,才无所顾忌呢,真要对我怎么样,真拿他没办法。 无奈,我说:“这可是你说的,要是钟馗相不中我,就让我走。” 老安松开我,把干饼子递给我。我叹口气,算是上了贼船,闭着眼啃吧,我都不知道什么滋味,囫囵全塞嘴里,不敢嚼直接咽,咽得我直翻白眼。 老安看我听话,不再管我,径直到香案取下烛台,上面的蜡烛燃着绿光,他端着烛台来到墙边。那里挂着一身长衣,就是看上去特别像个人的那一套。 光一亮,我看清,这套衣服是戏服,长袍束带,花花绿绿的,上面不知绘着什么图案,色彩鲜艳的让人透不过气。 这套衣服我见过,当初在树林里老安就穿着它作法,把那农村娘们变成了白痴。 老安把烛台放在一边,伸手从墙上取下衣服,随手一展,衣襟带风,特别潇洒地穿在身上。这时,我看到了墙上还挂着另外一样东西。 那是钟馗的花脸面具,白色为底,黑色线条遍布整张脸,看起来极为阴森狰狞。 第三十二章 在阴间见到的怪人 老安把面具拿起来,问我:“是不是和你以前见过的钟馗不太一样。” 我点点头。 老安道:“这张面具上的钟馗,就是吞噬瘟疫魔后的他。服了瘟疫之毒,七孔流出来的血都变成了黑色,顺着脸颊流淌,就成现在的样子。”他把面具戴在自己脸上,披上戏服,戴上面具,整个人的气场霎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似鬼非人,妖魅异常,压得人喘不过气。 老安来到神龛前,附身从香案下面掏出一条长长的锁链。黑铁打成,看起来有些发灰,沧桑感无法言说。这条锁链像是有上千年,才从古墓里挖出来的。 他把锁链的一头扔给我,声音从面具后面发出:“捡起来,拿好。” 我犹豫一下,把锁链捡起来,触手冰冷,像是冰块。老安点燃一根香,递给我:“这个也拿好,一会儿带你下阴,有这根香才能回来。别说我没提醒你。” 我赶紧把香握紧。 老安道:“现在我要带你走黄泉路,到阴司鬼门关,去见黑钟馗。锁链和香火你拿好,这是你回阳的必备。具体见了钟馗,会发生什么,一切随缘,我无从安排。” 我全身抖若筛糠,活这么大第一次听说还能活着去阴间的,简直匪夷所思。可现在气氛森然,老安又说的斩钉截铁,我又是恐惧又是忐忑,难道真的能去阴间? 按照老安的指示,我坐在蒲团上,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手里紧紧拿着锁链和香火,心噔噔跳成一个。 老安站在神龛前,摇头晃腰,全身的戏服抖动,屋子里愈发阴冷。他舞动了一会儿,敲动木鱼,声音沙哑,开始唱一首歌。 这首歌低沉嘶哑,词粘连在一起,音调没变化,听起来像是老和尚念经。不知为什么,可能是受到整个环境潜移默化的影响,我居然有股难言的情绪在弥漫,像是见到了最亲的人死去。 我闭上眼睛,情不自禁开始流泪,一开始还想控制,可怎么也控制不住,眼泪越流越多,几乎泣不成声。 下一秒钟,我忽然生出异样的感觉,很难形容,就像闭着眼突然从一个房间闯进了另外一个房间。我打了激灵,下意识睁开眼。 当第一眼看到周边景物时,我愣了很长时间,以为自己做梦,或是幻视了,怎么也不相信是真的。我现在居然走在一条雾气弥漫的路上。 什么林间小屋,什么老安,什么神龛全部消失,取而代之是迷雾,啥也看不着。 我正愣着,忽然听到空中迷雾中冥冥传来歌声,粘粘糊糊,如同老和尚念经。我心里猛地一颤,一些记忆复苏,似乎明白过来,莫不是我现在已经到了黄泉路? 我的肉身还在那间小屋里,魂魄已经入到阴间? 心脏狂跳。我低头看,右手握着一条锁链,左手持着一根香。这条锁链很是奇怪,这头在我手里,那头延伸在迷雾中,不知是什么人在拽着,空中拉得笔直。 迟疑时,锁链忽然动了,有股向前的力量拽着我。力量不大,却非常坚决,我情不自禁跟着往前走。周围雾气太大,几乎前面一米就不可见物,什么也看不见,空荡荡的一条路,我一个人在蹒跚前行。 也不知多远,雾气竟然渐渐消散,我居然看到一些模糊的人影在穿梭。这些人影非常不实际,像是有人在墙壁深处凿出来的一些似是而非的影子,感觉很近,一恍惚就消散到雾里。 冥冥中能听到和尚的经声,整个环境透出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和诡异。 就在这时,我看到雾气深处,坐着一团影子。这团影子不动不摇,坐在那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气势,和周围飘忽不定的影子形成鲜明的动静对比。 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那就是钟馗。 这时锁链一拖,我踉踉跄跄前行,所行的方向正是那团端坐的影子。周围的迷雾,穿梭的人影似乎都成了背景幕,我眼里紧紧盯着他,穿过迷雾如同拨开海面潜入深海,就为了海底的那只美人鱼。 正走着忽然身子撞了一下,我停住脚步看。旁边也就几步的距离,雾中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虽然离得特别近,可是完全看不见细节。黑影跟姚明似的,少说二米多高,身后居然也拖一锁链,锁链很短,那头拴住一个女人的双手。这个女人倒是能看清,长头发尖下巴,正哭哭啼啼,梨花带雨的,小模样惹人心疼。 这是咋回事?此地不能用现实的思维方式来思考,处处诡异,违背常理。 这时,那女人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我,眼睛水汪汪的,那意思是让我救她。这小丫头眼神勾人啊,那意思是,只要我救了她,她就以身相许,想干啥都由着我。 这时,我手里的锁链动了,要拉着我向前走,我一甩手把锁链扔掉,转过身,面向那姑娘,慢慢走过去。 刚走两步被一股强大的力挡住,眼前是黑塔般的那个大黑影,它挡在我面前,伸出手,似乎在问我要什么。整个过程中没有交流,没有语言,只有雾气中模模糊糊的动作。 它问我要什么?我生出一股非常阴森的预感,不像是好事。我清醒些,觉得自己走向那女孩,有些不经脑子,太造次了。 那黑影在雾中摇晃,像是发了火,慢慢走近我,如泰山压顶。我双膝发软,知道坏事了,妈的,这里如果是阴间,这个黑影不会是牛头马面之类的人物吧。 坏了,坏了。 迷雾中忽然走出一人,这个人居然能看清眉目五官,他和我一般的个头,留着光头,穿着迷彩裤子,挎着包,一副城乡结合部的小市民到市中心办事的打扮。 “你,怎么会在这?”那人上下打量我,脸上露着笑,是那种纳闷至极的反嘲之笑。 “我……我是不是在阴间。”我磕磕巴巴地问。对这个人,我有种莫名的信任感。 “你还知道啊。”那人说:“怎么来怎么回去,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我忽然想起什么,低头一看,我靠,雾太大锁链看不到了,手里的香只剩下短短一截,眼瞅着就要熄灭。 那人看我,疑惑地问:“你到底来干什么?看你也没什么大神通,能到这里必有缘故。” 我赶紧说:“我是来拜访黑钟馗的。” 那人似乎没听到,他的注意力放在我的胸口,那里挂着我的项坠。 他抬起头看我,笑笑:“你身上居然有炼魂珠的碎片。好,好,算是一缘。你叫什么。” “我叫马连科。”我赶紧说:“你呢。” “我叫解铃。”那人道。 他一报名字,我心顿时狂跳,解南华曾经跟我们说,他哥哥叫解铃,难道是一个人? 解铃摆摆手:“赶紧走吧,你身上没有通行官印,一看就是阳世人偷入阴间,如果被鬼差逮到,魂魄俱散。我能救你这一时,救不了你一世,如果有缘,咱们日后再见。” 还没等我说话,他走进迷雾,不知和那个黑影说了什么。黑影不再理我,拉着那哭泣的女孩跌撞前行,渐渐消失。 我心跳得厉害,这才知道好歹,人鬼殊途阴阳相隔,这阴间是随便来的地方吗,来了回不去,哭都找不着地方。我趴在地上摸着锁链,越急越摸不着,突然感觉耳朵根子发痒,有点不太对劲,猛地一抬头,眼前的东西差点让我吓得趴在地上。 本来端坐在迷雾深处的黑影,不知怎么突然到了近前。 我揉揉眼,仔细看着,那团黑影从身形上看,确实是钟馗,略有魁梧,两肩平齐,大脑袋不停晃动。整个人像是水墨画墨染在空中,如同一团蒸腾不去的黑色水蒸气,看不清任何细节,偏偏气场十足,妖异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突然探出手抓我,我无从躲避,被他拽在手里。看着他,我生出一种强烈的恐怖,觉得自己要被他吞噬了。 第三十三章 谁第一个下 他伸出黑手,我感觉周身如坠冰窟,寒气扑面,冷得打颤。双膝一软,控制不住自己,跪在地上,钟馗的黑影化为一团黑气,在迷雾中弥散,向我包围。 我冷得几乎失去知觉,全身颤抖,牙齿咯咯响。脑子开始麻木,麻木从鼻子顺着整张脸爬行,脖子麻痹,感觉消失,一时间浮现出许多若有若无的各种景象。 就在这时,我隐隐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马连科,马连科。” 我用最后的意志,闭着眼,在黑暗中向那个声音蹒跚爬去。是的,爬,四肢着地,在地上爬。生怕自己一停下来,整个人就彻底垮掉。 爬着爬着,耳边一声断喝:“睁眼!” 我像是大冷天突然被热水浇透,全身的寒意全都逼到皮肤表面,我惨叫一声,睁开眼。 眼前黑不隆冬,只有不远处神龛上一烛灯火,老安把钟馗的面具摘掉,阴沉着脸坐在不远处。这个表情不是代表着他不高兴,这老头天生就这么一副阴森面相,喜形不怒于色。 我这才发现自己完全失态了,不但泪流满面,而且鼻涕拉哈,地上湿了一滩,就差没尿裤子。老安扔过来一卷手纸,我把脸擦了擦。 老安道:“刚才见到钟馗爷了?” 我点点头:“应该是见到了。” 老安道:“钟馗爷传话了,对你满意,钦定你为接班人。” 我全身酥软,苦笑说:“你别蒙我,钟馗什么也没说,我就回来了。怎么可能满意。” 老安嘿嘿阴笑,黄板牙露出来:“你这凡人俗体,怎么会理解阴阳玄妙之奥,你听我的就得了。” 我闭上眼睛:“你随便怎么说,我反正是宁死不从。” 话音刚落,我的手腕被他抓住,老安把我拖到面前,我生出一股极为惊惧的预感,大声叫:“你干什么。” 老安伸出左手在碟子里沾了一下,里面粘粘糊糊好像是血。他嘴里喃喃有词,我拼命挣扎,可他的手像老虎钳子一样,根本挣不开。 老安抬手,把那团血抹在我的脖子后面,就跟虫子刺了一下似的,又疼又痒,继而火辣辣的。我着急问:“你干什么?” 老安心满意足说道:“这是我的精血,里面附着钟馗神印,以后你就是接班人了,你就是黑钟馗连接阴阳的媒介,只要他想,便可以上你的身。你也可以把他召唤出来。” 我听得这个心堵,吃了苍蝇似的,快哭了:“求求你,把这个抹掉吧。” “不可能了。”老安说:“你一生都摆脱不了,这是你的宿命。小子,别不识好歹,钟馗附身,这是难得的大机缘,你别在这得了便宜卖乖。”他的声音有些落寞:“我的命运也定了,把修仙人请出来,我也该走了。剩下的事就不管喽,是洪水滔天还是风平浪静,自有你们解决,我撒手而去。” 我极为颓丧,被老安从小屋带出来,送回住所。老安真行,不知用什么办法,让鸟爷和尤素睡得死死的,看看时间也快天亮了。他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消失在夜色中。 我躺在床上,摸着后脖子,隆起一大块,像是个大包。怎么摸怎么别扭,心里腻歪,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尤素和鸟爷起来了,把我叫醒。鸟爷看我哈哈大笑:“老马啊,你咋了,昨晚做春梦了?” 我坐在床上,看着外面阳光蓝天,想起昨晚的种种诡异之事,神情恍惚,难道真的做了个离奇的怪梦? 脖子后面一疼,我赶紧下床,来到衣柜的镜子前,转着身照。这位置太缺德,怎么看都看不见,我让尤素过来看。尤素摸摸我的脖子,狐疑道:“没啥啊。” 他没摸出来,而我上手一摸,却明显感觉鼓起一块,心情糟糕。这时外面有人喊:“三位醒没醒,大老板让你们过去。” 我们穿好衣服,简单洗漱,跟着那个保安来到小白楼。周氏兄妹早已经等在那,我还看到了老安,这糟老头子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完全隐藏了昨晚的那股精气神,太能装了。 老安看看我们,低眉顺眼地说:“大家都来了。” 我看他说不上来的厌恶,又有些害怕,躲在人后默不作声。 周维民叼着烟斗说:“今天请那位修仙人,老安,你说说这里的渊源,他到底是谁,现在在哪修炼,我们怎么个请法。” 老安垂手,道:“这位修仙人,名叫黄九婴。” 这句话一出,我,尤素和鸟爷同时倒吸一口冷气。还真是黄九婴!道号潜虚子,生于明朝,此时此刻,他竟然在现代小区的某个隐秘地点修仙,说出来简直骇人听闻。 和尚空不二眉头一挑,随口说出:“黄九婴,难道是潜虚子?” 老安眼神闪过一丝厉色,第一次用极为警觉的眼睛看着这个和尚。周维民敲敲烟斗,问:“长老,你认识这个人?” 空不二淡淡笑,说出一句让我们极为匪夷所思的话:“何止认识。” 这和尚一贯神秘,说话露半截,再不言语了。 老安道:“黄九婴是道家南宗的传人,那还是你们老爷子年轻时候,我们三个人相交甚好。关于他修仙的事,是老爷子亲口答应的,修仙的聚灵阵也是在二十年前开始布置。我算是黄九婴的护法,当时我曾经问过他,何以知你已成仙,我要守到什么时候?他当时给我一张拓片,说上面是关于他一生的偈语,至于是何出处,他没有说。他说他研究了一辈子,也没看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留给我,至于是不是成仙,要看偈语是否应验。” 周秀听得入神,问道:“是什么偈语?” 老安道:“我拿到那张拓片后,便把它雕刻在封印黄九婴修仙之地的盖子上,原片已经销毁。偈语我还记得:识得玄中颠倒颠,枯尸身内生白莲,若上天堂开月彩,马尤坡前赤猴圆。最后一句话,包含了三个人的名字,马连科,尤素和侯鹏。” 他说完,在场所有的人都在看我们三个。 我和尤素还有鸟爷脸色惨白,都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犹如勒住脖子喘不上气。 周维民说:“老安,你的意思是这三个臭小子凑齐的这一刻,就是揭盖子让黄九婴出来之时?” 老安点头:“我是这么理解的,也恰好迎合偈语:‘若上天堂开月彩,马尤坡前赤猴圆’这句话。” 周维民若有所思:“那偈语的前两句怎么解释。” “不知,不解。”老安苦笑。 周维民又问:“黄九婴现在什么状态?” 老安又苦笑一声:“不妙。” 周维民抽了抽烟斗:“你说吧,怎么把他请出来。” 老安道:“黄九婴所在的修炼之地,被灵气充盈,现在又混入尸气,要进去必须先把晦气消散。当年他布置聚灵阵,共设四大阵眼,也就是四座电塔所在。要消气,必须先破聚灵阵,让门户大开。” “怎么个破法?”周维民来了精神。 老安说:“四座电塔下,各有机关,藏有镇阵之物,需要逐一破解,一一拿出。” “那好办,现在就办。”周维民急不可耐。 老安突然转头看我们:“三位有劳了,这次破聚灵阵需要你们的帮助。” 鸟爷赶紧道:“我们都是俗人,啥啥都不会,别耽误你们的事。” 老安说:“偈语落在你们身上,这是宿命,是天道,谁也逃不掉,其他人也做不来。” 周维民不耐烦,冲着我们吼:“让你们破,你们就去破。请出黄九婴,你们都是功臣,我到时候不会亏待你们。” 我们三人互相看看,知道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硬着头皮上吧。 我们出了小白楼,上了电瓶车,老安一路指点,司机把我们拉到了第一个电塔的位置。 这座电塔旁边,有个水泥小房,特别简陋,乍看起来像是厕所。老安带着我们来到小房前,他推开门,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此时阳光很足,不知为什么,我却感觉到有种阴森之气,在场的人都没有说话,面色凝重地看着。 老安进到小房里,拿起墙角的扫帚,把地面打扫一下,露出一个灰扑扑的金属盖子。 他拉住拉环,用力一扳,一股冷气从盖子下面冒出来,森然透骨。 “这是第一个阵,你们三个谁下?”老安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过来。 第三十四章 破阵 “这下面是什么?”尤素问。 老安耸肩:“是黄九婴亲自布置的阵眼,二十年我从来没下去过,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形。有一条原则你记好了,此为阵眼,必有镇物,没那么复杂,只要下去把那物拿出来,阵眼自破。” 尤素看看我和鸟爷,平静地说:“我先来吧。” 老安让人取来一只手电,尤素来到地洞前,把手电别在腰里,两只手扶住洞口,一纵身钻了进去。众人凑过去看,里面又黑又深,森森冒寒气,尤素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中。 等了片刻,下面忽然亮起光,尤素的脸在极黑极深的黑暗中显出来,他抬起头看向外面,喊着:“已经到底了,发现一条甬道。” 老安在洞口指挥:“往里进。” 我和鸟爷冲着下面喊:小心一点。声音传进洞里,四面回响,尤素没有做任何表示,光亮一闪即逝,他应该是进了地底甬道。 我们在外面焦急等待,我浑身焦躁异常,坐卧不安,时不时脖子后面那个印记还痒,用手抠了两下,恶狠狠地看向老安。 老安知道我在看他,阴恻恻的脸上露着笑,丝毫不以为意。 下面响起尤素的声音:“到了甬道尽头,看到了一些东西,我该怎么办?” “看到什么?”老安趴在洞口向下喊。 好半天,尤素才道:“是一口很奇怪的棺材。” 众人面面相觑。老安问棺材是怎么布置的。 尤素在洞下说:“甬道尽头是一个不大的山洞,大概两米多高,那口棺材就竖着卡在洞口,紧紧塞在那,给我感觉像是承重梁,一旦棺材没了,洞就塌了。” “还有什么?”老安问。 尤素说:“洞里太黑了,我没敢进去,看见这口棺材赶紧就跑回来。” 老安想了想说:“你一定要进洞里,看看里面有什么,如果什么都没有,说明阵眼的玄机就在这口棺材上。” “好吧。”尤素再一次返回进去。 这次等的时间就长了,我盯着表盘,一分一秒过去了,简直就是煎熬。 大概十五分钟后,下面响起声音,尤素听起来特别疲乏:“外面人在不在?洞是死路,呈虎口形,里面都是尖锐的山岩,我扫了一圈应该是什么都没有。” “那玄机就在棺材上。”老安道:“你把棺材盖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下面没有声音,隐约还能看到光亮在,说明尤素没有动,不知他在想什么。 我趴在洞口喊:“尤素,用不用我下去帮你。” 尤素声音从下面飘上来:“这里太窄,一个人腾挪都费劲,别下来添乱了,我去开棺。”光亮消失,他再一次进入洞里。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棺材打开了,里面是一具干尸,手里拿了把剑,我没敢动。” “什么样的剑?”老安问。 尤素喊:“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剑,剑头是平的,整把剑呈黄褐色,上面还有天然形成的纹路,看不出是什么做的。” “那是牙剑。”老安说:“是象牙雕的,这就是阵核。把它取出来,这个阵就破了,快去吧。” 能听到尤素重重喘息一声,他再一次返回进去。 他刚进去,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浑身不舒服,尤其胸口沉甸甸的,眼皮子直跳。我看到鸟爷也是脸色蜡黄,他似乎要和我说什么,还没出口,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地面像是地了震。 我扶住墙保持平衡,只见一股浓烟从洞口冒出来,像是下面烧了一场大火。 我脑子顿时炸了,我靠,下面不会塌陷了吧?!我和鸟爷赶紧跑到洞口,顾不得浓烟熏人,大声喊着:“尤素,尤素。” 老安走到屋外看看,再回来,兴奋地说:“这个阵破了。可以去下一个。” 我血灌瞳仁,大脑一片空白,疾步来到他的身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狂吼:“你这个老畜生,还我的朋友!我朋友埋在下面了!” 老安身体像是没有一丝力气,老头软塌塌的任由我拽着,他盯着我,也不说话,呲着黄板牙就是阴笑,一声一声像是老乌鸦。 我恨不得一拳打死他,可这老头不反抗也不说话,任凭撕扯,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错觉。 就在这时,鸟爷一声哭腔:“老马,快来!” 我扔他,急忙跑过去,鸟爷喊:“快,尤素没死,拉他上来。” 我们的上半身一起探进深洞,浓烟中感觉有人拽住我的胳膊,我和鸟爷一起用力拉。把一个人从下面拽上来,他满身都是山灰黑泥,像是从沼泽里爬出来的,脸黑黑的,露出一丝笑容,露出一嘴白牙:“差点活埋在里面。” 我和鸟爷一把捧住尤素。尤素拍拍我们,像安慰小孩似的,他步履蹒跚走出小屋,看着外面的阳光,用力抹了下脸,这时我们才看到,他的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大概成人小臂长短的剑,他把剑往地上一扔,对老安说:“就这玩意差点要了我的命。里面全塌了。” 和尚空不二把剑捡起来,这把剑在阳光下幽幽古朴,周身琥珀黄,一看就是好物件。 周维民拿在手里细细把玩,爱不释手。 “给我吧。”他说:“我就爱收藏个古物。” 老安插着手在旁边冷冷道:“这是黄九婴的,应该是他们宗门信物,我无从做主,你爱拿就拿。” 周维民笑:“拿就拿了,你当我真怕那个老怪物?”他拿着剑耍了个剑花,别看动作简单,一望便知这老家伙也是个练家子,手底下有功夫。 “走吧,到下一个,今天争取把四个阵眼都破了。”他着急说。 尤素的状态实在不适合再去,来了另外一辆电瓶车拉着他回去洗澡换衣服,我们这些人坐着车,再去下一个电塔阵眼。 我知道,下面的活就该我和鸟爷上了,谁也跑不了。 十五分钟后,我们开到了第二处电塔。电塔旁也有个水泥小房,老安用钥匙打开门,进去以后,打开了地上的盖子。对着我和鸟爷做手势,意思是请君入瓮。 我正要下,鸟爷拍拍我:“老马,让我下吧。后面的交给你。” 他说的很决绝,竟然有赴死之意。 听他这么一说,我说不出的感觉,心有点酸:“鸟爷……” 鸟爷哈哈大笑:“我这也是私心,估计这些阵眼越往后越难,容易得先紧着我,难的你上。”他又低声道:“老马,如果我真的在底下牺牲了……”他顿了顿道:“在我查出白血病的时候,我就把直播房间和微博的登录名与密码通过邮箱发给你了,到时候你跟观众和粉丝们说一声,说我侯鹏尽力了。” 我一时哽咽,说不出话。 鸟爷要过手电,来到洞口,舒了口气,扶住边缘,纵身下去。 我们在洞外看着,他下的速度很慢,光亮在深邃的地洞盘旋向下,身影渐渐融进了黑暗里。 时间不长,他停了下来,用手电照着洞外的我们:“踩到实地了。” 老安道:“看看周围有没有洞。” 鸟爷在下面用手电扫了一圈:“哎,看着了,有个狗洞。” 周秀在旁边忍不住,笑了一下。我看看她,眼神不满。这娘们从来没正眼看过我们,傲得厉害,看不起我们小老百姓。 “爬进去。”老安说。 洞底光亮晃了晃,很快消失了,鸟爷应该是爬了进去。 现在我们三人帮只剩下我自己,连个商量的对象也没有,我坐在一边,心乱如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老安嘟囔:“不对劲啊,这小子进去这么久,怎么一点反馈都没有?” 我心慌的厉害,鸟爷不会真的在里面光荣了吧。 我赶忙跑到洞口,冲着下面喊:“鸟爷,鸟爷,侯鹏,侯鹏……” 果然一点声音也没有。 老安道:“小马啊,本来我是真不想让你以身犯险,可现在没有办法,那小子估计已经完蛋了,只有你去了。” 周维民也在旁边道:“你是他朋友,不管怎样,也得把他的尸体带回来。” 我听得要炸,一股火顶到脑门,大吼:“给我手电。” 老安把手电递给我,我往腰里一插,扶住洞口就要下,这时下面突然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门岗老头,我问你,在里面发现的东西能吃吗?” 听声音,居然是鸟爷。 第三十五章 对天三问 鸟爷这一嗓子,居然把我们这些人都说愣了。 这里最急的是周维民,他一把推开老安,趴在洞口喊:“你发现什么了?” “没啥。”鸟爷在洞底说:“里面是一些长明灯,不知燃了多少年,竟然还烧着,在最里面放着一个瓷碟,摆着一些籽儿,好像是莲花籽儿。” 周维民真是急眼了:“别瞎动,都给我拿出来,一粒都不准少!” “我吃了几个,有多少拿多少吧。”鸟爷说着,光亮消失,他再一次爬了进去。 这些日子我一直观察琢磨这个周维民,他有武术底子,手腕串檀香佛珠,嘴里叼龙纹烟斗,满面红光,说话大声大气,这做派一看就是那种有钱之后特会养生的人。他对于这里的事特别热衷,一提修仙眼珠子都冒绿光,我估计这老小子肯定是对这些东西极感兴趣。 现在听鸟爷说在洞里发现一些不可名状的植物籽儿,便心急火燎,可能他把这东西当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了。 时间不长,鸟爷有惊无险地从下面爬上来。老安走到屋外,不知观察了什么,进来说:“这个阵也破了。” 鸟爷把裤兜翻出来,里面是一堆黑糊糊类似瓜子的东西,周维民也顾不得老板的形象,伸出手接着:“别糟践,所有的都给我。” “你在下面看到什么了?”老安问。 鸟爷说:“我没有尤素那么惊险,爬进那条狗洞后空间愈来愈大,先爬后来能直立行走,然后到了一个洞,里面蛇一样摆着七八盏长明灯,火苗扑腾,还在那烧着呢。我就往里走,在最里面发现了这些莲花籽,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我拿起一个尝了尝,还挺香,就吃了几个。” 老安随手拈起一个籽儿看看,在鼻尖闻闻,叹口气:“这应该是饵药乳金丹,时间太久了,早没有药效,作为阵核,它的灵气早已在漫漫时间中消耗殆尽。你们要不怕拉肚子,随便吃。” “乳金丹是什么?”鸟爷兴匆匆地问。 老安道:“无病少妇的乳汁。” 一句话说完,鸟爷扶着墙哇哇吐,什么也没吐出来,一地的胃液。 周维民看着手里一堆籽儿,脸上也不好看。 老安道:“估计这些东西都是明朝之物,你也别觉得恶心,能吃到明朝女人的奶,也算大机缘。” 空不二对着周维民耳语了几句,周维民阴沉着脸把乳金丹交给他。空不二取出一个葫芦,把这些东西倒进去,细心收藏。 “能给我一些吗?”从始至终打酱油的周秀,突然开口说。 空不二看她,周维民皱眉:“老妹儿,你要这玩意干什么。”他哈哈大笑:“对了,哥哥忘了,你有妇科病,生不了孩子,看着别的女人的奶就心痒痒。空不二,妹妹开口了,当哥的就得办,给她一些。” 周秀气得脸通红,没有说话,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哥哥,那种恨意让我们外人看了都心惊胆颤。 空不二把乳金丹分给周秀一些,周秀冷着脸揣兜里,再不说一句话。 空不二这人还不错,有些和尚的慈悲,给周秀分丹的时候,轻声说:“女施主,万物由缘,不要太纠结。” 周秀看他,甩过脸不理。 这里就算是完事了,我们坐着电瓶车赶到下一个地点。去的过程中,尤素打来电话,他收拾妥当,还想再过来。我把地点报给他。 等我们到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在电塔下面抽烟。 老安打开第三道水泥小房的门,拉开地上的盖子,看着我们:“谁下?” 不用说,第三个就是我了。 我拿着手电,来到地洞前,想也没想,一撑洞口,爬了下去。向下的通道笔直,唯有突出的石头可以借力,我撑着洞壁,双手用力,双脚走一步探一步,一点点向下。 现在我有了些底气,尤素遇险算他倒霉,而鸟爷就风平浪静,看来这里也没那么危险。虽然情况不明,但从前两个来看,阵眼上是一些确切的东西,尤素是牙剑,鸟爷是乳金丹,只要把这样的东西取走,阵眼就算破了。应该不难。 我盘算着,手脚没闲着,爬着爬着,脚下踩到了实地。 我抬起头看,手电光亮中,勉强能看到小如圆盘的洞口,模模糊糊看到一些人影,他们都在洞外看我。 我用手电在四面照着,按道理来说,应该有一条横穿的甬道在附近,能够通向阵眼。 照了一圈终于发现了所在,说发现不太正确,因为我压根就没看到有什么洞,提醒我的,是风。 这里非常阴凉,能感觉到手心有风吹拂的痒感。我对着风的方向看过去,用手电照了老半天,才看到洞壁有一条硬凿出来的甬道,我走过去蹲下来,抬起手电照进去,光亮闪烁,看不见尽头,黑森森的。 我钻了进去,开始往甬道深处爬。 爬了几步感觉呼吸急促,这种姿势太消耗体力,需要四肢协调前进。而且这个地方,只有我自己,唯一的光亮就是嘴里叼着的手电,感觉前后左右所有的洞壁都在朝我挤压过来,一想到自己现在独自在地底,就不寒而栗,对精神损耗极大。 凭着毅力爬有十多分钟,黑暗中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哗哗水流的声音。 前面有转弯,我转了过去,以为后面还是同样的密道,等转到了,却发现出现了另外的空间。 那是一个黑暗的地方,我把手电拿在手里,已经可以站起来了,用手电照着,看到面前是一片洞穴水潭。洞中阴凉,石壁湿漉漉的,顺着石头缝往外渗水。就这么一滴一滴,融进水潭里。 这片水潭形成的年头不能少了。我抬起手电,越过水潭看过去,发现对面是死路,洞的尽头。 我来到水潭边,伸手摸摸,水温很低,冰冷冰冷。手电光落在上面,我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水不深,水底竟然是累累白骨,不知死了多少人,骨头让水泡的没有一丝肉渣,就跟艺术品差不多,雪白。 我打量整个水洞,这里完全是密闭空间,下面是水,上面是洞顶,只有一条进出的路,根本看不出哪块是阵眼,哪里有玄机。 我一时没了主意,想回去问问上面的人,可一想到老安那张阴森老脸,就堵得慌。我索性不着急了,坐在石头上,缓缓从兜里掏出包烟,点上一根抽。急也是急外面人,急死拉到,谁让他们逼咱进来犯险的。 我吐着烟圈,打量洞里,用手电慢慢照着,实在看不出端倪。 心下有些狐疑,这个黄九婴真是怪,他费尽心机布置这些东西,从里到外都透着邪和诡,这人确实有些道行,居然从明朝一直活到现在。 想想他的动机也正常,一个人活了这么久,指定烦了,我才三十,就对生活不抱什么希望,混一天算一天,更别说他了。他走到人生的尽头,除了升仙,确实也没什么可追求了。 我吞云吐雾,抽得正美,忽然看到水潭对岸闪了一下,似乎有团影子。 一开始没当回事,又闪了一下,我看出问题。把烟头一扔,来到水潭边,看着一池子的白骨,犹豫一下,挽起裤腿走了下去。 水温太低,冻得我哆嗦,好不容易趟过水潭,来到对岸。 岸上空间不大,洞壁凹陷,像是天然形成的小房子。我走进去,细细摸索洞壁,感觉坑坑洼洼的,似乎雕着什么字。我用手电照着,洞壁上果然有一行字刻得很浅,写着“潜虚子修习命种子之处”。 我不懂什么意思,大概推测,潜虚子黄九婴应该在这里修炼过。 这行字下面,歪歪斜斜又刻着几个字,用尽全力所写,字体的风格未失,风骨还在。我勉强辨认,认出来,这几个字是“何为道”,“何为仙”,“何为生”,一共三问。 这三句问应该是黄九婴在修炼时候,迸发而出的感悟,他随手刻在墙上,只有问没有答。 这些问题除了老天爷谁也回答不了,句句都追问到宇宙本源。 我忽然心念一动,手轻轻碰在石头的刻字上,手指尖传来冰冷,手像触角一般,似乎触摸到了什么。我周身一震,全身暖流运转,感受到一种很奇妙的感受。 第三十六章 鬼殿玄机 我在触摸洞壁刻字的时候,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一霎间有许多极为丰富的信息在脑海中涌动,这些信息并不是条理的可循的可见的,而是一个纷杂的念头。 这种念头极为丰富,而且观念新颖,是我活这么大从来没见识过的,可以推想并非是我自己灵感一动迸发出来,我甚至怀疑,来自于墙上的刻字。 我细细摸索,摸了这个字又摸那个字,确实带来的感觉不同,我心念一动,黄九婴如果真的是在修仙,他又出身道家正宗,这人有道行,他会不会把自己当时的一连串疑问和推想以某种形式斧凿印刻在这些字里呢。 这种想法有点匪夷所思,我却相信这是真的。心跳得厉害,也就是说,我和几百年前的古人,用这种诡异的法子,居然跨越时空,做到某种程度的心意相通。 我再次摸那些字,凝神去领悟其中的意思。 第一问,何为道。我接受到的念头光怪陆离,浩瀚博大,竟然无从用语言来整理,言语道断,一说就错。这也说明黄九婴在悟道时有各种各样的思考,他自己都很难用准确的言语描述出来。给我的感觉是,他只有一个成形的神念,心里明白但说不出来,这个神念形成了一个自我封闭完整的系统,硬要分个前后,剥离出个因果顺序,系统便会自我崩塌。 我绞尽脑汁归纳这种感觉,想了半天,就四个字可以解释这第一问。那就是,道法自然。 黄九婴修炼时产生疑问,墙上刻了“何为道”三个字,他对这一问的自我回答是,道法自然。 至于再往下怎么深解,我就不知道了。 第二问“何为仙”。黄九婴对这一问的自我回答是,顺为人逆为仙。至于怎么个逆法,信息太过庞杂,我只能感知到,却无从有条理的归顺出意思。 第三问“何为生”。修仙修长生,那什么是“生”?现在人都讲究养生,尽可能的活着长一点,可真要较这个真,什么是生什么是死,谁也说不出来。最狡黠的一种说法是,活着就是生,死了就是啥也不知道。 这是正确的吗? 黄九婴在发这一问时,还有诸多疑问,我能感知到,他问这一问的时候有巨大的无奈,他的这种情绪竟然透过百年刻字传递给了我。我勉强能解读出来,他的疑问是:我活着,那我就永远也理解不了死亡。除非我去赴死,才知道死的滋味。 可是,如果我死去了,那我修仙修长生还有什么意义? 前面的两问,他有疑惑但不至于纠结,可这最后一问,竟然像利剑一样逼住他,左右无法腾挪,就算有惊天彻底之能,解不开心里的愁疙瘩也白搭。 我松开手,悠然长叹,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的情绪也影响到了我,种种心思种种纠结,压得我心里这个难受。 我已经知道破除这里阵眼的方法,走到水池边,我以手做钵舀了一手掌的水,小心翼翼捧着,浇在密道口。这处阵眼的核心不在于这一捧水,而是黄九婴在洞壁的刻字。只要能解读出他当时的心思,触发字后面的神识情绪,这个阵就算是破了。 阵眼一破,灵气消散,那些字也仅仅是字而已,灵水池也仅仅是蓄积地下水的池子。我看着水池底的累累白骨,想不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死在这里,心里有些莫名的担忧和恐惧,叹口气,爬了出去。 到了外面,竟然过了一个多小时,所有人都没有离开,一脸的焦躁。 看我出来了,鸟爷和尤素凑过来问怎么样。我一时难以回答,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一言难尽。” 周维民挤过来:“小马,你在下面看到什么了?” 我用湿漉漉的手,摸了摸他的手:“就这个。下面是个水潭……”我把那地方形容一遍,不过其中的奥妙并没有讲。地下的这个洞,又不是封闭的,谁想去都能去,我用不着藏着瞒着,没意思。反正灵气消散,真正的奥妙已经湮灭,除了我没人知道。 老安在旁边听的仔细,他说:“我明白了。”说这句话的时候,空不二竟然和他异口同声,也道“我明白了”。 老安看他:“小师父,你明白什么了?” 空不二道:“尤施主下的地洞,里面是木棺。侯施主下的地洞,里面是火盆。现在马施主下的地洞,里面是水潭。这里的规律很明显,为木、水、火。” 老安道:“现在聚灵阵四处已破三,可见这最后一阵,应该是金,无疑。” 老安没急着带我们到最后一个阵眼,现在过午,他让人准备了午餐,我们简单吃了一口,稍做休息。 下午起风了,天也不算热,我们坐着电瓶车来到最后一处聚灵阵。 这处聚灵阵的位置,就在空地上电塔和破庙这里。老安指着这座庙,对我们说:“你们三个不是偷着进来过吗,现在再进去吧,聚灵阵的第四处阵眼就在庙里。” 我们向其他人转述经历的时候,关于这间破庙里香案被毁书被偷的事一字未提,除了我们仨人,谁也不知道里面出过什么事。也幸亏这里人对于这间庙太过敬畏,这么长时间竟然就没人进来瞅一眼,就连老安都没跨进这个门槛。 我对老安,没什么好气,直接喊他老头:“老头,我们对于这个庙知道的不多,就知道这里是钟馗的鬼殿,具体有什么讲究吗?通往阵眼的地道上哪找?” 周维民对空不二说:“你进庙看看有什么玄机。” 空不二打了个佛礼,捻动佛珠,抬脚就要进庙。一直畏畏缩缩的老安忽然动了,身形如鬼似魅,他终于展露出那天晚上擒我的功夫。他闪到庙口,脸色冷若冰霜:“除了这三个印证在偈语上的人,其他人一概不准入庙。” 周维民火了:“你什么意思?” 老安道:“这里是钟馗神殿,是钟馗爷为了帮助黄九婴修仙亲自布下的阵眼。他在几百年前,就和黄九婴有约,如黄九婴要成仙,他助一臂之力。神佛一诺,其神通非我等俗人能够理解,涵盖大因果。钟馗爷借用法力还阳,在这里修建成庙,一是助成仙,二是借灵气,这间庙连我都不能进,何谈你们。” 周维民还要说什么,空不二施佛礼:“僧道不同,互为尊重,既然不让进就不进吧。” 他退到一旁。 老安转头看我们三个:“里面是什么,有怎样的东西,我一概不知道,你们凭机缘去做吧。如果合天意,你们自会找到机关,如果不合天意就算把庙拆了也没用。” 他退到一旁,闪出后面的庙门。 我们三人拿着手电走进庙里,一直来到最里面。用手电照亮,看到倒塌的香案还趴在地上,一片狼藉。 这里没外人了,鸟爷摸索着在一根柱子旁靠着坐,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尤素倒是有精神,打着手电四下查看,我和鸟爷一样,也有种精疲力尽的感觉。 尤素走过来:“你们怎么了?这里就我最倒霉,差点活埋在下面,你们都有惊无险,有什么垂头丧气的。” 鸟爷抬起头说:“尤素,老马,你们说如果咱们真的把黄九婴找到怎么办?” 尤素皱眉:“能怎么办,走一步说一步吧,这里的事如此玄妙,有种走钢丝的感觉。我不管其他的,只要保证我们三人能活下去,就行了。” “你不是不在乎死亡吗?”我说。 尤素道:“不在乎死亡和厌世是两嘛事。死可以,但尽量不留下生的遗憾。我还一堆事没办呢。” 鸟爷疲乏地笑笑,明显不屑,可又没力气说话。 尤素拍拍我们:“行了,行了,在这坐着也无济于事,赶紧找找阵眼的机关。” 我们强打精神,在庙里转悠,用手电照亮,屁大的地方找了三圈,什么也没发现,破烂的墙皮都抠了,没发现机关。 就在我们精疲力尽之时,忽然我脖子后面的大包刺痒了一下。我猛然惊醒,对啊,我身上还有钟馗的神识封印。 第三十七章 祭坛 我搔搔脖子后的包,愈发刺痒起来,挠了挠,还是不见好。自从被老安弄出这么个东西,一直没这么痒过,我也快忘了,没想到现在的反应会这么大。 我在庙里转了转,发现一个问题,有的地方走过去那个包就不痒了,而有的地方则痒得厉害。我心念一动,拿手电照亮,在庙里踅摸,一点点感受脖后的刺痒。找了半天,终于发现规律。 当我靠近那面画有蝙蝠的墙时,脖子后的瘙痒就开始加剧,甚至还隐隐作疼。如果我离开那里,越远反应就越小。 我招呼他俩过来,走到墙边,脖后的痒已经无法抑制,我勉强说道:“这面墙有问题。” 尤素听出我的声音不对,用手电晃着照我:“老马,你怎么了?” 这股痒越来越厉害,我用手挠着,可是无济于事,强忍着说:“有些事你们不知道,我能感知到这里面一些情况。” 尤素和鸟爷对视,鸟爷疑惑说:“到底咋了,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我们三人离开这面墙来到里面,我整理一下思路,把昨天晚上被老安带走,下阴见钟馗,在我脖子后封存神识的事讲了一遍。 鸟爷和尤素听得聚精会神,不时抽吸冷气。 鸟爷道:“这么说,如果老安挂了,你就是钟馗的乩身?” 我点点头,哭丧着脸:“应该是这样,而且还不是好钟馗,是黑钟馗。我在阴间见到他的那一次,就感觉这个钟馗散发着一股非常邪门强大的气场,像是自然界里的龙卷风,根本别想着对抗,不被吞噬刮成渣就不错了。” 鸟爷一拍手:“那你牛了,钟馗上身,你岂不是也有神力?能不能撒豆成兵,召唤亡魂,跟指环王似的。” “屁吧。”我骂:“我理解吧,这个黑钟馗要修行要行走阴阳两间,他本来就在阴间,到阳间怎么办呢,必须找个媒介寻个皮囊,我就是这么个东西。他就算神通上我身,我估计也控制不了,身不由己干一些事。老安你们也看见了,他确实有本事,可到头来却混成这么个德性,苟延残喘,谁看了都想踹一脚。” 尤素摸着下巴看我,眼神里有些深意。 我被他看的不舒服,问怎么了。尤素说:“真要钟馗上你身也不错,我们可以趁机和他交流交流,了解阴间的信息,我对于那个世界挺感兴趣。” 鸟爷说:“我大概猜出来那天晚上往这个庙里扔个女人是什么意思了,黑钟馗是要吸收人身上的灵气,借以修炼。那个人就废了,变成白痴。” “先别扯这些犊子,”我焦躁地说:“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阵眼的位置就在那面墙后面。” 我们再一次来到墙前。我强忍住脖后的瘙痒,伸出手抚摸这面画着蝙蝠的墙。 “我始终想不明白,”尤素道:“为什么钟馗的鬼殿里会画着蝙蝠?” “或许,”鸟爷猜测:“钟馗和蝙蝠有什么渊源。” “谁知道呢。”尤素疲倦地说:“中国这个神话体系,相当庞杂,而且现在正统的历史文化几近灭绝,断代得特别严重,烧的烧毁的毁,就那么几个做学问的老先生也死的死,打倒的打倒,咱们想研究都找不着门路,总不能去海外吧。这些渊源,只能先存疑,日后有机缘再说。” 鸟爷摸着墙,敲了敲,仔细听后面的声音:“别说嘿,真有点空洞。” 我们凑过去,把耳朵贴在墙面上隐约听到风声,呜呜吹着,声音非常空洞,如同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尤素想了想,走进里殿,不一会儿出来,手里多了几个烛台。 他把烛台分给我们,这几根烛台,早已没有香油,黄铜打造,上面全是锈斑,摸上去冰凉。 尤素往手心吐了一口,对着墙说:“砸!” 鸟爷乐了,对我挤挤眼:“老马,上,一起砸。” 我们把手电放到一边,来到墙前,挥起手里的烛台,“怦怦”开始砸。这面墙看着厚实,表面却极为酥软,一砸就是一个大坑。你一下,我一下,砸的时间不长,墙面砸塌了很大一块面积。 墙后面是黑色的空间,手放上去能感觉阴凉的风,说明这空间还挺大。 尤素把碎砖头从墙上扒拉掉,他探头往里看,黑森森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把手电递给他,他照了照,光线中勉强能看出个大概,里面是封闭的空间,看上去像是一间密室。 光亮中,隐约看到一块高高的堆积物,颜色饱满,不知是什么东西。 他正看着,鸟爷惊叫:“停,光回来一点,我好像看见了什么东西。” 尤素小心调转手电光,重新照过去,这次我们都看清了,在那个堆积物前,站着一个人。 我吓了一跳,屏息凝神去看,这个人穿着戏服,脸挂面具,手里拄着长棍,站在那一动不动,而且身高特别矮,可能还不到一米,应该是一尊雕像。 我们还看到密室的墙壁上画满了画,太黑看不清。 不管怎么样,这里确实有秘密,聚灵阵第四个阵眼果然在这里。 尤素说:“一会儿我们进去不要节外生枝,既然这个阵眼和金有关,想必是什么金属,我们只要拿到了就走。” 他扶住墙,脚下一用力,爬了上去,第一个翻进去。我和鸟爷跟在后面。 进到里面,我们没敢离得太远,一边走一边打量,整个密室大概在一百多平左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墙上布满壁画,不看还好,看了心里这个难受。 壁画居然画的是简笔的地狱十殿图,有阎罗有小鬼也有各色各样的人,各种刑具都在,砍头的斩腰的炮烙的。画壁画的人没有一点艺术细胞,跟孩子涂鸦似的,也就能勉强看出是什么东西。可也别说,幼稚风格配上恐怖地狱的内容,反而有种直接粗暴的惊悚感,如同一棒子打下去,就是要打死你,一点不带商量的。 看了几张图,非常压抑,这时走到了堆积物的前面。 这些堆积物原来是一个神龛,呈三角形,底座很大,逐层缩短,到最上面的塔尖。层层格子里摆放着花,瓷碟,还有牲畜鸡鸭鱼什么的,看起来像是祭坛。 鸟爷眼快,用手电照着,我们看到在这个祭坛的边缘,刻着一个圆形隶书的字。看到这个字,我们愣了,这是个“鬼”字。 “难道这是祭鬼的坛?”鸟爷惊疑。 “不管这些,赶紧找到东西撤。”尤素说。 我们凑近找,别看这里的东西摆放得多,却找不着什么金属物。因为是祭鬼的神坛,我们谁也不敢上手去翻动,只能用眼睛扫。 实在找不到,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我们把格子里的东西都搬下来,一件一件过筛子,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金属物。 鸟爷一边纳闷,一边用手敲着神龛,侧耳听着声音:“会不会这东西是金属的?”敲了半天,他得出一个沮丧的结论,神龛是木头做的。 我疑惑道:“是不是我们都猜测错了。金木水火土,现在木、水、火都有了,可还有土和金呢。” 鸟爷道:“就算没金属物,那你看看这里有土吗?这两样都没有啊。” “不对,咱们漏了一样东西。”尤素说,他蹲在那尊矮矮的雕像前,摸着雕像手里的长棍,说道:“这根棍子是金属的。” 我和鸟爷凑过去,用手摸了摸,还真是。 鸟爷兴奋地说:“好,事情都办完了,赶紧撤。”说着,他去拔那根棍子。 谁知道,棍子在雕像手里攥得紧紧的,像是焊上,根本拔不下来。 尤素道:“别费那个劲了,连人带棍一起搬走。” 我们蹲下身,一起去搬这尊雕像。我在前面,鸟爷在侧面,尤素在后面,同时开始用力。 这雕像别看还不到一米,却非常沉,像是灌了铅的水泥袋,我们三个大小伙子费了吃奶的劲头,才把它搬离地面。要往外挪,我看了一眼雕像,突然看到面具后面的双眼,很明显地动了一下。 变故来得太出乎意料,一瞬间我心脏都停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们两个吃不住劲,同时脱手,雕像摔在地上,打了个滚。鸟爷火了:“老马,你干嘛呢?” 我好半天才咽下这口吐沫,磕磕巴巴地说:“这,这玩意活了。” 第三十八章 从地狱飞出来的生物 鸟爷和尤素把我扶起来。此时雕像正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一看就是死物,很难想像这是个活的东西。 我揉揉眼,难道刚才眼花了? 我们三人走过去,把雕像扶起来。它紧握长棍,动作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没有动过。尤素搔搔额头,道:“别管那么多,抬出去再说。” 我们一起用力,把它抬起来,吭哧吭哧往外面走。这玩意实在太沉,好不容易抬到墙边,我累得汗出如浆。 简单商议了个法子,尤素先到外面接着,我和鸟爷在里面把雕像托出去。 尤素翻过墙,示意我们可以了。我和鸟爷把雕像费劲抬起来,压得两只手几乎没了知觉,强咬着牙往外送。这时变故突生,雕像突然就动了,手里的棍子一横,对着鸟爷的脑袋打过去。 鸟爷这人是机灵,黑暗中,雕像的动作又毫无征兆,可他反应极快,马上撒手,一个就地十八滚,滚到一边。他一走,我根本吃不住力,心想去他妈的吧,把雕像往地上一扔,赶紧躲开。 雕像这次没有下落,而是在半空做了个空翻,悄然坠地。它猫着腰,丁字步,两只小手挽了个棍花,棍头直直冲着我们三人。 看这架势,不禁让我想起小时的释小龙所扮演的小和尚,那种武功奇绝的小孩。 尤素从外面爬进来,我们三人一起用手电照。雕像保持着棍头冲人的姿势,又一动不动了。我们没敢上前,观察了一会儿,它还是不动。 “这不会是个机器人吧?”鸟爷疑惑。 “倒是有点像少林寺的十八铜人。”尤素说。 我们三个小心翼翼走上前,来到雕像面前,尤素伸手在它的面具前晃了晃,雕像没有丝毫反应。 鸟爷很谨慎,拍拍雕像,略想了想,突然伸出脚对着雕像的屁股就是一脚。 这一脚还没踹到,雕像一下就动了,它一定是感知到了威胁,做出反应。 它猛地往前一窜,飞身而起的同时,侧身回棍,直捅鸟爷,动作一气呵成,毫无呆滞。 鸟爷“我草”一声,使劲往后跳,勉强躲过这一棍,随即他撞在后面的神龛上。神龛吃不住劲,撞的稀里哗啦,格子里的各色祭品纷纷下落,砸得满地狼藉。 雕像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翩然落地,摆了个回头望月的姿势,又不动了。 我们把鸟爷扶起来,他惊魂未定,不住地骂。尤素道:“你们发现没有,当我们要把它带出去,或是对它有威胁的时候,它就会有所反应,其他时候都是不动的。” 鸟爷擦着汗:“那怎么办?”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机关?”尤素喃喃道:“得想办法把它衣服面具都摘下来,把里面的机关给破了。” 我让他们别动,我慢慢走过去,围着雕像转了两圈,然后小心翼翼蹲在它的面前,伸手去解戏服的扣子。这套戏服色彩艳丽饱满,只是年头太久,颜色沉淀很厉害,有种老照片的沧桑。我在衣服腋下发现了斜斜的一排纽扣,一边观察雕像的反应,一边小心地去解扣子。 我一上手就傻了眼。这些纽扣原来是装饰品,不是扣上去的,而是直接缝上去的。我深吸口气,提醒自己冷静,绕着雕像转了一圈,用手电照着衣服每一寸细节,最后得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 这件衣服根本没扣子,也不是套头穿上去的,好像是给这尊雕像量身定做,直接缝在雕像的身上,做完了也没打算再拿下来。 我招呼他们两个过来,把刚才的想法说了。尤素头疼:“这可怎么办?” “我到有个主意。”鸟爷说。 我们看他。鸟爷意味深长地一笑:“我身上带着打火机,直接把衣服燃了不就行了,反正这是雕像,烧了就烧了。火这东西可厉害,破一切邪法。” 尤素点头:“也是个主意。” “你们退后。”鸟爷做手势,他从兜里摸出打火机,蹲在雕像身后,擦出火花,凑近衣襟。我在旁边看着不舒服,觉得不太对劲,索性让他干吧,看看会怎么样。 戏服十分干燥,沾火就着,一团火苗窜出来,黑暗中非常亮眼,飞快地在衣服上游走和蔓延,不一会儿,整个雕像着了起来,如同一团人影的火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我们三人倒退到墙口,鸟爷摸出烟给我们一人甩了一根,我们叼着烟默默看着。 烧了一会儿,火苗有减弱的征兆,勉强能看到火里是一团黑黑的东西,像是一个被烧焦的人。尤素吐出口烟,不无担忧地说:“里面不会真是个孩子吧。” 鸟爷不满意了,这火就是他放的。他说道:“就算是孩子,也是个死孩子。一具尸体怕什么的。” 我们三人正看着,突然靠墙放着的神龛毫无征兆中,向前一倾,像是后面受到了强力,以极快的速度,“啪”摔在地上,一股浓烟飞起,木头渣子飞溅。 鸟爷吓得烟差点吞嘴里,给嘴唇烫出一个大泡。 神龛一倒,我们看到了极为怪异的一幕。在神龛后面的墙上,藏着一大幅壁画,画的是钟馗。他倒背双手,站在木桌前,看着一只从房梁上悬垂下来的蜘蛛,旁边题着一行繁体字。尤素用手电照着,缓缓念道:“正南护法,聚灵大阵,鬼灭阵破,黄土出婴。” “什么意思?”鸟爷惊问。 尤素沉思说:“字面意思是,这最后一个聚灵阵的阵眼应该是钟馗在护法。正南护法,聚灵大阵。” “后面那两句呢?鬼灭阵破,黄土出婴。”我问。 尤素正思考着,墙上的这幅壁画里,忽然响起一阵笑声。听声音觉得笑的人很开心,就是声调有些飘,让人心寒。 壁画的木桌上放着一盏油灯,此时那盏灯居然幽幽而亮。这一奇景我们都看到了,我看看鸟爷和尤素,他们也看我,我们三个脸色煞白。 这盏灯可是画在墙上的,现在画里的灯居然亮了?! 正迟疑时,那盏灯忽然熄灭,一束光从灯里射出来,悠忽射向正在燃烧的雕像身上。也就是一瞬间,雕像身上的火突然全灭了,像是一团无形之水从空而落,把火浇灭。 这一系列变故惊得我们三人谁也说不出话,手电筒攥出水。 火苗熄灭后的雕像,戏服全部烧光,面具也落在地上,唯有手里的一根长棍。我们终于看清了它的面目,很难形容这是个什么东西。首先能肯定这不是机械装置,真真切切是一种生物,它很像是蝙蝠和猴子的结合体。 长着硕大的老鼠尖脸,生着粗粗的黑毛,背后似乎有翼翅,拖着尾巴。手掌也是五指的,拿着棍子极其灵活。此时它已经活过来,缓缓转脸看我们,那张老鼠脸一咧嘴,露出上下两排尖锐的小牙,跟大耗子一模一样。 它抖了抖身体,背后的翼翅展开,像是一把黑色的伞,呼哧呼哧闪动。那一刻,我有了浑身发软的感觉。这只生物实在太邪,这绝对是不属于人间的生物。 它一边闪动翅膀,一边呲着牙叫,声音又高又尖,乍听上去像是很多女人在凄厉地哭泣。 我们三个人一动不敢动,想到刚才我还尝试给这怪物脱衣服,顿时全身酥麻。眼前这个生物像是恶魔的杰作,充满了负能量,不但恐怖,而且让人看了喘不上气,压抑至极。 “我想起来了,”鸟爷牙齿咯咯响:“以前看过一个报道,俄罗斯科学家挖出一个地洞,据说是打通了地狱,从洞里就飞出这么个生物。” 尤素用手电照着墙上的繁体字,喃喃念着:“……鬼灭阵破,黄土出婴。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个东西可能还真是从阴间地狱来的鬼,这个阵眼的核心就在它身上,把它灭了,阵就破了。” “草。”鸟爷咧嘴:“谁敢跟它斗?” 这只怪生物,闪动翅膀,缓缓飞起来,悬浮地面,手里拿着棍子,指向我们,然后开始鬼叫。声音愈来愈凄厉,像是千千万万人哀号呼救之声。 第三十九章 二十年了,你该出来了 “怎么办?”我看向他们两个。 尤素非常镇定,把烟头掐灭,声音平静:“跟它拼了。” “对,跟它拼了。”鸟爷大叫大嚷。 尤素看我,以为我怕了,他说道:“我仔细琢磨了墙上写的偈语,‘鬼灭阵破,黄土出婴’。鬼就是指眼前这东西,它灭阵破是即将发生的事实,既然如此,我们还怕什么。最后一句话,我现在才回过味来,我们在所有诗句中读到的有关‘婴’的字眼,应该指的都是黄九婴。” 鸟爷一拍手:“对啊。我们一直错以为‘婴’是孩子,其实是黄九婴。墙上的最后一句话,可以这么理解,当咱们破了金木水火四个聚灵阵后,第五个‘土’里,黄九婴就会出现。” 我看着眼前的怪物,心跳得厉害,快声说:“你们想没想过一个问题,这个黄九婴到底是什么人,他一旦现身,对于咱们来说是福是祸。我这心总是不踏实……” 尤素拍我:“天意如此,走一步看一步,现在操那些心也没有用。” 此时那怪物悬浮在半空,也不对我们发动攻击,咧着嘴呲着牙,巨大的老鼠脸上小眼睛一直在眨,显得既狡诈又鬼魅。 我长在农村,家里也不讲究卫生,老鼠都不避人,满地乱窜,有一次居然还跑到床上,给我造成很深的阴影。现在看到这张扩大了几十倍的大老鼠脸,厌恶的不得了。 鸟爷轻轻拍拍我,他低声说:“我和尤素缠住它,吸引它的注意,你到倒塌的神龛那里把灯台捡过来,咱们需要趁手的武器。” 我点点头,也只能这么办了。 鸟爷把打火机拿出来,不停擦出火,挑衅那只怪物。 他和尤素缓缓靠近,怪物悬浮着,也不动,黑森森一团,就两只眼睛在闪光。 我看到他们上去了,一猫腰,朝着神龛快速跑过去。 地上一堆东西,我把手电拿出来,仔细翻找着。终于找到了灯台,一转身正要回去,陡然被眼前发生的事吓了一跳。 那只怪物正在攻击鸟爷和尤素,它忽起忽落,用棍子朝着两人打来打去,鸟爷抱头鼠窜,手里的打火机也是忽亮忽灭,照的怪物一大团影子在墙上不停闪动。怪物的畸形影子映衬着地狱小鬼儿的壁画,这一幕富有极强的视觉冲击力,让人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 我来不及多想,直接冲过去,操着灯台砸向空中的怪物。 那怪物反应极快,用棍子去格挡,灯台和铁棍发出撞击声,如同钟鸣,耳朵都震的嗡嗡响。怪物在空中不断凄厉叫着,我额头渗出冷汗,这时一直躲藏的鸟爷看到怪物门户大开,他真有点尿性,一个加速跑飞起跃在空中,居然死死抱住那怪物。 怪物拼命挣扎,如同哀嚎的尖叫声,声声不绝。鸟爷也是一百五六十斤,在空中抱着怪物,摇摇欲坠,大吼:“把它拽下来。” 尤素和我都过去帮忙,虽然对这个怪物无比厌恶,现在硬着头皮也得上。 我们三人把那怪物从空中拽下来,它不断地折腾,真是力大无穷,这倒没什么,最让我们心悸的就是它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惨,声音忽而婉转,听起来像是女人幽幽哭泣。 我们顶着巨大的心里压力,处于崩溃的边缘,我手上吃不住力。这时,怪物猛地张开翅膀,身上传来无比腥臊的气味,我们再也坚持不住,纷纷松手,怪物再一次腾空,它操着棍子,没头没脑对着尤素砸了下来。 尤素没躲利索,正砸在脑袋上,一声没吭,软软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鸟爷眼珠子红了,骂了一声草你姥姥,抄起灯台过去拼命。怪物一边飞一边用棍子打,鸟爷挥舞着灯台密不透风,两个金属物时不时发出撞击,在寂静黑暗的密室中迸出火花,哐哐作响。 我正要上前,忽然脖子后一紧,那个封印的大包开始痒了,我一股火冲上来,在这么紧急的时刻,又来添乱。我使劲在脖子后挠了挠,恨不得把那块肉抠下来。 冥冥中,忽然听到一声笑。我猛地抬头,四下看着,尤素昏迷,鸟爷正在和怪物搏命,实在无法判断刚才的笑是幻听还是真的存在。 在我迟疑时,又是一声笑。这次我听清楚了,笑声居然是从脖子后的包发出来的。我伸手摸了摸,那里很明显鼓出一块,我咽了下口水,那里是黑钟馗的神识,难道是他吗? 我开始纠结,居然诞出一个念头,就像突然挤进脑子里,黑钟馗他想要帮我。 我一时踌躇,心里惴惴不安,难道刚才的念头是黑钟馗传递给我的?这时,鸟爷劲力已消,被怪物打的节节败退,怪物操着长棍,飞在空中,专门打鸟爷的后脑和死穴。鸟爷全身汗出如浆,支撑不住了。 我深吸口气,心念松了,心想如果真的是黑钟馗,那你就来帮帮我吧。 念头一生,我全身一阵酥麻,眼皮子愈发沉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特别香,什么梦也没做,甚至没有时间的概念,自己像是凝固在一块黑色的果冻里。过去是一瞬,未来也是一瞬,只有当下。 正舒服呢,被人摇醒,我从梦中醒来抬眼看,是鸟爷。他的脸上除了疲惫,居然还带有一种恐惧,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深深的害怕。 我从地上坐起来,揉着脑袋问:“怎么样了?” “你不知道?”鸟爷尝试着问。 这时,我看到尤素,他一脑袋血,正捂着额头,靠墙坐着,看我的眼神也很畏惧。 “到底发生什么了?”我急着问。 鸟爷揉着眉心,疲惫地说:“都解决了,自己看吧。” 我急忙摸出手电,四下里照着,这一照差点把我吓傻了。地上黑血淋漓,遍布残肢,那个怪物已经被撕成碎片,翅膀七零八落,猴子一样的手掌落在远处,尤其那张老鼠脸,仅剩一颗头颅,两只眼珠被挖去,两个黑黑的小洞,不停往外流着血。 这股血腥气和惨烈的场景差点让我吐了。 我捂着嘴,难受地说:“鸟爷,你下手真够狠的。” 鸟爷的眼神很奇怪,半晌才道:“这不是我干的……”他顿了顿:“是你干的。” “你什么意思?”我吓了一跳。 尤素爬过来,嘶嘶吸着冷气说:“刚才的你就像是疯了一样,和那只怪物缠斗在一起,我们都吓坏了。最邪门的是,那只怪物好像特别怕你,被你打的节节败退,一直逼到死角,你抓住了它,然后……”他犹豫好半天才说:“然后你把它活撕了,活生生给撕成碎片。” 我坐在地上,如坠冰窟,可以肯定我刚才睡过去了,那个活撕怪物的人不是我。 我说道:“让你们两个徒手撕这么个怪物,你们能行吗?” 鸟爷摇摇头:“那得需要多大的劲啊,我不行。” “对啊,”我说:“咱们都是一样的人,你们有多大劲我就有多大劲,我怎么可能把那只怪物撕碎?!” 尤素眯着眼看我:“你什么意思。” 我摸摸脖子后的包说:“刚才形势危急的时候,我在心里向黑钟馗求援了,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睡了过去……” 鸟爷急匆匆说:“你的意思是,刚才和怪物搏斗的不是你,而是钟馗?他上了你的身?” 我疲倦地点点头:“应该是这样,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尤素凝重地说:“这里的事谁也不要往外说,如果老马真的能请钟馗上身,以后很可能出现更加不可预料的事情。” 我们三个简单商量了商量,把地上的棍子捡起来,互相搀扶着翻墙出去,一直走出庙门。 出来的时候,外面天光大亮,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周氏兄妹,空不二还有老安等一干人,还在外面等着,一看我们出来了,全都看过来。 阳光太足,晃得眼睛几乎睁不开,我有些眩晕,脚下发软。模模糊糊中,有人扶住我。 老安走过来,惊异地看着我们。我们三人彼此打量,这才看到,大家身上遍布油污一般的血迹,那是怪物流出来的。 尤素把棍子递给老安:“这是金。阵破了。” 老安抬头仰望天空,喃喃:“老朋友,二十年了,你该出来了。” 第四十章 开者立死 金木水火四个聚灵阵全破,老安带我们到了那处藏着古井的阵核废屋。他把井盖打开,里面翻滚出可见的绿气。他告诉我们,这是尸气,有剧毒,现在没法下,只能等里面的气散尽了才行。 没有办法只能等着,结果一等就是三天。周维民叫来了手下,四五个棒小伙子成天啥活也不干,就守在小屋门口,不离寸步,谁也别想偷着进去。 三天之后,有人汇报,说绿气已经没了,现在井里散发出来的只有寒气。 应该没什么危险了,但还不能就这样下去,老安查黄历,明天是吉日,他先去安排相关事宜。我们三人现在暂时无事,在废屋的门口转悠,看这些人忙活着。 开井请黄九婴是个非常庄重严肃的大事,不但要陈摆香案,还要准备五牲,鸡鸭鱼肉之类。 第二天早上十点,所有相关人等全部聚集在废屋前,香案摆好,放着香炉,周边是碟碟盘盘,里面的猪头牛头之物全部备好,现场如此多的人鸦雀无声。 老安走上前,取了三根长香点燃,对着屋子毕恭毕敬鞠了三个躬,朗声说道:“潜虚子黄九婴前辈二十年前在此闭关,天道循循,偈语应兆,该当此日出关。众人听好,一起有请潜虚子前辈出关,鞠躬!” 除了空不二手拈佛珠未动,其他人包括我们三个,全都一起鞠躬。 不管怎么说,黄九婴生于明朝,于今几百岁了,给他鞠躬,也不算过分。 老安把长香插进香炉,第一个走进屋子,周维民着急,招呼空不二和其他手下也一起进去。我们跟在后面,废屋本来就不大,人多了,显得更加狭窄。 地井盖子已经去掉,露出一个黑森森的地洞,从里面散发着寒气。 老安环视周围,说道:“捞人吧。” 他们请来了专业的探险队,经验丰富,曾有过深入洞窟探险的经历。井下情况不明,连老安都说不清,只能让这些专业人士上。 探险队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他们确实专业,对这个地井已经勘察过好几遍了,此时轻车熟路,身上挂着登山绳,在井口麻利地打下固定架,一个娇小玲珑的外国女孩穿着黑色的紧身衣靠,戴着轻盈的防毒面具,挂着周身的绳子,一蹬井口,“哧溜”一声滑了进去。 所有人焦急地等待着,大概十几分钟后,对讲机沙沙响,里面传来那女孩的声音,说着英语,语速极快。 探险队里有人翻译给我们听,说那女孩现在已经下到底了,下面是一条地下河,水流湍急。 有人搬了几把椅子放在井口,老安坐在其中一把上,摸着胡须,闭目不语,似乎发生的事跟他没关系。 周维民也在旁边坐下,急着问探险的人:“她看没看到下面有人?” 这只探险队不知道我们的目的,也不理解我们大陆本土的道家文化,只知道拿酬劳下井捞人。他们用对讲机和下面的女孩联系。 外国女孩又说了什么,探险队的人面色凝重,低头商量,然后对我们说:“下面情况有些复杂,我们还要下去人帮忙。” 周维民这个急啊,叼着烟斗说:“赶紧的,赶紧的。需不需要人,我们都可以给你打下手。” 探险队没理他这一茬,又安排了一个外国大胡子下井。大胡子扎好装备,用绳子滑到井下。 等了很长时间,正在焦急中,突然井下传来一声巨响,很难形容那是什么,如同一只猛兽在高昂咆哮,紧接着一股水从井下激射出来,飞在空中如同下了一蓬雨,把井口这些人浇成了落汤鸡。 众人面面相觑,老安也把眼睛睁开,一脸的凝重。 井下绳索响动,不多时外国女孩从下面爬上来,众人把她围住,问怎么回事。 外国女孩喘得很厉害,用英语快速说着,探险队有人翻译成汉语给我们听:“下面水流很急……在洞壁上发现一个开凿出来的小洞,里面坐着一个……” 他翻译不下去了。 周维民急的直嘬烟斗:“咋了,发现什么了?” 探险队的人说:“珍妮发现的那东西,她形容不出来,是一个类似茧的物体。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的。” “先把它捞上来再说。”老安在旁边道。 探险队的人说:“我们已经把那东西运到井下,马上就能捞上来,只是无法确定是不是你们需要的。” 众人鸦雀无声,看向老安。老安沉稳地说:“捞上来看看再说。” 探险队又下去几个人,应该是往那东西上挂绳子,上面的人快速安装了一个电动的辘轳支架,发动机一响,辘轳开始转动,坚韧的登山绳一圈圈收缩,井底有什么东西正在升上来。 所有人屏息凝神,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目光全都聚在井口。 隐隐的一个影子从下面上来,紧接着井口冒出尖。那是个白色的尖,由乳白色的丝缠绕而成,像是极为复杂的手工品。随着绳子越缩越短,那东西出来的体积也越来越大。 怎么形容呢,这玩意还真像那个珍妮说的,是一个茧。它呈蛋形,如同巨大的白色鸡蛋,周身都是细细长长的白丝,无数条丝,用极为复杂的编织方式缠绕在一起,形成了这么个东西。 它全部捞出来,大概有一米五左右的高度,看上去洁白无瑕,颜色纯的像牛奶,极为养眼。所有人都啧啧称奇,低声议论纷纷。 我看到周秀的眼睛也在放光,这个女人打参与进这件事,说不上是热情还是冷淡,每一件事她都要在现场见证,可从来不出主意不插话,就默默看着。 有人想上手摸,周维民高叫一声:“别动!”他爆粗:“谁敢动,我就剁谁的手!我告诉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今天的事绝对保密,谁他妈说出去,天涯海角我也要给你舌头割下来,听见没有?!” 大家都知道这老小子的狠辣,据说当年为了争夺家产,他能找杀手把自己亲弟弟最宠爱的小三一枪打死在澳门,那女人还怀着孩子呢,真正的斩草除根。 谁也不敢摸他的老虎屁股,人家就是有钱有势,说弄死你就弄死你,绝对不含糊。 这时,探险队的几个人从井下上来,每个人身上都是水,脸色苍白。据他们说,把这东西从洞里取出来之后,地下河的水流突然激了,水势涨高,浪花拍墙,发出很可怕的声音。他们幸亏爬出来的及时,要不然全都的被水冲走。 东西是取出来了,后续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这些就不是我们操心的。周维民让人把白茧装车,先拉到小白楼的客厅,其他后事交给老安办了。 无关人等都打发走了,我们这几个知情人来到小白楼。 折腾一上午,已经到了中午,谁也没有喊饿,心脏狂跳,一起看着这个白茧。 客厅里只有我们几个人,拉着窗帘,虽是白天,可光线非常晦暗。周维民问老安这是什么东西。老安道:“我有预感,潜虚子就在其中。” “我也这么感觉的。”周维民说:“这可能是他修炼的一种方式。问题是,我们怎么把他请出来。” 老安道:“简单,用刀剖开。” “别渗着了,拿刀吧。”周维民说。 老安随身就揣着刀,一把拽出来。他持刀来到白茧前,默默念叨了两句,然后围着白茧转圈,转着转着,忽然停下来,眉头皱在一起,低声道:“你们来看。” 我们狐疑地过去,白茧有一块区域呈半透明状,隐隐能看到里面的东西,形状模糊,实在不可辨认。不过这东西的身上好像有字,写的是繁体楷书,透过白茧看得非常清楚。 我们认出来,这几个字写的是:开者立死。这一下把我们全震住,众人默不作声。 空不二微微合目,快速捻动佛珠。 好半天,周维民才道:“你们信吗?这么一句话就把你们吓成这个模样。” 老安倒转刀把,递给他:“周总,你不怕,你来。” 一句话就把周维民堵回去,周维民阴着脸不说话,恶狠狠看着老安。 尤素在后面拉拉我和鸟爷,我们一起用小碎步,往后挪。鸟爷低声说:“可别拿咱哥们当炮灰。” 第四十一章 肉身舍利 周维民琢磨出个损招:“在这里随便找个保安,让他把白茧剖开。如果没这条禁忌,虚惊一场,大家皆大欢喜。如果真的有禁忌,所死的也不过是一个保安,再说他们本来干的就是这样的活,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嘛。” 空不二口打佛号:“善哉。” “哥,你觉得合适吗?”周秀冷冷道。 “你少在这装圣母,觉得不合适你出个招儿。”周维民烦躁地说:“我就看不上你这样的,做事找不着你,在后面煽阴风说怪话处处有你。好,你圣洁你高尚,你说怎么办。” 周秀坐回沙发,不理他。 老安看看他们兄妹,又看看空不二,和尚垂眉低眼,不和他对视。 “时也运也命也。”老安说:“天机如此,非人力而改变了。”说到这,他把手里的刀拿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下插在白茧上,刀刃全部没入。 周维民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吃惊地说:“你不要命了。” 老安没说话,全力剖解白茧。外面是黏黏绕绕的白丝,剖起来非常不容易,把刀黏住,无法用力。老安也不吭声,费力拔出刀再插进去,一刀刀划开白茧。 我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林中木屋,老安对我说的话。他之所以选我当钟馗接班人,就因为自己死期将至。老安估计自己大限已到,索性豁出去,完全不顾白茧内的禁忌警告,以身试法。 大厅里无人说话,我们默默看着,周维民搬了一张椅子坐在白茧前,一口一口嘬着烟斗,聚精会神观察剖解白茧的全过程。 就这样,大概二十多分钟,白茧最薄弱的一块,剖出黑森森的洞,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里面的东西。 我站在远处,光线晦暗,看的有些模糊,好像是一个黑色的人,坐在椅子上,头上戴着奇怪的帽子,帽子两侧垂下两条艳红色的丝带。 最亮眼的就是这两条丝带,红得无比鲜艳,历经多年也没有褪色。 周维民从椅子上站起来,瞪着大眼睛直愣愣看着,烟斗都忘了吸。 老安发出沉重的呼吸声,他耗费全身体力,依然忘我地干着,刀起刀落,又干了十多分钟,白茧的一面全部剖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此时气氛阴森诡谲,可恐怖压不住好奇心,我们这些人全都凑了过去。周秀随手点开旁边的台灯,翘起灯头,把光射过去。 黄橙色的光斑落在白茧上,像是舞台光,照亮了里面的东西。 老安停下手,握着刀,站在一边,胸口剧烈起伏,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 白茧里是一把老式藤椅,藤椅上坐着一具木乃伊。 这具木乃伊目测个头不高,大概一米七的样子,穿着黑色道袍,脚蹬云履鞋,双手搭在藤椅两侧的把手上。他的手用白布层层包裹。最奇的是,此人戴了一副金色的面具,凤眼卧眉,脸盘圆润,慈眉善目,面具风格不像道家,倒有些类似窟洞的佛陀石雕。 这个人难道就是修仙的黄九婴? 这具木乃伊给我留下最深的印象是,从头到脚不露真容,脸上有面具,全身披道袍,脚下蹬云履,就连手都用布包着,透着神秘和不可琢磨。 众人正惊疑,“噗通”一声,老安突然跪在地上,面向白茧内正襟危坐的这具木乃伊,不停磕头:“晚辈安龙不肖,未完成守护前辈成仙之任,今日前辈破关,又是小的亲自动手,万死不足已。”边说边磕,一个接一个,砰砰响。 空不二在旁边手捻佛珠,说道:“肉身不坏,又称全身舍利。人寿八万四千岁,弥勒佛当下生此阎浮提,度化释迦牟尼佛世所未得度的众生,修行者如能入甚深禅或保持肉身不坏,可等得弥勒出世……”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音调平和。此时此刻念出来,宁静空远,如同夕阳下的海面。我是没什么信仰的,可听到空不二这个声音,加上眼前之诡景,竟然有种醍醐灌顶,情不自已想好好大哭一场的感觉。 我抽了一下鼻子,揉揉眼,发现眼圈湿了。 周维民被这种气氛搞的有些不舒服,他用脚踹了一下跪在地上俯首贴耳的老安,说:“起来吧,意思到了就行了。” 一脚上去,老安没有反应。周维民迟疑一下,又是一脚,老安应声而倒,侧躺在地上。一看到他那张脸,我们都吓了一跳。 老安脸色铁青,紧闭双目,一点血色都没有,已死多时,表情都僵了。 周维民退后一步,爆了一句粗口骂娘。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安真的死的?!他可真行,说死就死,一点不带含糊的。 空不二蹲在老安尸体旁,握着他的手,嘴里细细念叨着经文,半晌站起来道:“安施主已经归去,我用地藏经超度他,希望他在那个世界能洗净这一世的罪孽。” 周维民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坐在沙发上,疲倦满容,拿起电话叫手下人来处理尸体。 他放下电话,说:“各位,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接下来的事必须由我们自己来善后。” 鸟爷反应很快,马上道:“周总,都听你的,你安排吧。” 周维民道:“黄九婴看样子修仙未成,风干成了木乃伊,这个在佛教里称为肉身菩萨。我呢,打算就近立一寺庙,把他供奉其中,以续民间香火。” 尤素道:“周总,你这么做是为了普度众生,当然无可厚非,不过有个问题。黄九婴是道家宗门的人,你给立一寺庙,是不是有乱点鸳鸯谱的意思。” 周维民倒是没生气,点头说:“不错,不错,是我疏忽,应该立一道观。” “还有件事,”尤素犹豫一下说:“我和侯鹏身染尸毒,关键全在黄九婴的身上,周总,我们提一个非分的要求,这具尸体能不能先交给我们研究研究,你再去立道观。放心啊,尸体我们觉得不会乱动的。” 周维民没有接这个话茬,突然问道:“你们手里是不是有本古书,叫《悟真济世全书》?别否认,侯鹏都跟我说了。” 鸟爷点点头,对我们说:“咱们的事他都知道。” 尤素道:“周总,你的意思是我们把书交给你,你才会想办法救我们。” 周维民倒也不客气,说:“就是这个意思。你们也别觉得亏了。书在你们手里,看得懂吗?” 我们摇摇头。 周维民满意地说:“那不就得了,在你们的手里那是废纸,可我有高人指点,自然可以解读此作,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 “我拦你一句,”我插嘴说:“周总,你要这本书莫非……也动了成仙的心思?” 周维民稍一愣,随即哈哈笑,可见说中了他的心事,他笑得直咳嗽:“小朋友,那你们说我在这忙活半天为啥呢?无利不起早嘛。” 这时,他的手下进来,搬运老安的尸体。周维民吩咐说:“出去以后报警,让警察找法医,鉴定这老头死因是什么,我要拿到第一手的报告。” 等到杂人都走了,大厅里仅剩我们六个人。我,鸟爷,尤素,周维民,周秀还有和尚空不二。 我们六个知情人,一起看着白茧内黄九婴的尸体。 周维民道:“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真人不说假话。这具木乃伊呢,我要找高人验尸。这可是研究修仙的第一手资料。” “他为什么会变成木乃伊呢?”鸟爷琢磨。 周维民磕磕烟灰说:“我对于修仙多少了解一些,黄九婴是道家修行者,体内有真气,真气流转,才会尸身不腐。按照佛家的办法,遇到肉身菩萨,应该备一口大缸,把尸体放进去保存。是吧,空不二长老。” 空不二口点头:“不错,在佛家,此种做法名为坐缸。” 一直沉默的周秀忽然说:“我看这样吧,黄九婴的尸体不必来回搬运,对他也不敬,我们就在客厅里先立一神位,暂时把它供在这里。哥,你看如何?” 周维民看着她,眯缝着眼,可能在想这个妹妹打的什么主意。 空不二点头:“周施主所提方案甚好,老周,我看就按她说的意思办吧。” 第四十二章 新人类 商量已定,天色不早了,周维民安排人收拾住处,打算在这里常住。小白楼有好几层,我们都安排住在这里。真是没想到,以前仅仅只能从外面窥视,现今有机会住进来,真是人生莫测。 周维民找人在客厅东南角简单收拾出一方空间,把黄九婴的尸体放置在那里,前面设了一桌香案,摆了香炉祭品什么的,倒也像模像样。至于那个大白茧,已被收入地下室,有待高人前来甄别。 周维民晚上设了宴席,摆在当院,把所有在这里工作的保安都叫来,大家齐聚一堂。周维民在宴席上安慰众人,告诉他们虽然老安死了,但所有人还会继续聘用,工资翻倍。席间气氛热火朝天,众人喊好,不醉不归。 我们这一桌相比之下冷清许多,鸟爷受不了寂寞,主动站起来向周秀敬酒,周秀浅尝了一口没有拒绝。这时周维民陪了一圈酒回来,喝得脸膛发红。 周秀脸色阴冷,放下酒杯,当着我们这些人,直接就说:“哥,你是不是有点过分?” “怎么?”周维民斜眼看她,根本不拿她当回事。 周秀阴沉说:“山区的法人是我,只有我才有资格命令谁在谁走,你凭什么替我拿主意。” 周维民哈哈笑:“小妹,这不是情况特殊吗,哥也是为你好。这些保安,任职时间很长,这里的秘密都知道一些,如果不安抚住他们,谁要是出去乱说,可就惹大麻烦了。” “那你也跟我商量一下啊。”周秀不高兴。 “好,哥哥错了,哥哥罚酒三杯。”周维民咕咚咕咚喝了三杯,直接钻桌子底下了,呼呼大睡。 周维民的秘书也来了,招呼人帮忙,把周维民扶出来,到楼上房间休息。 周秀放下杯子,站起身就走。这一桌,只有我们三人,还有空不二。这和尚我不怎么喜欢,虽然挑不出大毛病,可感觉假模假式的,别看他尽说佛语,看起来却不真诚,有点油腔滑调的感觉。 空不二也不吃饭,看都不看桌子一眼,坐在那里不停捻动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我们三个狼吞虎咽吃了一些东西,此时月上高头,有些犯困,回去休息。 我住在小白楼三楼的客房里,这里倒是挺干净,现在不能回家,最起码也得等这些事有了下文再说,我和单位请了假,做长期抗战的准备。 朦朦胧胧睡去,这一觉睡得并不舒服,不知什么时候,我打了个激灵醒了。被梦魇到,浑身难受,看看表已经下半夜一点半,我抽了根烟,坐卧不安,把烟头掐灭,轻轻推开门来到外面的走廊。 在这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黄九婴的尸体,生出强烈的冲动。我走了两圈,下定决心,到一楼大厅去看看尸体。 刚走到二楼的楼口,就感觉不对劲,下面有人。 我脱了鞋,赤着脚小心翼翼从楼梯上来,不敢下的太深,藏在栏杆后面向一楼窥视。 大厅亮着台灯,光晕幽黄,只照亮了黄九婴神位附近的区域,其他地方一片黑暗。神位前站着两个人,我一看就愣了,居然是周秀和空不二。 周秀站在神位前,痴痴地看着黄九婴的尸体,空不二垂手站在旁边,捻动佛珠。 “小师父,你相信我吗?”周秀问空不二。 空不二垂头:“相信。佛家称为声闻智慧,你能听到黄前辈的声音,说明你们两个是有缘的。” 周秀咬着下唇,看着面前的干尸,说:“老安把白茧剖开,这具尸体出现的时候,我就听到了冥冥中的声音。我能感觉到,黄九婴在和我说话,虽然说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能感觉到他!” “声闻智慧,已突破文字障,能直接感受到声语文字背后想表达的意思。周施主,”空不二道:“你有慧根啊。” 周秀转身看他:“小师父,你不会把今晚咱们的事告诉我哥哥吧。” 空不二嘴角露出一丝笑:“念因缘至此,当随遇而安,过去的就过去吧。” 他说的很晦涩,可我能听出来,他没有直接回答周秀的问题,在变相告诉她,今晚的事就留在今晚,过了今晚,他就不认账了,什么也不知道。 这是个很狡猾的和尚。 周秀是聪明人,常年混迹生意场,还参禅,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透,不用说的太直白。 周秀抿嘴笑:“我曾经见过一次干尸,还和它说过话呢。那还是在马来西亚,我一个客户的朋友是修建庙宇的,修了一辈子的庙,后来生病死了。他的妻子由此患上很严重的忧郁症,寻死觅活,后来有一天就失踪了。”她嗓音婉转,深夜讲起这段故事,非常动听,我坐在楼梯上,屏息凝神听着。 “两口子唯一的女儿就开始四处寻找母亲的下落,上报纸上电台,花了很多钱求助电视,找了整整十年,没有她母亲的下落。实在没有办法,她只能寻求非正常渠道的力量。”周秀说。 空不二微笑:“神鬼?” “对。”周秀点头:“她去求了三太子的乩童。庙里三太子上身,告诉她,你妈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女儿着急地问,多长时间能找到,三太子竖起一根手指。女儿就猜,是一天,还是一周,还是一年。三太子不语。对了,小师父,你知道三太子吧?” 空不二道:“哪咤。” 我暗暗心惊,以前听丁文同说过三太子什么的,当时没往心里去,没想到在这里又听到了关于他的故事。 周秀说:“女儿就回去冥思苦想,怎么也破解不了三太子的暗语。后来,她突然就想明白了,跑到寺庙寻求工作人员,让他们搜遍整座庙宇。最后,在寺庙的横梁顶上,发现了一具风干已久的尸体,正是她妈妈。” 空不二轻叹一声:“善哉。” “寻找她妈妈那天,我恰好也在,经历了全过程,当从横梁上把那具干尸迁移下来时,我震惊了。这个女人已经死了很长时间,周围环境又是如此杂乱,一晃神之间,我却感觉到了那具尸体的情绪。”周秀说:“我心里特别慌,当时害怕极了,以为那时的气氛对我有了潜移默化的影响,让我产生了幻听。可后来发现不是这么回事,我感觉到,那具干尸妈妈在向外传递一个信号:她很生气。她的意思是三太子都告诉你,我在横梁上,你为什么现在才想明白。小师父,你明白三太子的意思了吗?” 空不二道:“三太子竖起一根手指,并不是说一天一周或一年,他是指向高处横梁,是向上寻的意思。” “小师父你真聪明。”周秀微笑。 空不二道:“周施主,你的意思是,你有能力和干尸沟通?” 周秀说:“可以这样讲。我为此咨询过很多人,科学家,医学家,心理学家,可谁也没有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后来,因为工作机缘,我认识了一个很有趣的人,他算是半吊子哲学家,他的想法非常奇特,他说世间万事万物包括人其实只是一种容器,储存生命信息的容器。他说我之所以能感知到干尸的情绪和表达,很可能干尸已经变成了一种区别于人类另类的信息贮存容器。这种容器,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向外发信号,而我恰恰能接收到。” 空不二笑:“你的这位哲学家朋友,意思是干尸还活着?” “当时我问了他这个问题,”周秀说:“他反而驳斥我一番,他问我什么是死,什么是活。关键的问题并不是干尸如何储存信息。” “那关键的问题是什么?”空不二问。 我藏在暗处,听到他们的对话,心惊肉跳至极。这两个人的讨论,已经从玄学过渡到科学,这是最可怕的,用科学的方法来研究超灵体的存在。 周秀幽幽道:“他告诉我,最关键的问题是,不同的信息储存方式会影响到这个生命体的行为和思维。”她的目光落在黄九婴身上,一字一顿说:“黄九婴生前是黄九婴,死后变成干尸,他就不是黄九婴了。因为信息贮存方式的改变,他变成了一种新人类。” 第四十三章 给尸体开衣 空不二微微笑:“很有意思的想法。” 周秀从桌上捡起一根长香,用打火机点燃,亲手插在香炉里,然后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对着黄九婴的尸体,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周施主,你不必如此。”空不二道。 周秀站起来,看着黄九婴的尸体,眼里是一种从没有过的神采:“小师父,你不懂。” 说完话,她转身朝楼梯走过来。我吓得赶紧站起,准备随时跑路。周秀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侧脸问:“小师父,我哥是不是要找人来解剖黄前辈的遗体。” “是的。”空不二说。 周秀喃喃道:“不知道面具下的黄九婴到底是什么样子,我相信他是个很帅很有魅力的男人。” “无非皮囊空相。”空不二说。 周秀笑笑,来到楼梯口,我赶紧藏在走廊的拐角,看着女人一步一步上来。大晚上的,周秀穿着一身粉红色的睡衣,这女人本来就漂亮,身材还正点,穿着睡衣玲珑有致,看着她走远的背景,我有些看呆了。 周秀说自己能听到干尸的话,我还是存疑的,说得再天花乱坠,干尸还是干尸,怎么可能有思维呢,还能向外传达信息?真是可笑。不说别的,它的大脑靠什么供氧?大脑都不运作了,还有个屁的思维。 今晚周秀和空不二的对话,我怎么琢磨怎么觉得怪异,里面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法医验尸报告传到了,老安检查是死于心脏病,准确点说心肌梗死。病症一目了然,可死的太突然,一切似乎都印证了冥冥中的预言。 经过一晚上休息,周维民醒了酒,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黄九婴的尸体敬香。然后他打电话给高人,把情况简单说明了一下,让那个人尽快过来。 我和鸟爷还有尤素,现在吃住行都在这片山区里,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倒是轻松,项链找回来,吐血症也让老安治好了,现在唯一愁的事就是尤素和鸟爷的身体。 他们现在症状越来越厉害,尤素身体素质差一些,表现很明显,浑身乏力,提不起精神,说话没几句额头都是冷汗,脸色煞白。 如果再治不好身上的病,他们两个真的会面临残酷的死亡。 在焦急中等了三天,第四天头上,真的来了一位高人。这是个游方道士,穿着道袍,扎着发髻,看不出多大年纪,四十岁到六十岁之间,满脸皱纹,精神状态却很好。 一看到这道士,周维民赶紧请进来,忙前忙后,好茶好水的上。 道士摆手:“老周,客气就别来了,我先看看前辈的尸体。” 周维民把他请到客厅,我们在后面跟着,到了香案前,道士背手而立,盯着黄九婴的尸体。我们站在旁边,谁也不敢吭声,气氛有些压抑,不知这老伙计在看什么。 道士侧过耳朵,又似乎在听什么。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和周秀一样,都能听到干尸的声音? 道士听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头,看向我们三个。 这道士打一进来,眼皮子都没抬,对我们视而不见。此时此刻,居然把注意力放在我们身上。 周维民赶紧问他:“老鲍,有什么问题吗?” 道士走到我们面前,上一眼下一眼打量着,微微笑:“有意思,一个有鬼气,两个有尸气。” 我们三个互相看看,都面露惊骇。我马上明白道士的话,我身上附着黑钟馗,而鸟爷和尤素确实中了尸毒。鸟爷赶紧抱拳:“高人啊,你想办法救救我们。” 道士心不在焉地说:“随缘。”他又看向空不二,空不二垂眉低眼,并不和他对视。道士走到他面前,问:“小和尚,你师父怎么称呼?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呢。” 空不二赶紧答:“上海普陀寺智源长老。” 道士“哦”了一声:“我行游数年,寺庙道观去过不少,普陀也是经常和他们那些僧人喝茶辩经,可从来没听说过法号智源的,想必是隐居的高僧大德,下次路过普陀,希望有缘相见。” 空不二垂头不说话。 周维民深深看了空不二一眼,岔开话题:“老鲍,你是游方高人,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求到你的头上。这次把你请来,确实是一件大事。” 道士老鲍看着黄九婴说:“这人我知道,是明朝人,道号潜虚子,为南宗传人。现在南宗势微,几无传承,可见世道无常。” “南宗到底是什么来历?”周维民问。 老鲍说:“道家南北二宗最开始是从古老的丹道分流出来的,根据丹术修炼方法有清净孤修和阴阳双修的区分。清修的叫清静派也叫北派,阴阳双修的叫阴阳派也叫南宗,这就是南宗北派的来历。” “那你是什么派?”周维民问。 老鲍呵呵笑:“我不练丹术,不修长生,更无视仙道,我什么派都不是。再说了,现在就算我想修也修不成,华夏历史诸位也都了解,经过那个特殊的时期,古籍焚烧,传承断裂,就算有传人也被迫侨居海外。我是一散修,没有任何相关资料,仅是窥得其中皮毛而已。” 他看向黄九婴:“今天这个事吧,即使你不求我,我也得来。前辈修仙,这也是我们难得的机缘。老周,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不是想从这具尸体身上发掘点什么。” 周维民哈哈大笑:“老鲍,我的心思早多少年你就知道了,我有的是钱,权呢也有一些,这些东西多来多去也没意思,我现在就一门心思修行,也想修个长生道出来。” “长生,长生……”老鲍冷笑:“人人都念长生,又有几个人能够活过百数的。别说你,就连改变国运时局,掌握一国资源的帝王,你又看到谁长生了。” “你就别给我泼冷水了,最起码我有问道之心,总比没有强吧。”周维民说。 “好一个问道之心,一心向善比问什么道都来的实在。”老鲍说。 周维民表现出不耐烦的神情,老鲍也就没多说什么,他看着黄九婴:“我可以把这具尸体开衣,但话得说在前面。”原来他们道家,管解剖尸体叫开衣。 “说,说。”周维民道。 老鲍道:“南宗的阴阳双修,历来被道家正宗斥为左道。据古籍记载,他们为了修仙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以孩童为鼎器,造邪淫管器,谬三关为玄要,食污秽为秘宝,伤天和违人伦。这位黄前辈是南宗高手,一等一的翘楚,一旦开衣,会引发什么难以预料的结果都不好说,先提前跟你们打好招呼。” 老鲍这番话说的字字确凿,我想起老安生前讲起黄九婴,曾经说过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这个黄九婴为了布置成仙的聚灵阵,偷周边地气,吸百姓的灵力,我们这片小区光是癌症就不知死了多少口子,全是拜黄九婴所赐。 现在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都明镜,大家都明白这黄九婴邪门得厉害,实在称不上好人。 沉默片刻,周维民哈哈笑:“哪有那么邪乎,说到底也不过一具干尸,还能让它反了天?你们都是啥意见?” 我们能有什么意见。我看向尤素和鸟爷,一直沉默的鸟爷说道:“开衣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而不开衣我和尤素都得死。尤素,这种时刻假如你来选,你怎么选?” 尤素反看他:“你呢?” 鸟爷吸了口气,说道:“如果死一千个人能换来我的生命,那就让这一千个人去死吧。” 我和尤素吃惊地看着他,鸟爷笑笑:“现如今死到临头,咱们就别装了,我是有啥说啥,说的都是心里话。” 我说:“鸟爷,你也有修行邪门歪道的潜质。” 鸟爷看向黄九婴的尸体,居然说了这么一番话:“我是没有机会生在古代,我要是生在明朝,有潜虚子这般机缘,我的成就绝对不在他之下!” 第四十四章 修仙者的真面目 道士老鲍让周维民安排人用铜盆打来净水,他要先洗手,又吩咐人在客厅里安排一张床。床上一定要铺着厚厚的床单。安排好这一切,打发走了无关人员,只留下我们这些知情人。 老鲍让我们三个帮忙,到香案后面,把黄九婴的尸体请出来。我们三人越过香案,我把手插在尸体的腋下,尤素和鸟爷各抬着一只脚,三人一起用力,把它从藤椅上搬起来。 按说这么一具干尸,不应该很沉,已然风化,一上手却发现还真是吃劲。就算鸟爷和尤素提不起力气,那也算是大小伙子,我们三人抬着这么一具尸体,很有些吃力。 吭哧吭哧搬出来,把它放到床上。 老鲍吩咐,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上,大门关上,仅留下一扇窗通风。这个厅向北,本来就阴,窗帘一拉,顿时光线晦暗。老鲍让我们退开几步,他来到床前,挽了挽袍袖,伸出手开始解尸体外面的衣服扣子。 厅里没人说话,静谧无声,众人聚精会神地看着。 黄九婴的尸体穿着对襟的道袍,布扣从胸口一直延伸至腋下,老鲍非常仔细,动作舒缓轻柔,像孝子伺候病床上的老父亲。 时间不长,扣子全部解开,他慢慢打开衣襟,把道袍展开,里面又露出一件白色亵衣。 老鲍找到衣绳结,轻轻一拉,亵衣也松开了。他轻轻展开,终于露出黄九婴的身体。 黄九婴暴露出上半身,脸上有面具和道冠,下身是裤子和鞋,只露出中间这一部分。他的皮肤是暗黄色的,近乎于黑,看不到水分,皮肤紧紧包裹在骨头上。最让人吃惊的,是他身上的血管。 尸体皮肤表面的血管非常明显,呈暗红色的线,遍布整个身体,乍看上去像是一具医学用的血管人体模型。 “什么味?”周秀忽然说。 我提鼻子闻闻,客厅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味道,很难用笔墨去形容是什么,不知道大家吃没吃过火腿,是放了起码一年以上的腊肉味道。这股味谈不上臭,闻着有点腻人,就像菜油放多了一样。 随着时间的延长,味道愈发浓烈,让人很不舒服。鸟爷干脆扯下台灯布,捂在鼻子上。很明显的,这股味就来自干尸,一想到这点,就有点作呕。 老鲍把尸体身上的道袍全部展开,平摊在尸身下,他没有急着去拿面具摘帽冠,而是用手摁着尸体的肚子,凝眉沉思。 这时,我们才看出了怪异。这具尸体的小腹微微隆起,鼓了一个小包,好像里面长着什么。而且这个包的位置也怪,并不在肚脐上,而是在下丹田,靠近会阴,看起来像是小便不畅,尿液把前列腺撑起来。 老鲍摁了摁这个鼓包,凝眉道:“没想到黄九婴还是个‘胎里道’。” 周维民顾不得味道大,凑到床边,一边啧啧看着,一边问什么是胎里道。 老鲍说:“这话说起来就邪了,道家南宗有一门法术,得道高人死后,要用纯内刀把他丹田的肉割下来,然后交给身怀六甲的女人吃。这女人吃的时候不能用筷子夹,不能用手拿……” “那怎么吃?”周秀好奇地问。 老鲍说:“女人把双手背在身后,跪在地上撅着屁股去叼地上的肉,然后吃在嘴里。整个过程,不能被外人所见,非常诡秘。传说吃了这种肉的女人,胚胎在母体内就开始修炼,一落地就有道行。这种法子出来的胎儿,只有传说里有,我从来没见过,真是没想到啊,这位黄九婴前辈居然就是胎里道。” “你怎么知道?”周维民问。 老鲍摁了摁尸体小腹鼓起的包说:“胎里道有个很显著的特征,就是胎中有胎,刚生来就已修成内丹。” 周维民惊得快跳起来了,说:“你是说黄九婴怀孕了?” 老鲍笑笑:“是内丹,不是婴儿,说多了你也不懂,我把尸体全部开衣再说,你们退后。” 我们又往后站了站,老鲍把尸体的帽冠取下来,放到一边,下一步就是最关键的,卸面具。 他沉吟片刻,拿住面具边缘,稍一用力,面具提了起来,缓缓离开尸体的面部。我们离得远,光线又暗,隐隐看到黄九婴的面目暗黑,这也是木乃伊的特征,脱水之后,皮肤呈皮革化。 老鲍把面具拿下来,一看到黄九婴的面容,整个人顿时僵住。 周维民还想过去看,老鲍厉声道:“别过来!” 他想了想,下一步竟然做出个出乎意料的举动,把面具又戴回尸体的脸上,然后伸出右手,单指凌空画符。 老鲍一直是高人模样,风轻云淡的,现在却变了脸色,凝重得似乎拧出水。 我们看的好奇,又不敢发问,只有周维民有资格问话:“老鲍,怎么了这是,说啊!” 老鲍沉思一下道:“这具尸体已经异化,留之不祥。老周,你马上联系火葬场,今天就焚尸!” “不行!”谁都没说话呢,鸟爷居然站出来,大吼了一声。 老鲍皱眉:“小朋友,你几斤几两敢跑出来插话,你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深,你知道这具尸体有多邪吗?” 鸟爷道:“我不管你们怎么处理尸体,我和我的好朋友现在已经染上了这具尸体的尸毒,有人跟我们说过,要解身上的毒,就得指望这具尸体。你把它烧了,那不是间接害我们的命吗?” 老鲍走过来,抓住鸟爷的手,搭在脉上。我们聚精会神看着,老鲍这是给鸟爷诊脉。 好半天,老鲍才道:“还真是一脉同源的尸毒。” “有人跟我们说过,这具尸体生前在修仙,成仙失败,尸解放出了尸毒。”鸟爷口气缓和下来:“老先生,你是高人,你要干什么我们没权插嘴,但你得保证我们的生命安全吧。” 老鲍摇摇头:“我的能力解不开你身上的毒,也想不明白怎么利用这具尸体来解你们的毒。” “你的意思是,我们没救了?”尤素在旁边说。 我猛然想起一件事:“尤素,鸟爷,你们还记不记得井盖上的那句偈语。” “识得玄中颠倒颠,枯尸身内生白莲,若上天堂开月彩,马尤坡前赤猴圆。”尤素说,他眼睛猛地一亮:“枯尸身内生白莲!枯尸是不是指的黄九婴?” “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有偈语?”老鲍厉声逼问周维民:“这里还有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周维民不以为意:“你喊什么,事情比较复杂,有些事说不清。” 我简单地把事情由来经过说了一遍,老鲍沉思良久,才道:“偈语太过隐晦,事情未发生之前,谁也不敢肯定偈语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样吧,如果你们决意不烧尸,非得惹出一些事来,我只好不奉陪诸位了。福祸自当,小老儿还要云游,告辞。”转身就走。 我们看着床上解开衣服的干尸,没想到这老道还真有个倔脾气,说走就走。 我刚要拦住他,鸟爷一把拉住我,摇摇头:“爱走就走吧,这老道留下来也是多事,真要把尸体烧了,我和尤素也就完犊子了。” 周维民也没有阻拦的意思,看着老鲍离开大门走远,他哼了一声:“没有你个臭鸡子,我就做不成槽子糕了?空不二,你行不行?” 空不二笑:“没什么行不行的。让我上,我便上。” 周维民道:“好!你继续给尸体开衣,我倒要看看黄九婴的真面目是什么。” 空不二把佛珠收好,大袖翩翩,来到床前,用铜盆净手,挽起袖管,用手摁摁尸体的胸膛。 “把刀取来。”他吩咐。 鸟爷赶紧出去找人弄来一把水果刀,空不二接刀在手,轻抚了一下尸体,然后一刀捅进干尸的前胸。 手随刀走,缓缓下切,不多时把心脏部位剖开一条缝隙。随着缝隙的扩大,居然从里面散发出一股肉眼可见的白气。 第四十五章 尸体异象 空不二下刀的时候,我狐疑想,这个和尚到底是干嘛的,除了念经说禅,还看风水,对于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也了解不少,刚才老鲍的态度,明显对这个和尚的身份有所怀疑。 此时,那股白气从干尸胸上的伤口里越冒越多,我们齐齐后退一步,怀疑这是尸毒。 空不二紧盯尸体,然后到窗边把窗户打开,透透风。时间不长,白气散尽。他把伤口两边的肉翻开,露出了胸膛里的东西。 “小师父,这是怎么回事?”鸟爷问。 空不二道:“尸体放置的时间太长,内脏什么的已经气化,仅留下一身的皮囊,像气球一样,开个口子,里面的气就散发出来。” “没事了吧?”周维民提心吊胆地问。 空不二道:“这里的气体并不是尸气,而是道家修行者所炼真气,无毒无害,大可不必担忧。你们看看,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他把手电拿起来,照着干尸的胸膛给我们看。 在翻开的皮肉里,我们惊异地看见,附着在咖啡色干尸皮肤上,有一朵白色的莲花。 这朵莲花大概手掌大小,纯白无暇,不过长在尸体的皮肉里面,实在是让人倒胃口,像是从厕所的便池里长出来的蘑菇。 鸟爷喃喃说:“偈语验证了,枯尸身内生白莲。” 空不二道:“这应该是尸体真气凝炼所成的精华。” “快把它割下来。”周维民喊。 空不二用刀小心翼翼沿着尸体肌肤的脉络,把这朵白色莲花从它的身体剜下来。莲花和肉身已经骨肉相连,如同身体的一部分,想要干净利落地拿不太可能,莲花根上还带着一些肉沫。 空不二放下刀,两只手小心翼翼捧着,来到众人面前。 这朵白莲花盈盈可握,显得弱不禁风,室内无风,可花瓣无风自动,娇弱地像个大家闺秀。 鸟爷伸手要拿,周维民挡在他身前喝道:“这是你能碰的东西吗?” 鸟爷登时就急了:“周总,你答应过救我们命的,现在解药就在眼前,为什么不给我们。” “这是不是解药还两说呢,”周维民道:“再说了,东西给你们,你们会服用吗?是水煮还是火烹,这是药饵啊还是主药?什么都不知道,直不楞登往下咽,你们不怕死得快?我这是为了你们好,先拿回去研究研究再说。” 周维民打电话让手下进来,找来一木匣,小心翼翼把白莲花收藏进去,然后锁上,自己捧在手里,再不放下。 尤素没说话,而鸟爷眼里冒火,紧紧盯着木匣。 周维民不以为意,对空不二说:“把干尸脸上的面具摘了,我倒要看看他是什么样子,能把老鲍吓跑。” 空不二来到床前,走到干尸的脸侧,打着佛礼先默默念了几句经文,然后抓住面具,小心翼翼往上提。 面具已经被老鲍摘下过一次,现在一拿即开,露出下面黑糊糊的一张脸。 我们看着这张脸,感觉像是被火焚烧过一样,黑得没法看。空不二离得最近,他一看之下,和尚居然惊叫一声。 “怎么回事?!”周维民喊着,他疾步上前查看。我们跟在后面。 等来到床前,看到干尸的模样,在场的人全傻眼了。 黄九婴的尸体居然没有眼睛!不是挖空,也不是眼皮长死了,怎么形容呢,这个人压根就没有眼睛这个器官。 他的这张脸,除了眼睛外其他器官都在,可组合在一起,却实在无法和“人”联想在一起,这压根就不是个人。我不知道自然界中有没有天生就没有眼睛器官的生物。不管什么生物,它脸上的器官排列是非常有比例的,现在的黄九婴也是如此,他脸上的五官打乱了次序和大小,进行重新组合,根本没给眼睛腾地方,排列成了一种新面容。看着诡异阴森,可偏偏又觉得合情合理,堪称鬼斧神工。 我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脸。其实看以前我已经做好思想准备,哪怕这张脸腐烂得不成样子,也能接受,可眼前这张脸完全突破了心理和想象的极限。 “他没有眼睛。”周秀痴痴地看着干尸说。 “不,”周维民颤抖着说:“他有眼睛,我看到了。” 我们三人对他成见很大,都没有应声。而周秀盯着干尸,轻轻问:“在哪?” 周维民伸出手,探到尸体的脸上,细细摸了摸,摸到尸体的额头:“在这里。” 额头上空空如也,只有凸起的一块骨头包,哪有眼睛。 周维民道:“你们没看到吗?就在这里。我以前读到道家经典,里面记载开天目,总是不理解,人怎么还能打开第三只眼呢。现在我知道了,真有这么一回事。” 他痴迷一般,抚摸着干尸的额头:“看啊,这是天目,你们看不见吗?” 鸟爷低声对我们说:“这老小子不会是疯了吧?” “众妙之门,玄之又玄。”周维民激动地说:“‘开天目,三十六宫全是春。’你们看这只眼睛……” “哪有眼,我们什么也没看到。”我打断他。 周维民刚要说什么,突然他脸色全无,紧紧盯着干尸的脸,下一秒钟做出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举动。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干尸磕头,砰砰的,头上都冒血了。 我们烦他是烦他,可面上还的过得去。我们一起上去,把他扶起来,鸟爷憋着笑说:“周总,你咋了这是。” 周维民指着干尸,说不出话,脸上汗出如浆,没有一丝血色。他惊慌失措地说:“你们没看见吗,刚才那只眼睁开了,它在看着我,看着我!” 气氛本来就诡谲,听他这么一说,我后脖子窜凉风:“周总,你不是看错了吧?” 周维民坐在沙发上,手颤得连烟斗都拿不起来:“怎么能看错?那天目是竖着长的,像枣核一般大,睁开眼皮,眼球在里面滴溜溜转,就那么盯着我。” 他再看向干尸,双膝一软,又跪在地上。 我们面面相觑,这确实有些不正常,他说看到了眼睛,可我们谁也没看到,莫非真的像鸟爷说的,这人疯了?精神出了问题? “我要给他盖道观,让他受尽香火,他还没死……”周维民喃喃念叨着,膝盖当脚走,一步一步蹭到干尸前,又开始没头没脑地磕头。 我们七手八脚把周维民扶起来,鸟爷努力憋笑,脸都红了:“周总周总,失态了,干尸已经风干二十多年,哪还能活下来,他吃什么喝什么拉什么,哈哈。” 实在禁不住,他哈哈大笑。 “谁告诉你他是死的?”一个声音冷冷地说。 说话的是空不二,他收起了平时的笑脸,表情阴森起来。 “对啊,谁告诉你黄九婴死了,他的眼睛还在动,他在看我,明明就是活着的嘛。”周维民说着。 “好,他是活的,让他动一个看看。”鸟爷呵呵笑。 话音刚落,“嘭”的一声,原本躺在床上的干尸突然坐了起来。 这一下变故太突然,我们根本没有思想准备,吓得头发根竖起来。我双腿发软,喉咙窜动:“他真的活了。” 空不二呵呵笑,手摁在干尸的锁骨上:“别害怕,这只是尸体关节的连锁反应,我只是要告诉你们,不要嘲笑任何你们认为不可能的事。” 我们心有余悸,谁也不敢说什么。干尸的脸黑沉沉的,虽然没有眼睛,可总有种他在盯着我们所有人的强烈错觉。 客厅里没人说话,气氛压抑恐惧。 周秀忽然走到床边,拉住尸体的手,她细腻白色的手握住了干尸黑糊糊犹如枯枝的手,看着干尸,柔声地说:“黄前辈,你要说什么,我负责转告他们。我能听见你的声音。” 完了,又疯一个。 第四十六章 借尸还魂 鸟爷走上前,带着戏谑的意思说:“那麻烦周姐你问问这具尸体,怎么才能治好我和尤素身上的尸毒?” 周秀还真当回事,从旁边拽过一把椅子坐好,拉着尸体的手,微微闭上眼睛,模样还真像是通灵。这怪异的举动让我们脊背有些发凉,此时的气氛有些诡谲,像是进了疯人院。 黄九婴的干尸坐在床上,微微张口,脸上形成一个黑森森的洞,如同竭力张开,好似在惨叫一般。它的一只手握在周秀的手里,另一只手握在空不二手里,两人似乎都在跟尸体进行交流。 谁也没说话,等了大概十分钟,鸟爷忍不住,小声说:“这不扯淡吗,尸体会说话?” 刚说完这句话,周秀把眼睛睁开,女人额头上浸出冷汗,说道:“黄前辈告诉我,从他身体内挖出的白莲即可服用,服之即好,马上可以解毒。” 尤素眯缝着眼:“真的假的?” “说得跟真事似的。”鸟爷也怀疑。 “试试不就知道了。”周维民主动把木匣打开,亮出里面的白莲。 空不二放下尸体的手,打着佛礼说:“倘若尸体真的会说话,那么此言必应,可如果你们吃了不好用……。” 周维民把白莲递给我们:“吃了吧,如果不好用说明一切都是假的。”他看了一眼周秀:“黄前辈根本不会说话给你听。” 尤素和鸟爷硬着头皮从白莲上撕下两片白色的瓣儿,强忍着不适,塞进嘴里,嚼都不嚼,一闭眼全都咽下去。等了一会儿,两人同时抱住肚子,喊肚子疼。 死人身上长出来的东西,那能吃吗?我们也是慌不择路,居然相信了周秀的鬼话。这周秀看样子已经出现幻视,尸体怎么可能和她对话。 我拿起电话要叫救护车,鸟爷摆摆手,急着说:“不行,来不及了,拉裤兜里了。” 两个人互相扶着,一起跑进客厅的卫生间。这一去,好家伙足足有二十多分钟才出来。出来之后,鸟爷和尤素满头大汗,脸色煞白,不过气色倒是极好。 鸟爷把湿漉漉的手往裤子上擦,说道:“刚才拉出了一堆绿绿黄黄的东西,腥臊恶臭,我估计是拉出毒来了,不错,不错。感觉好多了。” 他们两个又掰了一瓣白莲放到嘴里嚼。 吃完马上来反应,急匆匆跑到卫生间又腹泻了一气,再出来时,神清气爽,多日的阴霾一扫而光。 他们还想吃,周维民把木匣关上,此时像个老财主,紧紧抱住,再不多给一分。 周秀从始至终握着黄九婴的手,沉静地说:“你们相信了吧?” 鸟爷拉拉尤素,两人竟然跪在黄九婴尸体前,毕恭毕敬磕了三个头:“多谢黄前辈救命之恩。” 周秀脸上露出笑容,很真诚很自豪,似乎黄九婴有了信徒,她也跟着高兴。 周维民凑过去说:“老妹儿,你真能听到黄前辈说话?” “我可以和他沟通,他会把神念传到我的脑子里。”周秀认真地说。 我始终在旁边冷眼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周秀的一举一动和精神病没什么区别,可偏偏出现的事情又似乎印证了她是正确的,还是静观事变吧。 周维民问空不二,你能不能和黄九婴沟通? 空不二轻轻摇头:“我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周维民不可思议地看着周秀:“这么说,咱们这里只有你才能和尸体交流?” 周秀紧紧拉着干尸的手,脸色阴沉:“哥,你好好说话,要叫黄前辈,别尸体尸体的。” 这时候周维民有点回过神来了,不像刚才那么虔诚激动,他冷静地盯着黄九婴看看,想了想说:“好吧,是我嘴臭,应该叫黄前辈。” 周秀突然侧过脸,面向尸体“嗯,嗯”了几声,然后说:“黄前辈让你们都给他跪下,他要带天行礼,为你们祈福。” 这个事越琢磨越诡异,可谁也不好说什么,除了空不二,我们几个都跪在干尸面前。 我冷眼观瞧这具尸体,它诡异的脸,竭力张开的嘴,一只干瘪的黑手握在女人丰腴的白色手心里,此时此刻的情景让人有点不寒而栗。 “跪下了怎么不磕头?!”周秀阴着脸呵斥我们。 周维民领着我们规规矩矩地给干尸磕头,三叩首后,大家才站起来。 周秀温柔地看着干尸,用手轻轻擦拭着尸体的脸,充满无限柔情。 谁也没说话,客厅里一片死寂。 周维民道:“老妹儿,你能不能让黄前辈露一手,让我们看看他的本事。” 周秀讥讽地说:“你是不相信我吗?那你随便,爱信不信。” 尤素说:“我说老马,鸟爷,咱们在这的任务是不是完成了,该撤了吧,别给人家添乱了。” 我反应快,这地方早就不想待了,赶紧道:“是啊,两位周总,剩下的事我们不搀和了,告辞告辞。” 我拉着鸟爷,和尤素转身就要走,忽然身后响起周秀尖锐的声音:“谁告诉你们能走的?” 鸟爷不高兴:“我说周总,我们还留在这干吗?尸体帮你们捞出来了,该干的都干了,哦,对了,这里的事我们绝对会保密,谁也不能往外说,你们放心吧。” 周秀冷着脸:“黄前辈不让你们走!” “你什么意思?”我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周秀道:“黄前辈刚才告诉我,不让你们离开它,你们还有事没有完成。” 我们面面相觑,尤素问:“还有什么事?” “助他成仙!”周秀道。 我气笑了。可以肯定,这个周秀要么不是心机婊,玩着什么猫腻,那就是精神分裂了,尸体能和她说话?屁吧。其实就是分裂出的人格跟她对话。 这具尸体死二十多年,都他妈成腊肉干了,还成仙?!当我们是三岁小孩。 我拉拉鸟爷和尤素,我说道:“你们自己玩吧,我们还有自己的生活。” 周秀嗓音愈来愈尖,说道:“周维民!还不拦住他们!” 虽然兄妹俩有矛盾,可周秀从来没直呼过周维民姓名,现在居然喊上了。周维民一愣,不动声色,淡淡道:“如果黄前辈真有神通,自会留住他们,不妨露一手给我们看看。” 周秀又气又急:“周维民,你是不信黄前辈?” 周维民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直截了当说:“我信他,不信你。” 周秀看着哥哥,周维民大大咧咧回望着她。我还站在那看,鸟爷低声催促:“赶紧走!” 就在这时,周秀的双目突然动了起来,眼珠转得飞快,黑色瞳仁忽左忽右不断横向移动,像双瞳一般。众人大吃一惊,就连空不二也退后一步,露出惊疑之色。 周秀嘴里竟然发出男人一般的声音:“周维民,百罪之身,死坠百窟地狱,百万刀轮斩截肉身,若不归顺,死无葬身之地。” 这话一出,周维民像是被火燎了,他痴痴地看着周秀和干尸。 周秀眼珠继续挪动着,说道:“周维民一生作恶,唯有超脱一路,还不归顺吗?” 周维民似乎被触动了内心最里面的东西,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前辈救我!前辈救我!” 他挪着膝盖,走到床前,紧紧抓住干尸的另一只手,哭得泣不成声:“我害怕啊,我做噩梦自己坠入地狱了,前辈救我。” 周秀已经恢复常态,轻轻说道:“哥,不能让他们走。黄前辈借我的身体发话了。” 周维民从地上爬起来,对我们吼:“黄前辈不许你们走,谁也不准走,你们就算现在走了,我也能把你们抓回来。我告诉你们三个,老老实实呆在这里,要不然连带你们家人一起遭殃。” 我们三人面如土色,站在门口不动了,这不是倒霉催的吗,想走也走不了。 周维民拉着黄九婴的手,哭着说:“前辈,我给你盖道观,给你捐一个亿,你一定要超度我啊,不要让我进地狱。” 周秀伸出空闲的那只手,从上到下轻轻抚在自己哥哥的额头,用半男半女的声音说:“只要听话,我会度你上天。” 第四十七章 真仙的信徒 我们被周家兄妹无限制关押。 周秀像着了魔一样,整天守着黄九婴的尸体,寸步不离,晚上睡觉也在客厅里打个简单的行军床,不离尸体的五步距离。 我们三人私下讨论过,觉得周家兄妹应该是被心理暗示了,不客气地说是被洗脑了。在某种特定的氛围,见到了一些特定的“神迹”,人就会被潜移默化地暗示。搞迷信的乡下骗子熟谙此道,我们农村老家就有,道场是黑暗阴森的柴房,进门先烧香再磕头,骗子点一蜡烛,幽幽而谈,借鬼说事,然后再露一手剑劈空气见血,无火烧纸自燃什么的,那些农村老头老太太马上受到蛊惑,捐香火钱。 周秀估计是得神经病了,她受到斯时斯地潜移默化的心理暗示,出现人格分裂,觉得自己能代尸发言。 要说黄九婴的尸体活了,我们谁都不相信,周维民曾几次三番要尸体露一手神通,周秀就是不露,反而用地狱阴间之类的词吓唬住了自己的哥哥,一举攻心。 这些天周维民开始大修土木,在山区劈出一块地方,建盖道观,为黄九婴的尸体作道场。 我们留在山里没什么事,看着那些泥头车进出往返,堆积原料,周维民还请来了省内著名的宗教建筑专家,老头专门研究寺庙道观尼姑庵什么的,负责整个道观的建造。 给道观起名也是大费周章,琢磨半天,周维民拍板叫“真仙观”,符合黄九婴的身份,也有种美好的愿望,希望黄九婴能修炼成仙,好度自己一起上天。 有钱是好办事,道观也就半个多月,初具规模。 我们三个完全被禁足,出不了山门,早上一睁眼大门外就有几个保安看着,算是被软禁了。 就算如此,我们三个也没急着想办法,留在这里看看热闹也好。我们身上的煞气和毒气都已经治好,无病一身轻,这里有吃有喝有光景看,没什么不好的,当休假了。 鸟爷和尤素本来就是社会无业人士,在哪都是混,索性也就不走了。 周家兄妹和空不二似乎把我们给忘了,这半个多月根本就没出现,也不来找我们,我们也乐的清闲。 我们在一起讨论过,做过事情的预测,黄九婴就是一具尸体,根本没有活过来,那么这场闹剧很可能就在不远的将来以一个尴尬的结局收尾,到时候我们自然可以大摇大摆地离开。 “现在唯一的变数,”尤素有些忧心忡忡:“就是周秀。这个女人现在是彻底疯了,精神分裂症,而偏偏她又掌握着最高的话语权,自认为可以代天行道,一旦她要发布什么离奇古怪违背常理的命令,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鸟爷斜靠在枕头上,把手机拿出来,看着那张照片。这些日子,他没事时候总在研究井盖上的那首诗。“一三二五与三七,四九行来五十一,六十三兮七十五,八十七兮九返七。若人知此阴阳数,便是神仙上天梯。”这首诗,解南华告诉我们,全称叫《神仙接命秘诀》,据说出自一位真正的仙人之手,里面暗藏玄机,如能破解,那就是窥的成仙秘要了。 “研究出啥了?”我问。 鸟爷翻身下床,找到一张纸铺开,拿着笔在上面写出一串数,13、25、37、49,然后在第二行又写下51、63、75、87,最后第三行写下97。 “看出什么来了?”他问我们。 尤素拿起纸看看:“你写的都是诗上的数目字?” 鸟爷点点头。我看看说:“小学生都能看出来,每一行数字之间的数差值是12。这能说明什么?然并卵。” “为什么每个数之间差12?”鸟爷炯炯有神地问。 “这谁知道,”尤素说:“这首诗流传了近千年,多少人想解密都没成功,我看咱也别费这脑子了。” 鸟爷说:“我最近研究点心得。” 我们疑惑地看他。 鸟爷道:“既然这些数字和成仙有关,成仙必须是修炼啊,我就在想,诗里的这些数目字是不是在讲某种修炼时的规律。” 尤素摸摸下巴:“有点意思,继续说。” “当然啊,我不懂修仙,”鸟爷说:“不过修炼心法还是听说过的,离不开呼吸,这些数字是不是在讲呼吸数呢?” 我和尤素没有说话,陷入思考中,听着他说。 鸟爷来了精神:“会不会是先呼吸13下,然后中间闭气12个呼吸的时间,再呼吸25下……以此类推。” “你的意思是,中间数值差了12,是闭气的时间。”我说。 “对。”鸟爷说:“这些日子,我按照这个呼吸数开始进行修炼。道家修炼讲究的呼吸,和咱们平时喘气不是一个概念。我查了查,一个呼吸算是一个周天。” “怎么讲?”我问。 “用鼻子吸气,上脑经后脊椎下落,转一圈经丹田到口,然后吐出去,这算是完成一个周天。”鸟爷认真说。 “就是说,呼吸13个周天,然后再闭气12个周天的时间,再呼吸25个周天……”尤素说。 “嗯,这些天我就是这么修的,”鸟爷说:“你们没发现吗,我的精神矍铄,神采奕奕,精气神确实有了点改善。有点鹤发童颜的意思。” “有吗?我怎么没觉得,”我乐:“不过你呼噜打得少了。” 鸟爷说:“别打岔,当然修仙不止这么简单,光呼个吸就能成仙得道了。我觉得我这个思路是不错的。” 我伸个懒腰:“然并卵啊。你还想成仙是咋的,寻思这些没用的。” 鸟爷不服气:“我是没有机缘,我要生在明朝指定比什么黄九婴强,现在就是缺少良师指点。” “现在有个现成的师父。”尤素似笑非笑。 “谁?”鸟爷问。 尤素道:“周秀不是能听到黄九婴的声音吗,你去拜周秀为师,也就是拜黄九婴为师,黄九婴的尸体自然会指点于你。” 我笑:“别和鸟爷开这样的玩笑。” 鸟爷没有说话,脸上居然露出非常认真的神色。我和尤素面面相觑,他不会是真动了这个念头吧。 尤素担心地说:“鸟爷,咱俩是好朋友,我得提醒你一句,咱们现在已经从这件事里摘出来,就别上杆子淌浑水了,有机会离开这里是真的。” 鸟爷支支吾吾没说什么,可能是觉得扫了雅兴,走出房间。 尤素摇摇头,叹口气:“希望不要节外生枝。” 又这么平淡地过了一个多礼拜,到了真仙观落成的这一日。一大早上就听到山区里鞭炮齐鸣,车声不断。我们昨晚已经洗漱更衣,换上了人家给买的新衣服,准备今天参加这次盛典。 上午九点多钟,跟着保安们去道观。好家伙,也就短短不到一个月的工夫,道观修建得像模像样,前后两重大殿,后面还带院子和阁楼。最大的特点是棚顶特别高,整个道观形似鸟笼,占地面积不大,可空间极阔极深,置身之内,犹如进了另一个空间。 前面大殿没有供奉三清,而是在主神位放置着黄九婴的干尸。 当然尸体不能就这么裸放在那,穿着一身崭新的道袍,双手裹布,足蹬云履,头戴道观,脸上还是面具,周围香烟缭绕,一副神仙模样。 周家兄妹社交极广,今天来捧场的人也特别多,尽是富商巨贾,官宦人家,进出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道观前的花篮都摆不下,地毯铺地,还请了一帮戏班吹吹打打,别说周维民是能耐,不知从哪淘来几个道士,留着发髻,似模似样的站在道观门口,迎接贵宾。 这时一辆豪华奔驰停在道观门口,两侧的驾驶门先开,下来司机和保镖,小心翼翼打开后门,从里面扶出个老人。我们在人群后面,一看到这个人就愣了,这老头经常上电视,是国内一家大集团的太上皇,而且在体制内担任要职,真正的手眼通天,权财大神。 老头估计能有八十了,拄着拐棍,面色红润,一看就是会保养会养生的人。 周维民一看他,马上过来,来个前清满人的见面礼,拍打衣服微微屈膝,笑嘻嘻说着:“老爷子,维民给你请安了。” 敢情这老头还是满族人,用拐棍打着周维民的屁股,带着爱昵:“你这混小子,上岁数了还没正形。” 周维民过去搀他,司机和保镖识趣地躲在一边,他笑着说:“老爷子,在你跟前我永远都是个孩子。” 老爷子也不跟他客气,说:“听说你搞来一尊肉身菩萨。” “在里面,请。”周维民搀着老头,我们跟在后面。周维民道:“老爷子,这尊菩萨可神呢,能解答你的任何困惑。”他低声说:“让你心想事成。” 第四十八章 密室中的秘密 老爷子满怀踌躇,众星捧月之下进入道观。老头身边全是国内省内的精英人士,别说我们了,就连那些道士都挨不上边。 “有点奇怪啊。”尤素说道。 我问怎么了。 尤素皱眉说:“怎么没看到周秀呢?按说这样的场合,她应该到场参加啊。” 确实有点怪,打一开始就没看到周秀的影子,就算她不待见这些人,可黄九婴的干尸在这里,她从来不离半步的啊,怎么今天不在?看着周维民嘻嘻笑的贱样,我忽然萌生了一个很不好的预感,莫非周秀让他哥哥软禁了? 道观正殿面积不算太大,闲杂人等自觉的退了出去,老爷子拄着拐棍颤巍巍来到香案前,有人递过三根未燃的长香,他把拐杖靠在墙上,接过这三根香,香头冲下在火盆里沾沾,拿出时,香火已燃。 老爷子毕恭毕敬鞠了三个躬,看看黄九婴的干尸,然后把香插在香炉里。 做过这些事,周维民笑嘻嘻还想说什么,老爷子的脸色却不知怎么变了,怒气冲冲瞪了他一眼,把拐杖拿过来,阴沉着脸说:“走!” 周维民愣了,笑还挂在脸上没退回去,赶紧拦住:“老爷子,咋了这是,哪块不称心?你当我是个孩子,有想不周到的地方,您老指点啊。” 老爷子看看他,似笑非笑:“你个猴崽子现在本事大了。”周围那么多人,谁也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发飙,皆鸦雀无声。 老爷子气场十足,说:“维民,我给你留面子,就不说了,你好自为之。”拄着拐棍走。 周维民愣在那儿,脸红一阵白一阵,能看出来今天庆典最大的腕儿就是这个老爷子,他不高兴走了,这庆典还不如不搞。 我们站在后面准备看笑话。别说周维民真是个枭雄,能屈能伸,居然跑到老爷子面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拦住去路,跪着哭:“老爷子,我做不对的地方你说话啊,您老这么走了,我也不活了。” 场面尴尬至极,有录像的赶紧把摄像机关了,没人说话,全在静静看着。 老爷子冷笑:“好,我让你死个明白。刚才我打眼一看,就知道香案后面坐着的是个假人,你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还肉菩萨,在哪刻的木头模子假充菩萨?我告诉你维民,欺鬼骗神那是要遭报应,下地狱的!” 周维民破涕而笑,从地上爬起来,表情过渡极快:“老爷子,我以为啥事呢。您老还真是老神仙,火眼金睛,就这么一看,把我这机关给破了。” 老爷子没说话,冷冷看他。 周维民低声在老爷子耳边说了几句话,老爷子表情阴晴不定,点点头:“再给你个机会。维民,我这人最恨的就是有人骗我,一旦我知道这个人在撒谎,对不起,我以后再不会信任他。” “您老放心。” 老爷子重新回到道观,这次周维民把所有杂人都赶出去,我们正要走,被他叫住:“你们三个一起跟着,别走。” 等人都清干净,周维民居然把道观大门关上,这里本来就黑,门一关更显阴森。周维民从香案下面掏出一个手电筒,交给我,让我打着。然后他搀扶着老爷子,一步一步往后院走,我们三个狐疑地互相看看,无奈跟在后面。 后院格局很有特点,三面是三层古建筑阁楼,中间一方天井。我们顺着西面阁楼上去,楼梯特陡,老爷子走得很慢。上到二层,周维民拉开扇木门,走进室内。这里没有安装电灯,大白天的也没光,森森然让人心里害怕。 绕过几个房间,又走了几处回廊,最后来到一处房间门口。 房间是木质结构的,两扇仿古的木门,一左一右各画有半圆,中间写着一个“仙”字。门口放着蒲团,上面盘膝坐着一位道士。他全身黑袍,头扎发髻,脚上还缠着白色绑腿,正在打坐。此处无灯,只有手电光亮,光线昏黄如豆,一片阴沉沉的。 到了门前,老爷子把拐杖交给周维民,抱拳鞠躬:“道长请了,小老儿有礼。” 那道士缓缓抬头,我用手电照着他,等看清长相后,我吃惊地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个道士居然是周秀!快一个月没见,她消瘦很多,脸颊深陷,可双目有神,可能是光线太暗的缘故,总觉得她的气质有些阴。 周秀出家了? 简直太难以置信了。我们就算再缺乏常识,也知道道士不是说想当就当的,肯定要报批经过一定的流程,才能成为正式的出家人。 周秀从蒲团上站起来,态度清冷,脸上面无表情,看起来僵硬可怖。她退到一旁,轻轻敲打门环,不一会儿,写着“仙”字的大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人,正是和尚空不二。 此时情景非常怪异,和尚居然藏身道观,僧不僧道不道的搅合在一起,气氛压抑诡谲,我感觉到有些呼吸困难。 老爷子虽然见多识广,此时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上前行佛礼:“长老请了。” “施主,里面来。”空不二闪身,把他让进去。 我们正要跟着进去,周秀在旁边冷冷道:“手电关了。以后到这里不准携带电器。” 鸟爷低声说:“关了关了,别找事。” 我把手电关了,扔在一边。跟着老爷子,走进室内。 里面是一间木质结构的密室,周围雕花窗棂,没有玻璃窗,全是仿古蒙的窗纸,四壁木柱一水都是深蓝色,地中间放一香炉,里面插着三根又粗又长的黑香,青烟渺渺。 香炉后面有一神龛,一左一右是两尊铜制雕像,左边是一只巨大的人形蝙蝠,右边是一个喜笑颜开的大娃娃。这两尊雕像也是深灰泛蓝的颜色,看上去像是刚从古墓里挖出来的。 娃娃本来是喜庆的代表,可放在这个环境里,怎么看怎么恐怖。 神龛后面放着一把藤椅,上面端坐一人,正是干尸黄九婴。 黄九婴没有穿衣服,光着身子坐在藤椅上,只是在裆里遮了块布,把下身掩上。周身发黑,还是干尸模样,滚滚青烟中,那张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脸更加骇人。 老爷子一看到黄九婴,竟然在没有搀扶的情况下,跪在地上,眼含热泪,对着尸体砰砰磕头:“菩萨,菩萨。” 和尚空不二把老爷子扶起来,柔声说:“老财翁,能见到肉身菩萨,是你的大机缘。” “是,是。”老爷子擦擦浑浊的泪,颤抖着说:“维民啊,你小子好,好……”一连喊了三个好。 周维民道:“老爷子,你不知道,这位肉身菩萨大有来历,乃是修仙的真人,如今只留下一尊躯壳,魂魄早已登入仙界。不过呢,他的肉身还有灵性,能够通达天庭,你有什么疑惑,都可以问他。” 老爷子叹道:“我这一辈子,风风雨雨,辛辛酸酸,什么都见过什么都经历过,现在老了也知足了,只是有一件事放在心里搁不下。” “你说。” 老爷子道:“在这间密室里,没有外人我也就说了。我现在最大的愁事便是身后事,一旦百年之后我去了,那些子子孙孙没有一个是扶得起的,如今时局变化莫测,真担心我一生打拼的事业就此东流去。近些年我身体越来越差,自知时日不多,只要再给我对付几年,把眼前的难关过了,给子孙后代留下一碗饭吃,我就满足了。我想请教菩萨,想求个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的法子。”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都想看看周秀是怎么和干尸通灵的,能不能给这老头一个满意的答复。 谁知道周秀并不上前,反而是和尚空不二从神龛下拿出一个沙盘。这沙盘可不是行军打仗模拟地形的,而是一个类似锅盖的圆形装置,里面铺着细细的白沙,沙子上有一支细细的香。 空不二把沙盘放在黄九婴尸体的手下面,然后把香塞在尸体的手里。 我的心咯噔一下,忽然明白了,难道他们要请乩? 第四十九章 万壑千沟 密室里的每个细节都让人生疑,单说神龛两侧的雕像,蝙蝠和福娃,特别像我们曾经在君天大厦顶楼里看过的。尤其这蝙蝠的样子,让我情不自禁想起在钟馗鬼殿里遇到的那只蝙蝠猴怪物。 蝙蝠和娃娃的画像已经能确定是出自黄九婴之手,他为什么画这两样东西,我们有过推论,可能仅仅是一种意识形态的表达,并没有太多的准确涵义。可现在这么一看,这里就有玄机了,说明蝙蝠和娃娃这两样东西对于黄九婴来说,有着非常特殊的意义,要不然也不会做成雕像郑重地摆放在神龛两侧。 而且也说明一件事,周氏兄妹关于黄九婴的资料已经掌握的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他们可能知道很多连我们都不知道的秘密。 就拿眼前的扶乩来说,如果真的能成功,说明什么?黄九婴可以不依靠周秀这个傀儡,仅靠自己的尸身,便可以向外传递信息。 周秀跪在神龛前,向黄九婴的干尸敬了三炷香,然后盘膝坐在地上,从神龛下面抽出一个布包。室内鸦雀无声,众人都在看她。打开布包,里面包裹着一柄古朴的青铜剑,她把剑握在右手心,轻轻一滑,一股血飙出来,顺着剑刃滴滴答答地淌。 老爷子看得心惊,尽量面不改色,拄着的拐棍都在微微颤抖。 周秀站起来,走到黄九婴干尸的面前,右手做极为古怪的姿势,然后按在黄九婴黑色干瘪的怪脸上,脸上霎时印出一个红色的血掌印。 周秀退到一边,微微沉目,嘴里念叨着经文。 我们看得触目惊心,冷汗都下来了,此时此景太过诡谲,无法想像这一个月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静默中,突然黄九婴的干尸“哗啦”一声坐直。这一变故谁也没想到,鸟爷“我的妈啊”叫了声,到退一步差点摔在地上。 “滚出去。”周秀看他,厉声说道。 鸟爷赶紧鞠躬作揖:“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害怕了。” “滚出去。”周秀继续说着,她顺手抄起桌上沾血的青铜剑,剑身鲜血横流,甚是可怖。 我们有种强烈的预感,这周秀真能一剑把鸟爷捅死,绝对不带犹豫的。 鸟爷就这点好,自己面子无所谓,特别识事务,他看看我们,又冲黄九婴作了个揖,倒退着走,推门出去了。 周秀握住剑把,倒转剑头,把长剑藏在袖筒里。道袍本来就束衣宽袖,剑藏进去霎时不见,冲她这个架势,就像要随时拔剑捅人。 她刚才威震鸟爷这一手,把在场人都给镇到了,气氛更加凛然,就连老爷子这么大的腕儿也不敢随意造次,凝神盯着黄九婴的干尸。干尸颤了两颤,握着细香的那只手缓缓动了起来,在沙盘上划来划去。 我离得近,仔细观察,这会不会是周家兄妹的一个把戏?在暗处藏着线,牵住干尸的手,有人在那一动一动的,玩这种老掉牙的戏法来骗人。 现场太黑,光线也有限,我瞪大了眼也看不清有没有线,心下狐疑不已。 “老财翁,你想求什么?”和尚空不二柔声地说。 老爷子这才回过神,面向黄九婴的干尸就要下跪,周维民赶紧搀住:“老爷子,不必这么多礼数。” 老爷子凝神说:“我想求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维民啊,这个要求是不是过分了?” “不过分,不过分,正好。”周维民看向干尸。 随着“沙沙”的声音,干尸开始起乩。我和尤素对视一眼,显然他也满腹疑惑,我们没说话,默默地观察。 香炉里的长香青烟渺渺,古怪的干尸还真有几分诡谲的仙气,不多时,沙盘上居然写满了字。这些字还俱是繁体,方方正正,类似小学生在田字格本上的练习。 我真是纳闷了,如果这是个戏法,有人牵着干尸的手,怎么会控制它写出这么多结构复杂线条繁复的字? 正想着,沙盘上的字写完,那只手也停下来。 空不二把沙盘拿过来,挑亮香案上的灯台,幽幽火光下,干尸写了两行字,看起来像是一首诗。 老爷子赶忙摸身上,连连跺脚:“我老花镜忘带了,快,帮我念念,上仙写的什么。” 空不二念道:“未进门槛千沟万壑,跨进门槛万壑千沟。” 我实在忍不住:“这是什么意思?” 周维民对周秀说:“老妹,黄前辈还有没有其他指示。” 周秀冷冷道:“没了。这是天庭来的指示,解不解的出来看你们的造化和悟性。” 周维民还想说什么,忽然看到老爷子的神态不对劲。这老头紧紧盯着沙盘上的诗,聚精会神,似乎想到什么,表情凝重得要滴出水来。 “老爷子……”周维民说,老爷子摆摆手,把拐杖递给空不二,他不用任何人搀扶,跪在地上,对着干尸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 黄九婴的尸体此时已经不动了,坐在藤椅上,周身漆黑,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它还真有点泰山压顶岳峙雷霆的气势。 周秀一挥袍袖,朗声道:“送客。” 周维民搀扶着老爷子往外走,我和尤素跟在后面,出了密室,大门在身后关上。外面焦急等着的鸟爷,看我们出来,赶紧凑过去:“怎么说的?” 尤素低声道:“回去说,情况一言半语说不清楚。” 鸟爷还在为刚才的事不痛快,此时也不好说什么安慰他,我拍拍他的肩。鸟爷看着密室,阴沉着脸不说话。 等我们从后院出来,出了道观大门,外面那群人还没散,都在等着。 老爷子一出来,他那些部下儿孙呼啦啦围过来一大帮,老爷子神态凝重,没有和这些人废话,只是对周维民说:“好,好,好。维民啊,以后有什么难处直接找我秘书。” 所有人都看向周维民,周维民紧紧绷住嘴,不让自己乐出来。能得老爷子这么一句话,他算是没白忙活。 周维民会来事:“老爷子,今晚就下榻在我这呗,咱爷俩有日子没见了,想跟你唠唠。” 老爷子对周围人说:“今天收获颇丰,维民做了一件好事,今天我就给他个面子。” 鸟爷在后面,瞅准时机鼓掌,大声叫好起哄。他这么一扇动,所有人也都鼓掌,满堂彩,周维民满面荣光。 到了中午饭点,这些人跟着周维民到山里新盖的山庄饭店就餐,我们三个到保安食堂简单吃了点东西。正吃着,鸟爷忽然一拳砸向桌子,“嘭”一声把我和尤素吓一跳。尤素道:“你发什么神经。” 鸟爷咬牙切齿:“周秀,你个臭娘们,今日呵斥之辱我必当回报!” 说到周秀,我道:“你们说怪不怪,今天这具尸体居然可以自己扶乩。” 鸟爷赶忙问怎么回事,我把密室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尤素点上一根烟:“我一开始想法和老马一样,这会不会是个手法比较高明的戏法呢?干尸其实还是干尸,没那么神,只是有人在控制它。后来干尸写下了那两句诗,我忽然觉得不应该是戏法,很可能尸体真的活了。” “你的推断依据是不是,如果有人控制干尸,没法写出结构那么复杂的繁体字?”我问。 尤素磕磕烟灰:“那倒不是。想让干尸写字的方法很多,甚至那具干尸也可以是假的,周家兄妹另做的电动模型,里面有电池有程序,自然可以写出字来。这不是关键,让我疑惑甚至信服尸体活了的依据,其实是那两句诗。” “未进门槛千沟万壑,跨进门槛万壑千沟?”我说。 尤素点头:“对,就是这句话。这种句子的语法结构,和阅读感觉,不像是现代人能说出来的。而且这句话里有玄机。你还记得老爷子问了什么问题。” “如何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我说。 鸟爷抽了口冷气:“我有点明白了,黄九婴给出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如果不想长生,只是浑浑噩噩的混日子,是在门槛外,漫漫人生路那叫一个千沟万壑,而当你有了长生的意识,想跨进这个门槛里,忽然发现门里其实也遍布壕沟,不比门槛外好过,所以叫万壑千沟。” 尤素吐着烟圈看他:“你小子还有点慧根。其实,我想的还要多,刚才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黄九婴的这两句偈语似乎还另有其他隐晦涵义。” 第五十章 来自阴间 尤素悠悠说道:“黄九婴这两句偈语不单单是在讲长生道,也在阐述世间道。这世间任何一件事都是门槛外艰难无比,进的门槛无比艰难,当然了艰难的点不一样。” 我挠头:“这听来听去的像是废话。” 鸟爷大大咧咧地说:“我理解了,那意思跟上床差不多,和女人滚床单的过程再美妙,也没法向处男传达里面的感觉。所以,不亲身经历就无法想象其中的玄奥。” 我嘿嘿笑:“鸟爷,现在黄九婴被周秀牢牢把持,我看你想拜师的愿望要落空了。” 鸟爷用鼻子喷出股气:“未必。别忘了,黄九婴的偈语里有咱们三个人,想抛开咱们单干,天理都不容。我倒要看看事态是怎么发展的。” 过了几天,小小的真仙观出名了,跪拜进香的人络绎不绝。网上还发出了消息,说是发现了肉身菩萨,香火鼎盛云云。因为道观修在山里,一般老百姓就算想上香也进不来,门口保安把着,但凡能到观里的一水都是富商巨贾,官宦达人。 我们没事就在道观附近溜达,看着这些社会精英出入往来。一般香客只能在道观大殿拜拜,真正的重量级人物,一言九鼎老爷子那样的,才被周维民像伺候亲爸爸一样,接待到后院,有资格看黄九婴真身。 周秀根本就不露面,我们怀疑她就一直住在后院,也不出门,整天守着那干尸。细想想真够渗人的,阴森的道观内室,黑不溜秋的干尸,她一个女的,成天守着,这人肯定是神经不正常了。 这天我们三个没事,在道观里看一个女富翁敬香。这女的带着一帮人来的,坐着豪车,气势十足,一看就是大佬级人物。周维民忙得团团转,看到我们抓了壮丁,让我们三个先伺候女富翁到后院喝茶。 女富翁不苟言笑,一个劲地看表,示意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让我们赶紧找周维民。没办法,我和尤素在这里伺候她喝茶,鸟爷去找,时间不长,周维民擦着汗进来,握着女富翁的手:“陈总,真是不好意思,来的人太多,谁都要应酬一下。” 这位陈总淡淡笑:“老周,我可是预约好的,走吧,让我去看看肉身菩萨。” 周维民在前面引路,陈总在中间,我们三个在后面,从后院阁楼进去,左拐右转来到那间密室前。 周秀盘膝坐在门前,正在打坐,微微沉目,对我们的到来,没做任何反应。 周维民耐着性子来到周秀面前,作揖:“老妹,陈总来了,让她见见黄前辈啊。” 周秀睁开眼,看看女富翁,又看看我们,再一次闭上眼睛,冷冷道:“今天上仙在修行,不能见客,请回。” 女富翁怒了,看向周维民,声音不大口气严厉:“老周,我都预约好了,怎么回事?!” 我们默不作声,颇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场面。鸟爷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周维民拱腰说:“老妹,陈总特忙,百忙之中挤出时间不容易,就让上仙见一眼呗。”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周秀态度坚决。 女富翁冷着声音说:“老周,我再问最后一次,今天行不行?” 周维民急得不停擦汗,连他都如此忌惮这个女人,可见这个女人能量有多大。他苦苦哀求妹妹周秀,周秀闭着眼打坐,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像睡着了一样。 女富翁也不废话,转身就走,高跟鞋“咯噔咯噔”远去。周维民擦着汗,给我们一个眼色,让我们三个赶紧伺候女富翁出去。 女富翁脾气是真大,来到外面,也不和主人家打招呼,直接上车走人,一路卷着烟尘走了。 我们三人对视一眼,鸟爷笑着说:“周维民这老小子今天算是把人得罪苦了。” 尤素道:“你们看出来没有,周维民和他妹妹其实有很深的矛盾,只是因为周秀作为黄九婴的通灵者,周维民还不怎么敢动她。” 我忧心忡忡地说:“周维民这个人心思缜密,胆大妄为,有种亡命徒的气势,真要把他得罪狠了,他能像狼一样报复。” 我们都嗅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 这天晚上,周维民摆了一桌,竟然请我们吃饭,这是从来没有过的。饭桌上,他讲了很多贴己知心的话,说他身边没什么可用之人,就觉得我们三个小兄弟亲,要我们辅佐他,好处当然不能亏了。 鸟爷社会经验丰富,马上表忠心,然后敬周维民酒,宾主尽欢。看着周维民醉醺醺的,我们都隐约感觉到,可能有大事要发生了。 过了三天,我们正在别墅休息,周维民领着一个人来。这是一名警察,穿着便衣,大概四十多岁,极为干练。周维民介绍,这位警官姓廖,是市刑警二大队的,专门负责重大的刑事案件。 我们疑惑,警察找到我们是什么意思。 周维民道:“你们不要害怕,这次找你们,是为了让你们配合一下警方的行动。” “我来介绍吧。”廖警官说:“前些日子,我们接到线报,在市区周边发现一个收容拐卖年轻弱智女子的团伙,他们藏身在郊区的北凹里村,下午我们打算组织一场行动,彻底打掉这个团伙。” 尤素疑惑:“警方的行动我们肯定是支持的,可是……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周维民笑:“本来是我想跟着警方参加行动的,我花了好大的人情,才说服上级领导同意。可我岁数大了,别拖人家后腿,你们三个人就替我去看着,不用你们动手,我交给你们一台DV,你们就负责把当场发生的情况全都摄下来。” 我们实在搞不懂周维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廖警官道:“你们不用紧张,这次行动不会出什么危险,拐卖妇女的团伙无非都是一些庄稼汉,不是什么亡命徒。和我们一起参加行动的,还有市电视台的记者,你们在一起。” “行吧,”尤素说:“那就听组织安排。” 我们没有耽误,拿着DV机,跟着廖警官坐上警车。 北凹里村在市区外二十多公里的山区,周围群山连绵,极为封闭,当地老百姓穷得掉渣,确实也适合犯罪人员藏污纳垢。 我们原先还担忧呢,到了这以后,才发现警方已经布置好天罗地网,小小的山村外几乎都是警察。我们被廖警官带到一处山石后面,这里停着电视台的车,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主持人过来和廖警官握手。 我看着这个女主持人,似乎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那女主持人看了我一眼,表情也很怪,真的,那一刻我觉得我们好像似曾相识。正琢磨着,廖警官叫过来一个小警察:“小汪,一会儿抓捕行动结束后,你负责带着记者同志们到里面拍摄。” “是。”小汪非常认真。 鸟爷推了我一下:“别看了,眼珠子都快掉人家女孩的屁股后面了,老马你也该找对象了,看给你憋的。” 我没好气地骂了他一声,赶紧收起念头。警察小汪并递过望远镜,我们透过望远镜看到大概几百米外有个土院子,院门大开,一个农村老娘们正在喂鸡。 院子很大,里面似乎有很多间大瓦房,一个人影也没看到,十分冷清。 廖警官对着对讲机说:“行动。” 武警们围着大圈跑,把整个院子包围,而那老娘们还懵懂无知,依旧喂着鸡。一个便衣走过去,对着她说了什么,老娘们有点惊慌,连连摆手,便衣想进院子,被她一把拖住。这娘们扯开嗓子刚要叫,被便衣一个擒拿压在地上,用手铐锁在门栏上。 廖警官和一大群警察冲进院子。我们看到从里面大瓦房走出一个彪悍的男人,手里居然拿着一杆猎枪,机头大张,二话不说,对着警察就喷。 院子里顿时鸡鸣狗跳,砰砰乓乓响起一连串枪声。我们离得远,看得不真切,手心攥着一把汗。我举着DV,几乎把持不住,画面抖动厉害。 大概也就十几分钟,廖警官从院子里出来,冲着外面招手。 “搞定!”小汪兴奋地说:“全都闷屋里,一个都跑不了,这次局里又要立大功!记者同志们,可以录像了。” 我们从石头后面出来,我看着那个漂亮的女主持人,越看越眼熟,突然愣住,我认出了她是谁! 老安活着的时候,曾经作法,让我到阴间去见钟馗。我在阴间遇到了鬼差抓人,被抓的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当时苦着脸似乎求我救她。 那个阴间的姑娘正是眼前的女主持人。 第五十一章 首犯大师姑 我记得很清楚,这个姑娘已经被鬼差押解到阴间了,怎么现在还活蹦乱跳的,跟没事人似的?莫非认错了。我看着她的背影狐疑,却也不敢直接上去相认,人家那么漂亮,又是电视台的主持人,身边追求者如云,整的我像主动借话题搭讪似的。 我们跟着警察小汪,一路小跑进了庄户院,院子里押着十几个汉子,一个个卷着裤腿,穿着破旧的衣服,彪横非常,一看就是拐卖妇女团伙的成员。女主持人站在院口,摄像师录影,她拿着麦克侃侃而谈,聊的都是官话,夸赞警察又打击一个犯罪团伙,维护了社会治安云云。 我们都很低调,有意避开摄像机的拍摄区域,靠着院墙抽烟,鸟爷看着这姑娘的身段,不停夸赞,说一些下流话,我拿着摄像机随机乱摄,后来实在听不下去,便岔开话题:“老周把咱们叫到这里干啥啊,有啥可拍的。” 尤素吐着烟圈摇头:“想不明白,他让干就干吧。” “出来!”这时大瓦房门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被警察押出来。廖警官骂他:“老实点!魏三,你说,你把拐来的女人藏哪了?” 这个汉子可能是个小头目,还挺扎头,拨棱脑袋喊:“要杀要剐随便。” 廖警官拿起一个老式手机:“说!你这电话打给谁的?” 看到有新闻,女主持人拉着摄像师过去拍摄,廖警官满面怒火,也不好冲他们撒,猛在那呲哒魏三。魏三惨笑:“我们都听大师姑的,这是她的电话。” “这人在哪?是不是和你们拐来的妇女在一起?”廖警官问。 魏三看着满院子的武警,又看看女主持人和摄像师,一瞬间像是泄了气,蹲在地上说:“她们都在村头的院里,大师姑要在那里选人,不让我们过去。” “带我们去!” 我们来了精神,跟着警察屁股后面。到了村头,魏三指指眼前的院子,示意在那里。 这个院子特别荒凉,一圈十几间土房,天色晦暗,没有光亮,看过去有些阴森。 廖警官让我们躲到圈外,他们警察去商议作战方案,时间不长,武警翻墙而过,极快的速度分散到院子里的要点,层层推进,冲进土房。 我们在外面看不真切,只能焦急等待。大概十分钟后,对讲机沙沙响,里面传来声音:“拐的妇女都藏在这,进来吧……情形有点怪。” 我们跟着警察进了土房,差点没呛出来,里面气味太浓,乡下房间里特有的腐臭,尿臊,还有一股股很难形容的臭味。没有灯,黑不隆冬的,像是进了土洞一般,我们也没个方向,跟着警察往里走。 到了一处房间,女主持人停下来,让摄像师往里拍。我们凑过去看,土房里空空如也,地上锁着两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衣不蔽体。现在天也不算热了,凉飕飕的,这两个女人不知道冷,在阴暗的房间里如同鬼魅。 电视台的摄影师低声骂了一句:“这帮畜生。” 女主持人征询警察意见:“能进去看看吗?” 警察向上级汇报,得到了允许,我们进到土房里。女主持人蹲在其中一个女人的身边,柔声说:“你还好吗?” 我们在后面看着,房间里寂静无声。 鸟爷哼哼笑,低声说:“这不废话吗,这种情况能好吗。” 锁着的女人低着头,没说话。 这时我们看到在这个女人身旁的地上,放了一只喂狗的钵子,里面装着剩菜剩饭,已经发霉生蛆了,显然这是给她们的饭。 女主持人义愤填膺,示意摄像机跟上,她打着麦克,对摄像头悲愤地说:“观众朋友们,现场的一幕幕触目惊心,这些丧尽天良的犯罪人员把拐来的妇女就这么锁在土屋里,喂她们吃猪狗不如的饭菜……” 刚说到这,变故突生,锁着的女人抬起头,突然像狗一样扑过来,把女主持人扑倒在地。这女人满头乱发,全都垂下来,像是一幕黑色的布帘,居然把她和女主持人的脸全部遮住。 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就连警察都愕然,继而反应过来,过去把女人拉开。这个拐来的女人露出了脸,居然双目泣血,嘴角流着涎液,情景极为可怖。她扯着嗓子喊:“大师姑别抓我,别抓我!嘿嘿,哈哈……”本来是哭腔,突然又笑了,笑得阴森渗人,我的手几乎连DV都把持不住。 女主持人坐在地上吓傻了,白皙的脸上都是那女人吐的黏液,一条一条的,看上去也挺吓人。 等她明白过味来,开始嚎啕大哭,摄影师赶紧过去安慰,怎么劝都不行,女主持人哭得梨花带雨。这时,鸟爷捅了我一下:“赶紧的吧,英雄救美的时候到了。” 我想了想,走过去蹲在女主持人的旁边,从怀里掏出纸巾递给她,不知怎么说出这么一句话:“别哭了,我在。” 女主持人看着我,突然抱住我的胳膊,哭得更加伤心。我这时候没什么非分之想,赶紧把她拉起来,这姑娘始终抱着我的胳膊,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就是不放手。 鸟爷笑得这个猥琐,恨不得让人踹一脚。 廖警官走进来,看到这一幕愣了,问怎么了。 旁边警察简单说了一下经过。 廖警官没往心里去,只是说道:“抓住首犯大师姑了,你们过去拍拍吧。” 我轻轻安慰女主持人,软语劝了一阵,她感激地看看我,然后走到一边,背对着我们,拿出小镜子补妆,重新抖起精神去拍摄,这小丫头还挺敬业。 我们跟着廖警官往里走,每间房都看到有锁着的被拐妇女,情景十分惨烈。这些土房是贯通一体的,我们走了很长时间,才来到最后一间。 廖警官在门外对我们说:“里面的情形有些怪异,你们先拍吧,可以作为内参,具体能不能报道出来,看上级领导的安排了。” 他把门推开,里面站着几个警察,正在和一个靠墙的犯人对峙。这个人居然是盘膝坐在地上,一身灰色,光线太差,没看清具体长相。 警察对这个人呈包围之势,可此人神态坦然,盘膝巍然不动,像没事人一样。 “这人怎么有点眼熟?”尤素低声说。 离得近了,光线落在这人身上,等看清楚之后,我们全吓住了。继而面面相觑,乖乖,这个犯人居然是周秀! 周秀穿着一身灰色道袍,因为是盘膝,膝盖上横陈着一把黄色的剑,正是尤素从阵眼里拿出来的那把牙剑。这把剑让周维民收藏去了,不知为何现在落到她的手里。 诡异的是周秀的面容,她本来保养很好,四十岁人跟大姑娘似的,可现在一看,老迈苍苍,满脸皱纹,眼皮浮肿,模样和六十岁老太太差不多。最扎眼的是她的头发,几天没见,居然全白了,而且是那种毫无生命力的灰白,扎成发髻,盘在头上。 她无视我们的存在,轻轻用手抚摸着牙剑,像是在抚古琴要弹奏一曲。 我们三个互相看看,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周维民让我们来了,他精心策划这一切,就是为了要现场抓获自己的妹妹周秀! 看样子周维民已经对她的行动了如指掌,可随之而来的疑问更多,周秀跑到这干什么?她这个有钱有势的大老板,为什么还要参与拐卖妇女?她为什么叫大师姑呢? 女主持人真敬业,拼命往前挤,让摄影师拍下周秀。 周秀忽然抬起头,神色冷峻,尤其一双眼睛,如古井无波。她脸上的皱纹在动,活像一个垂垂暮年的老太监。那股阴气不但吓坏了我们,让警察们也倒退一步。 廖警官走上前说:“你是周秀吧,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资料,束手就擒,争取一个好态度。” 周秀看看他,忽然持剑在手,倒转牙剑的剑头,对着自己的喉咙就抹,她想自杀!廖警官反应极快,一个虎扑跃过去,紧紧抓住她的手。 周秀喉咙发出尖叫,一声声不歇,然后张开嘴紧紧咬住廖警官的手背,血霎时顺着牙印往下淌。 第五十二章 金凤衔珠 周围警察蜂拥而上,又拉又扯,好不容易把两人挣开。廖警官看手背,鲜血横流,咬下了一块肉。周秀嘴上全是血,呲着牙笑,牙床也是血,顺着下巴滴滴答答往下淌,两只眼里的恨意似乎要炸平全世界,那股歇斯底里的劲头像个老妖婆。 我们三个在后面看着,脸吓得煞白,互相瞅瞅,怎么也没想到,温文尔雅进修禅道的女老板,如今变成了这么个老疯子。 警察把她双臂扳到背后上了重锁,要拉她出去,周秀像条疯狗一样,呲着鲜血淋漓的大嘴,不停地咆哮。在场的人无不惊骇。 我们从屋里出去,到了院子,阳光明晃晃的,我头晕不止。想到刚才的一幕,后背就渗出冷汗,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这时,有人拉了我一下,回头看,居然是女主持人,她做个手势让我靠到一边,原来周秀被警察押了出来。她递给我一块纸巾,示意擦擦汗。 我心头一热,这还是个非常热心细致的女孩。 周秀可能是被阳光照的,恢复了些许神智,走到我们面前,停下来要说什么。警察正要推她,廖警官举着简单包扎的手走过来,冷冷道:“让她说。” 周秀看着我手里的DV,慢慢低下头,把脸凑到镜头前,缓缓说道:“周维民,我知道你在背后坐着,我知道你设计抓我,可是一切都晚了,他已经出来了,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她抬起头看我们,一个劲的阴笑,恶狠狠地说:“你们都得死!所有人都得死!死!”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有这么大恨意,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警察推着她上了警车,我收了DV默不作声,廖警官安排我们上车回去。我看看女主持人,从头至尾,她没和我说过一句话,现在就要走了。这一走,以后肯定就见不着了。 鸟爷是风月老手,看出端倪,推推我,示意我上前要个联系方式什么的。我一犹豫,那女孩上了车,车子发动。我叹口气,心说算了吧,日后有缘再见。 鸟爷骂我,你就是个吊丝,一辈子不带有出息的。 我们折腾一天,终于回来了,我把DV交给周维民,疲惫不堪。周维民拿着看了两眼,呵呵笑:“我妹妹说什么了?” “周总,你自己看吧。全程录像。”我说:“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周维民笑:“自作孽,好好一个人做出这么疯狂的事,不可活啊。看你们这么累,先去休息吧,明天我告诉你们怎么回事,你们仨还得帮我办件事。” 没再多说什么,我们回去休息,今天发生的事像大石头一样沉甸甸压在心里。我们没做太多讨论,都睡了。 第二天洗漱之后,简单吃了点东西,我们到了道观。今天没有接待外人,周维民让人把守在道观周围的要道,他把大门关上,带我们到了后院。 院子后面的石桌上已经准备好茶具,空不二正在伺候茶道,邀请我们三人上座。 我们哪有心思喝茶,鸟爷问周维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维民喝口茶,没说话,做个手势示意空不二。空不二从黄色的翻包里拿出平板电脑,在里面找到一段视频,然后播放。 我们狐疑地看着,从画面上看,应该是摄像头拍摄的。从拍摄位置来看,是在那间放置黄九婴尸体的密室里,镜头藏在墙角,从上到下俯视,能收纳整个房间的区域,几无死角。 鸟爷直接发问:“周总,摄像头是你藏的?” 周维民点点头:“我让空不二师父在密室里藏的,一共有六个。” “为了监视你妹妹周秀?”尤素问。 “怎么说话呢,”周维民假惺惺说:“别说得这么难听,什么叫监视,我是关心小妹。她成天把自己和尸体关在一起,那么诡秘,我这当哥的总的看看她在干什么吧。” 画面右上角标记着时间,应该是在凌晨,具体的日期没有显示。 看着画面阴森森的房间,我居然有种看恐怖片的感觉,心不由自主怦怦跳。周维民给我们看这个东西,肯定是有他的目的,不是无的放矢,虽有疑惑,只能先看着。 等了几分钟,画面出现了一个人,正是周秀。她走到神龛前,拖出蒲团,在那里打坐。因为是摄像头拍摄,画面非常粗糙,整个房间透着一股阴冷的暗色调,神龛上青烟渺渺,后面是黄九婴的干尸,左右两侧是诡谲的雕像。 周秀打坐,一动不动,大概十几分钟,还是没变姿势。 我们静静看着,谁也没有不耐烦,看这个真的比看恐怖片过瘾,心始终悬着,谁知道下一秒有什么变故。 周秀突然从地上站起来,到房间的角落取来一个盈盈可握的香炉。这个炉子很怪,呈半球形,上面是镂空的纹理,不知做什么用的。 “这是焚香炉。”空不二解释说。 “她想干什么?”鸟爷问。 “继续看。”周维民不动声色。 周秀在神龛上摆好两个焚香炉,打开盖子,用打火机把里面东西点燃,飘出一股淡淡的烟,应该是焚香出来的香气。然后她从角落里,拖出一扇屏风。 屏风不大,表面是一种纱,半透明,上面纹着许多花,有牡丹梅花什么的。她把这个屏风围成一个圈,把焚香炉搬入其中。别说,让她这么一捯饬,还挺有古香古色的情调,四周花屏风,中间青烟渺渺,有些暧昧的意思,让人想入非非。 只是这一幕情景发生在藏着尸体的密室阁楼里,十分不搭调,这种反差透出强烈的诡异。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可觉得太匪夷所思,应该不至于吧。 我们三个人的眼睛紧紧盯着画面,生怕漏过一个细节。 周秀布置好屏风,来到神龛后面,把黄九婴的干尸抱在怀里。黑色的尸体依靠在她的身上,周秀费力抱着它,进了屏风,隐隐透出一人一尸的影子。 从影子上看,周秀把尸体展平,然后用手在尸体上好像抓起了什么东西,她看了看,居然放在自己嘴里,咀嚼起来。 这诡异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鸟爷吓得一头汗,磕巴说:“她在吃人肉?” 空不二道:“这叫金凤衔珠。黄九婴的尸体风干而未腐烂,这种保存极好的尸身,上面的肉能够滋阴,养护女人的子宫,所以他的肉也叫暖子宫丸。女人吃下这种丸药,这个过程就叫做金凤衔珠。” 尤素疑惑:“肉可以直接吃?” 空不二道:“最怪的也就是这里,死人肉是不能直接服用的,必须配以其他药饵,加以蒸煮,然后捣碎成粉,过程很复杂。” “怪了,”我说:“周秀怎么知道死人肉有这种功效?” 周维民这时说:“我和空不二师父结论一样,我妹妹周秀确实可以通灵,她现在所做的这一切,应该都是黄九婴通过某种方式告诉她的。” 鸟爷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一具尸体通灵给女人,要这个女人吃掉自己……这也太……”他实在无法措辞。 “你们继续看。”周维民说。 画面上,周秀在屏风里吃掉了几块腐肉,然后盘膝坐在那里,手开始在衣襟上动,瞅那意思,她在脱衣服。 我们屏息凝神看着。 屏风上黑影晃动,周秀脱了道袍,继续脱掉里面的亵衣,然后站起身,弯腰开始脱裤子,解开腿上的绑腿,脱掉鞋子。 “她……她……”我简直惊住了,难道她要? 有屏风遮挡,不知道周秀到底是全脱了还是有内衣,她一俯身把尸体抱起来,让干尸的头对着自己的胸。她慢慢抬起头,仰脖向上,似乎十分陶醉的样子,线条无比柔和,像个正在给孩子喂奶的年轻母亲。 “看到了吧。”周维民说:“你们三个小哥们也算是我最信任的人了,我妹妹这不为人知的一面展露给你们看,你们心里有数就行,不要出去乱讲。” 我们早已被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惊呆了,看得汗如雨下,说:“一定一定。” 第五十三章 尸检 接下来发生的事,是个成年人都明白。屏风里,周秀和那具黄九婴的尸体在苟合。也幸亏有屏风挡着,要不然这一幕实在没法看,太反人类。 我们盯着屏幕,没有人说话,气氛沉闷压抑。我在想一个问题,黄九婴毕竟是一具干尸,还有能力和女人做那事吗,这倒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 尤素忽然问道:“周总,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周秀会和尸体……?” 周维民掏出烟斗,细心填上烟叶,说道:“一会儿带你们进去看看黄九婴的尸体,就知道了。” 空不二闭目拈佛珠,周维民吧嗒吧嗒抽烟斗,我们三个看着视频,简直如坐针毡。也就是我们是成年人,但凡换个孩子来看,估计能被这种扭曲的畸恋弄崩溃了。 周秀和尸体之间应该不单单是单纯的欲望满足,虽有屏风挡着,可从剪影的动作能看出,她对尸体充满爱恋,像是最爱的男人,又像是自己的孩子,总之感觉很难形容。 大概十几分钟,终于完事了。周秀慢慢穿回衣服,把尸体拖出来,重新放在神龛后的藤椅上,然后收拾屏风和香炉。 “你们看出不对劲了吗?”周维民吞云吐雾地说。 我们凑近平板,看了半天,尤素道:“暂停一下。” 周维民点了一下平板,视频定格,尤素指着画面一角说:“好像是不太对劲。” 他指的位置,正是藤椅上的尸体,可是画面噪点太多,光线又暗,实在看不出尸体怎么了。 尤素解释说:“你们看黄九婴的肚子。” 我这才看明白,惊疑道:“他的小肚子好像大了。” 当初发现黄九婴尸体的时候,他的下阴,也就是丹田之下,是鼓起来的,特别像排尿不畅,淤积在那里。周维民本来想解剖,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周秀又霸占了尸体的话语权,所以这个计划就搁浅了。 现在我们再看,它的小肚子确实比当初刚发现的时候大了很多,小包变成了大包,像个胎儿下垂的非洲女人。 周维民在平板滑了两下,点出另一段视频。还是道观后院,这间阁楼密室,里面的屏风和香炉已经准备好了,可是没有人,等了好一会儿,周秀进到房间里,不光她自己,后面还领着一个女人。 后面这位女的,披头散发,穿着非常不合时宜的衣服,像是刚从山村到城市打工第一次出远门的山妹。这个女人任由周秀领着,进了屏风里,光影晃动,周秀在给她脱衣服。 时间不长,地上落了一堆衣服,周秀把女人强行摁在地上,然后从屏风里出来,把藤椅上的尸体抱起来,抱到了屏风后面。 屏风流影,香炉飞烟,画面上听不到任何声音,阴森的静室中充满了无法形容的迫人气息。两人一尸在屏风后面苟合,我实在是看不下去,用手挡住额头,不住地大喘气。 鸟爷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聚精会神的。 尤素道:“周总,这就是你让我们跟着警察去围剿拐卖妇女团伙的原因吧。” “不错。”周维民满意地说:“你们看出来了。周秀利用自己的人脉和钱财,私下结交匪类,勾搭上了魏三的拐卖妇女犯罪集团。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她成为犯罪团伙重要的客户,她让里面的人管自己叫大师姑。她从那里买来了智障的女人,然后把她们像祭品一样贡献给黄九婴。你们看……”他指了指视频画面:“黄九婴的肚子又大了一些。” 我沉默半晌,说道:“周总,你早就发现妹妹不对劲了吧,怎么现在才揭发她。” “晚吗?”周维民呵呵笑:“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周总,黄九婴的肚子是怎么回事?像怀孕一样。”鸟爷问。 周维民把烟斗在石桌下敲打,说道:“今天带你们去看看,瓜熟蒂落了。” 他站起身,向阁楼走去。空不二把平板关掉放进包里,跟在后面。我们只好狐疑地跟着他们走。到阁楼的这条路,走过很多次了,驾轻就熟,时间不长便来到密室前。 周维民推开门。周秀抓起来了,这里已经没有伺候香火的道士,显得异常冷清。 我们来到神龛前,黄九婴的尸体还端坐在藤椅上,一动不动。 我不禁感叹,发生的这些事,波波折折,如同曲水流觞,而作为最核心的黄九婴,却一直以尸体的姿势从来没动过,随你们如何变化,我还是我。从这个角度来说,黄九婴成为尸体后,还真的达到了“道”的境界。 “你们几个小伙子,把神龛清理出来。”周维民道。 我们把神龛上的香炉,杯杯碟牒之类的东西搬到一边,清理干净神龛。 “把尸体搬到上面躺好。”周维民吩咐。 现在周秀不在了,他可以为所欲为。 我来到藤椅前,把黄九婴的干尸搬起来,平放到神龛上。他的下身挡着绸布,却遮不住阳根竖起。 他的小肚子隆起了很大的包,像是一口小锅倒扣在上面。如果不是知道他是个男的,还以为这是一具怀孕期死去的女性干尸。 而且最诡异的是:干尸刚发现的时候,虽然干瘪,但不至于皮包骨头。而现在,尸体皮革一样的黑皮紧紧包裹住骨头,给我们的感觉是,尸体突然消瘦,周身的皮都紧绷在内骨上。似乎它鼓起的肚子里藏着什么东西,而这个东西吸收了尸体所有的营养和精气。 鸟爷伸出手在尸体的小肚子上摁了摁,绷绷硬。 “肚子里的东西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周维民说:“我准备把尸体运出去,利用关系找到医学院的专家,用X光照照。” “不会是个孩子吧?”我磕磕巴巴地说。 “你的意思是尸体怀孕了?”周维民看我。 屋里没人笑,众人面面相觑,都感觉头发根发紧不寒而栗。关于黄九婴,疑惑实在是太多了,而且每一处都无比玄奥,匪夷所思。 尸体怀孕,也不是不可能。 “这件事是绝密,”周维民说:“找医生检查,我也是托付了最好的朋友。我信任你们三个小兄弟,所以让你们来帮忙。” 整件事从始至终,我们三个人都参与其中,除了我们,他也找不着别人了。这些有钱人,嘴上说的好听,他姑且那么一说,我们就姑且那么一听,谁信谁是傻叉。 在周维民的安排下,我们把尸体搬出来,从后门出去,外面停了一辆面包车。我们三个和空不二在后车厢看着尸体,周维民坐着副驾驶的位置,司机是他的老部下,我们一行人秘密开往医学院。 要去的地方是本市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开到住院部的地下停车场,周维民打了个电话,时间不长,来了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三人站在不远处交头接耳,低声说着话。 周维民和两个医生说完话,走过来上了车。司机重新发动汽车,我们从停车场出来,在医生的指路下,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一个小时后,我们到了靠近郊区的小区里,这里有一间规模非常小的社区医院,我们秘密下车。 我在前面抬着放置尸体的担架,鸟爷抬着后面,我们这些人悄无声息进入后门,来到一个十分不起眼的电梯前,白大褂摁开电梯门,众人走了进去。电梯很大,像个小房间,一看就是医院那种运送病床的特殊电梯。 电梯径直向下,到了地下一层,谁也没想到小小的社区医院下面还藏着这么一层空间。我们出了电梯门,走廊空无一人,亮着排排的白炽灯,照的大理石地面一片惨白。 提鼻子闻闻,满走廊都是消毒水味,我这人从小就晕医院,现在到了这种环境,顿时头重脚轻,心怦怦狂跳。强压住不适,抬着担架往前走。 进了一个好像叫超声科的地方,里面消毒水的味道更浓,浓得辣眼。走进一间分析室,分内外两部分,里面拉着厚厚的绿帘布,外面是做彩超的。 其中一个白大褂让我们把尸体放在床上。 这人确实是医生,估计见惯了生死,看见这么一具干尸,眼皮子都没撩。他坐在办公椅上,把彩超仪器打开。我们也看不懂,躲到后面,别影响他操作。 医生调用机器,看样子是要给尸体做超声检查。 第五十四章 胎里道的大秘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把探测仪器放在尸体的肚子上,屏幕上画面层次纷乱,不停闪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周维民坐在两名医生身边,焦急地看着。 “怎么样?”他问。 一个医生摇了摇头,神色凝重,表示还没看出来。 另一个道:“老周,这具尸体是在哪发现的?如果真的探测到了胎儿,你的发现足够上科学杂志的。” 周维民苦笑:“别忘了我们的协定,这个秘密不能透露出去。” 三人没有说话,两名医生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彩超的画面上。正看着,其中一个喊道:“停。” 画面定格,我们凑过去看,不由得倒吸口冷气。画面上出现一个圆球形东西,是赭黄色的,在一收一缩,实在说不清是什么,不过傻子也能看出来,这个东西是活的。 它像心脏一样,在不停地收缩运动。 “是胎儿吗?”周维民心急地问。 一个医生凝重地摇摇头:“是个活体,有点像胚胎,也有点像某种内脏器官,仅从彩超的画面看不出来。” 另一个医生说:“如果是胚胎的话,就有意思了,我倒有个极为大胆的猜想。” “什么?”周维民问。 这名医生指着画面说:“这个东西其实是个卵。” “什么意思?”周维民疑惑地问。我们都竖着耳朵听这个医生的分析。 医生说:“简单来说,这具尸体是男性的,按说不应该怀孕结胎,可是他偏偏肚子里有这么个东西。虽然现在还没有定论,不过可以大胆进行猜测,这具尸体或许是某种类卵生动物,比如鸡鸭青蛙等等。” “你的意思是,”鸟爷实在控制不住好奇:“这具干尸体内已经结了卵,会下蛋?” 医生点头:“这是一种猜测。” 周维民的表情实在难以形容,他说:“怎么可能?且不说他是不是死尸,也不说他是不是男性,可他总归是个人吧,人怎么会产卵?” 医生道:“医学界现在有很多领域的空白,很多事不能用常理去度之,要大胆猜测小心求证。老周,你这具干尸来历不明不白,我们仅仅是从表面现象进行推导。你们可能不知道,在很早的时候,确实有哺乳动物可以产卵的,这种动物学名叫卵生哺乳动物。当然,这种动物属于很古老的物种了……” 他说到这,我突然脑子嗡的一炸。不久前,我曾经在一天深夜,偷听过空不二和周秀的对话。周秀那天晚上敞露心怀,说自己能听到干尸的声音,当时她说了一句很匪夷所思的话,大意是人变成干尸之后,就不再是这个人了,而变成了新的物种,变成了新人类。 难道说,黄九婴这具干尸已经变异了? 我不停咽着口水,喉咙咯咯响。 “要进行进一步的确认,”医生说:“只有一个办法。” “你说。”周维民道。 “解剖。”医生做了个手术刀的姿势:“把肚子剖开,取出里面的东西,看看究竟是什么。” “你能做吗?”周维民问。 医生说:“现在的难点不在于手术上,这毕竟是一具干尸,操作流程比解剖活人要简单不少,关键的问题是,它肚子里面的这个东西有没有危险。” 周维民挥挥手,示意我们出去,他要和医生们密谈。 我们来到外面等候。鸟爷拍拍我和尤素,我们来到走廊口,把窗户打开,这里可以吸烟。我们三人吞云吐雾,没人说话。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妖异鬼魅,无法想像,谁也不知道会到什么地步。 “你们说,”尤素道:“如果黄九婴的肚子里真的是个胎儿,那会是什么样子的?” 鸟爷苦笑:“谁知道呢,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必然是个怪婴。” “我忽然有点想明白了,”尤素说:“我们在山村围剿拐卖妇女团伙,发现周秀的时候,她的模样老了很多,像是老太太,会不会她身上的灵气都被尸体吸收了?黄九婴吸了不少女人的灵气,所以肚子里的胎儿才会越养越大。” 尤素的这个推论简直匪夷所思,我点头:“有可能。我很早前亲眼见过,一个无辜女人的灵气被黑钟馗吸走了,然后变成了白痴。” 鸟爷愣了半晌道:“你们想想这种情形,像不像是女人向黄九婴的尸体授精,然后尸体成为母体而怀孕……这一切都跟现实情况反着来。现实是男人向女人授精,女人怀孕,男人因为那些事做多了,伤了身体,越来越憔悴。而现在是女人们向黄九婴授精,黄九婴怀孕,女人们越来越憔悴。” “呵呵。”尤素笑了,他把烟头弹出窗外,连说着:“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这时空不二从门里出来,冲我们招手,示意过去。我们把烟掐灭,问怎么了。空不二道:“把尸体抬到手术室,马上进行解剖。” 我们跟着他,听从安排,把黄九婴的干尸抬出来,一路抬到走廊另一侧的房间。 这里是手术室,里外两个房间,尸体抬到手术床上,我们来到外面,隔着一扇大玻璃,可以清楚观察到里面的情况。 手术室虽然简陋,器械倒是齐备。那两个医生穿着一身无菌服,戴着口罩走了进来。里面亮着无影灯,黄九婴的尸体躺在病床上,黑糊糊的一团,下面垫着雪白的被单,黑白两色的反差极为显眼。 周维民和空不二坐在椅子上,我们三人站在背后,一起聚精会神透过玻璃窗看进去。 白色的光照在黄九婴尸体的脸上,越看越吓人,最诡异的是那张嘴,竭力张开着,像是在惨叫一般。 两个医生简单商量了一下,开始下刀。 手术刀非常锋利,切在尸体的小腹上,划了下去,迅速切开一道深口。 我看得手里捏了一把汗,心怦怦跳,说不出是害怕还是兴奋,真想赶紧知道黄九婴体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刀走得很快,小腹完全划开,里面东西显露出来。一个医生放下刀,双手探进去,居然把那东西捧住,慢慢抱了起来,来到窗前给我们看。 怎么形容呢,这玩意就像是大个的气球,里面灌满了液体,形状随着液体的涌动不断变化。能很清楚地看到,液体里面,有一个东西蜷缩成一团。 这团东西还真像婴儿,打眼看上去,有手有脚,脑袋在肚皮上,缩成一个球。 我去,还真是一个卵。 周维民马上站起来,趴在玻璃上,喊着:“能不能把里面的婴儿取出来?” 一个医生从角落取来瓷盆,放在手术台上,然后把这枚卵放在盆里,用水管里的纯净水把卵上上下下喷了一遍,这次更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东西,确实是个婴儿,悬浮在卵内的液体里,似乎有生命,正在微微动着。 两个医生看着胚胎,一时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动手。 如果是我,我也有顾虑,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是这东西太诡异,是干尸所生,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二是这么冒然打开,失去了特定的生存环境,里面的东西会不会死呢? 周维民着急了,随手摘下挂在衣架上的白大褂,自己披上,然后推门而出,时间不长,就看到他进了里面的手术室。他对着两个医生说:“把这东西剖开,一切后果我负责。” 两个医生互相看看,点点头,决定做这个手术。 这时,不知谁的手机响了,空不二把包取过来,里面放着周维民的手机,他冲着里面晃晃。周维民哪有心思接电话,摆摆手,示意空不二自行处理。 空不二接听电话,里面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声音嗓门很大,我们居然都听到了:“老周,有个事跟你说,我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周总不在,你是哪位?”空不二彬彬有礼。 “我是老鲍。” 我马上想起那个负气而走的游方道士。 “有什么事你说吧,我负责转达。”空不二道。 老鲍说:“你是不是叫空不二的和尚?好吧,你告诉你们周总,那具黄九婴的尸体千万不要乱动,等我回去处理。” 空不二没有说话,微微眯起眼睛。 老鲍着急地说:“黄九婴是‘胎里道’,我查阅古籍,发现这种修行的人还有另外一种奇能。喂,喂,你在不在?” “你说。”空不二声音阴冷。 “‘胎里道’其实就是魂魄借母体修行,如果没有母体传承下一代,他将以自己肉身为母体,魂魄自我孕育……自我繁殖。”老鲍道:“一定要告诉周总,万万不可动那具干尸,等我去了再做处理!” 第五十五章 矩阵 空不二挂了电话,表情没有变化,把电话放进公文包里,继续看着玻璃后面的手术室。 我们面面相觑,他是根本没打算告诉周维民。我实在忍不住,说道:“不告诉周总一声吗?” “告诉他,他会听吗?”空不二用手里的佛珠指指玻璃后面的周维民。此时的老周,紧紧盯着那团胚胎,眼里冒火,像是赌徒在搏最后一张牌。 现在箭已在弦,要停也停不下来。空不二道:“三位稍安勿躁,一切皆缘。” 我们不再说话,继续往里看着。其中一个医生拿起手术刀,切进了胚胎,随着他的动作,一股股泛着黄色粘稠的液体从里面涌出来,众人聚精会神地看着。 旁边的医生拿着水管,把黄色液体冲刷掉,让搭档能更好得看清下刀的纹理。 这两个医生一看就是老司机,下刀极稳,遇到再怪的情况,也有种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气质。很快,胚胎表面剖开一条细细的刀口。医生用镊子夹住两旁,轻轻往两旁撕扯,液体越流越多,就像割开一个得了严重腹水的病人肚子。 那么大的盆里几乎盛不下那些黄水,胚胎被完全剖开。胚胎外膜失去了里面液体的支撑,软塌塌粘在酷似胎儿的那个东西身上。这么一来,使得整个胎儿显得怪模怪样,像是皮外生皮,如同一只老迈的沙皮狗。 这个胎儿躺在盆中的液体里,半沉半浮,好像有心跳,身体在有规律的收缩。 房间里鸦雀无声,那医生没有继续干下去,做出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他推门而出。另外一个医生赶紧跟了出去。 周维民附身细细查看这个胎儿,眼珠冒光,他完全被这种诡异的东西吸引住了。 电影都没有这样的情节,我们也看得心怦怦跳,眼神几乎离不开那个怪胎,它有种极为诡魅的吸引力。 周维民回过神,发现两个医生都不在了,赶忙推门也出去,此时手术室内空空无人。 鸟爷走到玻璃前,趴在上面,聚精会神看着盆里的怪胎。 我也走过去,感叹道:“这玩意是邪性。” 鸟爷喃喃:“尸体吸收女人的灵气,然后在体内孕育出这么个东西,生命的奥秘还真是玄妙。” 尤素走过来说:“刚才电话里老鲍说了,这个胎儿其实就是黄九婴本人的魂魄,它用自己的肉身当母体,在里面自我孕育。” “我明白了。”鸟爷一拍大腿:“难怪黄九婴能够从明朝活到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他的长生秘诀!他肉体衰老死亡的时候,就会把自己的魂魄注入其他人的肉体里,继续繁殖孕育,慢慢长大。这种肉体,在科幻电影里叫母体,也叫矩阵。” “借鸡生蛋?”我说。 “就是这个意思。”鸟爷越说越兴奋:“自然界里有些昆虫就是这样,把自己的卵寄生在其他昆虫的体内,然后里面的小虫子慢慢长大,破身而出。” 尤素呲牙:“如果黄九婴靠这种方式长生,可真他妈够损的。” 鸟爷兴奋地眨眼:“我倒觉得没什么,生存方式而已,优胜劣汰!不能因为狮子吃绵羊,所以就说狮子损。” 我们正说着,周维民和两个医生从外面又走了回来。他们应该是商量妥当了计划,准备实施。两个医生示意周维民不要近前,他们来到手术台,把胎儿从黄色液体里取出来,换了一个干净盆放进去,镊子细细清理外面的那层薄膜。 可以看出,薄膜粘度很高,粘在胚胎外面,如同带血的绷带粘在皮肤上,要取下来需要极高的耐心和技巧。 我们三人站在玻璃前,凝神看着,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稍一分神能感觉出时间在飞快地流逝。 终于那层薄膜一点点清理干净,盆里逐渐显露出胎儿的模样。 医生盯着胎儿,愣在当场,手术刀“当啷”一下掉在地上。双眼充满了恐惧,紧紧看着胎儿,一屁股坐在地上,爬起来抹身往外跑。 周维民想拉没拉住,急声问:“怎么了?” 那医生像是说了一句什么话,不停歇地跑了出去。另一个医生也放下东西,跟出去。鸟爷摆摆手:“走,走,我们也去,看看怎么回事。” 我们三人急匆匆推门出去。空不二还坐在那里,盯着手术台上的胎儿,手里不停拈动佛珠,念着经文。 来到外面的走廊,两个医生正在和周维民激烈地争吵,他们的字眼里不断出现“怪婴”二字。 我们走过去,周维民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招呼我们:“小马小尤你们来的正好,他们非说那个婴儿是怪婴,不想再继续做手术了,你们好好劝劝。” 我们禁不住苦笑,可不就是怪婴吗,人家医生说的没错。从尸体肚子里取出来的婴儿不是怪婴是什么。 负责解剖的那个医生,坐在长椅上,脸色发白,嘴唇不断地哆嗦,看样子他恐惧到了极点。 这就怪了,婴儿就算再怪吧,也不至于把一个老资格的医生吓成这样,按说他们干这一行的,啥怪胎见不着。 尤素蹲在他身旁,轻声问:“大夫,到底怎么回事?跟我们说说呗。” 那医生抬起头,眼睛里竟然充满了泪水,磕磕巴巴地说:“刚才,那个怪婴……看了我一眼。” “然后呢?”我问。 医生说:“他的头很大……上面全是眼睛……他用的是头上的眼睛来看我……”说着,他开始抽泣。 “我们医院能够查阅一些内部档案,”另一个医生说:“香港在六十年代的时候曾经也出过类似的病例,和现在的怪胎差不多。我不知你们懂不懂相书周易,但凡出现类似的怪婴,必主不祥,谁见谁亡。周总,今天这个事,我们无能为力,你还是尽早把那个怪婴带走吧。” “你是个医生,居然还信这种事?”周维民冷笑。 “没办法,没看我们两个都快退休了吗,人上岁数就爱胡思乱想,你就成全我们吧。”医生说。 周维民想了想,下定决心:“我就不信了,没你们两个屠夫,我就吃不了混毛猪。你们三个跟我来,把婴儿抱走。” 我们三人现在成周维民的碎催了,什么脏活累活都得跟着他干。 走进手术室,闻到一股强烈的气味,笔墨形容不上来,是一股浓浓的药香。看气味发出来的位置,正是那一盆泛黄的液体。我们径直来到手术台前,借着光亮往盆里看,胎儿侧卧在盆里,身上覆盖着少量的薄膜,已经可以看清模样了。 我不由自主倒吸口冷气,胎儿的模样和医生形容的有几分相像。它的头很大,至少占了全身三分之一。脑袋上遍布皱褶,一层一层的,只是没看到眼睛,虽然看上去很怪,却也没脱离人的生理特征,不知道那医生为什么这么害怕。 此时来不及多看,鸟爷顺手从手术架子上取来一副手套戴上,他可真行,一俯身进到盆里,把婴儿抱了出来。 这婴儿全身黏液,丑陋无比,此时似乎正在酣睡。我们把它放到白大褂上,随手一卷,当成个襁褓,然后抱着就走。 出了门,两个医生惊恐地看我们,周维民道:“不管怎样,两位都算是帮我忙了,后天我让秘书把钱打到卡上。” “周总,”一个医生叫住他,犹豫一下说:“这个婴儿实在是不祥,你斟酌处理。” 周维民没多说什么。 鸟爷把婴儿抱上车,我和尤素抬着黄九婴的干尸,也回到车上。这一顿折腾,天已经擦黑了。 我们在面包车上,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很是压抑。鸟爷抱着婴儿,不时用手摸摸它皱褶的头皮。这个婴儿被白大褂包裹着,显出了极其怪异的体形,头大尾尖,乍看上去,像是一只放大了几百倍的大蛆。 一路开着车,回到了山庄。 我们来不及吃饭,直接去道观后院,这里已经被周纬民封禁,谁也不准进来。 周维民吩咐我们,把婴儿和尸体抬到密室。 我看着他的尸体,有种强烈的预感,黄九婴的肉身干尸已经废了,不会再有灵通,他的精华已经全部榨取完毕,转移到了这个婴儿身上。 第五十六章 事情越来越诡异了 婴儿放在香案上,它还在侧卧着睡觉。 “三位,我也不瞒你们了。”周维民对我们说。 现在密室里只有我们五个人,从始至终的五个知情人。事情发展到这里,我们知道周维民要袒露自己本来的目的了。 “空不二,你说。”周维民道。 空不二道:“三位施主,你们可知丹术成仙讲究龙虎之道,行此秘术,需要三样东西配合。阳龙为童子,阴虎为女童,最后还需一难得的人身鼎器。可以说,童男和童女好得,而鼎器难求,如今天机巧合,鼎器已然显身。” 我看向躺在香案上的怪婴:“你的意思是,它就是鼎器。” “正是。”空不二打佛礼。 鸟爷看他:“空不二师父,你说句实在话,你到底是僧还是道,怎么了解那么多东西?” 空不二笑:“僧道有什么区别,无非皮囊无非表相,空不二可僧可道。” 我们心中都有定论,这和尚纯粹是妖僧,估计是假和尚,自己剃了光头弄一身僧袍,假充长老。 周维民说:“空不二师父跟我颇有渊源,他是我请来的高人,当然,这些跟你们没什么关系,以后少打听。你们小哥仨听我安排就行了,我老周不会亏待你们,事了之后,绝对让你们过上富足生活,一辈子不愁吃喝。” 尤素尝试着问:“周总,我大胆猜测一下,你不会也是想修仙吧?” “哈哈。”周维民大笑:“修仙不敢当,求个长生罢了。要求不多,让我健健康康活到一百五十岁就行。我小时候经常跟在老爷子身边,看他和那些方外之士交流玄学,耳濡目染啊,也动了修炼的心思。如今机缘齐备,我如果不加以珍惜,那可就太对不起老天爷了。” 他想不想修仙,想怎么修,跟我们没关系。有钱人怎么折腾我们也不能管,只是我一想到要拿婴儿当鼎器,心里就不舒服。 这时,寂静的室内突然发出一声吼叫。谁也没料到会冒出这么个声音,我吓得头皮发炸,全身鸡皮疙瘩起来了。 “是婴儿,它在叫!”鸟爷喊。 我们看向香案上的怪婴,只一眼,我就差点吓尿。这个婴儿已经醒了,身体舒展开,把外面襁褓的白大褂踢掉,全身暴露出来。 它头部的皱褶张开,皱褶中间,生出无数双眼睛,一眨一眨,密密麻麻一片,就那么看着我们。 婴儿咧嘴全是尖锐的牙,嘴里不断发出如牛一般的吼叫,不歇气地撕嚎,一声高一声低。 它一翻身要爬起来,周身黄色黏液淋漓,像是掉进了粪坑,恶心得不行。 连鸟爷也不敢上前了,此时此景实在骇人,充斥着无法言语的负能量。 婴儿坐起来,后腿蹬着香案,前手伸开呈爪形,脑袋皱褶里的眼睛不停眨动,用极为怪异的姿势冲着我们。能感觉出,它是在观察我们。 婴儿后腿一蹬,要飞过来,看方向正是周维民。 周维民嗅到了强烈的危机,急喊:“空不二!” 空不二一个箭步窜到香案前,快速拈动佛珠,居然从僧袖里拿出一张黄色道符,口诵经文,快速把符咒贴在怪婴的脑袋上。 婴儿不动了,歪过脸看他,喉咙里发出哭泣一般的哽咽,声音简直非人类。 “妖孽。”空不二冷冷地说:“找个笼子来。” 上哪找笼子去,我们都束手无策。空不二一只手压住怪婴头上的道符,说道:“把墙角的香炉拿来!” 我们三个过去,墙角果然有个三脚香炉,上面还有盖子,搬起来特别沉。我们费了吃奶的劲才把炉子搬到香案前,空不二开盖,顺手抄起怪婴,看这个架势是要把它封在炉子里。 婴儿像是知道了什么,扭动着丑陋的身躯挣扎,空不二手上一较力,把它硬塞进去。婴儿毕竟是婴儿,坐在香炉的底部,抬头上望,满头的眼睛不停眨动,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们。 周维民走到香炉旁边,探身往里看,居然还能笑出来:“黄前辈,你一生追求仙道,最后没想到为他人作嫁衣裳,我要谢谢你喽。” 婴儿看着他,咧开嘴竟然笑起来,十分渗人,最可怖的是,它居然开口用嫩嫩的声音说了句话:“哥,不要害我,你还要背着我上山哩。” 声音稚嫩,依然能听出是女人声。我和尤素面面相觑,难道这个婴儿是雌性不是雄性? 最难以置信的是周维民的反应,他听到这句话,如遭雷击,脸色一下白了,退出炉口。下一秒钟空不二把盖子盖上,在上面贴上三张黄色的道符,算是把这怪婴封印在里面了。 周维民一翻身坐在地上,靠着香炉不说话,胸口剧烈起伏。 空不二蹲在他身旁,劝慰:“老周,这是妖孽攻心,你不要放在心上。” 周维民摆摆手:“你们不懂。”他揉揉眼,摸索着兜里的烟斗,颤着手点燃,嘬了一口说:“小时候,我最宠周秀这个小妹妹了,那时候老爷子在城里做生意,我们寄养在乡下的亲戚家里。后面有座大山,我没事就领着周秀上山编花环抓鸟,有时候她撒娇,说自己走不动了,就让我背着。” 周维民声音有些哽咽:“周秀和我说,哥,我要你永远都这么宠着我。我说好,我永远宠着小妹妹。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老了,因为家里的事,兄弟姐妹都分家出去,我再也找不回童年,再也找不回原来的小妹妹了。” 他说得这么伤感,我们不好意思打断,沉默半晌,鸟爷疑惑说:“为什么刚才怪婴会说出那句话,他怎么知道你和你妹妹之间的这个小秘密?” 周维民扶着香炉站起来,不断地重复着:“不对,不对,有问题。不行,我得马上去看守所,周秀会不会出危险?” 我们赶紧阻止住,现在太晚了,不急于这一时。 周维民拿出电话和警察联系一下,警察说周秀还在关押期间,没出什么意外。周维民明天要过去探监,看看妹妹。 周维民问空不二,这个香炉能不能关住怪婴。 空不二笑:“黄九婴的寿命到头了,他的命运就是要做你修炼的鼎器,放心吧。”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周维民亲自点将,让我跟着他一起到看守所,去看他妹妹。 周秀是重刑犯,没有经过法院判决,还羁押在看守所。我们到的时候,警察已经安排了接待室见面。略等片刻,周秀穿着一身囚衣押来,她的头发披散,垂着头,毫无往日的精气神,像一具行将就木的老人。 警察告诉我们,她自从进了看守所,就没开口说过话,审问时候也不张口,成滚刀肉了。 我们坐在她的对面,周维民看着自己的妹妹,能看出他对妹妹还是有感情的,这时候汇集千言万语,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好半天,周维民才道:“秘密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产下一个婴儿。”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就算按着监控,后面坐一百个警察,也解读不出其中的意思。知者自知,不知者必然不知。 他观察着周秀的反应,周秀果然缓缓抬起头,我看到她的脸,吓的一哆嗦。 周秀此时像一个老妪,看面相足有七八十岁,头发花白,皱纹满脸,眼袋浮肿,极度憔悴,就像刚从塌陷煤窑里解救出来的煤矿工人。 她现在这个样子,出演安徒生童话里的老妖婆都不用化妆。 她的精气神已经被黄九婴吸走了,现在人老珠黄,生息衰竭,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周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 周维民看着她,继续说:“那个婴儿在我这,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正好我缺一个修炼的鼎器。” 我能感觉出来,周维民说这话的目的,其实是刺激周秀,想看看她的反应。 周秀弯起嘴角,忽然荡起一丝笑意。她的笑很吓人,我屏息凝神看着。 周秀终于开口说话了:“你不会得逞的,仙途玄奥,非是你这种世俗之人可以窥视。” 周维民咧着嘴说:“那咱们就试试,恐怕你看不到那天了。” 周秀盯着他,一字一顿:“怎么会看不到呢?我就在香炉里看着,看着你死那天!” 听到这话,我们都愣了,周秀说的是谁?“我在香炉里”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知道黄九婴的怪胎被封印在香炉里?不可能啊,这件事那么秘密,我们又是和周秀第一次见面,她怎么可能知道? 我突然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全身都凉了。 第五十七章 传播 周维民惊疑地看着妹妹:“周秀?你是周秀吗?” 周秀脸上笑意更加阴森,眼神非常陌生,那种神情绝不是人能做出来的。 我头脑发晕,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脱口而出:“你是黄九婴!” 周维民一把握住我的手。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可出于感情,不敢猜测,现在被我一语道破,他的手心全是冷汗。 周秀阴笑着看看我,缓缓垂下头,满头白发飘散,把脸庞遮住。 这时看守所警察走过来,拉住周秀的胳膊:“走吧,时间到了。” 周维民苦苦哀求:“警察同志,再让我和妹妹说一句话,一句话就好。” 警察犹豫一下:“说吧。” 周维民深吸口气,态度忽然恭敬起来,对周秀说:“我有两个问题希望你解答,我妹妹现在在哪呢?那个婴儿又是什么,和你什么关系?” 周秀抬起头,表情不悲不喜,道:“她现在和我在一起,我们永远在一起。”她再次垂下头,跟着警察出门走远了。 周维民坐在座位上,不停擦着汗。脸色蜡黄,嘴里不停地喃喃,怎么回事。 回去的路上,周维民躺在后座,全身颤栗抖动,像是打了摆子,看着车篷,不停说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心情也压抑得厉害,今天见到周秀的全过程在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播放,其中有一个细节让我久久不能忘却,一想起来全身为之胆寒。 那就是周秀的笑。 她的笑非常阴森,眼睛周围的皱纹堆积,嘴角裂开,鼻子紧紧拧成疙瘩,这种笑所带来的感觉绝对是非人类的,只有在噩梦的梦魇中才能见到,充满了无法言语的负能量。只有一个词能形容,那就是恶毒。 极端的恶毒。 她的笑能在记忆的视网膜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不敢闭眼,要不然脑海里全是周秀那张老脸和恶毒的笑意。 好不容易回到山庄,当我们走进小白楼的时候,空不二迎上来,上上下下大量我们:“两位,怎么一身邪气,你们到什么不干净的地方了?” 旁边的尤素和鸟爷也过来,皱眉说:“老马,你的精气神太差了,发生了什么。” 周维民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颤抖着吸烟,我强自镇定,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空不二取来几片柚叶,用清水洗过,让我和周维民拿着擦脸,也不知是不是精神作用,擦过之后,清爽了许多。 据空不二说,柚叶驱邪,我们身上的邪气不重,一擦即掉。 鸟爷若有所思:“周秀到底是怎么回事?” 尤素冷冷道:“我觉得没那么玄,这个女人可能是精神分裂,她原来的人格已经不在了,现在把自己想象成了黄九婴。” 空不二摇头:“就怕是另外一种可能。” 我们看他。 空不二半晌不语,不断地拈动佛珠说:“黄九婴虽成仙未成,却可能因此契机进入到另一种修行境界中,他开始传播自己的神识。” 周维民翻身从沙发上坐起来,问:“什么意思?” 空不二道:“我这仅仅是个猜想,需要实验证明。周总,只能麻烦你了。” “你说。”周维民认真地说。 空不二提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他要周维民动用资源,去找一个女人。 要找的女人不是特定的某一个,而是有种共同性的群体,只要在这个群体里找到其中一个,疑问就解决了。 我们问他,是什么群体的女人。 “周秀曾经找过犯罪团伙,从被拐卖的妇女中挑选出合适的人,与黄九婴的干尸进行交配。”空不二说:“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个群体,和黄九婴发生过关系的女人们。” 周维民来了精神:“长老,你怎么想的?” 空不二道:“如果黄九婴能够传播自己的神识,他是通过什么渠道传播呢?是不是和他发生过关系?只要找到其中一个,我们就能知道了。” “好,交给我了。”周维民兴奋地说。 他马上安排人手进行相关调查,我们帮不上忙,只能静静地等待结果。 大概一天之后,手下反馈信息,那些被拐卖的妇女,现在暂住在救助站里,还没有迁回原籍。他们挨个询问过,这些妇女大部分智商很低,问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一提大师姑,有一些女人反应特别强烈。 他们无法判断这些女人是不是我们要找的,只能通过关系暂时把这些女人控制在救助站。具体我们需要什么人,必须到现场亲自甄别。 周维民的手下能在一天之内做到这些成果,工作能力已经很强了。周维民带着空不二和我们三个,马不停蹄到救助站查找真相。 和救助站的关系网已经让手下们打通了。我们一路畅通无阻,跟着工作人员来到后院,这里有一排平房,里面布置类似士兵宿舍,放着七八张床位,暂住着还没有发回原籍需要救助的人。 我们来到其中一间房,推门而进,一股很浓的气味袭来,辣的人睁不开眼。房间里住着八个人,床铺乱七八糟,这八个人或是躺在床上,或是在房间内无意识走动,谁跟谁也没有交流,像是精神病院的病房。 工作人员介绍,你们要的人都在这里,有什么需要问的赶紧问吧。 我们来到靠门的那张床,躺着一个女人,用被子紧紧把自己裹起来,仅留下一双眼睛,十分惊恐地看着我们。 周维民俯下身说:“大师姑。” 他声音不大,全屋都听见了,所有的女人都来看我们,下一秒钟,她们集体发出了嘶喊,反应特别激烈,有的甚至拿头撞墙。 工作人员守在外面,听到情况不对,赶忙推门而进,连连叫苦:“周总,怎么搞的,别给我惹麻烦。” 周维民阴着脸不说话。 工作人员进到屋里安抚,紧忙活,好不容易把这些女人都劝住。 他走过来,苦着脸说:“周总,不好意思,要不你们先回吧。” “等等。”空不二忽然指着最里面一张床的女人问:“她是谁?” 工作人员看来还挺信佛,看到空不二十分客气,说道:“那人叫张阿花,是从河北拐过来的。” 这个张阿花长得十分秀气,长头发,穿着救助站发的白衣服。她的表现很怪,其他人闹的时候,只有她安静地坐在床上,盯着前方虚无的点。 空不二一甩僧袖,拈动佛珠,大步流星走过去,还真有点高僧的意思。 他来到张阿花近前,双手合礼,直接说道:“黄施主,请了。” 空不二直接喝破黄九婴的姓名,我们捏了把汗,看着这个女人。 张阿花抬起头看他,嘴角流出涎液,痴痴傻傻地笑,“嘿嘿嘿嘿——”,一看这人就是个痴呆。 工作人员皱着眉,低声对空不二说:“小师父,赶紧回来吧,这些人智商低,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周维民打了个响指,站在旁边的司机打开随行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沓钱,从袖子底下硬塞过去。那工作人员用手摸了摸,迅速缩手拿回,走出门外不催我们了。 空不二彬彬有礼,对着张阿花说:“黄施主,你装疯卖傻,不承认也罢。我施展大指力,让你离开这个可怜女人的躯体,魂飞魄散吧。” 说着,他把右手抬起,形成鹰爪状,覆在女人的额头上,嘴里念念有词,五指开始用力。 张阿花抬头看他,眼神忽然凄厉起来,无比尖锐,嘴角竟然漾起和表情十分不和谐的笑意,那绝对是恶毒的笑。 我看了差点闭过气去,头发根一下就炸了,这股笑我在周秀的脸上见到过,没错,就是这个笑! “是他,真是他。”周维民喃喃:“是黄九婴。” 张阿花笑着说:“小师父,井水不犯河水,何苦呢。” 空不二缓缓把手放下,双手合十,凝重地说:“黄施主,你为何夺舍?” 张阿花靠在床头缓缓念道:“东三南二同成五,北一西方共四之。戊已本居生数五,三家相见结婴儿。” 念完,她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张愚昧痴傻的脸,像是瞬间换了另外一个人。 空不二没有说话,缓缓倒退,从房间中出来,回到我们身边。 “怎么回事?”周维民急着问。 空不二道:“黄九婴似乎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第五十八章 尤素失踪 “怎么讲?”周维民问。 空不二快速拈动佛珠,忽然说道:“老周,快回去看看那个婴儿。” 我们从救助站出来,又回到山庄,来到真仙观的后院,进入阁楼密室。开门之后,空不二急速跑到香炉前,掀开封条打开盖子,往里瞅了一眼,愣了。 我们赶紧跟过去看,香炉里封印的怪婴已经死了。全身干瘪,脑袋皱褶上的眼睛全都紧闭着,紫青色的脸,像是窒息而死。 空不二伸手进炉,把婴儿抱出来,倒提左脚,像猫一样把它悬在半空,左右晃了晃,确实没有活气。 “他死了。”周维民喃喃地说。 空不二沉声道:“不是死。”他顿顿说:“黄九婴抛弃肉身,他金蝉脱壳了。” 我吃惊地分析:“他传播神识,把自己传到那些女人的身上,然后抛弃了这个婴儿身!” “好神通,好手段,好决绝!”空不二叹气。 “我还是不明白,那些女人到底怎么了,是被黄九婴夺舍了吗?”周维民问。 和他们相处这些日子,一些道家术语,我们也知道一些。所谓夺舍,大概意思是魂魄能够借用别人的身体还阳,所谓借尸还魂。当日黑钟馗上我的身,他干的事我都不知道,这也算夺舍。 周维民猜测,黄九婴抛弃了婴儿身,通过发生男女关系,强行夺舍女人的身体。但有个很大的问题:夺舍,只听说魂魄夺取一个肉身,没听说魂魄同时夺取多个肉身。 黄九婴的这种情况实在太怪,诡异的没法说,完全没办法用常理度之。 空不二叹息:“黄九婴的情况典籍中从未记载,他现在非人非鬼,非神非仙。他和那些女人的关系并非夺舍,更像是神识暂时寄居在她们的体内。我能感觉到,他现在面临很大的麻烦,他在努力自救,很可能在计划一个破釜沉舟的阴谋。” 说着,他把死婴扔到香案上。 那里是黄九婴的两具尸体,一个风干的木乃伊,一个死去的怪婴,气氛阴森诡异。我们盯着这两具尸体,喉咙咯咯响。 一个人有两具身体,而且这两具身体还是母子孕育的关系……这简直太颠覆人伦了。让人心里极度的不舒服,想吐又吐不出来。 “那我怎么办?”周维民焦急地问。 空不二略一沉吟:“老周,黄九婴的事就这样吧,在不知道他动向之前,我们不要把他逼到绝路。这两具尸体毕竟是真人脱下来的,应该也能作饵入药。等过段时间风平浪静,我们就寻一静处,我助你修行。” 周维民叹口气:“也只能这样了。”他回过头看我们:“三位小兄弟,我也不好再强留你们,秘书会把这段时间的薪酬发到你们手里。” 这是要打发我们走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搀和在这件事里,我们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太累了。 剩下事,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空不二和周维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再理我们,我们很有眼力见的从密室出来,走出道观,外面阳关普照。 鸟爷深深地吸着空气,朝树林大吼一声。 “这些日子郁闷死我了,终于解脱了,回家喽。”他说。 我们回到住所,简单地收拾东西,顺着林荫大道,从正门出来。我回头看了一眼,郁郁葱葱树林,高高竖起在山上的小白楼,想起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恍恍惚惚如同做了一场惊天大梦。 不管发生什么,太阳还是照常升起,照常普照大地,随人类怎么折腾,它都巍然不动,这个世界最伟大的其实就是大自然了。 我们三人在门口郑重告别,各回各家。 回到家,我睡了整整一天。第二天中午才醒,揉着脑袋忽然想起自己是不是要上班了。摸出手机给领导打电话,领导在电话里给我一顿喷,然后告诉我公司的决定,我因为长时间旷工,被解除职务,也就是说炒鱿鱼了。他让我尽快到公司财务部和人力资源部办手续,把工资结算清楚。 挂了电话,我脑袋疼得厉害,心情压抑,折腾这一圈,结果把工作给折腾丢了。 下一步怎么办呢?我摸出根烟,边抽边想。 在家闷了一天,第二天我到公司把手续办了,零零碎碎的东西打个包一起带回来。在这家公司干了一年,没处下什么朋友,同事之间非常冷淡,我走时连个告别的人都没有。 来到路边,我顺手买了张报纸,翻到招聘版块,开始研究下一步找工作问题。 过后这些天我一直宅在家,买了一摞子报纸,见天打电话,偶尔去面试,都石沉大海。 大概一个礼拜后,我突然接到鸟爷的电话,他问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这些日子见没见到尤素。 我愣了,把自己现在的情况说了一遍,告诉他我一直在家宅着,和尤素没有联系。 鸟爷让我赶紧过来找他,有事商量。我问怎么了。他犹豫一下说:“尤素失踪了。” 我一愣,打车去了他家。鸟爷开门,面容有些憔悴,他晃晃手机说:“尤素失踪四天了。” “到底怎么回事?” “四天前,”鸟爷说:“我接到一条短信,是尤素发来的。” 我愣了:“尤素不是反智能手机吗,手机只能打电话不能发短信。” “这是第一个疑问,”鸟爷说:“我接到短信的时候,也没想到是他,随手打开,里面是一条语音。” 他把手机打开,然后播放语音。 一开始没有人声,背景声音十分空洞,又有些嘈杂,我听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在一个非常空旷的地方,那里风很大。紧接着出现一个女人的声音,非常机械空洞,像是计算机发出来的,“五点十一分……”。 我瞅瞅鸟爷,鸟爷没说话。 等了一会儿,出现男人的哭声,听了好半天,我才听出是尤素。这让我极为惊诧,因为尤素这个人,在我的印象里,他最不可能做的事,就是哭泣。 倒不是说尤素这个人有多坚强,他心思很重,心理防御性强,喜怒不行于色。他可能会哭,但绝对不会当着人哭,更不会把自己哭泣的声音通过信息发过来。 尤素一边哭,一边抽泣说着什么,呜呜的也听不清,仔细辨认,好像在说太美了,无限什么的。 整条信息维持了大概一分钟,除了风声就是他的哭泣声,最后结束。听完之后,我心里非常压抑,从桌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烟点上。 鸟爷说:“我接到短信后,马上去尤素家里找,门上锁。我又去了他的店里,也是铁将军把门。这几天我一直给他打电话,两个地方来回跑,还是没有他的消息。” 尤素朋友很少,而且做事有条理,绝不会一言不吭就这么消失,完全不是他的风格。 “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我问。 鸟爷说:“有一条不是线索的线索,你帮着分析分析。” 我示意他说。鸟爷道:“大概一个礼拜前,我看到尤素和一个女人到宾馆开房。” 我正抽着烟,烟头差点没掉下来,目瞪口呆看着他:“真的假的?” 鸟爷道:“当然是真的了,当时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偷着瞄他们。心想尤素这小子终于开窍当了把男人,等我瞅清那个女孩,更是吃了一惊,你猜谁?” “不知道。”我心急火燎地说:“赶紧说,是谁?” “华玉。”鸟爷道。 我眉头一挑:“他们俩不是分开了吗?华玉还找了新的男朋友。” 鸟爷冷笑:“这东西谁能说的准,现在这社会你也不是不知道,开房像喝白开水。尤素和华玉是有感情基础的,破镜重圆也不是不可能。可这件事有个最大的问题。” “什么?”我问。 “他们两个合好的时间点不对劲,”鸟爷分析说:“他们开房的时间,正是我们从山庄出来的那几天。一是当时我们太累了,没有这个闲心逸致,二是就算他们合好,总有个时间过度吧,可从我们离开山庄,到他们开房,这中间也仅仅过了一天,是不是太快了?” 我一琢磨也是这么个事。 “我怀疑如果尤素出了问题,根源一定在华玉身上。”鸟爷道。 第五十九章 会不会吹箫 我们简单商量个计划,先去找华玉,就算她和尤素失踪的事没关系,至少也从她嘴里探探口风,寻寻线索。 鸟爷跟我说,在未找我前他已经联系过华玉,手机不通,微信不回,也是人间蒸发。要找她,只能去音乐学院看看。 商量好了,我们直接开车去了音乐学院。和华玉我们都算是朋友,知道她在哪个宿舍住,以前还和她的舍友们一起吃过饭。 到了楼下,女子宿舍上不去,鸟爷托其他同学到她们宿舍喊一声,时间不长,下来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叫吴雨夕,是华玉同班的同学,也是住在一个宿舍的好闺蜜。她下来之后,我和鸟爷都发现不对劲,她显得有些憔悴,郁郁不乐的样子。 看到我们,她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走过来说:“你们好啊。鸟爷,你现在是大名人了,怎么不搞直播了?我现在天天晚上都要刷你的直播房间。” “知心话待会再聊,我们有重要的事找你。”鸟爷严肃地说,把她拉到寝室旁边小树林的凉亭里。 这里十分清净,没有人过来,只有我们三个。 在凉亭坐下,吴雨夕说:“你们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华玉的事?” 我咳嗽一下:“小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华玉现在在哪呢,我们找她都找疯了。” 一说到这,吴雨夕差点哭了:“她已经一个多礼拜没来上课了,她给辅导员请过假,学校就没管。可我直觉她出事了,把电话打到她家。华玉是湖南那边的农村妹子,弟弟妹妹一大家,人家爸爸妈妈说了,让学校尽量找,找不到就报案,他们来也没有用。” 鸟爷搔头:“你最后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吴雨夕想想说:“能有一个礼拜吧,我在学校的清水湖边见过她。当时她坐在石凳上,显得特别甜蜜。我就说,你个死丫头,天天谈恋爱,现在乐不思蜀了吧。她甜甜一笑,对我说,男朋友对她可好了,她现在好幸福。她还说……” 说到这,吴雨夕马上捂嘴,表示自己口误。 鸟爷机灵,嗅觉灵敏,马上知道有事,急促问:“她说什么了?” “没,没说啥。”吴雨夕遮掩。 我说道:“小吴,现在不单华玉失踪了,连带着我们的朋友尤素也失踪了,唯一的线索就在华玉身上。没什么不可说的,天大的秘密难道有这两个人的生死重要吗?人都死了,要秘密有什么用?!” 吴雨夕毕竟是小姑娘,被我和鸟爷连胡带喝,她说道:“华玉说,她和男朋友……滚床单了。” 我和鸟爷对视一眼,感觉到里面有很深的玄机。 大概一个礼拜前,华玉和她的男朋友发生了关系,紧接着没几天,她又找到尤素,也发生了关系。有问题啊。我们都认识华玉,她虽然举止做派张扬一些,但绝对不是黑木耳,不是那种随便开放的烂女孩,相反,她还是个性情中人,她要是不愿意,你给她别墅宝马,都打动不了她。 华玉能在短短一两天里,同时和两个不同的男人发生关系,这绝对不符合她的性格。 “她的男朋友你见过没有?是什么人?”我问。 说到这,吴雨夕愤愤不平:“华玉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跟了他呢。那个臭小子是渣男,在学校论坛里还取个网名叫西门大官人,他的人品非常恶劣,同时脚踩好多船,就是嘴甜,爹妈有钱,会玩浪漫。我劝了华玉多少次了,她就是不听,中了那小子的糖衣炮弹。” 我想起那天尤素和鸟爷查出了白血病,华玉来和我们告别。其实能看出来,她是想给尤素最后一次机会,可偏偏他们摊上了这样的事,尤素拒绝了她。华玉一气之下跑掉,可能是自暴自弃,也可能是那个渣男有着尤素没有的柔情和耐心,就打动了少女冰冷的心。 一念之差啊。我有些唏嘘。 吴雨夕继续说:“华玉不见了之后,我去找过那个男的,他嘴非常硬,说人丢了跟他有什么关系。我当时差点气哭了,且不说跟你有没有关系,最起码华玉还是你女朋友吧,你不会关心一下吗?华玉走失之后,这个男的马上又结了新欢,有了新女朋友,真是气死人了。” 鸟爷道:“他叫什么名字,在哪个系?你陪我们俩走一趟,暗地里指给我们看。” 吴雨夕看出我们面带煞气,她没说什么,可能也是希望借我们的手教训一下那个渣男。现在正是吃饭点,她带我们到了学校二食堂,找个僻静地方坐下,我买了一些饭,谁也没动。鸟爷眯着眼,打量着来来往往每个人。 “就是他。”吴雨夕指了指从外面进来的一个男孩。 这小子长着尖下巴,鸭蛋脸,皮肤溜光水滑,韩风的头型,最可恶的是扎耳钉,描眉线,要不是知道他有女朋友,还以为是个基友。 鸟爷阴着脸,盯着他。 这小子搂着一个女孩,俩人又搂又抱,时不时还亲亲,旁若无人。 鸟爷看我,我点点头,我们不约而同想到同一个主意。。 我说:“小吴,你把饭打包,回去吃吧。我和你侯哥还有事。” 吴雨夕萌萌地看我们,低声说:“你们不会是想打他吧。” 我说:“组织的秘密知道的越少越好,我们这是保护你。” “哼。”吴雨夕瞪我一眼,然后恨恨说:“你们真要打他,往死里揍,谁让他欺负华玉的。” “你这小姑娘真暴力,赶紧走吧。”鸟爷撵她。 吴雨夕还挺懂事,没有打包饭菜,而是留给我们吃,她知道自己在碍事,赶紧走了。 我和鸟爷盯着那小子,我们时不时用筷子夹点花生,装作吃饭的样子,其实谁也没有胃口。 那个男生吃完饭,走到食堂边,和女朋友分手,然后晃晃悠悠往校外走。 我和鸟爷起身,一前一后跟了出去,没跟着太紧,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 校外是一趟小吃街,走过这条街后面,是网吧一条街,原来这小子跑来上网。他来到一家偏僻的网吧门口正要进去,鸟爷几步过来,拍拍他的肩:“哥们,有火吗,借个火。” 那男生回头看我们,眨眨眼说:“有。”能看出他有点发懵,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 他正低头摸打火机的时候,鸟爷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一拳上去直接打在他的胃上。那小子瘦的跟电线杆一样,猝不及防挨了我一拳,疼得弯腰,一下就火了:“我槽你……” “槽尼玛。”鸟爷一膝盖上去,正顶在他的脸上,顿时鼻子窜血,血呼呼流。 那小子真是打懵了,看我们的模样不像学生,以为是什么社会人,捂着鼻子,惊慌失措:“大哥,大哥……” 鸟爷抓住他的头发,往旁边胡同里拖。我看着鸟爷,忽然害怕起来,这哪像那个大度开朗,时不时开怀大笑的鸟爷。现在的他咬着腮帮子喷张着眼睛,脸部潮红,明显是血涌上头了。 我们和这个男学生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就算他跟华玉发生过关系,按说起来,跟我们也没卵关系。人家滚不滚床单,那是双方愿意,也不是强迫的。我们找他,只不过是想顺藤摸瓜寻找线索。可现在鸟爷如此气急败坏,我真怕他一时冲动,把那小子捅了。 我们进了胡同,这里狭窄细长,满地污水,又阴又暗,一股尿臊气,根本没人来。 那小子坐在污水里,头型全乱了,靠着墙坐着,胸前全是血。鸟爷一只脚踩在他脸上,大头皮鞋挤得脸都变形了。鸟爷从怀里掏出烟,递给我一根。我冷静接过烟,静观事变。 鸟爷美美抽了几口,烟头红亮,他蹲下身,对着男生的眼睛比划:“你是音乐学院的?” “嗯。”男生惊恐地说。 “都会什么乐器?”鸟爷问。 “多……多了,民族的,西洋的……”男生说话不成溜。 “吹箫会不会?”鸟爷说。 这下男生真害怕了,别看在学校里横晃,说穿了还是个学生,吓得哭了:“两位大哥,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鸟爷笑:“别害怕,我问你几个问题,回答好了就放你走。” 男生赶紧点头。 “华玉你认不认识?” 男生惊恐地看着我们,一下明白了:“大哥们,华玉我真没想拿她怎么着,是那个奇怪的声音指示我干的。” 声音?我和鸟爷互相看看,心中尽是疑惑。 第六十章 蒲公英的不生不灭 “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鸟爷呵斥。 男生哭丧着脸说:“我是真喜欢华玉,是真心的,甚至还想过跟她结婚……” 我有点火了,一脚蹬在他脸旁的墙上,石灰哗哗落,怒喝:“别他吗扯犊子,说重点!” 男生苦着脸说:“前些日子我得了一种怪病,和谁也没敢说,总是出现幻听,听到一个很特别的声音。我被这个声音搅合的晚上觉也睡不好,本来吧,我是追求华玉的,可她对我总不冷不热,自从听到声音后,它就指导我怎么泡妞,我按它说的做了,果然对女生非常有蛊惑性,那天我死缠烂打把华玉叫到出租屋里,然后……” “然后什么?!这小子不老实,老马,咱把他阉了得了。”鸟爷作势摸后屁股的兜。 男生赶紧道:“那个声音告诉我,只要我能把华玉给……上了,它就离开我。在出租屋里,我用网上买来的药,下在华玉的可乐里……她就迷糊了,我就把她那啥了。” 鸟爷真是怒了,一脚踹向男生的脸,力气极大,我一看不好,赶紧拉住他。 我问那男生:“然后呢?” 男生说:“上了她之后,没想到她还是处呢,她又哭又闹,我就安慰她。后来她想明白了,问我能不能一辈子爱她,以后能不能娶她。当时我感觉到脑子里的那个奇怪的声音没有了,非常高兴,就告诉她会爱她一辈子。然后,然后……她就失踪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听到那个声音的?” 男生说:“大概半个月前吧。” “怎么就突然多出这么个声音?”我疑惑。 男生吭哧吭哧不说话,好半天才道:“两位大哥,我说了,你们别说出去啊。” “赶紧的。”鸟爷烦躁。 男生说:“大概半个月前,我去了趟乡下,有天晚上村里的朋友叫我玩,是到一户农村人的家里。一进去,就看到屋里开着灯,炕上躺着一个女孩。那女孩长得有点像韩国那个大明星叫全智贤,长头发,瘦脸蛋,一丝不挂躺在被窝里,特别温顺。乡下朋友告诉我,这女孩是个智障,让人贩子拐跑了,刚遣返回村里,她父母搬家不知哪去了,暂时收留在村委会。反正是傻子,问什么也不知道,长得还这么好看,白上谁不上。村里的那些小年轻,和村长儿子玩得好的,基本上都把这女孩上了一遍,他们招待我,让我也玩。” “然后呢?”鸟爷冷着脸问。 “……然后,然后我就把她给玩了。”男生说:“要么说真丧气,玩了她之后,我就感觉浑身不对劲,那几天总是疑神疑鬼,然后脑子里就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奇怪的声音。” 鸟爷还想逼问什么,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拉住他,避过身说:“你注没注意到整件事里有个疑点?” “什么?” “那个智障女孩,是被人贩子拐跑的。”我说。 “咋了?”鸟爷还没反应过来。 “会不会是魏三拐卖妇女团伙干的?”我说。 鸟爷猛地吸了口冷气,示意我继续说。 我脑海里蹦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说了出来:“那个智障女孩会不会和黄九婴的尸体发生过关系?” 鸟爷喉咙咯咯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身后忽然有声音,我们回头看,那小子贼机灵,瞅我们不注意,撒腿就跑,一溜烟颠了。 鸟爷回头要追,我拉住他:“算了,我突然想到一个结论,怕你无法接受。” “你说。”鸟爷看我。 “那个智障女孩,和黄九婴的尸体发生了关系,然后被黄九婴的神识上身。”我说。 鸟爷没说话。 “又通过那种关系,黄九婴的神识进了刚才那坏小子的脑子里,蛊惑了他的思维,然后借助他的身体把华玉给上了。”我说。 鸟爷看我:“华玉又和尤素发生了关系,黄九婴的神识控制了尤素?!” 虽然难以相信,但这是目前最符合逻辑的推断。 鸟爷眯着眼,舔着嘴唇说:“黄九婴太邪门了,怎么跟艾滋病似的,通过那种关系进行传染。” “人脑之外的神识,”我顿顿说:“本来就是一种病毒。现在能看出来,黄九婴在有意布局,他的目的就是尤素!” “不对,”鸟爷凝神思考了片刻,摇摇头说:“就算黄九婴的神识上了智障女孩的身,可是从那坏小子到华玉,再从华玉到尤素,这一层层的递进关系,咱们现在是明白,可是作为黄九婴,他怎么会知道拿那坏小子的身体当跳板,就能准确找到尤素呢?” 我想想说:“有一点你忽视了,黄九婴并不是咱们这样的凡人,他是个修仙者,且不说最后修没修成,他毕竟是道家南宗的巅峰人物。作为这样的人,开个天眼通,观照世间人与人的关系,不算难吧。好,就算他做不到,但他的神识可以借助男女关系进行传播,这个传播速率极快极广,随意传播,大网一铺开,总归会有一点落在尤素身上。尤素不是太监,也不是和尚,他也是个男人,也得找女人吧。” “我考,”鸟爷说:“让你这么一说,黄九婴成上帝了,无处不在,像蒲公英一样在人类社会里传播,不生不灭啊。” “你记没记的空不二曾经说过,黄九婴遇到了难关。”我说:“现在这种状态对于黄九婴来说,肯定是不正常的,他正在努力自救,很可能,尤素就是这个关键的要点。” “问题是他现在在哪呢?”鸟爷一摊手。 我说:“咱们设身处地推想一下,假如说尤素被黄九婴控制住了,黄九婴最想干的一件事是什么?他急需要做的一件事。” 鸟爷想了想,说道:“他修仙未成,最想干的事就是继续修行。” 我一拍手:“如果你要修行,你会去哪?” “找一个僻静地方,谁也找不到的。”鸟爷说。 我让他把手机拿出来:“咱们再听一遍尤素传给你的短信。” 鸟爷拿出来听,这次我们听得格外仔细,先是风声,然后是女人嗓音的报数:“五点十一分……” “像是广播。”鸟爷说。 我聚精会神听着,让他再放一遍,把这段女人声音来回听。 鸟爷道:“会不会是火车站?” 我缓慢摇摇头:“我知道了,是汽车站。” 我们市共有两个汽车站,一南一北。曾经有段时间,我跑业务,经常到邻市,坐的大客车。这个声音听得有些熟悉,唤起了很遥远的记忆。 我们没有过多停留,想了就做,回到学校取车,开往汽车站。 汽车北站人很多,我们坐在候车厅,等着播报车次的情况。有个女音,用很机械化的声音进行播报,我们聚精会神听着,和尤素发来的短信声音进行比对。 我正听着,鸟爷拍拍我,示意到楼上去。我们坐着电梯,来到三楼,出去之后,是一片开阔的阳台,有一些候车的旅客,坐在这里看风景聊天。 我们站在阳台的栏杆前,看着四面开阔的风景。这里风很大,呜呜地吹,我顿时明白鸟爷让我上来的原因,在短信里就有很大的风声。 但是仅凭这几点,就要确定尤素的位置,实在是太难了。 现在唯一能推测范围的依据,就是女声播报声音的强弱,肯定和距离呈反比,距离越远,声音越弱。鸟爷拍拍我,指向西南方向,那里是一大片工地,不知什么原因工程中断,孤零零几栋没修完的大楼,地上长满了野草,非常荒凉。 “你觉得那怎么样?”他说。 我默默估算一下距离,又观察周围的环境,觉得还真差不多:“有很大可能性。” 鸟爷看看表:“晚上过去看看,我有种直觉,尤素很可能就在那。” 我们在汽车站周围简单吃了点饭,又到五金商店买了两把高性能的手电,怕引起别人怀疑,行动定在晚上。 到了六点多钟,太阳落山,夜色降临。鸟爷把车开到工地不远的停车场,我们两个揣着手电,溜溜达达往工地走。现在天还不算冷,能零星看到有一些拾荒者,我们尽量走偏僻的小路,怕引起他们的注意。 进了工地,面积还挺大,我们简单商量了一下,一左一右分开查看,有事电话联系。 我深一脚浅一脚,来到最右面的那栋高楼。抬头看足有十几层,现在只搭出一个粗糙的楼体框架,四面无墙。我用手电照了照,隐隐约约中,忽然看到最高一层似乎站着一团黑影。 黑影迎风而立,似乎要从上面跳下来。 第六十一章 大楼里的秘密 大晚上看着那团黑影,站在高楼之巅,我心里还真有点渗得慌。想有心提醒,不敢开口,想上楼去看看,楼里又阴森森的,越往上越黑,我还害怕。 正犹豫的时候,那团黑影悠忽中晃了晃,不见了。正迟疑,突然楼后传来一声闷响,像是炸响了什么,我头皮一紧,差点没尿裤子里。僵在当场,好半天才敢动。 我紧紧捏着手电筒,绕过楼,到后面去看。 远远的看见地上黑糊糊趴着什么东西,手电光照过去,血瞬间就凝固了。一个穿着一套破烂西服的拾荒者,脸朝下趴在墙根附近,具体细节没看清,觉得他的身体都嵌到土里了,一看就是从高处坠落导致的结果。 我没敢过去,这里没有月光,黑森森一片,双腿情不自禁打哆嗦,此时此景实在是太恐怖。我这才意识到,他死了,这是个死人。 我赶紧从墙边退回去,哆哆嗦嗦摸出手机,声音颤得不行,给鸟爷打电话,让他过来一趟。 鸟爷听出我声音不对,让我站住别动,他马上过来。 我哆嗦着点了根烟,心怦怦跳,阴霾一般的恐惧怎么都挥散不掉,到现在还没回过神。一个好好的大活人,就这么跳楼死了? 时间不长,对面有人影走过来,光亮中鸟爷低喝:“是不是老马?” 我招招手。 鸟爷深一脚浅一脚过来,看我的脸:“你咋了?脸都白了。” 我指指楼后,没有力气说话。 鸟爷狐疑走过去,好一会儿,他回来,脸色也不好看:“那人死了?是跳楼吗?” 我把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鸟爷抬起头,看看大楼上面,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清。 “拾荒的跑楼顶干什么?”鸟爷自言自语:“老马,走,上去看看。” 我靠着墙没动,道:“等我抽完这根烟吧。” 鸟爷体谅我现在的心情,我们谁也没说话。我把烟屁股抹在墙壁上,挺直腰板说:“走,上去看看。” 我们走进大楼,顺着水泥抹成的简易楼梯,一蹬一蹬往上走。这栋大楼有十几层,没有电梯,全靠两只脚。不过还好,我们两人都是满腹心事,一边想着事,倒也不觉得累。 很快来到最顶层。再往上通向天台的楼梯,是断裂的。 我们站在断裂楼梯的最高处,抬头上看,距离天台的边缘还有一人来高,也不是不能爬,就是太费劲了。 鸟爷把手电别在裤腰带上,他让我留在这里,自己上天台查看。 鸟爷经常锻炼,全身都是腱子肉,体格是朋友里最好的。鸟爷不用助跑,深吸口气原地起跳,两只手抓住天台边缘的钢筋,肌肉一使劲,整个人撑起来,然后连拽带蹬,非常利索地上去了。 他在上面用手电照照,然后消失在入口处。 我哆哆嗦嗦从楼梯上走下来,楼层四面无墙,大晚上窜着凉风,我抱着肩膀,全身颤栗,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我打着手电,在楼层里乱窜,遍地瓦砾,走一步绊一脚。这里能看出来,是打算用作商业写字楼的,楼层里的房间都很大,可以用作很多人工作的办公场所。 我挨个进,用手电照着,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就是觉得冷,多走点路,让身体暖下来。 我走到最后一间,刚进去就发现情形不对劲。左面墙上似乎画着什么东西。 用手电照过去,墙上的东西立时呈现出来,我站在墙前,全身冰冷,一动不敢动。 整整一面水泥墙上,用黑色的染料,从上至下,画了一幅巨大的五福临门图。上面五个娃娃,每个都是原大,有的吹笛子,有的耍宝圈,有的扇扇子,有的玩荷花,中间的孩子笑盈盈,手里持一张竖条对联,上面写“吉祥如意”四个字。 这幅图我曾经在君天大厦的顶楼见过。当时看到这幅画,我们三人还吓得不轻,有过一些匪夷所思的猜测。 而今又一次看到,这种惊骇的心情简直无法描述。眼前这幅画,比之原先看到的更加狰狞诡谲,画的作者似乎是蘸墨过多,黑墨沿着笔划流淌,惊心动魄。画上的五个孩子,笑得极是阴森,光怪陆离,充满了怪戾之气。 大风从外面吹进来,我站在原地,光斑亮着孩子的脸,一动不敢动,脖子都僵了。 有种强烈的错觉,随着我的动作,画上这些鬼孩子会从墙上走下来。 好半天我实在冻得不行,知道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挪动小碎步,慢慢从房间里退出来。 刚一出来,我浑身就瘫了,坐在砖头上,背后浸出凉凉的冷汗。 可以肯定一点,在这里能见到这幅画,说明我们寻找的方向是正确的,这里确实和黄九婴有关系。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有种感觉,黄九婴似乎无处不在,他形成一张黑色的网,把我们都陷进去,谁也逃不了。 寂静中忽然有人说话:“老马,老马。” 我心又是一揪,才反应过来是鸟爷。我“唉”答应一声,扶墙站起,走回楼梯口。鸟爷趴在天台上,用手电往下晃,看到我长舒口气:“你跑哪了?刚才喊你没答应,吓死我了。” “怎么了?”我颤抖着问。 “天台上发现一些东西,你必须要上来看看。”他严肃地说。 我现在真的想一走了之,可想到尤素,叹口气,今晚不管经历了什么,都要有个结果,否则白来了。 我来到楼梯顶端,鸟爷俯身下来,张着两条胳膊给我。我一纵身,抓住他的胳膊,这小子力气是大,往后一拽,把我拉上去。我爬上天台,顾不得衣服脏,脚下一用力,蹬了上来。 天台修得非常粗糙,四面没有防护栏,夜风阴冷,吹得遍体生寒,能看到不远处灯火明亮的都市街道。 我抱着双臂,上下牙咯咯响:“发现什么了?” 鸟爷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打着手电在前面,示意我跟着走。我们穿过天台,这里有一处高低台,旁边装着一把铁梯。高度不同的两个平台,形成一大片阴影死角。 看着鸟爷健硕的背影,我不禁害怕起来,不知为什么,脑子里全是胡思乱想,鸟爷不是要把我从这里推下去吧? 到墙根前他停下来,对我说:“老马,接下来要看到的场景,你做好思想准备。” 今天晚上怪事还少吗,我呵呵笑,比哭都难看。 鸟爷用手电照到墙根附近的区域,我看过去,第一时间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阴影处,层层叠叠至少有五六具尸体,穿着破旧的衣服,一看就是拾荒者。我强忍着恐惧和恶心,用手电照着,实在看不出他们的死因,他们像是死了很久的样子,变成了风干后的木乃伊,皮包骨头,周身发黑。 我随口说道:“这些人都是被冻死的吧?” “怎么可能。”鸟爷说:“现在才十月份。再说了,都什么年代了,怎么会有老年间的倒卧?如果生活条件不好,可能会死一个,而现在至少死了六个人,死状又是这么奇怪。” “你什么意思?”我说。 鸟爷没说话,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走过去,竟然用棍子头捅着尸体。他随手一拨弄,最上面的那具尸体翻了个,从上面滑下来,面容朝上。 鸟爷用手电照着,尸体的脸完全干瘪,眼洞深凹,成了两个黑洞,咧着嘴,表情非常诡异。 “看到了吧。”鸟爷回过头问我。 我全身难受,强忍着说:“看什么。” 鸟爷道:“看这个人的表情,他在笑。” 我仔细看,还真是。这个人脸上露着笑容。 鸟爷道:“这个人临死前,看样子好像得到了什么满足,你看他的笑,多幸福啊。” 我脑子这一瞬间突然嗡的一声,一个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着说:“鸟爷,记没记得君天大厦里,咱们曾经见过‘求死’二字。” 鸟爷把棍子扔下,严肃地走过来:“你想到什么了?” 我看着这些尸体,喉咙咯咯响:“你说,这些人会不会也是主动求死?” 第六十二章 诡异的发现 我把在下面的房间发现墙壁上的五福临门图告诉他。鸟爷沉吟:“黄九婴肯定来过这里?” 他走到天台边缘,向下眺望,一大片工地黑森森的。我浑身冰冷,抱着肩膀问他:“我们怎么办?” “慢慢搜吧。”他说:“一层一层找。” 我看着墙角层层叠叠的尸体,忽然诞出一个很奇怪的想法,在如此幸福的情绪下死亡,也算是很好的归宿。人这一辈子,无非就是讲究一头一尾,过程也就那么回事。临终不遭罪,愉悦和幸福,未尝不是最大的福气。 我赶紧摇摇头,心跳得很快,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么一种违背人伦的观点。 我和鸟爷从天台上下来,进了楼层,这里也还是冷,可比天台强多了。我带着他到了那个画着五福临门的房间,他站在墙前不动,手电照着墙上的画,看得入神。 他问我:“老马,你说黄九婴画这个到底是什么?” 我摇摇头:“不知道。黄九婴太邪性,要不是没办法,我才不想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他给我的感觉,像一个和社会格格不入的变态疯子。” 鸟爷走到墙前,用手电细细照着画上的纹理和笔划,说道:“画上的时间不算很长。咱们再找找,这栋楼里肯定有猫腻。” 为了增加效率,我们分开到不同的楼层查找。鸟爷告诉我,不要泛泛地看,今天既然来了,就豁出去了,但凡有风吹草动都要查看一番,搞明白到底是风吹还是草动。 我们先把这一层查了一遍,所有能进的房间都进去。烂尾的建筑大楼到了晚上,真是有种说不出的阴森,周围又暗,胆子再大的人也得犯嘀咕。 我的心始终悬在嗓子眼,紧张不得了,也说不出为什么紧张,总觉得要发生什么,手心全是汗。 找完这一层,我们顺着楼梯来到下面一层,鸟爷留我在这里。而他还要再下一层,我们分开检查。 看看表,已经夜里十点多了,我们是八点来的,刚才那么一折腾,居然过了两个小时。时间像手里的水,快速流逝而不自觉,照这个速度,我们今天晚上也干不了多少事。 我硬着头皮,挨个房间进,鸟爷吩咐不能在门口用手电照照就算了,要进去转一圈,没事了再出来。 为了彻底检查,我没办法,只好这样一个一个房间的进。细细一查,果然发现了问题,这里不是没有人住,估计夏天的时候来过流浪汉或是拾荒者,房间地上还摊着破破烂烂的被子,有的地方还有酒瓶子和一些已经发硬发干的包子。 我强忍着不适,查过了所有的房间,正要往回走,手机响了。 看号码是鸟爷,他可能是让我下去。我没接,直接挂了,然后往回走,这时电话又来了。 我只好接通,随口说道:“我马上下去。” 电话里是鸟爷的声音:“来吧。” 我心咯噔一下,他的声音古井无波,沉静甚至有些压抑,完全不像发现了什么的那种新奇和兴奋。 “你怎么了?”我问。 “来看看吧。”他挂了电话。 今晚上处处诡异,我的神经处于绷紧的边缘,有点不会思考了,大脑要短路。我还是听从鸟爷的,从这层出来,顺着楼梯来到下一层。 这里应该设计成办公大厅,四面有承重柱,十分空旷。我打着手电扫了一圈,没看到鸟爷,心里焦急,小声:“鸟爷,鸟爷,侯鹏……” 喊了一会儿没有反应,我只好一间房一间房查看,拐到走廊。手电光亮下,在黑森森的远处,我终于看到了鸟爷的身影。 他站在一间房间的门口,在往里看什么,正举着手电一动不动。 我狐疑着往前走,轻声叫:“鸟爷。”走廊里只有我的脚步声,来到他的身边。 鸟爷回过头看我,我吓了一大跳,他的脸色苍白,手电光下有些异样。 “怎么了?你别吓我。”我说。 鸟爷翘着嘴,示意我往里看。我心跳加速,隐隐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眼前可能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景象。 我站在门口往里看,房间的面积超级大,可能是用作大公司的办公场所。一片空旷中,我看到在很远处,房间的最里面,竟然立有古色古香的拱门。拱门下,有一堆高高隆起的土包子,上面端坐着一人,一身白色,衣服超大,仅仅露出一个脑袋,身体的其他部分让衣服全部挡住。 因为距离太远,只能看到这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在盘膝打坐。 “谁啊这是?”我提心吊胆地问。 “不知道。”鸟爷说:“我在这站了能有十分钟,没进去,看着这个人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进去看看吧。”他说:“我一直在等你,倒不是害怕,只是看到这个场景有点诡异,很不舒服的感觉。” 我点点头,这大半夜的,还在如此诡谲的气氛里,谁看着都会不舒服。 “走!”我说。 我们两个一前一后进了房间,相互不敢离的过远。我在前,鸟爷在后,两道手电光亮交叉照在前面。一步步重似千斤,终于来到离这个人大概不到十米远的地方。 一看到这个人,我立马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用手电晃了晃仔细看,差点背过气去。 我回头鸟爷,他的表情也是吃惊非小。 因为我们同时认出来,眼前这个人赫然就是失踪已久的华玉。 我们继续往前走,来到大概四五米远的地方,可以看得更加清晰。 还真是华玉。女孩不知从哪淘来这么一件白袍子,下襟全部摊开,有点类似日本古代的艺伎。她头顶的也不是什么拱门,而是古代的一种牌楼,黑石雕刻,上面似乎还遍布复杂的纹理,太黑看不清。 华玉脸色极致苍白,闭着眼,整个人似乎已经神游九天,表情无悲无喜,实在无法形容。可以说我活这么大,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做出这样的神态。 我正要上前,鸟爷一把拉住我,低声说:“看她下面。” 我蹲在地上,仔细用手电照。开始还没看清,等看明白了,有些窒息。原以为她坐在土包上面,现在才看明白,她的身下是层层叠叠的尸体,从穿着来看,应该都是拾荒者。 “华……”我刚要喊。鸟爷一把摁住我,低声道:“她现在已经不是华玉了。”顿顿说:“应该是黄九婴。” 如果我们推断正确,那么现在坐在面前的,就真的是黄九婴。这人像病毒一样,在我们周围传播,目的就是为了感染我们,多少无辜人受到牵连。 “怎么办?”我说。 鸟爷想了想,跑到另一侧墙角,再回来时,手里多了根不长不短的钢筋。 “我过去试探,”他说:“有危险你就跑。” 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跑不跑要根据我的判断来做决定。鸟爷一手打着手电,一手提着钢筋,小心翼翼往前走了几步,来到离华玉大概两米的地方,他用手电晃着女孩的脸,轻轻咳嗽一声:“华玉……华玉……” 华玉身体微微摇晃,紧闭双眼,整个人像是被催眠了一般。 鸟爷大着胆子,做出决定,他慢慢伸直钢筋,看那意思,想用这玩意去捅华玉。 我在后面看得提心吊胆,心悬在嗓子口。这时,我无意中用手电晃了一下拱形的牌楼,上面出现几个厚重的繁体字。 我细细一辨认,吓得遍体生寒,上面从右到左的书写格式,写着三个字:鬼門關。 鬼门关? 我要招呼鸟爷,他已经把钢筋捅到了华玉的身上。华玉的身体如纸糊一般,一捅之下竟然软塌塌倒了,头颅像是没有任何支撑,如皮球般往后滚去。 整个动作和姿势,完全违背正常的人体物理学,像是头已经被砍掉,后架在脖子上,从上面翻滚下来一样。 这诡异的变故,吓得鸟爷当场坐在地上,手电筒都飞了。 第六十三章 元神宫里的新世界 我被眼前的场景也吓得不轻,强忍着恐惧走过去,把鸟爷扶起来。鸟爷手冰凉,无意识地在地上摸,我问他摸什么,鸟爷说:“对啊,我摸什么?啊,对了,手电,手电。” 我走到旁边把手电捡起来递给他。这时,我们再看向牌楼那里,华玉竟然消失不见。高耸的牌楼下面是层层的尸体,华玉无影无踪。 正迟疑时,寂静大厅里突然响起一阵类似电流的声音,绝不是人发出来的。细听之下,有点像一个女人在用古怪声调说着同一个音节:“尔——尔——” 这个声音绝对不是幻听,它贯通整个黑暗的房间,环绕在上面,像风不是风,像电不是电。我和鸟爷哆哆嗦嗦紧紧靠在一起,手电无意识地四下乱照,感觉黑暗犹如实体,一步一步向我们挤压靠近。 此时的我们,如同流落在大海里的小岛上,孤独无助,周围是看不见的风暴和黑暗。 “尔——尔——”声音响彻大厅。 鸟爷突然不打招呼,向着对面跑过去。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看他这么一跑,顿时激灵了一下,喊了声:“鸟爷。” 鸟爷不招呼我,急速跑着,手电光亮在黑暗里不停晃动。 我咬咬牙只好跟过去,现在的场景如此恐怖古怪,两人在一起互相还有照应,一旦分开,出现什么事就不好说了。 我跟在他身后,他一气跑到了墙角,扶着膝盖呼呼喘着。我来到他身边,十分气恼:“你干嘛?” 鸟爷咽了下口水说:“刚才我看到华玉了。”他喘着气说:“她在地上爬,整个身体藏在衣服里,就留个头在外面,像蛇一样。” 我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然后呢?” “她爬得很快,我看着她爬到这里,怎么没了?”鸟爷说。 我们用手电照亮,这是一面高大的水泥墙,钢筋横生,地上是砖头瓦块,根本没有华玉的影子。我们沿着墙走,看到旁边有个门洞,上面没有门,挂着厚厚的塑胶帘子。鸟爷对着帘子就是一脚,踢开很大的缝隙,我用手电照了一下,惊疑道:“有人。” 我们深吸口气,掀开帘子。这里竟然是一间密室,可能原来打算当储物间用。面积不大,呈长方形,天花板上竟然悬着一盏瓦数很低的灯泡,亮着幽幽黄光,房间最里面盘膝坐着一个人,正是尤素! 鸟爷要过去,我拉住他,用手电照照尤素的身下。 尤素坐在一个巨大的图案上,这个图案形似鬼画符,好像道符,不知用什么写的,鲜红鲜红,血一样淋漓。在这道符图案的四周燃着蜡烛,不过已经熄灭,只有残残的半截。 我们看到华玉藏在尤素的身后,把脑袋搁在尤素的肩膀上。而尤素闭目打坐,浑然不知。因为光线的原因,看上去像是他长了两个脑袋。 这个场景太诡异了。 我鼓足勇气,轻轻喊道:“尤素,尤素,是我们,能听见吗?” 尤素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动,鸟爷担忧地说:“不行,不能这么任由他这样,他肯定是中邪了。” 他顺手捡起地上一块石子,对着尤素身后的华玉扔过去。华玉的头忽幽不见了,石子打在墙上。鸟爷是豁出去了,疾身上前,一脚就要踏入地上的那个符咒里。 这时我忽然看到一样东西,顿觉头皮发炸,拉住鸟爷,低声喝:“等等。” 鸟爷也是惊疑之中,被我这么一拉,勇气全泄,问怎么了。 我用手电晃着尤素的手,尤素并不是空着手的,他左手拿着锁链的一头,锁链似乎很长,延伸出来,隐在身后不见。而右手的手里攥着一根长香,香火渺渺,正在燃烧。 豆大的汗珠顺着我的脑门流淌下来,弄得眼睛刺痛。我也顾不得了,撩起衣服下摆擦了一把。 这两样东西我太熟悉了,数日前老安还活着,曾经把我抓到林间小屋里,让我下阴找钟馗。我当时一手拿着锁链,一手攒着香,还真就进入了大阴之地。当时老安告诉我,这两样东西必须拿好了,靠它们才能回到阳间。 如今,我看到尤素手里也拿了这两样东西,禁不住全身都在打冷战。 我把事情来由,简单地说给鸟爷听,他一听就懵了,压低声音说:“老马,你的意思是,他进入了阴间……” “有可能。”我说:“我有过类似的经历,如果真的是到阴间,尤素现在的情形很危险,我们还是不要动他,静观事变吧。一旦走火入魔出了岔子,尤素很可能回不来了。” 鸟爷点头:“你说得对。”我们一步步往后挪,来到门口,也没出去,找了两块砖头垫在屁股下面,坐在那里等。 我们没有说话,只是用手电照着房间墙角的尤素,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就知道等,等到他醒来的那一刻。 这一放松下来,我感觉全身乏力,衣服湿透了,汗出的像是脱了水。嘴里特别干渴,心一个劲地跳。鸟爷摸出包烟,递给我一根。我们坐在那,无声无息地点上烟,静静抽着。 尤素还是不动,我慢慢习惯了现在的场景。灯泡幽幽而亮,我靠在鸟爷的身上,一股疲劳袭来,眼皮子重似千斤,头一下一下点着。 鸟爷没有管我,他露出一种忧虑的神情,看着尤素,不知在想什么。 我的意识开始飘散,身上还冷,背后不断吹来从外面进来的凉风。想睡吧,潜意识在提醒自己,千万别睡,否则要坐病。可不睡吧,此时太过安逸,美妙得无法言说。 就在这朦朦胧胧的时候,我似乎进入到一片大雾里,雾中走出一人,看着他很熟悉。忽然想起曾经见过他,他叫解铃,曾经在阴间里见过。 解铃站在雾气里,只有身形,五官细节皆模糊。他看我说,你怎么又来了,赶紧回去。 我想问他,这里是哪。却没有张开嘴,因为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情绪,竟然和鸟爷有点像,那就是浓浓的忧虑。 解铃又说了一句,回去吧,我还有事,我要找一个人…… 这时鸟爷一动,我一个激灵醒了。我抹了把脸,不停咽着吐沫。鸟爷说:“你睡着了?” “哎呦我草,”我擦擦额头:“刚才睡毛愣了,怎么了?” “没怎么,”鸟爷说:“别睡,这里太冷,容易感冒。” 我心里一暖,正要说什么,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指前面。 他用手电照着,尤素的身体明显动了一下,喉咙发出声音,五官也在动,很明显他要醒过来。 鸟爷把我拉起来,我们走到道符的前面,一起看着他。尤素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睛,一时不太适应眼前的光,眯缝眼。好半天他才缓过来,看着我们竟然不吃惊,说道:“鸟爷,老马,你们来了。” 我惊疑地问:“尤素,是你吗?” “不是我是谁。”尤素的声音没有波澜。 “你刚才下阴了?到阴间去了?”我问。 尤素平静地点点头:“去了,该见的都见了。” 我们有一肚子疑问,此时此刻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这时,从尤素的身后环绕过两条白藕一般的手臂,华玉再次出现,把脑袋搁在尤素的肩膀上,两人耳鬓厮磨,尤素反手去抚摸肩上的脑袋,这场景实在太诡异了,让人有点窒息。 “这是华玉吗?”鸟爷问:“尤素,你不会是被洗脑了吧。” “她即是华玉也不是华玉,”尤素抱住后面的人,一把揽到前面,华玉一身白袍,终于现身,躺在他的怀里。 尤素道:“这是黄前辈,他占据了华玉的神识,找到了我。我开始还对他有偏见,后来才知道,误会他了。黄前辈行事天马行空,大道似简,非我们俗人所能揣摩。他告诉我,他能让我直通元神宫,以元神入阴间,见到不同于人间的另一个新世界。” 第六十四章 神仙眷侣 鸟爷疑惑地问华玉:“你,你是黄九婴?” 华玉置若罔闻,依然缩在尤素的怀里。 我悄悄拉了鸟爷一下,低声说:“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鸟爷点点头,蹲在尤素的面前,轻轻晃着手:“老尤,你还认识我们吗?” 尤素显得非常不耐烦:“你们赶紧走吧,我没有事,黄前辈还要带我去仙界。你们根本就不懂我现在的心情,我觉得以前都白活了,没想到世界之外还有世界。从阴间回来后,我能用更博大更宽容的心态来看待世间事……这些说了你们也不懂。” 尤素闭上眼睛,不再理我们。 我们面面相觑。这时华玉转过头,忽然开口说:“鸟爷,连科你们走吧。” “你是华玉?”我疑惑地问。叫我们名字使用昵称,这种口气,只有华玉才能说出来。 “我当然是华玉。”华玉显得苍白而虚弱,她在我们眼前,可又似相隔万里,处于两个世界。华玉擦着眼睛,弱弱地说:“我求求你们走吧,不要叫醒尤素,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抱住我,才会爱我。” 不知为什么,我浑身发冷,泛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此时此景太诡谲了。 鸟爷比较冷静,问道:“你把发生的事跟我们说清楚,我们自会判断,如果真的妨碍到你们,我们马上就走。” 华玉点点头,说了起来。从她描述的语句和口气,以及逻辑思维,可以判断眼前这个女人百分之百就是华玉,并不是什么黄九婴。 越听我心中的疑惑就越大,黄九婴在整件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华玉和尤素都是这件事里的剧中人,可他们所见所闻所知所感却各不相同,像是这两个人分别经历同一件事,然后用PS软件再强行拼合在一起。 整件事诡异莫名,如乌云压顶,简直就是罗生门。 华玉没有任何隐瞒,她从那个渣男让自己失身讲起。那件事我们已经知道了,渣男用药物迷倒华玉,然后玷污了她。现在再从女当事人角度来听,更有一番悲恸的滋味。 华玉当初离开尤素,是负气而去,正好渣男追她追得最紧,她也是带着报复的心态,就和那个男人好上了。可她心里始终都装着尤素,想起来就心痛。渣男对她动手动脚,她也特别反感。直到那一天,她被药物迷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躺在床上,床单上有血。 当时,她已经出离愤怒和悲伤,感觉自己完了。她进了卫生间,拼命地用喷头冲洗下面,想洗去这份耻辱,洗去那个渣男的痕迹,洗去这份记忆。 她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再也不是干净的了。 现在的女孩很少会有这种贞节意识,可以说华玉是个保守,温良的好女孩。看一个女人,不能把她的表象和内心联系在一起的,外表张放孟浪,可能骨子里恰恰就是需要温暖,孱弱自卑的小女孩。 从卫生间出来,华玉做出一个决定,她要远离尤素,彻底忘了他。既然身体脏了,索性就跟渣男好了。 华玉洗净铅华,安心要做好女友,一心对着男友好。 然后就发生了那件事。 那天深夜,华玉和渣男正在睡觉,华玉在梦里突然梦到一个面目全非的男人。这个男人端坐在藤椅上,周围云烟缭绕,似神似仙。华玉在梦中对于这个男人非常有好感,看着就舒服,像是大哥哥一样。男人来到她的身边,低声说,跟我走吧。 华玉懵懵懂懂跟着他来到一片形容不上来的仙境,清泉潺潺,清澈潭水,周围绿草红花,鸟啼不断。仙境内有一座石砌房子,华玉说,那里每一块石头都光滑无暇,嵌合在一起,严丝合缝毫无突兀之感,她马上反应过来,这里必然不是人间。 她沉沉迷迷,清楚自己或许在梦中,可发生的一切又真切非常,摸摸石墙,还能感觉到稍稍温热的温度。当时她处于一种极为恍惚的状态,时间凝滞了,在这里一瞬即是永远,精神是飘的,有一种莫名的愉悦。 华玉告诉我们,那种愉悦她开始形容不上来,后来从梦中醒来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是一种脱离了肉体束缚的愉悦。 人但凡有了肉体,必须要承受肉体带来的欲望,痛楚,感知,来自四面八方从外到内的重重感觉。肉身的存在,能一下把人牢牢束缚在躯壳里,迷失在感官世界里。人只有在熟睡或是禅定或是吸毒时,才有可能做到摆脱肉体束缚,精神自成一体,享受飘忽自然,极大喜悦的境界。 熟睡禅定不可得,而吸毒是最快的途径,它通过麻醉人的神经,切断大脑和肉身的感知路径,靠药物强行达到这种境界,爽是爽了,可时间一长,对身体极度的损坏,有点强行剥离精神和肉体的意思。 华玉本来身体被糟践,心情极度压抑,突然来到如此仙境,周身放松,世间的一切似乎都抛弃了,自己即世界,世界即自己。 她这时候恍惚明白,她只是精神来到这里,而肉身还滞留在原来的世界。她似乎能感知到,肉身虽然脱离了她的控制,可还在那个世界自由行动,行走坐卧,与常人一般。 华玉颇有兴趣,像看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一样,默默观察着自己的肉身行动。 那个肉身竟然找到了尤素,她心跳加速,藏在内心最心底的东西,迅速被抽出来。她这时才知道,自己还是放不下尤素。尤素像一道抹不去的神念,深深扎在她的脑海里,甭管她是什么状态,甭管她在哪个时空,这一念竟无法消除,已生根发芽。 那个肉身和尤素在一起,他们在交谈,然后进入宾馆房间,华玉不知道他们具体在谈什么。 从这以后,华玉就处于极度恍惚的状态,她在仙境和现实世界里徘徊,光怪陆离,所见所闻犹如迷彩的万花筒。 她说的时候,我和鸟爷静静听着,只能大概想象,根本无法全然了解。 华玉跟我们说的这些事,听起来像是涉世未深的小青年在嗑药后的胡言乱语,又像是一个精神分裂症在叙说自己的疯子梦。 鸟爷看了我一眼,我没有说话,整件事诡谲的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凡是和黄九婴搭上边的,不是疯子就是智障,天马行空胡说八道之余偏偏又有条有理逻辑谨然。我只知道一件事,如果再继续深入,我无法保证自己会不会疯。 华玉再一次真真切切地从虚妄仙境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发现自己和尤素独处一室,这里是废弃的工地大楼,周围是一群死去的干尸。尤素看着她,面容亲切,这一刻华玉感觉到了自己的内心,哪怕以后再也去不成仙境,哪怕再受到什么样的折磨,只要能守在尤素的身边,静静看着他的微笑,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而尤素的表现很奇怪,有时喊她做黄前辈,有时候又知道自己是华玉,知道她是华玉的时候,尤素还指点她修行。华玉渐渐明白,尤素和自己一样,已经通过某种办法进入过另外的世界,而且在那里乐此不彼。 他甚至管那些世界叫“净土”,也叫“极乐世界”。尤素告诉她,你要跟着我一起修行,将来咱俩都脱离肉体,精神回归故乡,进入净土世界,到那里做一对神仙眷侣。 他们两个人就在这栋破大楼里藏身修行,具体修行过程华玉也说不清,因为她一直处于恍惚状态,像宿醉一般,有时会清醒一下,大部分时间还是沉醉,即使醒来也是懵懵懂懂。 等她说完,我和鸟爷额头布满冷汗,已大汗淋漓。 听她的描述,我们就像做了一场噩梦。鸟爷喃喃:“真是没想到,尤素能抢先我一步,进入修行的机缘。” 他说完这句话,尤素忽然睁开眼看他。在尤素睁眼的同时,华玉竟然在他的怀里昏昏睡去。 我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这两个人似乎从来没有在同一个时间段保持清醒的时候。 第六十五章 人一生的水火风空 “尤素,我们还是朋友。”我说:“不管你遇到了什么,只要不违背你的意愿,我们无权干涉。只是你要把事情说明白吧。” 尤素点点头,看看怀里的女孩,沉声说道:“当初黄前辈来找我的时候……” “等等。”鸟爷说:“你说的黄九婴,就是华玉吧?” 尤素点点头:“黄九婴占据了华玉的神识,他找到我。我一开始认为他是有敌意的,后来经过一番深谈,我才理解他的博大精深。我们之所以误解他,是因为理念不合……” 我插话道:“黄九婴做事风格违背常理,他为了成仙吸收地气人灵,还未经同意占据其他人的神识……” “你等我说完。”尤素十分不客气地打断我:“老马,我不想和你掰扯什么道德,什么伦理,那都是弱势者的遮羞布。你以后也要改改自己看问题的角度,从事物本源出发。” 被他这么一抢白,我心情灰暗。看着尤素,有种隐隐的预感,我们已经将行将远。 尤素道:“黄前辈找到我时,直接了当说出我的人生经历,以及内心最渴望的东西。你们可能不知道,我活这么大不容易,曾经遭遇过水火风空四次生死考验。” “什么水火风空?”鸟爷疑惑地问。 尤素说,他这一生藏着两大秘密,今天一股脑都告诉我们。首先是水火风空四大生死体验,在他三岁的时候,有一年冬天,他跟着邻居大哥哥到池塘去玩,那里结了厚厚的冰,许多人在滑冰,还有老头用简易的鱼笼凿冰捞鱼。那个大哥哥也拿着小锤子,蹲在冰面上凿,尤素跟在旁边看。 凿着凿着,冰裂纹了,蜿蜿蜒蜒,谁也没注意,下一秒钟,尤素所站的冰面突然开裂。“咔嚓”一声,他这个三岁大的孩子,掉进了冰窟窿里。 当时天冷,尤素还穿着老式的棉袄,里面是棉花外面是花布,极易吸水。掉进冰河迅速鼓胀,衣服越来越沉,孩子像绑了石头块,以极快的速度下沉。 幸亏当时有个老头在附近,快速跑来,当机立断,趴在冰面上,紧紧抓住棉袄的脖领。他一个人还提不动,招呼周围人过来,一块使劲,把尤素从冰水下面拉出来。 这前后可能也就一分钟的时间,尤素是个小孩,当时又是寒冬腊月冰水刺骨,就这一分钟,几乎要了他的命。 尤素告诉我们,当时他就没气了,被迅速送往医院救治,后来听家里人说,他躺了三天,这条命才回来。 后来,尤素慢慢长大,毕竟是三岁发生的事,许多细节都记忆不清,是听大人说的。关于这件事,他只留下两个最直观的印象,一是沉入水里时,他忽然感觉无比的宁静。这种感觉一直渗透在他的意识里,延续到成年,成为他性格的一部分;二是他恍恍惚惚似乎在冰水中看见了一个女神。 那个女神看不见相貌,一切细节不清,穿着一袭白纱,在冰冷的深水里游动。这个场景迷幻而美丽,后来他说给别人听,别人都认为是小孩子濒死时的妄想症。 儿时溺水这件事,时间太久,都过三十年了,黄九婴找到他时,直接就说出这件事。可见黄九婴确实有神通,能观照到人的一生。 尤素告诉我们,这是他命劫里的水灾。 大概二十多岁的时候,尤素辞去广州的工作,到安徽一座山庙里做义工,当时就住在庙里,平时跟着高僧们修行,早睡早起做功课什么的。有一天寺里来了个酒蒙子,这是东北话,意思是这个人好喝酒,酒精中毒平时做事说话颠三倒四,睡不醒似的,所以叫酒蒙子。 这个酒蒙子是附近的村民,家里穷的不像样,没事就到寺里打秋风,和尚们也不管他,能弄到吃的你就自己弄,只要不扰乱寺庙正常行为秩序就行。不知怎么,这个酒蒙子就看准了尤素,和他称兄道弟,没事蹭吃蹭喝。尤素当时碍于薄面,能请就请了,谁知道这酒蒙子变本加厉,没事就让他买酒。后来尤素真是受不了,第一次拒绝了他。酒蒙子指着尤素的鼻子说,你他吗别后悔。 尤素也不是吓大的,不以为然。 谁知道就在这天晚上,深夜刚过凌晨,酒蒙子点燃了寺庙的柴房。柴房的位置就在尤素所住房间的旁边。秋风吹,山阴冷,大火见风就着,寺庙本就是木质结构的,火势一起,根本无法控制住。 等和尚和村民们扑灭了大火,才在烧焦的房间里发现了昏迷的尤素。他没被大火烧伤,而是吸入了很多的浓烟,生命垂危。在医院躺了一个礼拜才脱离危险。尤素说,正是这一次的经历,让他有了极大的转变,让他从一个不信神鬼的无信仰者变成了一个相信世界有超自然力量的人。 尤素告诉我们,他在垂危弥留之际,隐隐感觉到了魂魄出窍!两个医生在床边讨论他的病情,而他的魂魄就站在两个医生的中间,想有心提醒,可两个医生根本听不到他的话。 那时他没有时间概念,魂魄遨游天地之间,心念一动,能从上海到北京。 后来他醒了之后,对于这段经历再回忆的时候,恍恍惚像是一场梦境,十分的不真切。 这是他生命里的火灾。后来他还有两次差点死去的经历,分别是风和空。就不一一细解了,这四次经历极大影响尤素的性格和世界观,改造了他的思维方式。 可偏偏这个社会的人文环境,都是物质至上,讲究挣多少钱泡多少妞,明天换什么车。尤素愈发感觉到,自己和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他只能把自己封锁在内心里。 他还有最大的一个秘密,那就是他的母亲。 尤素从来没谈过他的妈妈,我们这些朋友也没有问过。没想到这是他内心最大的疼,也是黄九婴能蛊惑他的一个重要突破口。 尤素当着我和鸟爷,一股脑把自己的秘密都说出来了。 他出生时的老家住在福建一带的沿海地区,他妈妈大着肚子怀他的时候,当地遭遇到了百年难遇的台风,整个渔村都淹了,所有人都拖家带口往高山上避难。他妈妈,一个孕妇,还要背着大包,跋涉在冰冷刺骨的深水里,这一路的罪遭大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妈妈到了临产期并没有生孩子,尤素在他妈妈的肚子里居然待了十二个月,整整一年!当时家庭情况不好,临盆的时候没有去大医院,就在县医院对付。他妈妈怎么生都生不下来,床单都让血染红了,医生护士们也都手足无措,做好了大人孩子都保不住的准备。 这时,有个上岁数的大妈给了个建议,让产妇到走廊风口处生产,冷风一吹,或许孩子就下来了。 也是没办法,众人就把产妇推到走廊上,寒冬腊月,冷风直吹,就在焦急之中,一声哭泣,孩子落地了。大家长舒口气,过去把孩子抱起来,医生兴奋地对产妇说:“这是个带把的。” 再看尤素的妈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全身沐血,脸上还挂着笑,人已经走了。 尤素从生下来就没有母亲,他父亲也是瞒了他很多年,直到临终的时候,才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尤素翻看着老家留下来的照片,几十年前母亲的依稀笑容,心痛如绞。 这件事成了他心里深深的伤。 而就在几天前,黄九婴借着华玉的身体,找到了尤素。开口先提他一生中四次水火风空的生死经验,当时尤素还在徘徊犹豫之中,紧接着黄九婴亮出了杀手锏:“你想不想见到你的妈妈?” 尤素看他:“不要拿这个开玩笑。” 黄九婴淡淡笑,告诉尤素,我有办法打开你的元神宫,让你元神出窍,入阴间找你的妈妈。但是,有个条件。 尤素看他,没说话。 黄九婴道,我要你随我修行,然后助我成仙。 第六十六章 背叛 “你答应他了?”我问尤素。 “开始我也犹豫过,”尤素说:“可黄前辈能让我入阴间甚至看看仙界,说的我动心了,所以就答应了。” “那你去阴间了吗,到仙界了吗?”鸟爷着急地问。 尤素点点头,脸上呈现出迷幻的神色:“都去了。看过之后才感觉以前白活了。过去,我们总是狭窄的局限在自己的世界里,现在黄前辈打开了一个窗口,让我见识到了新的世界,新的理念,颠覆了我作为一个人的世界观。从这点来说,付出任何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鸟爷听到这里,竟然走进道符的禁区,径直来到尤素和华玉的身边。接下来他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噗通”一声跪在尤素的面前。 我在后面看的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鸟爷怎么给尤素下跪了?我正要说什么,尤素竟然伸出手,摸了一下鸟爷的额头,那样子像是在给他灌顶或是加持。 鸟爷笑:“你少占我便宜,我是给黄前辈跪的。黄前辈,黄前辈……” 他叫着华玉,而华玉还是昏睡状态,懵懂无知。 “这是怎么回事?”鸟爷疑惑。 尤素道:“黄前辈现在已失肉身,只能把神识暂居到和他有过关系的女人身上,再通过这些女人向外传播……” 他这么一说,我明白了。黄九婴现在的存在方式,和我们之前的推断很接近。他的肉身,也就是那个怪婴,闷死在炉子里,他现在如同蒲公英,把自己神识向外传播,传播的途径就是通过男女关系,像是烈性传染病一样,一个接一个扩散。 尤素继续说:“黄前辈不能直接和你对话,你要想沟通他,必须……” 鸟爷反应很快:“必须和他神识占据的女人发生关系?” 尤素点点头。 鸟爷看着华玉,像是自问自答:“上哪找这样的女人呢?” 尤素的目光也落在华玉身上,两人竟然不谋而合。尤素抚摸着华玉的头发:“侯鹏,你若真有问道之心,想跨进门槛,那就把华玉给上了吧。这样你就能和黄前辈沟通了。” 我听到这里,脑子嗡一下几乎炸了!这两个人现在是怎么了,疯了吗?我看着华玉,女孩懵懵懂懂,还在昏迷沉睡中。她不知道就在短短几句话之间,自己就被两个人易手。 我不相信尤素能做出这样的事,我大声喊:“尤素,你疯了吗?那是华玉,她喜欢你,你怎么能把她随便交给其他男人。” “这不是华玉。”尤素抬头看我,口气严厉:“她只是黄前辈占据的一个肉身,是一个房子。她是媒介,是我们和黄前辈沟通的桥,不要混淆概念。” 我悲愤至极:“她谁也不是。她是最喜欢你,最爱你的华玉!你还是男人吗?尤素,你是不是被洗脑了。” “凡间孑孓,低幼的生物,”尤素道:“老马,你真应该和黄前辈交流交流,也看看仙境,跳出狭窄的见识,见识见识山外山天外天。你现在的思维还局限在蝇营狗苟的人身上,思维要扩大,要看看宇宙,想想事物的本源。” “我他妈谁也不交流,”我火了:“黄九婴就是邪魔外道,他把你们都洗脑了。尤素,跟我走!咱们离开这里。” “住口!”尤素怒喝,他的脸色变了,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严肃。 “老马,道不同不相为谋。”尤素口气缓和:“你走吧。以后咱们各走各道,好好回去过你的小日子吧。” 我看着他,心里黯淡,心沉的像是绑了石头。我的朋友比较少,但只要是朋友,我就当兄弟对待,用真心换真心。我和尤素相交十几年,真是没想到他今天能说出这样的话,如此决绝! 我提醒自己别哭,可眼泪还是在眼圈打转,那种心灰意冷的感觉无法言说。 我深吸口气,大步流星走进道符的禁区。我已下定决心,对尤素大声说:“你想和我绝交,这是你的自由,你想修道就修吧,不过我要把华玉带回去,不能任由你们糟践。” 我来到尤素的身边,俯身把华玉抄起来,抱在怀里。华玉脸色苍白得可怕,可嘴角还有浅浅笑意,似乎在喃喃说着什么,我低头去听,她在轻轻说:“尤素,尤素,你终于抱到我了……” 我心头一热,无限悲凉,今天不管怎么样,我也得把华玉救出去。 尤素盘膝坐在地上,眯缝着眼看我,没有阻扰我的意思。我现在一转身就能走,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有种说不上来的危险感。管它呢,走了再说。 我刚转过身,突然恶风不善,脑后随即一阵刺裂的剧痛。我脑袋嗡一下,一片空白,眼前是无数金星。我踉跄了一下,双膝发软,跪在地上,华玉从我手里脱落。女孩摔疼了,闭着眼喃喃呻吟。 我强忍着眩晕和剧痛,伸手在脑后摸了一把,全是血。 我慢慢回过头,最后一眼看到的景象是,鸟爷手里拿着一根粗粗的木方,一脸冷峻地站在那里。他旁边是盘膝打坐的尤素。两个人的表情如鬼似魅,不喜不怒,一起在冷冷看我。 下一秒钟,我昏迷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呻吟一声,全身乏力,动一动都不能。我想睁开眼,可眩晕得厉害,跟晕车似的,想吐又吐不出来,别提多难受了。 好长时间,我缓和呼吸,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靠着一根承重柱坐在地上。这里还是废弃大楼,四面无墙,冷风直吹,外面已经天亮了,却阴沉沉得似乎下过雨。 我刚要动,才发现自己双手倒背,被绳子捆住。那头系在地上的一根钢筋上。 我挣扎了两下,绳子系得并不牢固,折腾了十来分钟,绳子松了,我把手从里面弄出来。深吸口气,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我顺手捡起一块板砖,对着四面无人的空旷大楼喊:“来啊,侯鹏,尤素,你们两个卑鄙小人!来啊,再来袭击我啊。” 声音在大楼里回响,许久没有动静。 我心下悲愤,眼泪流出来,一边擦一遍漫无目的地走着:“草你们吗的,卑鄙小人,藏哪了,出来!” 我来到大楼的边缘,扶着柱子往下看,工地空无一人,只有荒凉的草随秋风吹着。远处是熙熙攘攘的大街,这一瞬间,心中的悲凉无法形容,我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接下来我搜查整栋楼,脑子处于混沌状态,走了很多楼层,却辨认不出这里是不是尤素修行的那座楼。我的思维已经僵化,几乎无法思考,回想起发生过的事,像是发生在上辈子,真怀疑是不是一场梦。 我找了很长时间,没有发现任何踪迹,什么也没有。我想起曾经在天台发现过一堆拾荒者的尸体,便来到顶楼,费劲爬上去,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有。 我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大楼,我站在天台上,俯瞰四周,看看地形,觉得又像是这里。 似是而非,看着像又觉得不像,脑仁成了一个枣核,一闭眼就难受。 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曾经在大楼最高层一个房间里,发现过墙上的五福临门画。尸体能搬走,其他的也能收拾,墙上的画总归消除不掉吧。 我从天台上下来,在楼层里蹒跚前行,每一个房间都查了,什么也没找到,空空如也。 我蹲在地上,扶着额头,实在忍不住,“哇”一声吐了,吐得满地是水,根本没有食物,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吃饭了。 我晕晕乎乎从楼里走出来,一直走出工地来到外面的街市上,行走的路人全都看我。我这才注意到身上全是血,摸摸脸都是硬痂,估计样子肯定特别可怕。我打了车,司机本不想拉我,我实在不愿废话,直接掏出一百元扔给他。 司机拉着我到了最近的医院。我进去挂号问诊包扎,大夫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像喝醉酒一样说话颠三倒四。 大夫怀疑我是重度脑震荡,要求留院观察。我本不想住院,可心情烦躁,脑子又不思考问题,只是下意识跟着别人的建议走,办理了住院手续。 来到病床上,我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睡的质量很差,意识始终游弋在大脑表面,一会儿觉得脑袋疼,一会儿又光怪陆离的看到鸟爷和尤素,两人似乎在一间道观里修行。他们都穿着道袍,盘膝打坐在蒲团上,周围青烟渺渺。 睡梦中似乎我还接了一个电话,其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是饿醒的。醒来的时候,感觉好了一些,只是头疼的厉害。 这时我才注意到床边站着一个人。 第六十七章 争得金丹不解生 床边的这位竟然是空不二,他还是一身僧装,站在病房里,非常扎眼。 我靠着枕头坐起来,看他好半天,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空不二手捻佛珠,坐在对面:“刚才给你打过电话,你忘了?” “是吗?”我隐隐约约想起似乎真的接过一个电话。 “你怎么了?”空不二看我这副德行,疑惑地问。 我回想起往事点点滴滴,怔了好半天的神,竟然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你那两个兄弟呢?”空不二问:“老周有事要你们三个人做,你赶紧把他们找来。” 我冷笑一下,觉得无比烦躁,闭着眼不说话。 空不二倒是很有耐心,看我沉默,他也没催,自己坐在那里念经。他这个经文,颠三倒四像是乡下送殡吹唢呐,呜呜咽咽的。我越听越烦,睁开眼看到,全病房的人居然都被他念跑了。 我说道:“你别念了,发生的事我都告诉你。那两个人现在已经不是我的朋友了,他们在哪我也不知道。” “说吧,怎么回事?”空不二柔声问。 我整理一下思路,从我和鸟爷查找尤素下落开始,一直讲到我遇袭被捆在荒郊野外的工地大楼里。整个经过,我花费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才讲完,空不二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事情就是这样。”我说。 “善哉。”空不二口打佛号:“马施主,你现在马上跟我走,把你的事告诉老周。” “我为什么听你的?”我头扎绷带,躺在床上,一点都不想动。 空不二道:“在你身上发生的事非常关键,会影响到老周下一步的修行。老周这人你也见识过了,现在没别的心思,最大的执着便是入门径修行长生,谁要在他这个目标前挡横,谁就是他的敌人。对待敌人,他会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他的亲妹妹落到何等下场,你也看到了。” “你这算威胁吧?”我气恼地说。 “算忠告。佛门弟子的忠告。”空不二还是这么彬彬有礼。 “你呀,就是个假和尚。”我怒骂。 空不二嘻嘻笑不以为然:“马施主,你犯了口嗔之戒,日后会得报应的。” 这和尚没脸没皮,还真没法说。可他的话也是句句在理,我感觉这些人几近疯狂,先是周秀,然后是尤素和鸟爷,这又轮到了周维民。他们算是理智的人,可接触到黄九婴的事,个个都癫疯异常,行事有悖常理。 周维民要是疯起来,那谁也挡不住,我呀识时务者为俊杰吧。让这些疯子自相争斗,我没必要触霉头。 想到这,我忽然诞生一个想法,现在尤素和鸟爷不知所踪,凭我的力量很难找到他们,莫不如拿这个周维民当枪使,让他去找。 我从病床上下来,换了便衣,办了离院手续,跟着空不二走出大门。 外面早已停着车,看来空不二势在必行,肯定要把我弄回去。 这和尚等日后我再慢慢跟他算账,不急,一个个来。 我们坐着车,回到山庄,直接去了道观。道观已经不接待外人,门前有两个道士把门,大门紧闭。 空不二和看门的道士打过招呼,道士推开两扇高高的木门。道观正殿没有香火,十分冷清,空不二做个手势让我进去。 我疑惑地看看里面,生出一种别样的诡异感。 我跟着空不二走进道观,径直来到后院。这里空空荡荡,看不到周维民的影子。 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似乎嗅到了强烈的危险,我考,这不会是一个陷阱吧? 我提心吊胆地问:“周总呢?” “他正在修炼你们得到的那本古书,《悟真济世全书》。”空不二说:“现在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悟真济世全书》是我们在钟馗鬼殿里偷来的,放在手里也看不懂,鸟爷嘴欠,把这本书的事告诉了周维民,当时是想着用这本书作为交换治疗他和尤素身上的尸毒。 这本书落到了周维民手里,真是没想到,他竟然开始按照书上的内容修炼起来。 我疑惑地问:“你把我叫来,又想找侯鹏和尤素,这个意思是,我们三个能解决周总出现的问题?” “呵呵,”空不二笑:“差不多。周总想让你们三个去找黄九婴,他修炼出的问题,目前只有黄九婴可解。可没想到,在你们三个人身上会发生这么多事,看来天机莫测啊。” “周总现在人在哪呢?”我问。 “随我来。”空不二走在前面,我一肚子疑问,只能跟在后面。 我们从阁楼上去,穿廊过屋,看这个方向,应该是去以前收藏黄九婴尸体的那间密室。周维民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属于闭关,肯定要找清净地,那间密室是最好的选择。 果然,我们来到了门上写着“仙”字的密室前。空不二看看我,眼神大有深意,似乎是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我心砰砰跳,狐疑到了极点。 空不二轻轻敲木门,时间不长,应声而开,门里站着一个小姑娘。这女孩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清秀绝伦,绝对的美人胚子,诡异的是,她居然穿了一身灰色道袍,扎着发髻,脸色红扑扑的,妩媚娇羞。那模样怎么说呢,让我想起红楼里和秦钟偷情的小尼姑智能。说风尘不风尘,说出家不出家,另类的制服诱惑,别有一番风趣。 这小道姑一看到空不二,用手下意识去扣紧衣襟上的扣子。这个举动,明显是在干什么风流事,怕别人看出来。 我和空不二都没有点破,空不二带我走进密室,问小道姑:“周总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小道姑恢复常态,对答如流,声音特别好听,有点嗲。 我情不自禁看了她一眼,作为正常的男人,有点想入非非。这小丫头年岁是小了点,可观其形听其声,极像见惯风月的风尘老手。 我注意到密室变了样子。以前的神龛,雕像,香案什么的全部撤走,露出很大的空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很大的帐篷。这帐篷怎么形容呢,有点像缩小版的蒙古包,不过它不是固定在地上的,而是蓬散下来,最高处悬挂在房梁上。 我指着这个“蒙古包”惊讶地说:“这是什么东西?” 空不二道:“此为《悟真济世全书》中所记载的龙虎帐,专为修仙长生而用。” 我走上前,细细看,这龙虎帐整体呈暗黄色,围着一圈绣着云中龙,不知多少条,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些龙都无比狰狞,呲牙咧嘴,龙眼似电,透过帐面看着外面的世界。 在这些龙的空白处,绘着很多小小的八卦图,上面写满了繁体字,我仔细辨认,写着“青龙居,东属水,木能生,火指南,云龙从,火里出”。写的莫名其妙,大概意思可能和五行有关。 我指着里面说:“周总在这里?” 空不二站在大门处:“正是。玄贞,撩开帘让这位马施主进去看看。” 原来那小道姑的道号叫玄贞。 她清脆地答应一声,带着我绕过龙虎帐,走到背面。房间阴暗,没有点灯,这里是空不二的视野盲区,他看不到这里。 龙虎帐在背面开了一道布帘,应该可以进去。玄贞一掀帘子,低低道:“大哥哥,周总在里面。” 此时无光,又那么偏僻,看着玄贞娇羞的小模样,我不知怎么冒出一股邪火。强行压住,深吸口气,顿时大脑一片清凉。 周维民找这么个女孩到底他想干啥?我把帘子撩起来往里看。 里面空间不大,居然是帐中帐,还挂着一个小帐篷。小帐篷里亮着蜡烛,透帘而出,幽幽而燃,隐约能看到面对面盘膝坐着两个人。 我狐疑地看看玄贞,稍一犹豫,还是走了进去。刚进去,外面帘子放下了。此时此刻,这里只有我自己。 这时,我听到外面响起空不二朗朗的声音:“先把乾坤为鼎器,次将乌兔药来烹,即趋二物归黄道,争得金丹不解生。” 第六十八章 童男童女修长生 空不二念的可能是某种丹诀,我不以为意。慢慢走到内帐前,轻轻掀起帐帘,第一眼就惊呆了。 帐篷里放着一个老式家具,实在是形容不出来,它呈六角形,高能有两米多,像是一个微型的古亭,完全是硬木打造,枣红的柱子,上面雕龙刻凤。在这个“古亭”内部,离地大概半米,交叉横陈着两根粗木,上面盘膝坐着两个全身赤裸的人。 面向我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男生,长得非常清秀,小鲜肉一枚。这个小男生抬头看到我,惊诧着低声问:“你是谁?”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我是空不二和尚带进来,看周总的。” “马连科吧,我在。” 这时,我才注意到背对着我的这个人。他骨瘦如柴,弓着腰,简直皮包骨头,我一时无法把他和那个气色红润大嗓门的周维民联系起来。 小男生转动柱子上的机关,两根粗木缓缓转动。本来背着的人随着旋转,缓缓面朝向我,现出了真面容。 等我看清后,一下呆住了,全身鸡皮疙瘩起来。 眼前这位还真是周维民。他居然跟个骷髅差不多,两颊深陷,眼睛显得特别大,前胸的肋骨从皮肤下凸出来,皮肤呈一种可怕的半透明色,能看到隐藏在下面的条条红色血管,甚至还能看到前胸的脏器。一跳一跳的那是心脏吧? 他现在怎么像个鬼一样? 我僵在当场,一动不敢动。 小帐篷里的气氛诡谲阴森,有些闷热,两人又全光着身子,四周是样式奇古的家具木柱。这一幕不禁让我想起一部老电影里的场景,一个老太监在密室中调戏唱旦角的小男孩。 好像老男人都有点龙阳之癖,尤喜小男生。 这里的气氛搞得我有些窒息,情不自禁倒退了一步。 周维民咳嗽了两声,抬头看我。他的眼神很怕人,我不敢和他对视。 “怎么就你自己,侯鹏和尤素呢?”他厉声逼问。 他的声音发尖,半男不女的,我的额头出汗。这种妖异的模样,越看越让人心里发寒。 那小男生也不客气,狐假虎威,用东北话呲哒我:“让你说你就说,这么磨叽呢。” 我擦了把汗,努力镇定,把过往经历向周维民简单说了一遍。 我心里有种预感,如果此时违背周维民,跟他做对,很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周维民变得太厉害了,和厉鬼一般,我想起周秀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大意是肉身的改变,会影响一个人的思维和行为模式。比如一个人生了重病,那脾气肯定会变得古怪。 周维民现在成了这副鬼样子,他的思维绝对和以前有了相当大的变化。人的肉体对性格和行为有着极大的影响。 我必须谨慎,现在的周维民和藏在黑暗里的毒蛇没什么区别,说不定什么时候窜出来就咬一口。 周维民听过我的讲述,冷笑两声,尖着嗓子说:“没想到让这两个小鬼抢了先机。你把空不二叫进来。” 我连滚带爬出了龙虎帐,来到外面。像刚从桑拿房跑出来,满头都是汗,衣服也湿透了。 空不二正在和小道姑玄贞说话。我告诉他周总叫。 空不二点点头:“你也一起进来。” 这种诡异的环境里,空不二倒成了我的精神支柱,没有他的话,我是真不敢往里进。 我们走进龙虎帐,周维民表情很痛苦,像是在极力承受着巨大的苦楚。他对空不二说:“你去找忠叔,调集最得力的干将,不管他用什么招,一个礼拜之内,我要见到侯鹏和尤素。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最后加了一句:“忠叔这人得力,把事情都告诉他,不要隐瞒。” “是。”空不二应道。 “刚才听小马讲述那段经历,我听出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周维民有气无力地说:“黄九婴现在已经脱离了原来的肉身,以神识寄居在别人的身上,并且能通过男女关系传播。空不二,你告诉忠叔,除了找那两个臭小子,还要再去找曾经和黄九婴尸体有过关系的女人。她们的脑子里,很可能寄存着黄九婴的神识,我必须要联系到他。” “是。”空不二点头。 我这时候也是贱,加了一句话:“找到那些女人,你也和黄九婴沟通不了。” 这话一出我就后悔了。周维民抬眼看我:“为什么?” 我只好道:“要想和黄九婴沟通,必须和那些女人发生关系,他的神识才能传到你的身上,你们才可以交流。” 周维民疲乏地挥挥手:“先找来再说。你们出去办吧,我要修炼了,把玄贞叫进来。” 我们出了龙虎帐,空不二让玄贞进去。玄贞当着我们的面,把道袍脱了,里面居然不着一丝,小丫头皮肤白皙,真是冰清玉洁,只是毫不知廉耻,就这么光着身子走进龙虎帐。 我看的眼皮直跳,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修炼方法?老男人和小男孩小女孩光身子修炼,这种方法就能长生? 我忽然想起,玄贞给我们开门时那娇羞的神态,心头涌起不好的感觉。也可能是我瞎想,玄贞一个小姑娘,肯定不会和周维民这样形似鬼魅的糟老头子出现那种神情,莫非她和那个鲜肉一样的小男生有什么不干净的关系? 俩人都是情窦初开,在这么个环境里,又是俊男美女…… 我正遐想着,和空不二走出了密室。他回头把门关上,笑眯眯看我:“马施主,想什么呢?” 我赶紧回过念头,问他:“周总,到底在修什么啊,怎么那么……” “邪门?”空不二说。 “对。” 空不二示意我们边走边说,他说道:“这是《悟真济世全书》中所记载的方法。道家所说,一阴一阳,谓之体也。二弦之无,谓之用也。知道什么意思吗?” “不懂,还请大师教诲。”我讽刺他。 空不二不以为然,继续说:“所谓二家之无交感于神室之中而成丹也。万卷丹经、成仙妙诀无非就是三家相会。哪三家,真龙为童男,药虎为童女,加上辅助的鼎器,恰好是三家。” 他说到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还记得《悟真济世全书》的十四篇是这么写的:东三南二同成五,北一西方共四之。戊已本居生数五,三家相见结婴儿。最后一句话,我曾经和尤素还有鸟爷做过很多推想,最靠谱的说法是,这个婴儿应该暗指黄九婴。 可现在一看,当时的猜测完全错误。三家相见结婴儿的意思,很可能是指修仙方法,童男童女加上修行者三人,三家相见,凑在一起修行才能见“婴儿”。这个婴儿暗指修行成果,或是某种形式的内丹。 我觉得很有可能,便把想法说出来,空不二停下脚步,看着我。 我被他看毛了,问怎么了。 空不二双手合十:“马施主,你颇有灵根,果然一点就透。” 我对他的表扬不以为然,整件事透着诡异和不合常理,我到宁可自己糊涂一些。 空不二继续给我讲解这种修炼方法。他告诉我,长生之道无非精气神,男人最讲究这个,藏精纳气,气是添寿药。 人要长生,要给命灯续火,就得“以人补人”。拿人当补药,才是最好的补药。所谓“以人补人,同类有情”。 所以按照书里的方法,他们竖起龙虎帐。这龙虎帐也有讲究,是失传已久的物件,据古籍记载,此物又叫神仙座,也名长生榻,听这个名吧,就知道是干啥用的了。 然后寻来一对童男童女,按照书中所讲的方法,与密室中修炼。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问:“小道姑玄贞和那个小男孩,你们是从哪找来的?” 空不二笑:“世间事当然以世间法破。古语说二八佳人净似水,可如今这世道,十六岁哪还有雏女,所以只能选十四岁的。玄贞原名叫陈福珍,去年刚上初中,她爸爸是个瘫子,妈妈在外面打零工,一身病,还有个弟要念书。周总用了二百万和他们家签署协议,买了她,全家就不用再受苦了。周总既做了善事,又能满足自己修长生的心愿,双喜临门,一箭双雕。我们佛家有云,这就叫善啊……” 我脑子晕晕的,几乎什么听不进去,胸口泛着恶心,就想吐出来。 第六十九章 舍弃肉身 和这些人搅合在一起,完全混淆了我的道德价值观。自从涉足这件事以来,世界观一直被冲击着。 我想起一件事,问空不二:“周总修炼成这副模样会不会是缺少了黄九婴的鼎器?我记得你说过,三家相会,是童男童女外加肉身鼎器,黄九婴留下的那具婴儿尸体没法用了吗?” 这时我们走出后院,外面是明晃晃的阳光,空不二眯着眼,捻动佛珠:“成仙哪有那么容易,无大福德者与大财力者,大都望洋兴叹。整个过程像是高空钢丝,战战兢兢而已,一步不慎,前功尽弃,还要落入万劫不复之地。老周修习,用的就是那具死婴,所以才变成了这幅鬼模样!现在要破解死局,只能找到黄九婴。” 院子里起风了,我缩了缩肩膀,感觉到凉意。 整件事牵连甚广,我反正也没工作了,索性就住在山区里,打探消息。 周维民给空不二布置任务,可我从来没看他忙活过。空不二每天起的很早,大概凌晨四点来钟就打扫院子。打扫之后,早上不吃饭的,在小白楼大厅盘膝而坐,敲木鱼口诵经文,算是一天的早课。 我没什么事,很多时候在默默地观察他。空不二要打坐,还要修禅,有时捧着一本经书,一看就是一天。 在焦急中我等了五天,空不二却性如潭水,不动不躁。我心系着尤素、鸟爷和华玉,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实在忍不住打断了空不二的早课,问他事情的进展。 空不二不温不火,让我稍安勿躁,日后必有消息传来。 果然,两天之后来了一位神秘的造访者。 入夜八点来钟,天气不好,夜雨滂沱。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摆弄手机,空不二在一边垂目诵经,厅里旋着一股冷风,冻得我发颤,便想回屋睡觉。 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保安,敲敲门,探头探脑说:“马哥,外面来了个人,有通行证,说要见长老。” “让他进来吧。”我说。 时间不长,外面走进一个汉子,大概五十多岁,长得精瘦,相貌平凡,穿着一身老旧的夹克,眼神疲倦,像是好几天没睡觉了。他打着伞进来,把伞靠在门边,脱了脏鞋,光着脚小心翼翼走进来。 从这一系列举动能看出,这是个办事非常有条理的男人。 我出于礼貌和他握握手,那汉子呲着白牙笑:“是小马吧,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老板。” “您是?”我问。 汉子笑:“山野村夫,没名没姓,你就管我叫忠叔吧。我岁数可能比你父亲要小一些,叫声叔不亏你。” 我一听,心里就咯噔一下。 忠叔的名字我听过,当时周维民吩咐空不二,找忠叔去办事,夸他办事得力。今天终于看到真人了,没想到是这么个平平凡凡的男人,这要走大街上,肯定把他当成修自行车的。 忠叔要和空不二说事,我想听又觉得不方便,犹犹豫豫站起身要走。空不二道:“马施主,你留下,整件事你都清楚,和你也有关系,没必要避讳,忠叔你说吧。” 周维民给忠叔的任务是,一个礼拜内不管使用什么方法和招数,一定要找到尤素和鸟爷。 我坐在旁边,侧着耳朵仔细听。 忠叔和空不二没有任何的废话。忠叔脱了夹克,小心翼翼叠好,放在一边,然后说了三个字:“没找到。” 空不二抬眼看他,似有问询之意。 忠叔说话也是一字千金:“各种手段都用了,侯鹏和尤素没有任何踪迹,人间蒸发。”他顿顿说:“目前有两种可能。” “说。”空不二道。 “一是两个人都死了,至少生存的希望不大。”忠叔道。 他刚说完这句话,外面陡然打响一个惊雷,窗户瞬间爆亮,夜雨瓢泼,我全身起鸡皮疙瘩,紧紧缩在沙发里。 空不二不动声色:“还有一种可能呢?” 忠叔嘴角慢慢露出一丝说不清意味的笑:“两个人都成仙了,登入仙界。” 忠叔是知道发生这些事的,也从侧面说明一个问题,周维民对这个人极度信任。 空不二捻着佛珠说:“这话如果让老周听见,他能疯了。” “这是事实。”忠叔道:“我只管调查事实,报告事实,至于你们能不能接受,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空不二道:“还有件事你查的怎么样?” 忠叔从裤兜后面掏出一包皱皱巴巴的烟伸向我,我赶忙摆手客气说:“忠叔,你自己来。” 他点点头,从里面抽出根烟,舒服地靠在沙发上。 谁也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他慢条斯理点烟。 忠叔道:“我去调查和黄九婴发生过关系的女性,一共有十二个人,名字地址都一一落实,我挨个找过她们。” 他磕磕烟灰,平静地说:“这十二个女人都自杀了。” “啊?!”我惊叫一声。 空不二也有些惊异,看着他。 忠叔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铺在茶几上,我凑过去看,上面从上至下罗列了十二个名字,是用油笔写的,笔迹很潦草。每个名字后面写着死因。忠叔指着第一个说:“这人叫张阿花,你们见过,在救助站。她是自杀死的,半夜失踪,救助站的工作人员找了一天,最后在后坡的废弃厕所里找到。她用绳子吊死在房梁上。” 他又指着第二个:“这个叫王欢,遣送回老家以后,一天深夜投河自杀……后面这些你自己看吧。” 他把纸单推给空不二。 空不二没有接,抬眼略扫了一扫:“你有什么结论?” “这些人的死亡不是孤例,”忠叔吞云吐雾:“十二个人全部死亡,只能说明一件事。” 我们看他。 “黄九婴放弃了这些肉身。”忠叔道。 我对这个老男人越来越敬佩,他的思维非常缜密,而且不古板。我们现在遭遇的这些事,说出来谁都不能信,全都当扯淡,可忠叔确确实实当正经事办,而且有条斯理地提出自己的设想。 空不二快速捻动佛珠,看样子他也在思考。 忠叔道:“黄九婴为什么放弃了这些肉身?这就不好说了,可能他觉得这些肉身已经没价值,可能他觉得这些肉身带来了麻烦和危险,也可能他找到了更好的寄存肉身。他这么一做,老周就危险了。” 我和空不二听着他的分析。 忠叔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双手握在一起,慎重地说:“现在线索基本可以说全断了,如果要帮到老周,只剩下唯一一个办法。” “什么?”空不二问。 “周秀。”忠叔说。 他解释说:“现在和黄九婴发生过关系的,不是死了就是失踪,能找到的人唯有周秀。她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健在的人。” 空不二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我一听到周秀的名字,汗毛齐刷刷竖了起来。找到周秀不算,还要和黄九婴沟通,那么怎么和黄九婴沟通呢?就必须和他神识寄存的肉身发生关系。 周秀是周维民的亲妹妹,同父同母一奶同胞,难道周维民要上周秀……畜生也干不出这样的事啊。 这是一个致命的死胡同,胡同尽头是人类终极的道德拷问。 忠叔和空不二都是绝顶聪明之人,他们都想到了这种可能,谁也没说话,冷冷的大厅里寒气盘旋。 忠叔站起来:“尤素和侯鹏那里,我会继续派人去找。至于其他事怎么办,你们要征求老周的意见。” 他拿起外衣,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披上衣服,拿起雨伞推门而出。一点寒暄也没有,身影旋即消失在黑暗的雨夜中。 我看着大门外的雨出神,空不二让我回去休息,他要去找周维民报告和问询下一步的计划。 周维民修行的那间密室,打死我也不想去,里面的气氛实在妖异。去一次我要花好长时间调整心理状态。 这一夜我做了许多怪梦,总觉得胸口窝堵了一团东西,呼吸不畅。 大概凌晨五点来钟,我就醒了,嘴里干渴,浑身冒火一样。我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做出一个决定,不管谁是谁非,我要离开这里,离这件事远远的。 反正工作也没了,索性回老家看看老妈,陪她一段日子。你们爱成仙成仙,爱遁地遁地,我不想再搀和了。 打定了走的主意,我愈发归心似箭,到卫生间洗把脸,回屋里开始收拾东西。 这时手机铃响了,我随手接通:“谁?” 那边沉默着,我心下烦躁要挂断电话,这时传来一个声音:“老马,是我,尤素。” 第七十章 永远不分离 我一听就炸了:“尤素?!你在哪?” 尤素的声音很虚弱:“在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 “屁话!”我真是不客气:“你现在还有脸找我?!”脱口而出有些后悔,现在不清楚尤素的情况,一旦言语过激,他挂了电话可就再也找不着了。 尤素苦笑:“发生了很多事……老马,现在我身边最信任的朋友就是你,你能不能来一趟,我有要事要托付给你。” 我冷静下来,拿着电话在屋里踱步,问:“你现在在哪?” 尤素道:“你先到罗湖小区,到了之后,我自会与你联系。”挂了电话。 我看看手机,上面的号码是空白,再打回去提示关机。 这尤素怎么整的神出鬼没。我想了想,强迫自己冷静,整理一下思绪,决定过去看看。 我从客房小心翼翼走下来,到客厅看到寂静无人,不想惊动任何人,悄悄地出了门。保安们已经对我解除了看管状态,可以随来随走,我顺着山路下去,没人阻拦。 不知为什么,回头看看树丛里的小白楼,想起一些往事,心情有些晦暗。 我从山庄出来,打了车一路开到罗湖小区。这片小区是市里近两年新开发的,靠近大江,环境优美,周边还有连绵的小山,可以供居民们遛弯锻炼。 小区很大,四面开放,我走进有点发懵,分不清东南西北。 看看手机,没有电话进来。我坐在一个楼道里,心下狐疑不已,难道尤素和鸟爷藏身在这个小区的出租屋里?如果这样的话,凭借忠叔之能,不应该找不到他们吧。 忠叔非常精明,能看出来他就是专门处理脏活的,对于找人驾轻就熟,可偏偏在尤素和鸟爷身上失了手,这说明两个人藏身的地点不一般。 为什么会是在这里?实在想不通。 我无聊地等着,忽然手机响了,我赶紧接通:“尤素,你在哪?” “什么尤素,我是空不二。”那边说。 我心里一慌,坏了,刚才着急没看来电显示。空不二在电话里疑惑道:“你找到尤素了?” “没有啊。”我撒谎说:“这几天总想着他,来个电话就以为是他。” “哦,”空不二说:“是这样的,我们请了律师,走了法律程序,申请保释周秀。周秀已经快不行了,奄奄一息,现在住在医院。保外就医已经批下来了,我们打算把周秀接回来护理。” 我一股火窜上来:“你们不会是想让还有周秀和周维民干那事吧。” “那的取决于老周自己的选择。”空不二说:“你在哪?赶紧回来,有一大摊子事要处理。” 我气恼至极,我成这些人的碎催了,一个电话就得来回跑。我答都没答,直接把电话挂了。 看看表,我心里算计,再等最后二十分钟,过了时间,以后不管尤素来不来电话,我都不管了。置身事外,马上买火车票走人,爱谁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到二十分钟。我站起来,拍拍屁股要走人。 就在这时电话来了,正是尤素的。 “我耐心是有限的。”我冷冷对电话里的尤素说。 尤素没有回应,只是说道:“从罗湖小区的南山公园入口进来,一直往上走,绕过两个山坡,看到有片空地,上面都是健身器械的时候,就停下来,再等我电话。” 又挂了。 我揉揉额,真是头疼,没办法,按照他说的走吧。我在小区里转了好半天,打听附近的居民,才在一个陡坡的拐角处发现了南山公园的牌子。 我往上走了很长时间,才看到进山的路。这里的山区已经开发出来,地上铺着石子路,两边有护栏,崖壁上涂画着各种超萌的卡通动物。我顺着路往前走。 现在不是周末,山区公园路上空空荡荡,像我这样的闲人毕竟是少数。我顺着铺好的山路,走了两个山坡,累得气喘吁吁,终于看到了有健身器械的那片空地。 我擦擦汗,坐在一个秋千上来回荡着,不停地盯着手机。 心里有些疑问,尤素怎么能准确地找到我的位置? 荡了能有十分钟,尤素的电话来了:“老马,你身边有没有人?” “没有。”我说。 “你顺着路继续往前走,走到下坡的时候,会看到一根躺在地上的水泥管。你顺着水泥管往山上爬,注意地上。不多说了。”他挂了电话。 我按照他的指示往前走,大概二十多分钟后,我站住了。 前面的道路中央,斜三十度角陈着一根巨大的粗水管,外面是厚厚实实的水泥,管口直径足有两米,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我走过去,顺着两边看,水管两头延伸进深山的草丛里,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要通过这里继续向前,只能从水管和地面的夹角空隙里钻过去。尤素告诉我,看到这根管子不要向前,而是顺着它上山的方向找。 我深吸口气,顺着管子往山上爬。杂草很多,树叶也密,爬着爬着,忽然想起尤素的叮嘱,他让我注意地面。这是什么意思? 走了好长一段,我实在太累了,坐在一棵树下休息。 风力很小,阳光也很温暖,光线氤氲在树叶上,造成柔和的逆光。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宁静,人啊,好好享受当下多好啊,为什么要折腾,要欲求,最后负了卿卿性命。 我有些昏昏欲睡。这时我忽然发现了一样东西。不远处的地上,有一个不大不小黑黑的洞。我赶紧爬起来,走过去,蹲在洞口往下看,隐约看到下面有砌好的红砖墙。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下面还有建筑? 我趴在洞口往下看,黑暗中忽然冒出一张脸,在洞底抬头凝视我。我吓得一哆嗦,差点从上面掉下去,颤巍巍用手电光亮去照,这一照便呆住了。 下面的黑暗中,我看到了尤素。他坐在地上,正仰望着我。那种眼神我无法形容,一瞬间就击碎了我的心。 我没有多想,扶着黑洞边缘,一纵身跳了进去,一把扶住尤素,千言万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我才注意到尤素并不是自己,手里还抱着一个人,是个老太太,大概六七十岁的年纪,满头白发,苍老至极。能看出来这个老太太现在正处于弥留之际,只剩下一口气,将死未死。 尤素紧紧抱着她,全身污泞不堪,不停抚摸着老太太头上的白发。 他怎么了?为什么藏身在这么个鬼地方,还多出这么个老太太? 我们是多少年的好朋友,看到他这个落魄的样子,我几乎泪如雨下。我稳定情绪,当机立断:“走,我带你出去,咱们回家!” 尤素轻轻笑笑:“老马,有你做朋友,我此生无憾。” “别废话了,赶紧走。”我拉他,一动之下才发现不对劲。我把那老太太挪开一些,这才看到尤素的双腿已经断了,大腿以下几成烂泥,和地上的污泥混在一起,惨烈到无法目睹。 “你……”我哽咽一下。 尤素平静地说:“是鸟爷砸断的,这是我的报应。”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 尤素轻轻抚着老太太的头发,低声说:“老马,我要死了,死以前我要托付你一件事,好吗?” “你说。”我颤抖着声音。 “不要让我和华玉分开,让我们死在一起。你把这个洞掩埋掉,不要让其他人看到,好吗?”尤素说。 我看着这个老太太,脑子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回过神:“尤素,你说这个老人,她是……” “她就是华玉。”尤素爱怜地看着她:“她就是我的爱人。这辈子,因为我混蛋,我对不起她。来生我一定要和她在一起!” 第七十一章 当生则生,当爱则爱 看到眼前的场景,我无言以对。 我没法劝尤素离开,甚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尤素这人很执,如果下定决心,很难劝回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沉声说:“鸟爷在哪?” “你不要找他。”尤素摇摇头:“他已经不是侯鹏了。” 我没听懂尤素的意思,他是说鸟爷性格变了吗?还是在嘲讽地说这个人的人品坏了? 我能猜出他们之间肯定发生了特别波折的事情,要不然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尤素让我帮他挪到墙根,这里阴暗潮湿,阳光难入,他的脸色是异样的惨白。靠着红墙坐下,他紧紧抱住怀里的女人不撒手,抬头看着洞口的外面,能隐约看到入秋即将枯黄的树叶在风中抖动。 “那天把你放倒之后,”尤素说:“鸟爷便迫不及待地上了华玉。” 他轻轻摸着怀里华玉的头发:“看他这么迫不及待的样子,就知道他很早便有了问道求仙的心思。” “是啊。”我感叹。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鸟爷不止一次表达了求仙之心,经常在我们耳边唠叨。我当时不以为然,那时候事情也多,大家凑在一起,只是当笑谈了。 没想到鸟爷真把这个当回事,而且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上朋友妻,又在我背后敲闷棍下重手突袭。 尤素说:“他们做完之后,鸟爷就能和黄九婴沟通了,黄九婴的神识进入了他的脑海里。事情开始变得古怪。开始我们在一起修行,互相商量切磋,进展也很快,而过了些日子,鸟爷的行踪诡秘起来,有一次我无意中跟踪他,居然发现他有了另外的修行之所。” “他想单干?”我说。 尤素点点头:“鸟爷是个心思聪敏的人,这人非常变通聪明,论修行我的心性比他好,可他的悟性却在我百倍之上。我那时就隐隐感觉到不太对,鸟爷太聪明了,又有黄九婴指点,他的修行境界一日千里,他走的太远了!如果我们还是平行的位置,或许能互相切磋互补,而那时我已经看不到他的背影。” “后来呢。”我问。 尤素说:“事情真正出现不对劲的时候,是鸟爷从桥洞下面抓来了两个流浪汉。哦,我听鸟爷说过,你们曾经在工地大楼的天台上发现了很多拾荒者的尸体。” “是。”我说:“那些尸体是怎么回事?” 尤素道:“黄九婴已无肉身,仅凭神识他无法使用神通,蓄积能量。只能借用聚灵阵。道家南宗秘传的聚灵阵最为邪门,以人的魂魄灵气为运转能量,你看到的那些死人,是当时黄九婴占据华玉的肉身,为了修炼吸收他们的魂魄灵气为己所用。” 我倒吸口冷气,暗暗皱眉,黄九婴啊黄九婴,甭管你修行到了什么境界,甭管你有如何的神通,单单这滥杀无辜一条,你就该堕入地狱永不超生。 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什么杀人渡劫,什么为我所用,都是狗屁!我只知道一条,人命可贵,众生平等,每个人都一样。 尤素咳嗽一声说:“那个时候我就感觉出了不对劲,我开始反思自己的修行。开始时步入此道,是我和华玉发生关系后,可以与黄九婴进行沟通。他点破我人生的几大生死门槛,又让我进入阴间世界和仙界去感受,林林总总下来,引发了我强烈的宗教情怀。我感觉到人的低贱和宇宙的广阔,让我产生了追求生命最高境界的欲望。谈不上迷失吧,就在我最迷的时候,两件事像冷水浇头一样点醒了我。一件是华玉被鸟爷上,把华玉推给鸟爷的那一刻,我原以为不喜欢她,也以为这样的女子不过是我们上天梯登仙界的助力,就在他们两个人干的时候,华玉在鸟爷身下痛苦哭泣,我一下清醒了不少。我想到了一个问题。” “什么?”我低声问。 “如果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连他们都可以牺牲,那这个修行还有什么意义?!我当时想到了最重要的一个思辨,”尤素说:“修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我不是修行中人,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回答这样的问题。 我沉默着。 尤素道:“那天晚上我想了很多,修行的目的真的只是追求自己的圆满吗,这种圆满算不算一种世俗欲望?既然是世俗欲望,又如何凭此超脱世俗呢?这不是诡辩,这是死胡同,是境界的瓶颈。” 我幽幽地说道:“不抛去成佛的心,永远也成不了佛。我听空不二说过类似的话,这也算一种执,在佛家称为法执。追求圆满的心一生,便永远也无法圆满。” 尤素点点头,他靠着墙长长舒口气:“我这一生,没有快乐的时候,现在要死了,终于体验到了为人的快乐。真想就这么抱着华玉睡去,睁眼的时候已经回到从前,那时我们什么事还没有发生,她喜欢我,我答应了她,我们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我残酷地说:“天下没有后悔药吃。” 尤素点点头挤出一丝笑容:“你说的‘法执’很对,何必执于境界的高低,品性的雅俗呢。无执便是无忧,想做也就做了,这才是人生的大境界。”他低头看着华玉苍老的面容,泪如雨下:“我现在想明白了,做人就应该当生则生,当死则死,当爱则爱。” “你说的让你清醒的第二件事呢?”我打断他。 尤素说:“第二件事就是鸟爷抓来流浪汉,抽取他们的魂魄启动聚灵阵。我突然醒悟了,感觉到我们是不是入魔了?走到了悬崖边?我制止他,可鸟爷已经走得太远,拉不回来。我们发生了争斗,我斗不过他,还好,他留我一条命,弄断了我的两条腿。他当着我的面,把华玉一起放进聚灵阵里。” 尤素说得简洁,可我却惊心动魄,对于发生了什么,心中已经了然。 “聚灵阵一开,那几个流浪汉马上就死了,而华玉强撑到了最后,精华流逝,容颜老去。从光彩照人的小姑娘变成了垂垂暮年的老妪。”尤素哽咽:“鸟爷还算存了昔日朋友的情分,把我和华玉流放在这个洞里。不管是流放还是禁闭,他成全了我们,我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抱着华玉一起死去。” 我听出不对劲的地方:“你们是被鸟爷流放在这里的?那你是怎么和我联系的,连电话都没有。” 尤素道:“鸟爷给我留了一张千里传音的道符,仅仅能让我只给一个人传送信息。我想起你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更觉得哪里不对,心里很慌,可又说不上来,一股强大的危险如泰山压顶般袭来。 洞外忽然一道阴影遮过来,有人!我猛地抬头上看,洞外果然走来一人,因为逆光,仅能看到一片黑影。 黑影缓缓说道:“老马,你来了。” 我心里一惊,听声音是鸟爷。我抬起手电,用光亮去照,光线很暗,隐隐只看到洞口一双登山鞋。 鸟爷在外面说:“老马,是我,别照了。咱们哥仨今天终于凑齐了。” 我心脏狂跳,看看尤素又看看洞口,隐隐觉得自己上当了,这是精心布置的一处大陷阱! 一股热血袭头,我转过脸看尤素,几乎睚眦俱裂:“你骗我?!”我能允许朋友背叛一次,可不允许撒谎再继续骗第二次。 尤素看我苦笑:“我都人之将死了,还骗你做什么。我真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要说骗,也是鸟爷用我做诱饵骗了你。” “老马,跟他没关系。”洞外的鸟爷说:“是我自作主张这么找你来的。荒郊野外,咱哥仨好长时间没谈谈心了,这里环境和氛围都太好了。” 他站在洞口,而我在地底,很明显瓮中捉鳖。我不能让他得逞。 我来到洞口抬头上看,光线全部被这个黑影遮在身后,他的头部隐隐透出光晕,五官俱黑,显得无比诡谲。 “让我上去。”我冷冷地说。 黑影蹲下来,我渐渐看清了他。他果然是鸟爷,可是神态服饰全变了。 这小子居然穿着一身灰色的紧身道袍,打着白色绑腿,头发也留出来了,勉强扎了个小辫挽成发髻。最古怪的是,背后背着一把剑。 第七十二章 对决 鸟爷的装束和扮相,特别有气质,像是武侠小说里的道士真正下山了。 他没有困住我的意思,反而把手伸进洞,我略一犹豫,搭住他的手。也没看他用力,稍稍一提,我就感觉腾云驾雾一样,光凭他一臂之力,就把我拽出地洞。 我站在洞外,树叶在风中瑟瑟作响,光线斑驳晃动。我这才看清对面的鸟爷,他背着手,背后插着剑,笑盈盈地看我,脸上的笑无比亲切,似乎能融化世间的一切。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身后的剑。从露出的剑柄看,正是当日破山庄的聚灵阵,从地下找出来的那柄象牙剑。这柄剑是尤素最新发现的,后来到了周维民手里,辗转又落到周秀手中,现在流转回来,成了鸟爷的佩剑。 鸟爷靠着树,看着我呵呵笑:“咱们哥仨终于见面了,这才叫兄弟齐心,其力断金呢。” 我说:“鸟爷你不地道啊,把尤素的腿砸断,抽空华玉魂魄的灵气,现在又设陷阱把我诱来,这一件件事不像是人干的。” 鸟爷哈哈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是唯成果论,只要把事干成了,中间怎么干的都无所谓,成王败寇嘛。我的目的很简单,咱们哥仨一起修行,互为切磋,互相帮助,一起超脱红尘轮回之苦,登入仙界,何乐而不为。我对尤素严苛了一点,那也是为他好,等他真正成仙了,享受到仙人清福,就知道我的良苦用心。” “鸟爷。”我看着他,叹口气:“这样做好吗?” 鸟爷道:“这么跟你说吧,我有我的追求,我这辈子就跟定师父黄九婴了,以修行大成为目的,人生不过是修行的舞台,肉身不过是借此修行的皮囊。”说到这,他抽出后背的牙剑,撩开袖子,剑刃压在小臂上,轻轻一划,一块肉竟然削了下来,顿时血流如注。 鸟爷似乎感觉不到疼,恍若无事,他用剑身托着那块血淋淋的肉,朝我一甩。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看到那块肉落在地上,不一会儿落了一层苍蝇,随后冒出青烟,烧成一堆焦炭。 我傻愣愣看着,鸟爷道:“看到了吧,所谓白骨红粉,红粉骷髅,皮囊而已。道家有术,名曰白骨观,观照自己无非一身白骨。肉说割就割,我连自己都豁得出去,更别说别人了。” “那你好好修吧。”我有气无力地说,感觉和他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鸟爷道:“可是我欲成大道,少不了你和尤素帮忙啊。偈语有云,戊已本居生数五,三家相见结婴儿。什么意思不知道吗,我现在告诉你,只有马、侯、尤三家相见,才能保证黄成仙。” 我顿时眼睛一瞪:“你到底是侯鹏还是黄九婴?” 鸟爷笑:“现在的我既是黄九婴,也是侯鹏,我们师徒共用一身皮囊。要成仙还远远不够,需要马侯尤三家鼎器。我们四个人只有抱团,才能同修大道。正所谓若上天堂开月彩,马尤坡前赤猴圆。” “那如果我不答应呢?”我呵呵笑。 鸟爷叹口气:“那就没办法了,你只好和尤素一样。我只能用强制手段逼迫你们随我一起修行。” 我看看他,生出一股很强烈的寒意,眼前这位即是鸟爷,也不是鸟爷。 鸟爷有野心很聪明,当然也有缺点,眼前这位仁兄,把鸟爷所有的特点都放大了。我不知道怎么定义眼前这个人的身份。他现在的行为直接指向一个极为明确的目标,那就是修行,那就是成仙。看他这个意思,如果父母是修行的障碍,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杀掉。 他嘴上说的好听,兄弟合心什么的,我要是信这一套,就白在社会上混十来年了。如果真是兄弟,就绝不会用道德绑架这一套。 鸟爷把牙剑在手里挽了个剑花,看着我,苦口婆心:“老马,你说我给你布置陷阱也罢,你想想,如果我真的想找你,你躲到天涯海角也没有用。我之所以设下如此的局,就是为了能让你有一个心平气和的思考过程,我们可以面对面,非胁迫的聊天和协商。先礼后兵,我算是仁至义尽了。” “兵如果藏在礼后,那礼就不算是礼,”我对他说:“只是兵的一部分。” 鸟爷叹口气:“非得逼我咱们兄弟拔刀相向吗,这就不好了。” 他边说边向我走来,树林起了风,树叶作响。我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别说现在的鸟爷是修行者,就算修之前,我也打不过他。 深山老林里,喊天无声喊地不应。我一步步倒退,后面是向下的陡坡。 我心一横,先逃离这里再说,不管怎么陡了,转身就跑。 也没看鸟爷追来,我横下一条心,使劲往下冲,好几次差点摔出去。我强行控制住平衡,跑着跑着,就到了水泥管封路的地方。 正要长舒口气,从不远处的山路悠悠走来一人,正是鸟爷。 他笑眯眯看我,语气却异常严厉:“老马,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抓你回来。” 他悠忽而动,我眼前一花,他已逼到近前,剑身一横,朝着我的左眼划过来。我心内大惧,这要是划上了,一双眼肯定废。鸟爷真下的去手,一出就是死招,奔着让我残废去的。 我下意识倒退一步,后面是水泥管子,退无可退。眼前黄光一闪,剑刃就到了。 我心里一凉,完了,最后这个瞬间,我留恋地看着这个世界,以后变成瞎子,再也看不着了。现在最多的情绪就是对鸟爷的恐惧,他太决绝了,想了就做,让我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 就在这时,突然黄光收起,鸟爷纵身一跃,跳到水泥管上面。他来了个苏秦背剑,姿势极古雅,淡淡道:“哪位?” 我这才注意不知什么时候,在我们后面来了一个人。他穿着破旧的夹克,始终睡不醒的样子,此时把夹克慢慢脱下来,挂在旁边的树枝上,露出里面的浅色毛衣。 我一看就愣了,千想万想,没想到居然是忠叔。 忠叔悄无声息而来,在后面偷袭,逼退了鸟爷,那就一两秒间,救了我。我全身瘫软,一屁股坐在地上,衣服都被汗湿透了。 鸟爷抬起下巴问:“你是什么人?” 忠叔笑:“无名鼠辈而已。你又是什么人呢?现在像你这样身手利索的年轻人已经不多见了。” “年轻人?呵呵。”鸟爷笑,他在水泥管上打了个空翻,轻飘飘落地,手挽剑花:“这件事跟你没关系,赶紧走。” 忠叔慢条斯理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慢慢对照着看:“哦,对了,你叫侯鹏。不好意思,我受人之托,要带你回去。马连科,还有一个人,尤素呢?空不二说你找到尤素了。” 我这才恍惚知道忠叔是怎么找到我的,我给空不二误打了电话,交谈中带出了尤素的名字。以空不二的精明,绝对不会放过这个信息。可是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鸟爷笑:“让我跟你走?呵呵,真是不知死的鬼。” 忠叔叹口气:“没办法啊,人上岁数了,就得忠守承诺,信誉才是行走江湖的第一要义。年轻人,我答应过别人,你还是跟我走一趟吧,我尽量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鸟爷笑呵呵走过去,也没看他抬手,静谧中突然出招,一剑直刺忠叔咽喉,出手就是死招。 他的身形太快,我眼前发花,如果是我站在他对面,不知死多少次了。 忠叔利索地闪身,“撕拉”一声,剑刃把毛衣划破。他还是没有快过鸟爷的剑。 本来有些驼背的忠叔,居然慢慢挺直腰板,眼神也变得凄厉起来,整个人气场骤然发生了剧变,俨然一代国术大家。 我坐在地上,目瞪口呆。此刻林间郊道,两个高手即将对决,气氛一触即发。 风空叶住,偶有几声鸟啼,树林中,幽静得令人窒息。 第七十三章 仪式 “年轻人,你这身功夫是在哪学的?”忠叔不动如山,看着对面的鸟爷。 “无师自通。”鸟爷笑。他缓缓把牙剑平在胸前,整个人蓄积待发,犹如一只捕食的猛兽。 忠叔道:“不愿说出师承也就罢了,用不着说自己无师自通吧,你把师尊置于何地。” “要战就战,哪来这么多废话。”鸟爷说:“我从来不和凡人浪费口舌。” 两人突然间就动了,我根本看不清动作,他们太快了。鸟爷,我是有思想准备的,他被黄九婴神识上身,神出鬼没也正常。没想到的是忠叔,看着睡不醒似的,谁知道也有大功夫在身。 鸟爷挥剑颇有章法,快中有慢,架势也好看。而忠叔动作刚猛,一出手全是奔着要害骨节去,从这点来看,忠叔以前可能当过兵,而且不是普通的兵。 两人打在一起,根本不像武侠片,什么兔起鹘落踩着叶子满天飞,打的论起来没什么观赏性,一触就分,大部分时间都是忠叔强突,而鸟爷在随招游走,一个刚猛,一个四两拨千斤。 忠叔这么打就吃亏了,毕竟鸟爷手里还拿着剑,这柄牙剑看似古朴无光,实则锋利无比,划的忠叔全身伤痕累累,鲜血淋漓。忠叔根本就不在乎,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就是尽力出拳,拳拳到肉。 这时候我才看出,忠叔的打法近乎搏命,大开大合,自己受伤哪怕死都无所谓,死了拉倒,就算死了也要拉对面当垫背的。如果有可能,忠叔都能用牙去咬鸟爷。而鸟爷的动作潇洒飘逸,有种不沾世尘的意思,显得孤傲自赏,不让忠叔这破布缠住自己的腿。 这时从山路上来了几个保安打扮的年轻人,高声喊:“忠叔,我们来了!” 鸟爷一看形势不对劲,向后一跳,然后剑头指我,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转身就走绝不恋战。速度极快,瞬间消失在道路尽头。 看他走了,忠叔再也支持不住,噗通一声坐在地上。我赶忙跑过去扶住他:“忠叔你没事吧?” “不行了,上岁数了。”忠叔的毛衣几乎划烂,露出来的肉全都是血,肉皮翻翻着。 那些年轻人过来,还要忿忿地去追,忠叔摆摆手,让他们都消停会。 “把我烟拿来。”他说。 我把他的夹克从树枝上拿下来,掏出里面的烟,点燃一根递给他。 “那是侯鹏吧,他怎么变的这么厉害?”忠叔叼着烟看我。 我简单地把过往经过说了一遍。忠叔没有说话,静静听着,等我说完,随即叹口气。 忠叔披上夹克,我们一起顺着陡坡爬上去,来到洞口。忠叔用手电往下照,神色有些抑郁。 我生出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借着光往下看,黑森森洞里,隐约能看到尤素还坐在地上。他一动不动,脸朝着黑暗的深处。 “尤素,尤素。”我叫了两声。 忠叔把夹克穿好,一纵身跳进去,来到尤素和华玉的身前,仔细查看了一番,抬起头对我说:“都死了。” 虽然早已料到,但乍听到这个噩耗,我还是受不了打击,靠在树上全身瘫软。 忠叔从洞里爬出来,问我打算怎么处理,如果需要他帮忙,他可以联系火葬场和墓地。 我还处于极大的悲恸中,心疼得没法说,像是有把钢刀在里面绞动。停了一会儿,我勉强镇定下来,说道:“忠叔,我朋友临死前说要和这个女人埋在一起,他不想动地方了,就在这吧。” 忠叔拍拍我,拿着一封信递给我:“这是我在尸体的衣服里发现的,上面写着你的名字。” 我接过来看看,信封写着:致马连科。友尤素绝笔。 我心一痛,眼泪控制不住往外涌,看样子尤素很早就有赴死之心。我实在没有心情去看信,顺手揣在兜里。忠叔道:“我们定位了你手机的位置才找来的。现在找到了你,还要你马上跟我回去。” 我明白了,他来的任务就是带我回去。 忠叔招呼那些年轻的手下,找来树枝和土,一起把地上的深洞掩埋,最后用脚踩实。我看着头上氤氲的阳光,心中悲哀,尤素竟然就埋葬在这里,连块墓碑都没立。 尤素的母亲早亡,父亲也过世了,他孤零零一人,去了也就去了。而华玉的失踪势必会造成学校内的影响,她的父母可能会因此悲戚,谁又知道呢。以前听华玉说过,她出生的农村重男轻女,自己一个人在外学习工作,女孩子基本上就和家庭脱离关系了。 不知是可悲还是可喜,两个人和这个社会的瓜葛不多,去了也就去了。人生三十年,遇到爱人,相拥而去,也不枉活过这一次。 我跟着忠叔回到山庄。 空不二看到我,心平气和地问我发生了什么。 旁边就是忠叔,也没法撒谎,我把经过讲述一遍。空不二道:“原来黄九婴打的是这个主意,他要把你们三人聚合在一起修行,互为修炼鼎器。现在尤素已死,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我心灰意冷:“长老,我要和你告个假,我要回老家看我妈。看过她,我就放心了,以后不管鸟爷找不找来,我肯定不能遂他的心愿,无非一死而已。” “赤子之心。”空不二道:“不过你现在还不能走,有个最重要的仪式需要你参加。” “什么?”我问。 空不二告诉我,老周现在修炼到了走火入魔的状态,要解这个结,只能请到黄九婴。现在能联系到黄九婴的媒介,只有周秀和鸟爷。鸟爷神出鬼没,如今唯有周秀。 所谓的仪式,就是周维民要通过周秀,沟通到黄九婴的神识。 我一听就愣了,要做到沟通到黄九婴,唯一的办法就是周秀发生关系。周维民可是她的亲哥哥啊。 我把疑问说出来,空不二双手合十:“这是老周的选择,谁也不能替他做决定。” 仪式定在今日夜晚,周秀的状况目前非常不好,躺在病床上,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赶早不赶晚。 我在山庄简单吃了点饭,焦躁中熬到夜晚降临。 空不二让我帮忙,推周秀从病房出来。这间病房是临时的,医疗器械却是全套都上,周秀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机,心跳无力,不过呼吸还算平稳,现在的她已经没有知觉了。 此事关系重大,难怪他们费劲巴拉把我找回来,我算是唯一还能干杂活的知情人。经历这么多,我现在豁出去了。 我和忠叔推着周秀的病床,穿过走廊,从后门来到外面。伴着夜色,一路推到了道观前。 道观现在紧闭大门,门口加了双岗。站岗的人看到是空不二,赶紧把门打开。我推着病床车进去。空不二在左,忠叔在右,两人都默不作声。 我们来到后院,这里三层阁楼,楼梯极陡,病床上不去。忠叔把周秀身上插着的医疗器械,全部拔下来,然后一抄手,把她轻飘飘背在身后。 周秀的面容形如老妪,我竟然想起了华玉。两个人魂魄的精气神,全都让黄九婴抽走了,如今行将就木,差一口气吊在喉咙里。 空不二在前引路,忠叔背着周秀,我跟在后面。我们三人穿廊过屋,一路深进,来到了那间密室前。 空不二敲敲木门,里面脚步声响,门随即打开,门口站着那位叫玄贞的小道姑。 小女孩脸色红扑扑的,身材竟然有些丰腴,看样子这些日子吃喝挺好,养起来了。 我们走进去,密室里气温很高,热气滚滚,我扭了几下脖领。龙虎帐依然悬挂在那里,里面熄着灯,看样子并没有人在。 这时,那个小男孩举着一盏古旧的灯台走过来,上面燃着幽幽的绿光:“你们跟我来。” 我们三人跟在男孩的后面,绕过龙虎帐,来到密室的角落。这里布着一道神龛,香案上摆满了五牲和烛火,香案后面放着一把藤椅,多日未见的周维民正坐在上面。 我一看到他,就吓了一大跳,头发根几乎竖起来。 周维民现在皮包骨头,跟非洲难民差不多,皮肤呈半透明,和上次一样几乎能看到内部的脏器。他坐在藤椅上,形象几乎和当日的黄九婴干尸极为相像。 第七十四章 随我成仙 小道姑玄贞接了一盆清水,用白色毛巾沾着水,小心翼翼给周维民擦拭身体。 周维民一直闭着眼睛,这时才缓缓睁开,整个人如同从古墓里刨出来的干尸,整个一木乃伊归来。他看看我们,竭力张开嘴,含糊不清说道:“都来了。” 我和空不二站在后面默然不语,忠叔走上前轻轻说:“老周,我来了。” 周维民没有眉毛,眼皮薄薄一层,眼球像是嵌在眼眶里,一不留神就能流出来。他转动着浑浊的眼睛看着忠叔:“老忠,怎么样?” 忠叔迟疑一下道:“情况复杂,世事难料。” 两个人的对话不用多了,简单几个字交流,周维民便大概知道经过。他叹口气:“唯一的希望就是周秀了?” 这时玄贞把他裤裆的兜布掀开,用毛巾清理下身。两个人都很坦然,看样子类似的工作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忠叔对我说:“小马,你把周秀背过来。” 周秀此时靠着香炉坐在地上,她仅剩一口气,满头白发垂下,遮掩住了面容。我轻叹一声,把周秀背起来,放到周维民的藤椅旁边。 周维民抬起眼,艰难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此时的周秀似乎回光返照,有所知觉,竟然也抬起头回看着哥哥。两个人都到了行将就木之时,人生的终点。 现在的氛围很难形容,除了感慨还是感慨。若干日子前,周秀和周维民没有搀和进这件事,两人都是公司老总,意气风发。那时周秀人美盘靓,风韵犹存,周维民面色红润,说话大声大气。而现在,昔日两个社会精英,落到了这般田地,不得不让人感慨命运无常。 “现在我怎么办,小马?”周维民用苍老的声音问我。 “啊~”我迟疑一下,艰难地说:“要请出黄九婴,黄九婴留了神识在周秀的身上。” “你说我应该怎么办?”他看我。这人都快死了,眼神还是无比犀利,在这张骷髅一般的脸上,有种难言的恐怖感。 我初时不敢和他对视,忽然心一横,抬起头说:“你现在最好的归宿,就是自然死去。” 忠叔在后面厉喝:“你胡说什么?” 周维民笑了,一阵咳嗽,身体不断起伏,我真担心他别把自己震碎了。玄贞小道姑擦拭着周维民的双腿,赶紧温柔说:“老爷子,别生气。”然后回过头,狠狠剜了我一眼。 那个小男生走过来,恶狠狠地说:“你滚!敢气老爷子,你不是个好东西。” 周维民笑,声音尖锐凄厉,像是老太监:“我就喜欢小马这样仗义执言的性子。小马,如果我不想死呢?” 如果你不想死,就要把亲妹妹给干了,然后召唤出黄九婴。 我有预感他肯定要这么做,但这话我不能说,宁死也不说。 我往后退了几步,站在黑暗里。你们也别叫我,我一言不发总行了吧。 “玄贞啊,”周维民说:“托你个事,把周秀的衣服脱了,把她放在我的身上。我动不了,你帮帮我。” 小道姑玄贞清脆答应一声,招呼那小男生一起开始给周秀脱衣服。 忠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空不二微微垂目,快速捻着佛珠,密室里充满了诡谲暧昧的气氛。 这对小女生小男生好像根本不知道廉耻,或许是在这个诡异的地方熏陶出来了。他们很快扒光了周秀的衣服。 光着身子的周秀简直无法直视,骨瘦如柴,皮包骨头,比她哥哥还像木乃伊。昔日那个前凸后翘的美艳少妇,而今变成了这副模样,谁敢相信一个人会有如此两副面孔,真是红粉骷髅。 玄贞和小男生抱起周秀,把她放在周维民的身上。本来是很诡异的事,忽然小男生绷不住笑了,觉得非常好玩。 周维民的手脚都不能动,艰难地喘息说:“你们两个帮着动动。” 玄贞和小男生一个抱周秀的腋下,一个扶住周秀的腰,配合着上上下下地动。小男生一边动一边咯咯乐,就当杵米了。这幅场景实在没法看,我缺氧一般头重脚轻。 忠叔和空不二没有说话,整间密室除了小男生的笑,再没有第二个声音。 玄贞虽然年龄小,可比小男生要早熟得多,她轻轻碰碰小男生,示意收敛一下。 时间不长,大概五六分钟,周维民长长呻吟一声,让两人把周秀从身上抱下去。 小男生尖锐着嗓子说:“她死了。” 周秀的脑袋耷拉着,嘴角流出长长的涎液,枯黄削瘦的脸上毫无生气,已经不动了。 空不二上前,用手掐着周秀的脉搏,又探探鼻息,然后对周维民摇摇头:“死了。” 周维民缓缓抬起头,仰起脖子,陶醉般地深深吸了口气,他现在全身唯一能动的地方就是脖子。 空不二看着他,迟疑说:“老周,你还好吗?” 周维民闭上眼睛,嘴里竟然发出诡异的呻吟声:“啊~~好美啊~~黄前辈,是你给我造的幻象吗?这里是仙界吗?啊!” 突然他尖叫一声,声音如同老妪。我吓得全身都毛了,鸡皮疙瘩起来。 他颤抖着说:“火海啊,刀山啊……看那些挣扎的人,他们全身都是血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黄前辈,你给我看的是地狱,地狱啊……” 他叫得无比凄厉,木乃伊般的身躯左右扭动,忠叔本来要上前,被空不二拦下。 我们看着不停扭曲的周维民,像是在看一条黑色的人形大蛆。 突然周维民睁开眼,说:“玄贞,柳翔,我对你们怎么样?” 玄贞赶紧拉了一下那个小男生,玄贞卖弄着说:“老爷子对我们恩同父母。” “老爷子现在要走了,要登仙了,身边还缺童男和童女呢,你们跟着一起来吧。”周维民阴森说。 那个叫柳翔的小男生还傻乎乎地说:“老爷子,怎么跟你走啊。” 玄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哇一下哭了:“老爷子,你是不是要杀我们?不要啊。” 周维民咳嗽两声:“老忠。” 忠叔顺手从神龛上抄起一柄青铜剑,顺手挽了两个剑花,慢慢朝玄贞和柳翔走过去。 柳翔抄起身边的灯架,挡在胸前来回比划,声嘶力竭地吼:“你们别过来!你们都是坏蛋,我不想死!” 玄贞咧着嘴哭:“老爷子,你要找童男童女别找我们啊,我和柳翔早就那个什么了,已经不是童男童女了,你找别人吧。” 周维民咧嘴,露出阴森残忍的笑:“我说我怎么修行失败呢,原来根子在这呢,坏我修行,更该杀!杀!杀!” 话音一落,忠叔一个箭步突击过去,迅雷不及掩耳,一剑刺破柳翔的喉咙。 血一瞬间就喷出去,像是开了闸的笼头,鲜红鲜红的血喷了周维民一身,顺着黑色的皮肤往下流。神龛上甚至玄贞白皙的脸上全是飞溅而来的血点子。 玄贞一瞬间就崩溃了,“啊”的尖叫,眼睛一翻,晕死过去。 柳翔还没死透,捂着喉咙躺在地上不停翻滚,血流如注。 我实在不忍去看,避过脸,心脏狂跳。虽然看不见,可柳翔的喉咙里发出“呵呵”类似破风箱的声音,在密室里响个不停,不听也得听。 柳翔就这么滚来滚去,也没人管,折腾了很长时间才死去,地上全是血。 空不二捻动佛珠,说了句“善哉”。 我对忠叔建立起的好印象全部崩塌了,对这个人有了极为清醒的认识,他和周维民肯定有深厚的渊源,要不然也不能言听计从,杀人都无所顾忌。 “她呢?”忠叔提着沾血的青铜剑,指了指晕倒在地上的玄贞。 “头砍了,摆在神龛上。”周维民说。 忠叔一脚踩住玄贞,青铜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女孩幽幽半梦半醒,一个劲地呻吟:“别,别杀我……求求你们了。” 我实在忍不住,一瞬间血涌上头,几步走上前,深吸口气说:“忠叔,你不要杀人了,把她放了吧。” 忠叔头都没回,顺手一撩,青铜剑的剑头正指在我的喉咙上。 我在往前走一步,他就要杀无赦了。 周维民看我,忽然露出一丝极为得意的笑。我看到这个笑,陡然一怔,有种极为熟悉的感觉。仔细回忆才想起来,曾经在周秀和张阿花的脸上都看到过,这种笑……只有黄九婴才能笑出来! 我头皮一下炸了,这不是周维民,是黄九婴! 我刚要说话,忠叔一剑捅在玄贞的脖子上,血像喷泉一样居然喷起一米多高。 第七十五章 本尊 忠叔一下一下,从容条理把玄贞的头颅砍下来,剑尖一挑,小女孩的头摆在神龛上。鲜血淋漓,不忍目睹。 “接下来还要怎么办?”忠叔问周维民。 我有些发寒,一旦周维民矛头指向我呢,忠叔会不会连我也杀了? 周维民瘫坐在藤椅上,看着玄贞的头,似乎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垂目:“老忠,把你的剑对准马连科的心脏。” 我靠,真的来了。 忠叔略一迟疑,还是把剑挺起,对准我的胸口。 周维民看着我:“马连科,你恐怕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只问你一句话,跟我走,还是不跟我走。” 我心跳加速,脱口而说:“忠叔,你别听这个人的,他不是周总,他是黄九婴。周总被黄九婴附体了。” 忠叔还是挺剑对着我:“我不管他是谁,我只听从那张嘴里发布出来的命令。这是我的报恩,是我的宿命,小马,不好意思了。” 我退了两步,后面是高大的龙虎帐,要绕过去跑到门口非常麻烦。看着忠叔的身手,可以肯定,我能从这间密室逃生的几率不超过两成。 忠叔是一个任何人都不想和他为敌的人。他忠诚可靠,豁出命认死理,和他当朋友,那绝对是过命的交情。可如果他想对付谁,那也是不死不休。 我这小身板,还不够他搓巴搓巴当点心吃的。 周维民阴森森笑:“小马,跟我走吧,不必害怕。我们一起修行,一起步入那神仙世界。你是个吊丝,也是个穷人,何必眷恋这片狗屎不如的红尘。没钱没女人,浑浑噩噩,还不如随我去投奔那伟大的生命境界。” “你不要再说了,”我说:“黄九婴,我肯定不会随你愿的。你把鸟爷忽悠了,那是你的本事,你别想着忽悠我。” “既然这样,我就遂了你的心愿。”周维民道:“老忠,杀了吧,此人留之不祥。” 忠叔看我,提着青铜剑一步一步走过来。 我下意识后退,碰到了后面的龙虎帐。我带着哭腔说:“忠叔,你要杀我可以,能不能容我回老家先看看妈妈。” “你母亲那里,我们自会照料。”忠叔挥剑就刺。我知道自己完了,今天肯定交待了,心灰意冷,可又不想就这样死去,下意识一躲。 忠叔的剑不快不慢从我头皮掠过,刺破龙虎帐。 此时密室里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满屋子都是血腥气,神龛上玄贞的头颅在幽幽灯台下,显得无比恐怖狰狞。 忠叔又提起剑,眯缝着眼,全身杀意四溢。我抱着头蹲在墙角,跑不了也不想跑。 忠叔一剑刺向我,我一闭眼,完了。 这时“铛”的一声,我头皮一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没事,睁眼去看,忠叔的这一剑居然被空不二挡住。 空不二手里提着佛珠,架在剑下,剑刃正卡在两枚佛珠之间。 “空不二,你想造反吗?”周维民坐起来,拍着藤椅把手说。 空不二道:“此人还有用,不可杀,日后我需要他。” “你需要什么?”周维民声嘶力竭。 “我已经答应老爷子,助他成仙,小马作护法不可少。”空不二淡淡说。 “你要背叛我?”周维民笑:“老忠,连这个和尚一起杀。” 我这才听明白,这空不二不声不响已经给自己找到后路,他投靠了那个曾经找黄九婴尸体扶乩的老爷子,要助人家成仙。 空不二这小和尚,年纪不大,做事却决绝毒辣,是个人物。 忠叔不怒反笑:“好,好,真有点意思。我已经很久没杀人了,连长曾经说我杀气太重,我答应过他不会妄动杀人,近些年一直在修佛吃素,没想到啊,你们要让我开杀戒了。” 空不二持佛礼:“忠施主,你已破戒,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里没外人,你还扮什么假和尚。”忠叔猛地往回一拉剑,剑刃和佛珠高速摩擦,发出刺耳的尖锐声。我傻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忠叔挥剑直刺空不二。 忠叔的套路就连我这样不懂武术的人都看出来,他用的就是军队里那种直来直去,以杀人和击溃敌人有生力量为目的的招数,一柄古剑在他手里,竟然用出了不同的风范,开山劈地,雷厉风行,招招都奔空不二的要害。 空不二挥动佛珠,边躲边退,声音冷静平稳:“马施主,你想不想死?” 废话!谁他吗想死。我赶紧说:“不想。” “不想的话,就杀掉周维民。”空不二太冷静了,说话字字清晰。 此时周维民坐在藤椅上,不停拍动两侧把手,看着忠叔与和尚打架。剑锋所到,龙虎帐被砍得一条一条。周维民声音尖刻阴森,真像是行将末路被皇上赐死的老太监,临死前的狂笑。 空不二步步紧退,自保尚难,他声音还是平静无波:“马施主,你若不听话,咱们今天都要死在这。” 我“啊”的大叫一声,跑到神龛前。这里躺着两具尸体,血腥味刺鼻。周维民坐在藤椅上,用恐怖的脸看我,我心脏狂跳:“我知道你是黄九婴,你就是邪魔歪道,你还我朋友!” 我豁出去了,抄起还在燃烧的灯台,对着周维民砸下去。 周维民看着我,恍惚眼神一变。我心一抽,黄九婴这个瞬间走了,现在这还是周维民。 周维民看着挥过来的灯台,眼神中没有恐惧,竟有种对死亡的渴望和欣喜,我在他的眼睛里读出两个字,“求死”。 他活够了,死能让他解脱。 我却后了悔,不想砸他,我砸的人可是黄九婴。可灯台出手,势若千钧,我想停手已经停不住了。砸向周维民脑袋的一瞬间,他看着我,脸上是平和的笑,对我轻轻点点头。 下一秒钟灯台砸到了他的头,没有血,也没有脑浆子,就是砸塌了一块,灯台深深嵌进他的头骨。 “哗啦”一声,周维民整个身体竟然像瓷器一般,全部断裂粉碎,一股烟尘飞起,仅留下一张黑黑的肉身皮囊。 空不二和忠叔同时停手,一起看过来。 忠叔难以置信:“马连科,你把老周给杀了?!”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周总死的时候很欣喜,还冲我点头……” 说着说着,我自己都觉得可笑,怎么听怎么想推脱责任的言辞。 忠叔叹口气:“马连科,你是自己作死,没办法,今天你们谁也走不了,全都枭首吧。” “呵呵,”空不二忽然挺直腰板:“忠施主,不如你也死在这里吧,陪着你的主子,一把火烧个干净。” “有本事就来吧。”忠叔横剑在胸,盯着他。 气氛一触即发。我看出刚才空不二是留力的,他轻描淡写地躲着忠叔的剑。他现在要拿出全力了。 这时周维民的尸体忽然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他们两个人正在全神对峙,没有听到,而我就在旁边。 我看向尸体,尸体除了外面的皮囊,骨头什么的已经碎成一堆渣了。 我头皮有点发炸,慢慢凑近尸体残渣去看。突然,一股阴风不知从哪吹来,神龛上只剩下一盏灯火,吹得摇摇欲坠,欲明欲暗。这时大门“哐”一声响,有人破门而入。 忠叔略一皱眉,马上回剑,空不二也转过身,倒退一步,和忠叔并肩而站。只一瞬间,两人就似乎达成默契,一起先对付外来的入侵者。 我在后面提心吊胆地看着。 一个长长的人影透过龙虎帐,那人手里似乎举着一盏蜡烛,身影如同鬼魅。他一步一步走着,从龙虎帐后面绕过来,我顿时惊呆了,来人竟然是鸟爷。 鸟爷还是紧身黑衣的道袍打扮,背后竖着牙剑。右手握红烛,左手掩住幽幽火光,步履有些僵硬。他看着我们,呲牙笑笑:“好你个马连科,又破我一肉身,逼我真身显身。” 我明白了,刚才黄九婴的神识上了周维民的身,周维民一死,神识无所依托,化风而去。他的本尊寄居在鸟爷的身体里,这里发生的事自然知道,找来也不奇怪。 这人太邪门了,假如他有很多肉身,就可以同时感知到这些肉身的视听见闻,所有的感官和感受。真佛也不过五五化身,理论上说黄九婴可以分散到全世界。 鸟爷道:“马连科跟我走,其他事我不管。” 第七十六章 道长 “我早应该认出你来,”鸟爷忽然看向空不二,凝神说:“你是林阿木的徒弟。” 空不二脸色变化,捻动佛珠:“家师名讳,不敢妄自提起。” “一九八八年,”鸟爷护着烛光,表情悠然神往:“我记得是十月份,在山东青岛召开的第一届全国气功学的学术研讨会,席间高手如云,精英翘楚齐聚一堂。我就是在那里认识了你的老师,当时你也去了,我记得很清楚,你老师领着一个光头的小男孩,三四岁的模样。” “一晃三十年。”空不二说。 我在后面听得心潮起伏,这还是第一次知道空不二的来历。他说自己拜什么普陀寺高僧为师看来是撒谎的,原来他的师父叫林阿木,很怪的名字。 我忽然想起来,当初挖掘出黄九婴的时候,空不二曾经说过“老相识”这样的话,看来两人确实有渊源。 “你师父呢?”鸟爷问:“他可是个高人。” “为师隐修。”空不二明显不想和鸟爷套近乎,三言两语在打发他。 鸟爷叹口气,一手举着蜡烛,一手拔出身后的牙剑:“空不二,如果我把你杀了,你师父会不会来报复呢?” 空不二淡淡笑:“恐怕不能。他老人家已退出红尘是非圈,”他顿顿说:“还有,我早已被他逐出师门。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 鸟爷随手把燃烧的烛火扔到龙虎帐上,呼一声,蓝色的火苗猛地窜起,飞快地在龙虎帐表面上游走和蔓延开来,不一会儿,火势越来越大,整个龙虎帐全着了,热浪扑面而来。 鸟爷看着大火,叹口气:“本来还想和林阿木叙叙旧情,看来是没有机会了。马连科跟我走,其余的人,都死在这里吧。贫道为你们超度,以鲜血洗净你们生前的罪恶。” 牙剑一挽,如猛虎饿豹一般,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刺忠叔和空不二。 他身后是冲天的大火,火苗已经舔到房梁,建筑都是木制的,见火就着。我吓得一头汗,眼见得大火越来越大。 忠叔和空不二被逼联手,一左一右和鸟爷战在一起。 鸟爷是被黄九婴附体,可见黄九婴这人对武术造诣极深,他的招数步法潇洒飘逸,灵动迅捷,这种风格的武术,我竟然从来没见过,不管是武打电影还是纪录片什么的。如果有香港武打导演在现场,看到鸟爷的身法,肯定会灵机一动创立新派的武侠风格电影。 空不二走的是刚猛路线,落地有声,挥拳带风。而忠叔是一击毙命,拳拳到肉。 三种风格的搏击瞬间搅合在一起,周围大火漫天,木头烧得噼里啪啦,浓烟滚滚。我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不管是忠叔空不二赢了,还是鸟爷赢了,我都是赌注的筹码。 看了一会儿,我看出门道来了,鸟爷太快,剑出剑回,身形步法,旋来遁去,快得犹如鬼魅。真应了这句话,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一个特点就把空不二和忠叔吃得死死的。 忠叔全身伤口崩裂,气喘吁吁,整个人像是血葫芦。空不二倒是没受伤,身形也透着凝重,步履蹒跚,两个人都如强弩之末。 我一看不好,别在这傻看了,赶紧颠了得了。我的包已经收拾好了,回去提上就能走,赶最快的火车回老家。你们啊,爱谁谁吧。 我怕引起三个人的注意,抱着头,小心翼翼顺着墙角窜,周围都是大火,整个密室全部引燃。藤椅也烧了起来,周维民的皮囊被火烧得皱皱巴巴,居然坐了起来,那模样真像他还没死。他端坐在藤椅上,神态安详,火苗子直窜,把周维民整个卷入大火中,再也不见。 我看了看大门口,只要窜过前面火势最大的地方,就能逃出生天。我把外衣脱下来,罩在头上,一咬牙,豁出去了。刚要跑,突然眼前一花,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从眼前飞过,“腾”一声插在墙上。 我定睛一看,顿时毛了,飞过来的竟然是鸟爷手里的牙剑。 鸟爷一边和两人周旋,一边冲我笑:“别走啊,这么着急干什么,咱俩的事还没完呢。” 空不二朗声道:“马施主,想不想活命?想活命,把剑拔出来一起围攻这个邪魔外道。要不然大家全都要葬身于此。” 我心里冷笑,少来这套,你们都不是好东西。我咬咬牙,冲着前面的大火跑过去,热浪滚滚,我大吼一声,从火堆上跳过去。刚过去,头顶的房梁断了,一根柱子正落在身后,蹦起无数的火花。 门就在眼前,我肾上腺素激增,什么也不顾,只盯着大门口,跑出去就是生天。 我刚来到门口,衣服被人抓住,回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鸟爷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一张脸阴森无比:“老马,今天我就是冲你来的。要是不把你带走,我岂不是白费力气。” 我看到空不二还想冲过来,被忠叔一把拉住,忠叔对空不二摇摇头,空不二迟疑一下,竟然退后。 他们认怂了! 空不二肯定权衡过利弊,我对于他来说,重要是重要,但不至于以命相博。 鸟爷出手如电,“嘎巴嘎巴”两声,居然把我两个肩膀卸下来,掉环了。我的胳膊浪荡着,关节如钢针刺痛,疼的冷汗直冒。 鸟爷道:“你说你跑什么,渡你成仙,是难得的机缘,真是不识好歹。跟我走。” 他拉着我往外拽,我强忍痛苦,一脚蹬在墙上,大吼:“你杀了我吧,我不走!” 鸟爷笑:“没看出来,你小子还真挺硬气。你可以不走,摄你的魂魄也是一样的。” 他从袖子里翻出一枚黑色的长钉,对着我的后脑就扎下去。我一闭眼,完了。 这时门外走进两个人影,大火中,隐约是两个老道。前面一个白发胡须,白眉苍苍。后面那个邋遢不堪,我认出来,后面的人正是游方道士老鲍。 老鲍对白眉苍苍说:“师兄,没晚,正赶上收场。” 白眉苍苍出手如电,一把拽住我的脖领子,把我拉到身后。老鲍看我两条胳膊晃荡,立即帮我复位。看着这两个老道,我心里踏实多了。 “黄前辈,还认识我吗?”白眉苍苍说。 鸟爷看他,有惊疑之色,想了想说:“你是张元天。” 张元天是谁?我疑惑。 这位名叫张元天的老道说:“八八年一别,至今近三十载,没想到黄前辈已褪去肉身,神识另择炉鼎,神法奥妙,世间罕见。” “说这些有什么用,这些都是小道,成仙才为大道。”鸟爷嗤之以鼻。 “黄前辈,不如今天卖我个面子,”张元天说:“你从这位施主的炉鼎里出来,不要占据人家的肉身,我用乾坤炉滋养你的神识魂魄,他日若另有机缘,你可再入轮回。” 鸟爷嘿嘿笑:“不用你这么好心,我自有打算。我呢,现在的身体要,”他用手一指我:“那个身体我也要。” 大火烧的整个房间都是熊熊烈焰,黑烟滚滚,空不二和忠叔从里面走出来。我们这些人站在狭窄黑暗的走廊里,两边是大火,谁也没有动,静静对峙。 “既然黄前辈知道不能强人所难,那你又为何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张元天道。 鸟爷道:“我这是为了他们好,我成仙中的种种借力,其实都是在渡人功德。这些人活着也是浪费粮食,而被我所用,若日后我踏入仙界,他们都是有大功德的。我在渡劫,不是在杀人。” “世间歪理我听过不少,以黄前辈你的强盗理论为最。”张元天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啊。’这句话不知道害了多少人。每个人都是自由意志的平等众生,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流浪汉,他也用不着你替他操心未来的命运。黄前辈,你入魔了。” “你现在是体制内什么职务?”鸟爷忽然问。 “道家协会的副会长。”张元天平静地回答。 鸟爷哈哈乐:“八八年见你时,你还是一逍遥派,没想到现在也招安了。” “为众生谋福,自求心安理得,世间毁我谤我者,不过付之一笑矣。”张元天平静地回答。 “你他吗说那么多,还不是朝廷的狗腿子,想拦我?我要你的命!”鸟爷悠忽而动,如鬼似魅。张元天面色凝重,紧紧盯着鸟爷。 谁也没想到,鸟爷声东击西,竟然如雷似电地奔我而来。 第七十七章 艰难抉择的一瞬 张元天不知是多大的年纪,估计七八十岁是有了,动起来犹如脱兔,丝毫看不出上了年岁。 就在鸟爷抓我的时候,他也到了,保护在我身前。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真是有点感动,人家道长那地位非同小可,说出手就出手,护着我一点不带犹豫的。 张元天拦下鸟爷,厉声道:“老鲍,还有诸位,都在看着吗?把这个妖人拿下!” 空不二和忠叔赫然出手,直抓鸟爷身后的要穴,老鲍从袖筒里也翻出一把剑,直刺鸟爷的咽喉。上亚医划。 鸟爷哈哈大笑:“吾一生几百余岁,混迹世间,生死考验不知经历过多少,能让你们几个小鬼拿下吗。真是可笑。” 他的牙剑绕着身形一挥,身体迅速旋转。犹如小陀螺,竟然舞得密不透风。 耳畔中只听张元天厉喝一声:“东南位,小心。” 东南位是忠叔,他略一迟疑,鸟爷身形忽然停住,正面向他,一牙剑刺出,正捅在肚子上。 牙剑看着是平头,可在鸟爷手里发挥出巨大的威力,一剑刺穿忠叔的胸腹。鸟爷诡笑,顺手往外拔,一拔之下却没有拔出来。 忠叔双手紧紧握住捅在肚子上的剑身。鲜血顺着指缝流。他对着鸟爷嘿嘿笑:“你选错人了。” 大火蔓延。把我们包围其中。走廊四周是浓烟,所有人就像孤零零落在一个火岛上。 鸟爷被围困在最中间,四面受敌,他的剑还被忠叔紧紧抓在手里。忠叔因为内脏受伤,血液倒流,居然从嘴里喷出来。他可真是硬汉,不断笑着,紧紧把住剑身不动,鸟爷拽了两拽,居然没拔出来。 空不二纵身一跃,紧紧抱住鸟爷的身体,张开嘴咬在鸟爷肩头。这和尚满脸通红,完全没有平时的淡然,像是恨极了,咬的鸟爷肩头鲜血横流。 鸟爷惨叫,大声骂着:“人真是下贱的生物,肉身终是累赘,疼死我了~~~” 他拼命甩着空不二,甩得越狠,空不二咬得越狠,和尚眼珠都红了。 张元天道:“老鲍,时机到了,上命符。” 老鲍从褡裢里取出一张黄色符咒,贴在鸟爷的后脑。张元天几步走到鸟爷的身前,右手做出一个古怪的手印,贴在鸟爷的额头,嘴里念念自语。鸟爷拼命摇着身体,痛苦挣扎,身体不断鼓胀又收缩,情势十分吓人。 “小马,从我包里取出金刚锥,凿他的双眼。”张元天忽然说。 我站在旁边早就吓傻了,没想到里面还有我的事。现在所有人都围住了鸟爷,只有我有空余,大火呼呼燃烧,走廊眼瞅着就要被大火吞噬。 现在形势危急,我来不及多想,走到张元天近前,从他挎包里翻出一根形似长钉的金色锥子。 张元天急道:“黄九婴太过邪门,我控制不了多久,小马,赶紧凿他的眼睛,破他神通。” 我拿着金刚锥面对鸟爷,竖了起来,对准他的右眼。 就在这一瞬间,我看到鸟爷的眼神发生变化。他的眼睛柔和了许多,痛苦地说:“老马,我是侯鹏,千万不要杀我。让他们放了我吧。” “你,你是黄九婴。”我手颤抖不停。 鸟爷看着我,右眼竟然渗下一滴泪:“我是侯鹏,不是什么黄九婴。尤素已经死了,我们三人帮只剩下你和我。忘了我们的誓言吗,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啊,老马!” 这一声“老马”叫的我心都快碎了,想起我们三人在一起的日子,点点滴滴,大家说说笑笑。那时尤素还在,鸟爷还是一如既往的痞气,如今一切如烟,什么都不在了。 我的手软了,根本没法下手,这是我的朋友,这是鸟爷。 这时忠叔坚持不住,双手发软,鸟爷拔出牙剑,一股血喷出来,忠叔往后一倒。后面是已经烧烂的走廊地板,他从二楼直接摔下去,落入火堆中,无影无踪。 鸟爷反手一剑,正刺在空不二的肚子上,空不二已成强弩之末,一刺之下,松了手,跌跌撞撞后退两步,跪在地上埋着头,血喷了一地,一动不动。 鸟爷的脸上露出极为诡诈的笑意。 也就是这个笑意,一下把我惊醒,这不是鸟爷,这是黄九婴。鸟爷或许已经不在了,黄九婴的神识已经完全侵染了他的大脑。 我握着金刚锥,对准鸟爷的眼睛刺了下去,狠狠扎进了他的右眼。 鸟爷一声惨嚎,飞出一脚,正踹在我的胸口。那一瞬间,就感觉像是被卡车撞了,我倒退数步,眼前发黑,突然身后一空,整个人从二楼窗户飞出去,还没等反应过来,重重摔在地上。接下来,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以为自己死了,意识游离的状态,做了一个无时间无空间黑色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我微微睁开眼睛,眼前模模糊糊,头一晕,又昏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从昏睡中惊醒,想动一动都不能,全身都在疼。我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病房里空无一人,有护士进来看我一眼,缩头出去好像对什么人说:“他醒了。” 房门一推,老鲍和张元天走进来。张元天一身道袍,坐在病床边,笑着说:“还是年轻人,身强力壮。小马,幸亏你了,要不然最后我们必将功亏一篑。” “鸟……黄九婴呢?”我颤抖着问。 老鲍道:“他两个招子全坏,成了瞎子,又被我封了神识,后来他落入火堆里,我们再找时,已经不见了。” “他已经废了,”张元天说:“眼睛失明,又无法脱离侯鹏的炉鼎肉身,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没想到啊,八八年我就看出黄九婴入了邪道,可当时我们国家经过动乱,百废待兴,上面领导发话,不让我们这些人再出内讧。一念之差,让他为祸至今,光是他布置的成仙聚灵阵,就起码造成了上百人的绝症死亡。” 我放心下来,挣扎着起身,张元天赶忙把我扶住:“你肋骨断了几根,都是硬伤,不要乱动。” “张道长,鲍道长,谢谢你们了,幸亏你们及时赶到出手。”我说。 张元天站起身,踱了两下步:“其实我们赶到是有原因的,有人提早通知了我们。” “哦?谁啊?”我挣扎着问。 “你的父亲,”张元天说:“马国强。”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脑子嗡一下炸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我爸爸?”我喃喃,不知说什么好了。 我千想万想,根本没法把这件事和他联系在一起。父亲已经失踪十几年,在黄九婴的事件里他也根本没有出现过,怎么会这么及时把消息通知出去,通知的对象还是道家协会副会长的张元天。 我正愣着,张元天道长从兜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我,信纸是很老旧的横格线,上面只寥寥写了几句话:老张,黄九婴恶贯满盈,已经现身,你务必在后日下午两点二十分到君天地产四区的山庄,具体地点老鲍知道。有件事要记牢,去的时间早一分晚一分都不行。另:我儿子马连科牵扯事情之中,你务必保全他的性命,他对我很重要。牢记,牢记,珍重,珍重。友马国强。 我看完之后,大脑空白。整件事玄妙到无法解释。 张元天道:“我拿着这封信便联系上了老鲍,老鲍你说。” 鲍道长说:“我当时也是一懵,这些年我根本就没见过马国强,也不知他怎么知道我和周维民的关系。信来得莫名其妙,郑重起见,我和师兄还是决定去一趟,然后就遇到了你们苦斗黄九婴的事。” “整件事看来都在马国强的预料之中,”张元天对我说:“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把时间算得那么准。恰恰我们到的时候,正看到黄九婴要取你的魂魄。” 我抬起头,看看窗外的阳光,追忆和父亲在一起的童年时光,恍若隔梦。 我回过神问:“道长,你认识我爸爸?” 张元天沉默一下,从包里取出一张发黄的老照片。这是一张大合影,背后是一栋大楼,再远处是大海。照片上人很多,估计能有百十多人,每个人都要保证出现在照片上,照得特别小,人也就火柴棍大。 张元天指给我看,合影人群的最后一排站着几个人,他们照的很随意,背着手面向镜头,脸上是恬淡的神情。他指着其中一个说:“这是我。旁边的这个,就是你爸爸马国强。” 照片上,我爸爸依稀能看出他那时很年轻,穿着白色衬衣,显得干净整洁,意气风发。 只是他的面目十分模糊,看不清眉眼。 第七十八章 绝密邮件 “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我问。 张元天道:“八八年在青岛举行了一次全国范围内气功学的学术研讨会,精英荟萃,你爸爸是其中之一。” 我拿着照片愣愣地看,照片泛黄,有着岁月沉淀的痕迹,很容易让人陷入一种沉思。似乎进入到那个简单淳朴的时代。 张元天道:“当时参加这届研讨会的人里,很多人的来历都很神秘,组织上也不提倡我们互相打听彼此的底细。大家倒也想得开,都是江湖人,江湖来江湖去,有缘在此一聚,重要的不是过往经历,而是彼此间的交流和印证。当时我们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玩得比较好的有这么几个人,”他指给我看:“这三个是结拜三兄弟,老大叫安歌,这位叫叶祥,这位叫解子孝。” 我看着照片上的三个人。完全无感,对外人不感兴趣。忽然我看到了一个人。我指着合影照片,站在安歌旁边的人说:“这人怎么这么眼熟。” “他就是黄九婴。”张元天道:“黄九婴当时是一位老上级的座上宾。这位老上级是元勋,垂垂老矣,黄九婴能教授他长生之道。可惜啊,生死有轮回,任何人都挡不住岁月的流逝,这位老上级最后还是归于西天,这也是我最后知道黄九婴的下落。” 我的目光还是落在父亲的身上。我问张道长一些关于我爸爸的信息。 张元天摇摇头:“你爸爸很神秘,不知从何处来,散会之后也不知到何处去。数十年没有他的音信。这个圈里本来江湖气就很重,也很古典,我们都讲究相逢何必曾相识。老朋友有缘便坐在一起畅怀痛饮。如果没机缘相见。也不必彼此打探底细。很多年没有马国强的消息了。结果他一出手便惊天动地,让我救你,救了他唯一的儿子。” 张元天反问我关于父亲的事,我能记起来的不多,告诉他,在我十几岁的时候父亲在一个雨夜提着箱子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们家只当他死了。 张元天见问不出什么,让我多休息,他和老鲍走了。我捏着父亲的那封信,怔怔出神,脑子里的想法光怪陆离。 我仔细回忆父亲的音容笑貌,竟然觉得那么模糊,在我孩童的记忆里,他好像是个科学家,最深的印象是这么一幅画面,他穿着毛背心,坐在藤椅上,点着台灯,书桌上斜放着黑框眼镜,他在灯下拿着钢笔奋笔疾书。 这个场景给我很深的魅惑,让我觉得一个男人全神贯注钻研学问时,有种特殊的魅力。这导致我日后很爱学习,特别喜欢读书和写字的原因。 还记得那时他的书房是禁区,连我妈都不能随便进。记得有一回妈妈擅自进到书房给他整理书桌,让爸爸看到了,好一顿训斥,把妈妈都训哭了。 他提着箱子走了之后,我和妈妈进书房整理家具物品,没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除了书就是书。后来岁月流逝,书房里的家具都变卖或是封存到了老家。 “爸爸,你在哪啊?儿子太累了,儿子想你。”我潸然泪下。 后来发生的事,我陆陆续续知道了一些。忠叔没有死,还算命大,重伤躺在医院。而空不二不告而别,神秘失踪。 山庄遭遇大火,道观烧得片瓦不留,据说那天救火车就去了十多辆。大火烧的周围居民全都能看到,浓烟滚滚,还上了qq新闻。 比较奇怪的是,关于周维民和周秀谁也没有提起。似乎山庄的一切,随着大火全部付之一炬,成了永远的秘密。 我的伤势好一些,能下地走路,去看望忠叔。忠叔躺在病床上,全身缠着绷带,眼神无光。他的老婆在床边哭,还有个刚上初中的儿子。儿子穿着校服,傻乎乎的,管我叫叔叔。我向他老婆打听病情,忠叔虽然醒了可人却像白痴一样,怎么叫都没反应。 我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感伤,我杀了周维民,在场知情的只有空不二和忠叔,忠叔对我是不死不休,他这样躺在病床上,至少我没有生命威胁。 我觉得自己这么想有点卑鄙,从仅有积蓄里拿出一千元交给了他老婆,母子俩对我感恩戴德。上亚厅圾。 我叹口气转身离开,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出院。肋骨的伤还没有好,可行动无碍,我给老家的妈妈打了电话,然后登上回家的火车。 我的老家住在东北一个县城里,叫隆城,离最近的大城市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县城这两年修得非常漂亮,在这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灯红酒绿,只有广阔的天空和奔腾的河流。 我妈妈已经办理退休,和家里那些亲戚住在县城的小区里。她天天没事,日子过的很潇洒,自己买菜做饭,晚上出去跳广场舞,身体很好。看我回来了特别高兴,晚上要下厨接风。 她爱忙活就忙活吧,我舒舒服服躺在自己的床上,闻着熟悉的味道,昏昏欲睡。 经过太多的波折,我太累了,现在终于是回家了,有妈妈在遮风挡雨,我像个孩子一样安逸。正迷迷糊糊要睡觉,忽然一激灵坐起来,想起一件事。很多天没上网了,邮箱里的信一定都塞满了吧。 别的倒没什么,我就是怕耽误以前单位的工作。虽然我从那里辞了职,但很可能一些客户并不知道我离职,还把相关的资料通过邮箱发给我。我这人还算有良心,不想给原来的单位因此事造成麻烦,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 反正也没什么事,我到电脑桌前坐下,打开笔记本,轻车熟路输入网址,打开邮箱。 里面果然有很多封信,我挨个处理,有的转发给我以前的同事,有的直接回信告诉那边的客户说我已经辞职,不再负责此项工作。 等处理之后,只留下最后一封信,我突然僵住了。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寄件人标头,上面写着:马国强。 是我爸邮来的? 不可能吧,就算是他,他怎么知道我的邮箱地址?我不禁汗毛倒竖。 想起一件件事,我头皮有点发炸,父亲已经现身,却又不知道他在哪,如同幽灵一般。 我打开邮件,标题写着一句话:致马连科,我的儿子,绝密。 我心脏狂跳,手颤得厉害,一个字一个字看着,信是九磅小字写成的正文。从行文的规矩和格式来看,非常工整,符合信件标准,这种风格一看就是七八十年代人养成的习惯。 马连科: 你好。 叫你一声儿子,我非常有愧,在你成长最需要父亲的时候,我离去了。不管原因多么充分多么必须,这不是一个父亲离开儿子的借口。在这里,当爹的向你表示最大程度的歉意,也希望你和你妈妈能原谅我。爸爸之所以发这封信,说来惭愧,有事想托付给你办。整件事说起来有些离奇,那就是我丢了。是的,你爸爸丢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的任务就是找到我,让我回来。 父:马国强 看完之后,我莫名其妙,一个人怎么可能把自己给丢了?我马上整理出一个非常贴合逻辑的推断,我爸爸可能是流落到一个地方,他不认路,让我去找他,把他领回来。 可这封信没头没尾的,我上哪去找他,最起码得有点线索吧。 我把这封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聚到这封信发送的时间上。我才注意到非常诡异的细节,这封信没有发信的邮件地址,没有发送时间,一片空白。 我脑子有点不转了,难道我爸爸是黑客,能隐藏邮箱服务器? 我退出去又重新点进来,再看一遍信件,内容下面是空白,应该没东西了,旁边却有可滑动的滚动条,表示内容还没完。我狐疑着继续往下拉,这才看到,在一大片空白的最下面,写着一句话:明晚七点,到家属楼后身的停车场。记住,早一分不行,晚一分不行。 靠,又是这一套。 爸爸给张元天道长的信就是这样,时间掐得非常准,现在又给我一个时间点。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第七十九章 停车场的恐怖遭遇 我思考了很长时间,还是决定第二天晚上去看看。 在隆城,有一片八十年代建造的家属楼,我小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大约2002年左右。搬迁走了,那里又建造了停车场。这么多年过去,我再也没去过,听老妈说,那片厂区改组倒闭,家属楼的居民也都搬迁,地方一直荒着,很多年没有住过人。 据说那里曾经闹过鬼,有一些小年轻慕名去探险,发生了很多坊间的诡异传说。我们当地人没有去的,都知道那地方不干净。 现在父亲留下口信,让我晚上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心事重重。一晚上没怎么睡。 白天的时候做了些准备。我把仓库里的老牌自行车扛出来,家属楼那地方离市区稍有些远。坐车不至于,走路又太累,骑自行车正好。 我妈看我搬出自行车,好一顿埋怨,说我没事穷折腾。 我告诉她晚上出去有点事,她让我小心点,说最近这些日子城里流传各种邪门歪道的传说,什么死了三天的老太太诈尸了,郊区挖出僵尸了,夜跑的女孩被害了等等,老百姓都人心惶惶,晚上没什么人出门。 我笑笑。都是无稽之谈。说了些安慰的话让她放心。我蹬着自行车就去了。 顺着城里的大河,一路骑行,渐渐到了城乡结合部。夜晚夕阳如血,周围是挤挤挨挨的平房,路边生满了杂草。路坑坑洼洼的,我奋力蹬着自行车,大概在六点五十左右到了家属楼。 大场院里空无一人,三栋赤褐色的废弃老楼竖立在那里,破门破窗,夜风中看去破败荒凉。 我骑着自行车绕过这三栋楼来到后面,紧贴着家属楼就是停车场。这是个烂尾工程,据说和上面黑箱操作有关,咱小老百姓也不了解,就知道花了将近一年时间,修这么个玩意,从来没投入使用过。 方圆一公里内没个人影,不用担心有人偷车,我把自行车靠在墙边立着,打手电走了进去。 地上很脏,全是砖石瓦块,手电光线在走廊上闪烁。 看看表,正好七点钟,我有点紧张。不知道老爸把我约到这里是什么意思,停车场很大,上下一共三层,具体约会在什么地点,他并没有说清楚。 我思考着,决定不乱走,就等在出口。天越来越暗,起风了,我冻得直哆嗦,插着袖筒走来走去。 看看表,已经过去二十分钟,连个鬼影都没有。我暗骂一声,突然想到一件事。 我看到爸爸的来信,说是明天,也就是现在,可是信没有确切的发送时间,谁知道他是哪天发来的。如果是一个月前发来的,我现在才到停车场,岂不是黄瓜菜都凉了。 我暗暗懊恼,怎么这么显而易见的细节都忽视了。 我哈着冷气,把手电筒嵌在自行车前端的卡槽里,推车要走。天色阴暗,风也大,再耽误下去,回去的路就不好走了。上以助血。 正要走,忽然停车场里发出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撞到了金属上。 我迟疑了一下,犹豫片刻,一咬牙推着车转回来,决定进去看看。 我把车靠在墙边,打着手电顺走廊往里走,两侧水泥墙的墙面肮脏不堪,一股冷风从深处吹出来。我抚抚肩膀,天色愈来愈黑,如果不是手电光,这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自从黄九婴事件,我觉得自己胆子大了不少,至少在现在,如果换成以前的我说不定就吓跑了。 正走着,我忽然看到一样东西,墙上落着硕大的投影。 这个投影明暗度很明显,像是用强聚光灯打出来的,我往墙对面看,那里是一楼的楼梯口,通到地下一层。也就是说,就算有光,也是从下面射上来的。 这倒不算稀奇,关键是这个投影的形状。 这是一张呈长方形,高度大约一米的道符。符咒上乱七八糟写着一堆字,并不是简体或是繁体,而是变形字,看不出是什么,只有其中几个我认得。写着“雷”,下面又写着“鬼”,还有个变形不算夸张的“风”字。 这大晚上的,看到这么一幕,有点让人胆寒。 我犹豫一下来到楼梯口,往下看。真是邪门了,下面黑森森一片,无影无光,根本没有光源能造成墙上的投影。我转身来到墙前,仔细摸着墙面,实在想不通这个投影是怎么产生的。 我在楼梯口徘徊了很久,害怕不敢下,想走又不甘心。一咬牙还是下到地下一层,光线闪烁中,我看到地上有很多黄色的纸片。 顺手捡起一张,顿时觉得晦气,居然是给死人烧的纸钱。这地方怎么这么怪?道符,纸钱……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有人在这里祭祀死者?最搞不明白的是,老爸把我约到这里什么用意。 停车场一层十分空旷,四周是承重柱。黑暗中,手电只能照亮不大的地方,从四面八方吹来了刺骨的冷风。 我靠在楼梯口,不敢走了,用手电乱照。突然僵住,手电光线中看到大概十多米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很奇怪,好像是表演相声的那种长袍,中间束着腰,长长的下摆随着冷风轻轻飘动。他手里打着一把古伞,此时张开,搭在肩头,一身的古风帅到没边。 他明显看到我手里的光亮,“哗”一声把伞收起来,伞头对着我,厉喝:“谁?” 听声音,竟然有点熟悉,不过年岁不太大,肯定不是我爸,这是谁呢? 我没说话,他用伞头敲着地:“会不会说话?” 我咽了下口水:“有人把我约到这里,但是我没见到他。” 这个人缓缓向我走来,速度很慢,一边走,一边用伞头划着地,发出刺刺的金属声,能看出他对我保持着相当大的警觉。 我心脏狂跳,一股莫名的压力袭来。迟疑时,他的面容越来越清晰,整个人都映在手电的光亮里。 一看到他的长相,我倒吸口冷气,果然是熟人。他就是我曾经在阴间见到过的解铃。 还有一次,我曾经在梦里梦见过他。他说要在找什么人。 解铃一身仿古长袍,腰扎束带,打着一把江南风的古伞,伞面比较奇怪,竟然画满了八卦和道符。他走到离我大概五米远的地方站住,迟疑地看着我:“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你叫解铃?”我问。 “是我。”解铃道。 我长舒口气。不知为何,我非常信任他,把脖子上戴着的项链拿出来。解铃一看,“哦”了一声:“阴间见过你,你叫马,马连科?项链是炼魂珠的碎片。” “对,对,是我。”我笑了。解铃应该不是坏人,我找到了靠山,向他走去:“你在这干嘛呢?你认不认识……”我刚要说出父亲的名字,解铃突然把伞亮出来,伞头对着我:“赶紧走!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他的口气竟然很焦急。 “为什么?”我问。 解铃刚要说什么,突然身后不远的地方,“轰隆”一声巨响,天花板塌了一大片,烟尘四起,好像有什么东西打破天花板,掉了进来。 解铃厉喝一声:“赶紧走!” 他猛地张开怪伞,挡在身前,快速向崩塌的地方跑过去。我站在后面,用手电晃着,既害怕又好奇。我忽然心念一动,老爸留口信让我来这里,是不是就为了见解铃呢? 解铃跑到了崩塌的事发地,他没有手电,也没有蜡烛,不用任何取亮工具,黑黑地站在废墟前,不知在看着什么。 我稍作犹豫,还是决定跟过去看看。 我刚跑到一半,变故突生,废墟里突然跳出个东西,像是活猴子。凌空而飞,直愣愣扑向解铃。 解铃反应极快,把伞往回一拉,挡住前胸,那猴子扑在伞面上。 古朴的怪伞霎时发亮,像是一条条电路被通上了电,伞面上的八卦图案交错明暗,形成很炫酷的视觉效果。 那猴子怪叫一声,从伞上跳下来,竟然一转身冲着我,直扑而来。 第八十章 诈尸的老人 我吓得转身就跑,身后恶风不善,猴子奔在地上,发出乱如鼓点的脚步声。我腿发软,不知绊了什么,一跤跌出去。再转身时,猴子已经到了,腾空而起,直直扑过来。 情急之中,我抄起手电,用光亮去射它。光落在它脸上,我顿时吓懵了。这他吗哪是什么猴子,居然是一个穿着寿衣的老太太。 老太太个头太矮,可能也就一米五多点,灰白色的头发披头散发,脸上的皮肤呈黑革色,而一双眼睛雪白,像是蒙了一层白内障。她双手在空中飞舞。奔着我就下来了。 我大脑一片空白,躲都不知道躲。这一瞬几乎凝固。 这时忽然从天而降一柄黑色伞面,像网兜一样,从后面把老太太整个捞在里面。解铃到了,挥舞古伞,用伞面挡住了老太太的下坠之势,算是救我一命。 我心跳得都快从腔子里跳出去,解铃大喊一声:“还不快跑。” 我爬起来撒脚如飞,快速往外跑。跑了一半,累得吐血,我扶住墙喘个不停。回头看一片黑暗,刚才发生的事像是一场噩梦。 我想了想,觉得这么跑于心不忍。明知道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还是想回去看看。 我提着手电。小心翼翼走回来。黑暗空旷的场地,除了远远的一堆废墟,没有任何声音,解铃和老太太不知哪去了。 我犹豫了很长时间,一跺脚,拿着手电继续往里闯。不敢走得太远,怕来不及跑,一边走一边用手电晃着。 走了一半,我实在没有勇气,这黑森森的地方似乎涌动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气息。我只好承认自己的胆怯,回过头往外跑,来到外面。 天色黑了,四处是风声和虫声,我双腿发软,推过墙边的自行车,跳了几次也没跳上去,腿软得不给力。 我只好推着车往外走,走着走着回头去看,整栋停车场的外部建筑犹如一只怪兽,静静矗立在阴森的黑夜里。 我推着车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终于缓过来,一片腿上了车,拼命蹬着。迎着夜风,我穿过城乡结合部,沿着河沿回到市区。 隆城就这点好,地方不算大没什么机动车,晚上大马路宽阔无比,两边黄色的路灯氤氲,我看着家的方向,长舒了口气。 回到家的时候,我妈正看电视,诧异地问我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没和朋友多玩玩。 我不知说什么好,支吾两声回到房间。 坐在床上,心噔噔噔跳得厉害。我用毛巾擦擦汗,坐在电脑桌前打开笔记本,进入邮箱,看着老爸的信件沉思。 老爸给张元天道长的那封信,我曾经来回看过好几遍,里面没有提到具体日期,只有一个含糊的“后日下午两点二十分”。关于时间问题,当时我、包括张元天道长和老鲍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现在和这封他给我的邮件联系起来,这里就有玄机了。 老爸的两封信,都没有写到确切时间,可偏偏发生的事似乎又应了他的话。 张元天道长那天恰好两点二十分到场,击退黄九婴附身的鸟爷,救了我。而就在刚才,我也是按照老爸所说的时间到了停车场,结果遇到那么一档子匪夷所思的怪事,似乎也应了他的话。 总结起来,老爸不留具体时间的原因,很可能他预知到了我和张元天能看到信的时间。我们早一天或是晚一天看到信,都会错过,偏偏就在那一天那一刻,让我们看到了他的留言。 这可能吗?有人算的这么准?这人还是我爸爸? 时间问题暂且放下,那爸爸让我去停车场是什么意思?他到底要我去干什么?我拿过一张白纸,抄起圆珠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解铃”、“老太太”、“危险”。我在“老太太”的字上画了个圈。 脑海里马上出现老太太飞跃空中,从上而落要袭击我的那个瞬间画面。 当时她穿着寿衣,这种寿衣是我们地方特色,有点像香港老僵尸电影里僵尸穿的衣服,对襟马褂,一个又一个钱币大小的圆形图案。据说这种寿衣是解放前我们这里一个老财主留下来的风俗,说是穿着这种衣服下葬,能保子孙后代的福荫。 如果老太太穿着寿衣,只有一种可能,她已经死了。她的面部皮肤,还有可怕的白色眼睛,也说明绝对不是活人。 我忽然想起我妈曾经说过,市区曾经发生过老太太死了三天又醒过来的诈尸事件。 我来到客厅,搂着我妈说:“妈,你给我讲讲那个故事呗。” 我妈看韩剧看的入神,头也没回,问什么事。 “就是老太太死了又活了的那个。” 我妈有些不耐烦:“都是传闻,哪有死人活过来的蹊跷事。” 她话是这么说,可架不住我央求,只好草草说:“咱们市第一中学知道吧。” 我“嗯”了一声,我就是在那上的高中。 我妈道:“市第一中学后身那一片居民区,有个老太太也不知怎么,想不开吊死了。儿子姑娘的都在外面住,谁也不知道。过了一个礼拜,还是邻居觉察出不对劲,好久没看到老太太了,就敲她家门。怎么敲也敲不开,后来打110,还有开锁公司的,把门撬开。一进去,就看到老太太的尸体悬在门梁上,舌头拉出来多长,非常吓人。然后通知家属,办理丧事。咱们这殡仪馆地方小,处理不了那么多尸体,还要排队,老太太排到三天以后。等第三天,把老太太从冰柜里推出来的时候……” “她活了?”我问。 “嗯呢。”我妈说。 我听得苦笑不已:“妈,你这故事能不能编排得再离奇点,哦,吊死一个礼拜,又推冰柜冻三天,推出来人活了?孙悟空也没这么大本事。再说这也不是死三天又活了,里外里一算,老太太死了十天啊。” 我妈推我:“去,去,打听这些没味的,别耽误我看电视。” 我回到屋里,细细想想,觉得要把这件事打听清楚。上以司才。 老爸留下来的这封信和老太太事件应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做了一夜噩梦,一闭眼就是老太太那张鬼脸,半夜还吓醒一次,愣坐了半天,抽根烟才继续睡着。 第二天起来,反正也没什么事,吃了饭,我推着自行车就走。 我本想把老爸的来信给妈妈看看,想想还是算了,老爸莫名出走之后,老妈用了很长时间才走出心理阴影,差点得了抑郁症。现在出这么一封怪信,还是不要刺激她为好。 我蹬着自行车,绕过市第一中学,来到后面的居民区。刚一进去就发现情况不对劲,小区月亮门堆着花圈,地上到处散落着纸钱,一些居民一边走一边低声骂,嫌弃晦气。 我正要推着自行车进去,有人喊:“这位小哥,自行车太老了有危险,不修修吗?” 我随口说:“不修。”回头一看,愣住了:“呦,叶凡。” 叶凡哈哈笑,呲着一口小白牙。 叶凡是我的故交,从小就是我的小跟班,我比他大,小时候他拉着我的手跟在屁股后面,我上哪他上哪。一晃多少年没见了,他还是小时候那模样,长个娃娃脸。 “马哥,大老远我还不敢认你,”叶凡说:“看你这辆车我才确定。” 我呵呵笑,小时候我偷老爸的自行车出来骑,后面带着叶凡,歪歪扭扭到了下坡,我们一头撞在树上,叶凡门牙都撞掉了。也是那次,我爸第一次揍我,皮带都上了,记忆特别深。 “你现在怎么样?”我们寒暄一气。 叶凡告诉我,他在北京干过一段时间,现在离职来家,帮他妈照看一下客栈。我说我们是同病相怜,我也让人炒鱿鱼了。 他问我:“马哥,你住在这?我记得你好像不是在这。” “我来有点事。”我说。我犹豫一下,没把停车场那段匪夷所思的经历告诉他,只是说听朋友说这里有诈尸的情况,好奇过来看看。 “哦。”叶凡说:“这家人我认识,你在这可找不着他们。” 我愣了:“他们在哪?” 叶凡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这家人现在还在殡仪馆闹呢,拉着横幅,赖在馆长办公室里。不赔偿个百八十万的,这家人且折腾呢。” “为啥?”我好奇地问。 叶凡道:“这家老太太确实是死了,不过就在前几天,莫名其妙在殡仪馆失踪了,现在还无下落。” 第八十一章 黑钟馗 我愣住半天没说话,在停车场遭袭的那个老太太和殡仪馆失踪的老太太是不是一个人呢?我想着,调转自行车头,要往殡仪馆去。 叶凡看出我的神色不对,问怎么回事。我们毕竟很多年没见了,有些事太过离奇。没发和他说,可我又不想骗他。告诉他,我想看看老太太的照片,去殡仪馆。 叶凡道:“去什么殡仪馆,直接上他家不就行了,我和这家人都认识,就当咱们去给老太太吊唁。人家那么大岁数,咱做小辈的烧点纸也不亏。” 我把自行车锁在楼下,叶凡带着我进了居民楼,径直来到五楼。 这是典型的筒子楼,一层三户,靠左边的居民家敞着门,里面人来人往。乌烟瘴气。叶凡大大咧咧领着我走进去,厅里坐了一堆人。守着茶水,喝茶聊天。我一眼就看到靠墙放着牌位,前面是供品,摆着香炉,后面竖着一张硕大的黑白遗像,是一个老太太的头部特写。 见到这张照片,我只觉得脑子嗡一声,背后窜起一股凉意。 上面的老太太似笑非笑,上扬嘴角,表情阴森至极,让人不寒而栗。 最可怖的是,我完全可以确定。昨天晚上在停车场出现的那个怪物。就是照片里的老太太。 老太太已经死了。这是毋庸置疑的。昨晚她那个形象也不像死而复活,更像是电影里的丧尸或是活死人。我心怦怦乱跳,僵在门口无法动弹。 叶凡确实认识屋主,走进门里轻车熟路打着招呼,然后叫我过来给老太太烧点纸。 我像木偶一样走过去,在火盆里点燃烧纸,然后给老太太鞠了三个躬。叶凡一直观察我的脸色,这小子鬼机灵,似乎看出什么门道,问:“马哥,你没事吧,难道认识这老太太?” 他说话声稍微大了点,屋子里的人突然全部安静下来,一起看向我。我赶紧咳嗽,尴尬笑,脑子里迅速编织出谎话:“以前见过老人家几次,没想到她就这么过世了。” 屋里人像是集体得到了某个信号,不再看我,继续互相交头接耳。从他们一愣到继续交谈,这个场面颇有些诡异,透着说不出的感觉。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盗梦空间》里的一段情节,主人公们入侵到富二代的梦里,富二代的潜意识像白血球一样对外来的意识有着警觉作用,酒吧里说说话,突然梦境中所有的人物都安静下来,隔了几秒,然后又继续交谈。 现在这一幕就活生生发生在眼前。我扶着门把手,有些踉跄,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现在一切的一切,只是我的一场梦?我太思念老爸了,他就在我的梦里出现? 我对叶凡说:“你掐我一下,使劲掐。” 叶凡狐疑地看我,在我胳膊肘下面最细嫩的地方狠狠掐了一下,我疼的冷汗下来,不是梦。 这个老太太的家,我是呆不住了,气氛很诡异,好像屋里交谈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大群鬼。 我头重脚轻从屋里出来,叶凡跟在我身边,不无担忧地看着我。 我打定主意要回停车场看看,可那里实在危险,我又不好明说,跟叶凡说我要回家了。 叶凡还真是热情,一个劲地邀我去他家客栈坐坐,让他妈给我做好吃的。我实在没办法,才对他说:“我要去一趟家属楼后面的停车场,那里十分危险,你还是回去吧。” “怎么回事?”他看我。 我犹豫一下,把昨晚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说自己去停车场探险,遇到老太太尸体的袭击,吓得我赶紧跑了。我并没有提解铃的名字。 叶凡来了兴趣:“我和你一起去吧,互相还有个照应。” 没办法,我招呼他坐到自行车后座,然后一片腿骑上,带他往停车场去。在路上我随口问:“叶凡,你怎么去的刚才那个小区,咱们碰面还真是巧合。” 叶凡呵呵笑:“说来也怪巧的,我在家心神不宁,看天气不错出来溜达,转着转着就去了母校,然后就绕到那个小区了。” 我正蹬着车,路过一个坑洼,车子颠簸了一下。我的心情和车一样,此时极为不平静。我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叶凡的出现会不会也不是偶然?难道有一种看不见的冥冥命运,让他找到了我,然后让我顺利地进入那老太太的家里,才有了现在去停车场查找真相的行动? 我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十分不正常,有点精神病的趋向,赶忙收住念头,专心骑车。 很快我们就到了废弃的停车场前,现在是白天,气温有点冷,不过阳光正足。我来这里算是临时起意,没带手电筒,白天里面应该不黑吧,进去看看再说。 叶凡多少年没来了,非常好奇,这一路走下来,东问问西问问,我有一搭没一搭和他闲扯着,倒也不觉得害怕。 我们很快来到地下一层的停车场,那一大堆废墟仍在,四周静悄悄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我站在废墟前,抬头上看,停车场天花板碎了一大片,外面的光线照进来,周围倒也透亮。 看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叶凡还想继续下探,到地下二层去,让我拉住。这里有点诡异,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正要往回走,我脖子后面刺疼了一下,用手摸摸,鼓起一个大包。我的心顿时狂跳,这东西好长时间没犯了,怎么现在有了感觉?老安生前在我脖子后面种下的神识,里面封印着黑钟馗,后来经过那么多事,我几乎把这个都忘了,没想到现在有了反应。 “咋了?”叶凡问我。 我咽了下口水,不知是不是心里感觉,整个停车场的光线忽然晦暗下来,阴森森一片,黑暗犹如实质快速入侵。 我拉着他赶紧往外跑,跑着跑着,脖子后愈发刺痛瘙痒。我心里明白,疼感越强烈说明离脏东西越近。我们现在的方向,是奔向停车场的出口,难道出口有脏东西? 我们沿着走廊狂奔,不远处就是停车场出口,那里阳光明亮,可我脖子后面的刺疼却不断加强。 眼瞅着要到出口了,我拉住叶凡停下来,我惊疑地四下里看看,不对劲,非常不对劲,那股强烈的危险越来越强。 叶凡什么都不知道,着急地问我怎么了?上土布扛。 脖后的疼痛几乎难忍,眼泪都出来了,我颤抖着说:“我以前被高人开过光,有种能力,越是有危险脖子后面就会越疼。” “危险在哪呢?”叶凡四下里看着。 走廊阴森漆黑,而明亮的出口就在不远处,对啊,危险在哪呢?我左右看看,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冷汗下来。 我指着叶凡说:“你就是危险。” 叶凡疑惑地看着我:“马哥,你没事吧。” 就在这时,我看到叶凡的身后贴着一团黑影,这层黑影像是纸人一般,紧紧贴着他。乍看起来,像是叶凡背着一个鬼。 叶凡的眼球突然翻白,和昨天晚上老太太一样,瞳仁一片雪白。 他张开血盆大口,猛地朝我跳过来,我情急之中一脚踹过去,把他踹到一边。叶凡打了个滚站起来,四肢着地,身体略略起伏,就像一个人形的怪蜘蛛。 我脖子后面越来越疼,有种强烈的感觉,黑钟馗要附身出来。 这可不行。还记得在鬼殿,我,尤素和鸟爷对付一个怪物,黑钟馗上了身,发生的事我完全不知,醒来的时候,那个怪物被撕成碎片。 如果现在黑钟馗再附身出来,会发生什么真的不好说。我知道这不是叶凡的错,肯定有什么脏东西上了他的身。 我退后一步,叶凡四肢爬动,雪白的眼睛直愣愣瞅着我,突然双腿一蹬地,人飞了起来,双爪在空中舞动,朝着我扑了过来。 我撒腿往回跑,速度还是慢了点,后背一阵疼痛,从上到下被叶凡的爪子撕破。 脖子后面越来越疼,我的意识渐渐飘散,突然一脚踩空,我从楼梯上一直滚到地下一层。 第八十二章 杀人了 这下可把我摔懵了,眼前直冒金星,心噔噔狂跳,脑袋有点迷糊。我隐隐约约看到黑暗的楼梯顶,四肢着地的叶凡站在上面。虽然眉目不清,但是他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足够让人窒息。 他向后倒退两步。猛地一个冲刺,四肢张开居然从楼梯上飞扑而下。这里的高度足有三米多,他的身体在空中极为协调,恍若一只大型的猫科动物,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我脖子后面越来越疼,似乎有一股极为强烈的神识在不安分地动着,要冲破我的意志力。我知道那是黑钟馗,一旦他上了我的身,会出现什么真是不好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让黑钟馗伤害叶凡的。 我强咬着牙,想爬起来走,全身每一寸骨节都在疼,叶凡巨大的黑影转瞬就到。如恶鹰捕食。 就在这时斜刺里忽然张开一道伞面,把我的身体遮住。下一秒钟叶凡跳到了伞面上,压得伞一阵颤抖。 黑色的伞面突然亮了,我就在伞下,清清楚楚看到伞面上布满了太极鱼的图案,一道道奇诡无方的道符。这些符咒的边缘如电流窜过,呈暗黄色的明亮,不扎眼反而让人心安。 我脖子后面的疼痛霎时消失,好像黑钟馗的神识看到此物立刻遁于无形。 落在伞面上的叶凡凄厉地惨叫一声,纵身一跃,顺着楼梯往上爬。黑暗中,我头上的伞面一收,紧接着听到一个声音:“想跑。” 人影晃动。伞柄在这人手中轻若无物。他疾步上前。再次张开伞面,正拦在叶凡面前,往回一兜,叶凡整个被裹入伞里。 叶凡不断挣扎,全身冒烟,他那种惨嚎我活这么大从来没听过,吓得头皮都炸了。 就在这时,我看到从叶凡身后遁出一团黑影,飘飘忽忽的,看不出体形,似乎毫无重量,左摇右晃。撑伞的这位把伞面一张,叶凡摔倒在地,失去知觉。他没有管叶凡,而是撑着伞面去兜那团黑影。 黑影颜色渐浓,和周围的黑暗融合在一起,再也不见。给我的感觉是,它似乎就是黑暗的一部分。 撑伞的这位怅然若失,收了伞面,伞头撑地,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我揉揉眼,仔细辨认,才看出来,这人正是解铃。算上阴间的那次,他救了我两回命。 我从地上爬起来,刚要说什么,解铃皱眉:“怎么又是你?没告诉你快走吗,离这里越远越好,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被他呲哒的头都抬不起来,讪讪笑。 解铃看看地上的叶凡,他随手把伞扔给我:“拿着。” 我手忙脚乱接过来,这把伞可太神奇了,好像专门克制妖魔鬼怪的。我小心翼翼捧在手里,试着动了动,发现奇沉无比,别说像解铃那样随意摆弄,就算自如的撑开闭合都非常不容易。 解铃蹲在地上,捧起昏迷的叶凡,也不知从哪掏出一根长香,插在叶凡的嘴里。两根手指头顺着香往下一撸,香灰四溢,落在叶凡的嘴巴上。 解铃对着叶凡的鼻孔一吹,香灰霎时钻进去,叶凡猛地一声咳嗽,醒了过来。 他一骨碌爬起来,又是干呕又是咳嗽,脸色苍白地可怕。用袖子把嘴乱七八糟一抹,气喘吁吁:“我的妈妈啊,刚才是怎么了,突然一下就晕过去了。”这时他看见解铃,眼珠子瞪得贼大,尝试着问:“解哥?” “叶凡。”解铃说。 我嬉皮笑脸凑上去:“你们认识啊。”上役有巴。 解铃一把抄过伞,用伞头打我的屁股:“就因为你的冒失,差点让叶凡中了邪。叶家是我故交,真出了事我没法交代。” 叶凡这么大了,还是个孩子,居然拉着解铃的胳膊,激动地都快哭了:“解哥,你跟我回家呗,我妈妈可想你了,老是念叨你和南华哥。” 解铃看看阴森黑暗的停车场:“这里不能久待,赶紧走。叶凡我送你回去,既然认出我来了,我也不好过门不入,得和阿姨打个招呼。这位朋友,马……” “马连科。”我红着脸说。 “你赶紧回家吧,这儿不是你玩的地方,以后千万不要来了。你能一次碰上我,两次碰上我,三次四次就不好说了,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解铃说。 我们三人顺着楼梯走到上面,穿过幽暗的走廊,外面是明晃晃的天。我有点焦急,我这次冒着生命危险来探险,目的是为了找到爸爸留给我的线索,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打发走了。 我也豁出去这张脸了,问解铃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解铃挥挥手,也没有不耐烦,只是什么也不说。我心想,老解家这哥俩还真是一个德性。太有个性。 走到外面,解铃问:“你们怎么来的?” 叶凡抢着回答:“是马哥骑自行车带我来的。” 解铃看我:“马连科,你自己骑车子回家吧,我和叶凡从别的路走。记住了,以后这里千万别来了。”交待完,他拉着叶凡从旁边土路进去,身影消失在杂草之中。 我悻悻至极,觉得没有意思,一时心灰意懒,蹬上自行车就走。 回到家越想越没滋味,把电脑打开,看着老爸留的那封信,一气之下把它删除。老爸啊,这么多年了,你根本没尽父亲和丈夫的责任,你也别怪儿子了。 我心里有点堵,抽着烟玩着游戏,就这么混了一天。 我翻着日历牌,眼瞅着就要年底,工作先不着急,等明年开春再说吧。晚上吃完饭,我妈又出去跳广场舞,我在家打游戏看电影,到了九点多钟她才回来。 我妈累得不轻,洗漱之后就去睡了,我也有点困,可睡不着,还在机械地玩着游戏,不停地在虚拟世界征战。 正玩着,阳台突然“哐当”一声,似乎打翻了什么。 我妈醒了,在里屋喊:“连科,连科,怎么了?” 我赶紧暂停游戏。我妈心脏有点不好,这大晚上的,别说她了,连我没防备的状态下,都被这突然的声音吓得一哆嗦。 来到客厅,对着里屋喊:“没事,好像阳台什么东西掉了,我看看。” “不是贼吧?你小心点。”我妈说。 让她这么一说,我也有点胆突,顺手抄起靠在门边的台球杆。 我打开客厅的灯,来到阳台门边,天冷,门都是关着的。我隔着玻璃窗往里看看。我们家阳台面积不算大,隔出来三分之一让我当了书柜,放着陈年杂书,另外空余的地方养着花,还有冬天买的两箱苹果。 里面什么也没有啊。刚才那声响非常蹊跷,像是什么金属重物的声音,可阳台上并没有这样的东西。我抬起头再看,猛地愣住,阳台塑封的窗户不知怎么打碎了一扇,破了个张牙舞爪的大洞。 怪了,难道真有贼?我握紧台球杆,小心翼翼扭动把手,把阳台门开启一道缝隙,正想打开,身后传来声音:“是什么?” 我吓得一哆嗦,回头看,我妈不知什么时候披了件衣服站在后面。我苦笑:“你赶紧回去躺着吧,我自己对付就行。” “窗怎么碎了?”我妈说:“不会是贼吧,我打110.” 她到客厅打电话报警,我用台球杆把阳台门拨拉开,从我这个角度看,里面是空的,根本没有人。我略略长舒口气,难道是谁使坏,从外面用石头把玻璃砸碎了?好像也不太可能,我家住五楼,下面这人得多大劲啊。 我把门索性全打开,走进阳台查了一圈,确实没东西。算了,等明天再说吧。 我转身要走,突然头顶恶风不善,一个黑糊糊的东西从阳台天棚上突然跳下来。我这反应也够快的,下意识马上把台球杆竖起来,用杆头去捅那东西。 手上感觉一软,应该是捅到了,我看都没看,顺手把杆子一甩,把那东西重重摔在玻璃上。 “哗啦”一声脆响,那东西破窗而出,整个飞了出去。 我妈在客厅听到,吓得撂了电话跑进来:“咋了,咋了。” 我也有点发懵:“妈,我好像杀人了。” 第八十三章 附身事件的爆发 还得说上岁数的人老练,我妈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这时异常镇定,问我发生了什么事,让我别慌。我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我妈说:“儿子没事,别怕。妈懂这个,咱这叫正当防卫,那小偷自己作死。天亮妈领你自首去。” 我心里这个恶心劲就甭提了,好好玩着游戏,没惹事没生事,偏偏惹下这么大一麻烦。 我们娘俩趴在破碎的窗户往下看,街上有路灯,光线也挺强,可看过去,却发现一个震惊的事实。下面根本没尸体。 我们清清楚楚看到,只有一堆碎玻璃,空空荡荡,别说尸体。连只猫都没有。 我妈笑了:“儿子没事了,那小偷命大。发现自己没死,捡条命就溜了。” 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不对劲。眼皮直跳,刚想缩脖回来,突然出了变故。我们家阳台窗户的外面,猛然探出一张脸,开始我们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就是我妈一声尖叫,她往后退了数步,撞在阳台的门上。 我看到这张脸,吓懵了,居然是一张老太太的脸。 正是吊死在自己家的那个老太太。昨天晚上在停车场见了一次。后来在她家又看了遗像。对于这张阴森可怖的老脸记忆犹新。 我顺手抄起台球杆,忽然明白了,刚才袭击我的黑影不是什么小偷,是这个老东西。 老太太缓缓向上爬,刚才我把她甩出去的一瞬间,她竟然没有掉下去,而是攀附在阳台外墙上,现在像猴子一样窜上来。 我暗暗叫苦,这老太太实在可怖,大晚上的让人头皮发麻。 解铃怎么搞的,难道昨晚没有收服她?我开始埋怨解铃,打鬼打得不利索,这活干的不咋地。 一股夜风从破碎的玻璃里钻进来,吹得我遍体生寒,月光如血,照在老太太身上。她像深夜里的一只狸猫,慢慢爬到阳台外窗上,紧紧抓住栏杆,双眼一片雪白,直直盯着我。 这老太太比昨晚更可怕了,她披头散发,满头都是灰色的白发,穿着寿衣,布满皱纹的怪脸形似恶鬼。她的喉咙发出“嗨~~嗨”的怪声,脸左摇右动,似乎看不见东西,靠耳朵在听。 我不敢惊动她,慢慢向后退,到阳台外。这时我妈满脸惊恐地走过来,着急地说:“连科,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怎么说好,只好道:“这个老太太就是传闻中从殡仪馆失踪的那个,她好像是……诈尸了。” 我妈焦急地说:“她怎么跑到咱家来了,真倒霉。家不能呆了,赶紧走。明天妈请大仙儿来看看风水。” 我让她不要着急,让她悄悄穿衣服赶紧走,现在有一点声音都怕惹到那老太太。我慢慢走出阳台,用台球杆小心翼翼把门带上,蹑手蹑脚摁动绷簧,要把门插死。 寂静中,弹簧发出“咯噔”的清脆声音,非常扎耳。 老太太猛然把头对准阳台门,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扑过来。这一刻,我有全身发软的感觉,一想到身后是妈妈,还是硬撑着门关上,然后把台球杆别在把手下面。 老太太像口袋一样,重重撞在阳台门上。这扇门是铝合金打造的,简直弱不禁风,让她这么一撞,玻璃碎了一地。 我一看这破门挡不住多长时间,让我妈赶紧穿鞋跑路,幸好我没睡觉,随便找了件外衣披上。我们娘俩来到门口换鞋,我妈真是临危不惧,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带手机和钥匙包。 阳台门发出剧烈的碰撞声,全碎了。我两条腿发软,刚把大门打开,一道黑影从阳台窜出来,老太太追来了。 我把我妈推出去。老太太发着怪声,要扑上来,这时从门外闪进来一人,正是提着怪伞的解铃。 他推开我,猛地张开伞面。那老太太知道厉害,掉头要跑,解铃飞窜进去,眼瞅着距离太远。他居然挺起怪伞,对着老太太就投掷过去。 张开伞面的伞,谁能投出去,可在解铃手里,竟有如活物,空中忽悠悠飞过去,伞头打在老太太的肩膀上。 这把怪伞主动倒扣,把老太太整个蒙在里面。 解铃过去收伞,老太太再矮那也是个人,居然被整个包在伞面里,活像个大粽子,鼓鼓囊囊一大团。 解铃像背大包袱一样,把伞居然扛在肩膀上,后面的伞面不停蠕动,老太太在里面挣扎。 “小伙子,你真厉害。”我妈探头进来看。 解铃呲着白牙笑笑:“给你们添麻烦了。”他看看我,把肩头的伞放下,说道:“阿姨,我能参观一下你的家吗?” 我们娘俩面面相觑,地上包着那老太太,解铃又是如此的诡谲,一时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解铃倒是自来熟,里里外外在家里走了一遍,然后来到我的卧室,径直坐在床上。 我坐在他对面的电脑桌旁,有点尴尬,不知道说什么。 解铃道:“你的炼魂珠还在吗?” 我赶紧把脖子上的项坠拿出来,解铃真是天马行空,下一句话竟然出乎意料:“你今晚有事吗,跟我走一趟,帮我办点事。” 没办法,谁让他三番五次地帮我解围呢,这次还救了我和我妈的命。 解铃来到客厅,跟我妈说,他是我的朋友,晚上要让马连科帮他做点事。 我妈有点发懵,又不好说什么,让我早去早回。还问解铃,晚上她一个人安不安全。解铃慎重考虑了一下:“阿姨,你还是到亲戚朋友家住一晚。只一晚上,明天早上,什么事都能水落石出了。” 他把客厅的那把怪伞扛在肩头,招呼我出了家门。我给我妈打个手势,什么事电话联系。 我们来到外面,晚上温度很低,大街上空无一人。解铃扛着伞,没有说话,一边走似乎一边思考着什么。我实在忍不住,凑过去问:“解前辈,到底这里发生了什么?” 解铃看我:“别前辈前辈的叫,我听的不舒服,直呼其名吧。马连科,既然你出现在阴间,脖子上又挂着炼魂珠,想必是有过经历的,能接受一些超乎寻常的事情。” 从始至终,解铃都没打听过我为什么到过阴间,对我的经历也不闻不问,我倒是挺喜欢他这个态度。 我点点头:“你说,只要符合逻辑,甭管多怪我都能接受。” 解铃停下看我,表情有些动容,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笑笑:“你的这句话让我想起一个老朋友。” 解铃说:“整件事最早发生在半年前,陕西的农村里,一户农民的妻子突然发疯,杀了自己的男人、婆婆、还有两岁的小女娃,然后逃进深山。当时警察围山搜了半个月,才把她在一个深洞里抓住。这段时间以来,这个女人一直以野生的猫和鸟为食,全部生吃,发现她的时候,洞里全是小动物的骸骨。” 我听的惊心动魄:“然后呢?” 解铃道:“这个女人被捕的时候十分不正常,她的行为表现就像野兽,最重要的是,她没有瞳孔,双眼雪白。” 我大吃一惊,指着鼓鼓囊囊的伞:“就像这个老太太?” 解铃点点头:“这件事的档案被秘密封存,这个女人被关押进大西北的一所秘密监狱里。这是第一件事,从这件事开始,全国以内类似的现象接连发生,像是突然井喷。今天陕西,明天福建,后天山东,中邪的人越来越多。公安部联系到了道家协会,从龙虎山请了高人去西北监狱查看第一个病例。发现这个女人的情况很奇怪,既不是心理学上的精神分裂,也不是玄学灵异上的鬼上身,现今没有一种确切的说法能够解释她的现象。上面组成了联合调查小组,调集精英,专门研究这件事,查遍了很多的案例,还是束手无策。” “会不会是一种传染病?”我惊疑地问。 解铃摇摇头:“发生的事件都是跨着省,当事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看样子全是随机的。后来调查组里有人出了主意,用统计学计算事件概率,寻找线索,他们在地图上标记了类似事件发生的地点和时间,结果还真就找到了规律。” “什么?”我心惊肉跳。 解铃看我,沉吟一下说:“这些事件形成了一个趋向形的箭头,在地图上从南向北发生,像波段一样向北方传递。最后在一个城市停留,密集爆发。”上役扑号。 我看着他,艰难地咽下口水。 “那座城市,”解铃说:“就是我居住的城市。” 第八十四章 解铃的实验 解铃道:“这也是我参与进这件事的原因。” 我小心翼翼问他,你住在哪个城市,是不是和解南华一起?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我就住在这个城市。我刚刚在那里经历了血雨腥风的成仙事件。 “哦?你认识南华?”解铃看我。 我把和解南华相见的过程简单说了一下,不过后面黄九婴的事我没说,牵扯面太广。两个至交好友因为这件事死的死,残的残,我不想把这段经历和别人分享。 解铃扛着那把伞,丝毫不觉得沉,他是个很好的听众,听得津津有味。他没发表什么意见,笑笑说:“能和南华结交,也非常不容易。” 我情不自禁道:“他这人好像挺傲的。” 解铃又笑。我觉得尴尬,问他然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我们走到了市镇的主干路上,大半夜的,除了路灯亮着,街路前后空无一车。解铃把伞放下,揉揉肩膀说:“中间发生了很多事。就不一一和你讲了。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些怪事的爆发是冲着我来的,我当然义无反顾地参加了调查组。可查来查去,我们发现一个大问题。” “什么?”我问。 “这些怪事并不是我冲来的,而是冲那座城市来的。”解铃道。 他说:“这还不是最怪的。我们对于越来越多的发病者,用了各种办法,包括一些不是很人道的方法进行治疗。当给一个病人用电击疗法治疗的时候,出现了一件怪事,从他的身体里分裂出一个黑影。” 我赶紧问:“是不是就像叶凡身上的那个?” 解铃点点头:“当黑影遁出身体之后,这个人立马恢复常态。我们发现了秘密,原来还真是被附身。可是调查组那么多高人,真的是鬼附身,难道会无从察觉吗?我们又针对黑影调查,发现这种影子。非鬼非妖。非魂非魄。来无踪去无影,叶凡身后的黑影你也看到了,它能迅速遁于黑暗中。好像这种影子原本就是黑暗的一部分。这种情况中外古今几乎都没有记载,偶尔相似的案例也是似是而非。当时调查组里有一位牧师,用西方教会的说法,提出了一种可能。” “什么?”我听得有点害怕了。 “这种黑影是魔。”解铃说:“他们说的这种西方宗教语境下的‘魔’,放在我们东方文化里很难用确切的某个词来定义,只能料想大概。魔就是黑暗,也可以理解为‘恶’。不管它叫什么吧,目前最有效克制这种黑影的,就是电。看到我这把伞了吗?” 解铃用脚踢踢地上的伞面,里面的老太太还在挣扎,像是包裹在叶子里的大虫子。 解铃道:“这把伞是特质的,你看它会发光发亮,不是我道法玄通,而是里面通着电。”他呵呵笑。 “那你为什么又到隆城抓那些黑影,难道它们已经侵入到这里了?”我惊异地问。 解铃点点头。 “我们现在去哪?”我问。 “殡仪馆。”他说了三个字。顺手一抄,把伞扛在肩头不在说话。 我跟在他身后,我们默默往前走着,我发现解铃对于这座市镇的熟悉程度还在我之上。 许多偏僻小路,他都是径直走过去,像是走了很多年。 隆城唯一一座殡仪馆在西郊,相当远,我们不至于就这么用两脚走吧。解铃这个人看着面善,可接触起来,感觉有一层膜阻挡了我们再继续深入交流。他似乎经历了太多太多,现在太累了,返璞归真,老江湖陪着幼儿园小孩玩。 走了很长时间,我竟然不觉得累也不觉得困,看看表已经下半夜一点了,离老太太阳台袭击过去了整整三个小时。 这时我们已经走在去往火葬场最后一条路上,前面大概八百米就是了。解铃把伞放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上面,然后拍着旁边:“来,歇歇。” 我一想到里面装着是个死而复生的老太太,就觉得反胃,赶忙摆手。 解铃道:“这老太太就是从火葬场跑来的,我要再把她送回去。” “那你为什么不把里面的黑影给处理了?”我好奇地问。 “有黑影在她的身体里,这个人就轻如鸿毛,一旦把黑影逼出来,剩下的尸体就重似千斤。”解铃说:“你总不会让我扛着尸体来回走吧。” 我实在忍不住:“你把我叫来是什么意思?” 解铃站起身:“做个实验。” 他把伞重新扛起来继续走,我满腹狐疑跟在身后。我们一前一后走到火葬场,我两条腿都快断了。正气喘吁吁的时候,解铃打了个电话,时间不长,里面晃动着手电光,出来个彪形大汉。 这汉子也就三十出头的年纪,长得奇丑无比,一张嘴占了整张脸三分之二,獠牙外翻,那模样就跟野猪踩地雷差不多。 他打着手电,把铁门上的锁打开,让我们进来。 “抓来了?”他往解铃身后看。 解铃点点头:“大嘴,给我安排一个灯光透亮的房间,窗户大门紧闭,谁也不能进来。” 这位叫大嘴的仁兄咧着嘴笑:“殡仪馆别的没有,空房间有的是,跟我来。” 他应该是火葬场的工作人员,也就这样的人敢在这里值夜班,长得丑不说还大大咧咧,说傻也不为过。 入夜后的火葬场还真是吓人,四周一片死寂,殡仪馆主楼黑黝黝的轮廓在远处依稀可见,山风吹过,冰冷刺骨,后山传来几声怪异的鸟叫,听得人头皮发麻。 大嘴和解铃在前面走着,解铃背后的怪伞里鼓鼓囊囊。这两个人走的速度极快,我抱着肩膀紧紧跟在后面。 把我一个人扔在这,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上记反号。 我们走进了殡仪馆主楼。大嘴说:“这样吧,去办公室,今晚没人我一个人说的算,你可以可劲折腾。” 解铃没答话,做个手势让他头前带路。 我们上了三楼,进了黑森森的走廊,大嘴在前面打开一间办公室。里面面积不大,也就放三四张办公桌。解铃让大嘴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屋里顿时铮明瓦亮。 “还要我干什么?”大嘴问。 “你先出去。”解铃道。 大嘴真是听话,笑呵呵拎着钥匙串往外走,我眨眨眼也跟着往外走。解铃叫住我:“你别走,今晚你是主角。” 我顿时愣住了,好半天没缓过劲来:“我?” 解铃伞扔在地上,然后锁上门,到窗边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上,窗户检查一遍,此时室内成为了一间真正的密室。 “今天晚上我会做两个实验。”解铃说:“第一个,我曾经说过黑影会遁于黑暗中,现在在这间屋里,没有任何光影死角,到处都是亮的,我想看看黑影会怎么样。” 说着,他走过去解伞面。我吓得一身冷汗,赶紧道:“等等,那黑影见人就会附身,一旦上了我的身怎么办?” 解铃看我:“你刚才曾经问过我这么一个问题,问我怎么会到隆城来,是不是那些黑影也侵入来了。这正好是我的第二个实验。别着急,咱们一个一个来。现在不怕它上你身,就怕它不上你身。” 我没听明白怎么回事,解铃把伞面解开,露出里面的老太太。 老太太一路包裹在伞面里,此时已经变成一具死尸,全身佝偻侧躺在地上。 解铃面色凝重,用手翻翻老太太眼皮,能清楚看到,老太太的双眼已经恢复正常,出现了黑色瞳仁,这说明黑影已经脱离了她的身体。 可是这黑影在哪呢?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全身发寒,四面打量屋子,心怦怦狂跳。 解铃把伞面一收,上面道符的光芒消失。就在这个瞬间,我清清楚楚看到一团黑影从老太太的身后遁出来,悠忽间落在墙上。这团影子勾勒着身体,拉得又细又长,像是一个披头散发的鬼影,阴森至于极点。 第八十五章 黑影附体 影子在墙面上游走,看不出具体是什么形状,像是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而且这个老人要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墙面因为这一团浓淡不一的影子,竟然形成3d影视一样的效果。 我紧紧把住椅子把手,大气不敢喘。气氛很怪,地上还躺着一具死尸。解铃紧紧盯着墙上的影子。房间里除了头顶的日光灯发出微微电流声,再无其他声音。 这团影子似乎在墙里的世界越走越近,它铺在墙面上的面积也越来越大,看那个架势好像要从墙面上挣脱出来。 此时此刻,我喉咙有些僵硬,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心跳得像揣只兔子。 解铃拖椅子过来,他居然像没事人一样坐了下来。 那影子不限于这一面墙体,而是围着四面墙走动,形状很难形容,有时像老人有时像孩子,有时蜿蜒起来像是一条蛇,有的时候整个铺在墙面上。形成一张怪诞冷艳的鬼脸,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屋里的我们。 解铃忽然道:“马连科。你看出什么没有?” 我吓得手心都是汗。虽然害怕,可目光却被这可怕的影子黏住。感觉比看恐怖片还吓人。 “什么,什么也没看清楚。”我磕磕巴巴地说。 解铃道:“影子在不断地变化,让我想起了梦境。人在噩梦中,会梦见很多恐怖的景象,等睁开眼的时候,却什么也记不住,唯一记得的只有梦里那种紧张害怕的心情和灰暗到极点的情绪。你看这团影子,像不像一个躁动的人内心那黑暗的情绪。” 此时此刻屋子里的恐怖气氛,多呆一秒都是折磨。我竟然有点眩晕的感觉。 解铃喃喃道:“真应该让王书用过来看看。” “那是什么人?”我小心地问。 “他是我的朋友,也是一名资深心理医生。”解铃站起来,走到墙前。黑影此时形成浓淡不一的纵深图案。像是童话故事里巫婆居住的黑暗森林。 解铃用手轻轻触动墙面。喃喃地说:“这影子真像是一个人的心魔。” 我心里咯噔一下。猛然生出一个极为匪夷所思的念头,我磕磕巴巴地说:“解铃,有没有一种可能,人的噩梦不知什么原因实体化了,形成了这种黑影。” 我刚说完,墙上黑影突然一动,像是一盆污水从墙面里泼出来。解铃正站在墙前,躲闪不及,全粘在他身上,影子快速包裹着他。 我吓得叫了一声,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我原以为解铃的身手肯定利索,是影子的克星,没想到他会被影子上了身。 全身黑色的解铃缓缓转过身,静静看着我。黑影遍布他的全身,裹在外面竟然形成了一个新的人。 这人面目模糊,脸上只有两个深深的黑色眼眶。我有种直觉,他在看着我。 解铃慢慢向我走过来,我退无可退,靠在墙上。 这时我瞥见了地上的伞。咬着牙犹豫一下,一个箭步跑过去,抄起古伞再退到墙边。 解铃还在走着。我颤抖着双手摸着伞柄,终于摸到了机关,重重一摁,伞面霎时张开,挡在他的面前。 解铃走到近前,伸手抓住伞面轻轻一扭,一股大力传来,我几乎把持不住。这把伞本来就沉得可以,我用尽全身力气来对抗。 这时我想起这柄伞另一个功能,可以开启电流,而黑影最怕的就是电流。 可我不知道怎么打开,用手乱摸,也不知碰到什么地方,突然间伞面毫无征兆中亮了,上面的道符烟花般亮起忽灭,解铃外面裹着的黑影,像是害怕极了,松了手不住倒退。 黑影形成的人脸张开嘴,似乎在拼命地呐喊,整个一张脸扭曲,最后只留下黑黑的两个眼洞,和一张大大的嘴,远远看去,像是解铃戴了一副鬼面具。 他一步一步退到墙边,顺手打翻了一个暖瓶,发出巨响,满地都是热热的水。 我双手捏着伞柄,汗如雨下,几乎喘不过气,汗水黏的睁不开眼。 解铃蹲在墙角,黑影紧紧裹着他,那团鬼脸竟然面向我,做出一个很难言的表情,似乎在痛苦地哀求,它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就在这一瞬间,我忽然怔住,这张脸竟然带来非常熟悉的感觉。 可以肯定我从来没见过类似的人,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我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走到窗边,打开窗,掀开窗帘,外面冷风吹进来,殡仪馆的大院里黑暗无边。那团黑影猛地抛弃解铃,顺着墙体游走来到窗边,毫无征兆中遁入外面的黑暗,无影无踪而去。 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停喘着气,心跳成了一个。 呻吟一声,解铃从墙角站起来。他迷惑地看着我:“刚才怎么了?” 我把伞倒扣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那个魔上了你的身。” 解铃看着大开的窗户,若有所思:“你把它放走了?” “没有办法。”我说:“只能这么做。没耽误你的事吧。” 解铃揉揉眉,看着窗外无边无沿的黑暗。 “那东西一定有ai,也就是智能。”解铃道:“第一个实验谈不上成功和失败,至少证明了一件事,它利用我逃生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 “我故意弄了这么一个环境,亮光通透,没有死角,还和外面的黑暗绝缘。可黑影居然利用我,逼迫你在强压下妥协,然后遁入黑暗。说明这东西具备一定的意识。你把刚才的事说一遍。”解铃对我说。 我讲了发生的事,但有一点隐瞒了,那就是我看到那团黑影形成的人,有熟悉的感觉。 我不想让解铃认为,我和黑影好像有什么关系。 解铃看着我,我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避开他的目光。 他走到门口,把大门打开,大嘴正靠在走廊上抽烟,走进来问:“处理完了?” “算是告一段落,”解铃道:“先把老太太的尸体归于原处吧,让死者安息。大嘴,我还要再问你借个地方。” 大嘴把老太太的尸体往肩膀上一扛,不嫌晦气,像是扛个面口袋。 “啥地方?”大嘴叼着烟,扛着尸体,模样就跟屠宰场杀猪的师傅。 解铃道:“你们殡仪馆最邪的地方是哪?” “槽,”大嘴吐出烟圈说:“这你算问对人了。有两个地方供你参考,一个是存放尸体的停尸间,一个是存放骨灰的纳骨堂。” “那就纳骨堂吧。” 我颤巍巍问:“还干嘛啊?” “第二个实验。”解铃说。 我们三人从办公室出来,大嘴根本不在乎满地的热水和破碎的暖壶,把灯一关,门一锁,爱谁谁。他扛着老太太尸体,我们跟在后面,从殡仪馆主楼出来,绕到后面停尸间。 他用钥匙打开门,让我们在外面等着。他扛着老太太尸体走进去,拉开一个冰柜,把老太太塞进去,动作干净麻利。 出来后,他示意我们先等等,他给殡仪馆领导打了个电话,说是尸体找到了。 那边领导特别兴奋和高兴,总算解决了一件大事,让大嘴把门锁好,明天一早来查看。 大嘴挂了电话,咧着嘴对我们笑:“一开始那老东西还不想要我,现在就看我干活最得力,还要加工资。”上扑边划。 他哼着小曲,拎着钥匙,带我们去纳骨堂。 纳骨堂布置成很奇怪的格局,类似眼球修成椭圆形的回廊。顺着走廊来到“眼球”的中间部位,是一座地藏菩萨庙。地上铺着蒲团,功德箱子里塞满了香客们捐的钱,整整一面墙上挂满了死人的牌位,上面用隶书刻着名字。 解铃站在地藏菩萨神像前,双手合十,喃喃念道:“菩萨菩萨,今天晚上借你地盘一用,你先暂时退位,明早再回来。” 我和大嘴在后面看着。我纳闷,解铃是不是糊涂了,居然和菩萨唠起嗑来。 就在这时,忽然殿里旋起一阵阴风,门口的风铃竟阵阵作响。 第八十六章 纳骨堂作法 突然刮起的阴风让我浑身发凉,而大嘴则哈哈低笑:“还得说解铃,地藏菩萨真的请走了。” 这个大嘴简直就是浑人,现在这种气氛还能笑出声来。纳骨堂阴气这么重,全靠地藏菩萨在这里庇佑镇邪,尊师一去。那肯定阴气大盛。我情不自禁往前靠靠,这里的气氛越来越让人不舒服。 解铃回过身说:“可以了,咱们来做第二个实验。大嘴,纳骨堂里最阴的地方是哪里?” 大嘴带着我们穿过一楼大堂,顺着楼梯来到二楼。二楼有个大厅,摆满了架子,上面满满当当全是骨灰安置处,每一个骨灰盒侧向外面的一方都贴着死者的黑白遗照。 所谓纳骨堂,其实就是殡仪馆内骨灰的临时安置处。 听大嘴介绍,现在墓地越来越贵,巴掌大一块墓穴要价就得三四万,挣死人钱比活人钱容易多了。不是所有人都是有钱人,有许多家庭还处于温饱线。不可能掏出那么多钱给亲人下葬,所以就把骨灰寄存在殡仪馆纳骨堂,一年不过几百元。这里存放年头最久的骨灰竟然放了三十年,死者家属早已断了联系,也不来交费,成了殡仪馆钉子户。殡仪馆对于这种骨灰的处理也是非常谨慎,不敢轻动,只能把它们挪到库房,至于那里风水好不好。死者满不满意就不归人殡仪馆考虑了,要找麻烦找自己后代去。 纳骨堂这地方确实阴的可以,没有打冷气,没有放空调,可温度极低。干冷干冷的,哈气成冰。 解铃在骨灰架子中间溜达两趟,非常满意:“大嘴,你出去吧,一会儿我作法,这里会非常危险。” 大嘴打着哈哈:“这位小哥呢。” 解铃看看我:“我做实验的对象就是他,他哪能走。” 大嘴哈哈笑:“他这个小身板可禁不起折腾。你别把他弄死在这儿,我不好收拾。” 解铃也笑了:“你看我什么时候干过不靠谱的事。” 我听得浑身发冷,赶紧告饶:“解大哥,你到底想干什么?” 解铃挥挥手让大嘴先出去,大嘴哼着小曲,走出纳骨堂的大厅,竟然把门带上了,溜溜达达走远。 解铃道:“马连科你也别害怕。我会保证你的生命安全,顶多会不舒服几天,过后就好。我这人做事呢,从来不欺神骗鬼,实验以前,我会把想法都给你说明白。” 说着,他找到大厅里一块还算宽敞的地方,把包放下,取出一根黑色毛笔,把笔头放在嘴里抿了抿,在地下开始画图案。 他在地上画了一个符咒,有点像六角形,笔头沾的是他的唾液,落地就干。他画了半天,地上没有半分痕迹,我只能隐约看出形状。 解铃取出红烛,在六角形的各个角上点燃,他忽然问:“马连科,你会不会唱闽南歌?” 我抱着肩膀浑身发冷正看着,听到这么个问题,我打哆嗦:“不会。” 解铃道:“我会,我给你唱首歌。”他也没征得我同意,开口就唱。开始我以为这人是不是脑子不好,一晃神间,便被他的歌声征服。解铃唱的这首歌曲调像《爱拼才会赢》,歌词糯雅粘连不绝,闽南话本来就有点嗲,他一边插蜡一边唱。 这地方本来就阴冷,让他这么一唱,更显得阴森,这歌词不像是人间的,像是从阴曹地府传出来,专门给鬼听的。 蜡烛点好,他从包里又掏出几面小镜子,挂在墙面和骨灰架上。 解铃冲我招手,我哆哆嗦嗦过去。他手里多了一条黑色的布,缠在我的额头。他说:“你问我为什么来到隆城,我还没有说完,因为我们调查组发现,就在前几天,黑影事件的爆发地点已经从我们住的城市,迁移到了这里。我是跟随这些事件而来的。” 我听得心惊肉跳:“这是怎么回事?” 解铃道:“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些黑影爆发的方向并不是特指某个地点,而是特指向某个人。” 我听愣了,鸡皮疙瘩起来,不知说什么好。 解铃说:“从黑影的动向来看,它们在寻找一个人,跟随这个人的踪迹。开始它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能屈从一个大的方向,不过现在可以肯定,它们已经找到了这个人。” “谁啊?”我颤抖着问。 “你。”解铃平静地看着我。 我脑子“嗡”一下就炸了,呵呵干笑两声:“你开什么玩笑。” 解铃说:“关于工作,我从不开玩笑。来到这里之后,经过几次抓黑影,我都觉得特别奇怪,每次你都会出现在现场。黑影侵入的老太太尸体,也会主动跑到你家。我研究过所有黑影入侵的案例,它们在进入人身后,这个人会失去理智,杀掉家人,但从来没有主动攻击过外人,你是第一个例子。当然,以上都是猜想,所以我要做这第二个实验。” “你想实验那些黑影是不是冲我来的?”我问。 解铃点点头:“我在这布置的阵法名叫寒林坛,是专门祭鬼的。一会儿我作法的时候,会有各种各样的阴灵妖邪魂魄找来,你在阵核之中,将面对这些东西。” 我差点尿裤子:“你别玩我啊。” 解铃道:“如果那些黑影真的是冲你来的,阵法的驱动下,它们就会显身来找你。如果它们不是冲你来的,我这个阵法对它们无效。” “就算是对它们无效,还有其他鬼魂阴灵呢?”我问。 解铃道:“那些我来对付,能保证你的安全。” “可黑影呢?”我不客气了,他居然拿我做实验:“你未必对付的了它们。你自己都被它们上过身。” 解铃道:“这就是第三个实验了,它们或许会攻击你。我就要看看你能有什么下场,或者说你能不能有解困的办法。你还真说对了,我除了会通电,真没有其他办法对付这些来自黑暗的影子。” 我顿时明白了,解铃把我当成临床试验对象,想在我身上实验最新发现的病毒,然后在我这得到抗体。 我一下就火了,拿我当玩具了? 我拱拱手:“解铃,我敬重你,但不表示我是个傻子,我怎么可能让你做实验,再见,告辞。” 我大步流星往门外走。解铃在后面道:“你还不如在这里呆着,外面更危险,寒林坛阵法已动,周边的阴灵鬼魂已经往这赶了,你要想保证安全,只能坐在阵中。” 我把门打开,刚走到外面,就发现不对劲,整个走廊黑不隆冬的。纳骨堂灯常年开着,不分昼夜,24小时亮。我记得大嘴走的时候也没有关灯,可此时此刻外面黑森森的,灯竟然全部熄灭。 隐隐约约我看到楼梯口方向有人在,这些人面目不清,身材模糊,好像穿着七八十年代的老衣服,不停地晃着。 “真冷啊。”我哈了口寒气。 走廊里像是回音一样,响起几十声“真冷啊”,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我吓的头皮发炸,赶紧退了回来,把门关上。 解铃平心静气地说:“马连科,你想想,如果你真是黑影的目标,它们迟早都会找上你。而那时候我不在身旁,你和你的家人恐怕会遭不测,现在不如趁这个机会,把事情搞明白。” 这话说得有道理。我无奈点点头。 解铃让我进到阵法中央,手里捧着三根蜡烛,他告诉我,这是三根本命蜡,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让它熄灭,其余的事就不用我管了。 我哆哆嗦嗦捧着蜡烛坐在地上,解铃从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招魂幡,一手拿幡一手攒香,低低地吟唱。所唱歌词和刚才闽南曲调差不多。我吓得全身战栗,心里懊悔不已,自己没事搀和进这里干什么,想起老爸,心里发恨,全赖他那封莫名其妙的信。亚私状弟。 大厅里的灯突然忽亮忽灭,一闪一闪的,骨灰架子在光亮中时隐时现,解铃举着幡站在不远处,还在吟唱着那首鬼一样的歌。 下一秒钟,所有的灯都灭了,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第八十七章 三个乩言 我哆哆嗦嗦呆在阵中,寒林坛烛火幽幽燃了起来。 四周是无边无沿的黑暗,只有周围一圈烛光,像是一块狂风暴雨里的孤岛。 解铃已经看不见了,我紧紧拿住手里的本命蜡,手心全是汗。 黑暗中出现一些人影。若有若无。看不清貌相,穿着的都是很老式的衣服。 我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这些东西莫不是就是阴灵鬼魂?解铃这个鬼阵,真的把周边的冤魂给召来了。 等了一会儿,鬼阵黑暗里的人影越来越多,我似乎处于一个大集市中,周围全是人。离我最近的已经来到阵外的边缘,我仔细去看,却始终看不清他们的长相,灰糊糊一团,一闪而过迅速又遁入黑暗里。 忽然脖后一阵刺痛,紧接着是强烈的瘙痒,我用手摸了摸。后面大包整个鼓出来,还一跳一跳的。我心慌乱,这是黑钟馗,他有反应了。这个地方鬼气太甚,阴魂把我重重包围,黑钟馗有着强烈的感应,他要出来。 解铃告诉我,只要保持三根本命蜡不熄,我就没事。我不想把黑钟馗放出来。节外生枝,看看再说,这是我保命的最后一招。我心里有了底,一方面抑制黑钟馗的反应,一方面对外面的阴魂尽量做到心平气和,见怪不怪。 这些日子,我仔细体悟脖子后的黑钟馗,有了点启悟,首先他并不是一个人格化的东西,他似乎没有意识,更类似于一种情绪。一种天赋,一种灵感。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的沟通。就像你没法和自己的天赋沟通一样。当我接触到阴灵气息特别浓烈的东西。黑钟馗才会有反应,一旦心智薄弱,他就会附身而出。 至于附身之后会发生什么,就不是我能控制了。 我镇定心神,深呼吸,盯着阵法周边的那些蜡烛。烛火烧得很弱,豆大的火星,随时都能熄灭。黑暗中这些阴魂走路带风,小火苗刮得忽闪忽灭。 冥冥中,忽然黑暗里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来了!” 听声音正是解铃,我四下环顾,什么也看不见,无法确定他的位置。什么来了?正想着,就看到黑暗中隐隐出现一些黑影。这些黑影完全迥异于来回徘徊的阴魂。它们无形无质,像水一样在阴魂中穿梭游动,温度越来越低,我冷得抱紧肩膀。亚东每巴。 这些黑影来到阵法外面,时而遁入黑暗中,时而又显现出来,围着我的周围转圈。 我浑身颤抖心跳加速,恐惧是一方面,关键是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压住,压抑地无法呼吸。 无征兆中,一盏蜡烛的火苗突然熄灭。黑影流水一般滑了进来,好像一股黑色的风。 “它们还真是奔你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吓的一缩脖回头看,解铃不知什么时候走入阵中。 他猛地张开古伞,伞面道符的图案闪耀,他把我护住。 “马连科,你看到了没有,这些黑影并不融入阴魂之中,它们似乎是人和鬼之外的第三种生命体。”解铃说。 这些黑影不敢靠近,像是黑色的河流,把我和解铃包围。 解铃凌空一弹,阵法外圈的一盏蜡烛瞬间熄灭。他再一弹,另一盏也熄灭。时间不长,整个阵法全都熄灭。他用伞头一拨弄,插在地上的招魂幡倒了,这个时候,大厅内回荡着期期艾艾的哭声,夹杂着类似风一样的鬼哭狼嚎,像是千万人在痛哭悲号。 我紧紧把住他,吓得全身战栗。 招魂幡一撤,哭声渐渐平复,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温度似乎提高了一些。 解铃让我持住古伞,他一猫腰钻进黑暗里,下一刻大厅里灯火通明,他把灯全打开了。灯光一亮,我觉得有些刺眼,把眼睛眯起来,隐约中看到那些黑影全部遁入了墙壁,在墙上形成了非常古怪的图案,像是一只只人的手臂。 解铃面色凝重,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黑影在墙上犹如流水,从窗户流逝出去,遁入外面的黑暗。 他把伞收了,我摸摸脖子后,那个大包竟然渐渐平复,黑钟馗也没了反应。整个过程虽然没有很激烈的场面,却恐怖诡异,后背的汗都湿透了。 解铃吹灭我手里的蜡烛,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说道:“那些黑影还真是冲你来的。” “怎么回事,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我惊恐地问。 解铃上一眼下一眼打量我:“马连科,你想不想活命?” “当然想了。”我赶紧说。 “我也搞不清为什么那些黑影最终目的是你。”解铃说:“你到底有什么蹊跷的,或是有什么来历,能让它们追着你。” 我都快哭了:“我就是个普通人,朝九晚五讨生活的吊丝。我能有什么特别的?难道是它?” 我把脖子上的炼魂珠掏出来,解铃瞥了一眼摇摇头:“不可能,别说你这半残的珠子,当年我凑齐过三颗,也没发生现在这么蹊跷难解的事。你在阴间看见我的时候,那时我就是为了下阴去找二伯爷,询问黑影的来历。” “二伯爷?”我问。 “黑无常。”解铃道。 我咽了下口水,问你到底是什么人?解铃呵呵笑:“你把我看成一个跳大神的就行了。当时二伯爷没有明确回话,只是让我去找三太子扶乩。” “三太子是哪吒?”我尝试着问。 解铃点头:“你知道还挺多的。三太子神通广大,扶乩时出了三个词。一个词是‘隆城’,一个词是‘国强’,还有一个词是‘翠福轩’。” 我先是愣了愣,紧接着脑子嗡一下炸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现在我们就在东北的小城市隆城,而我的父亲就叫马国强。 这是巧合吗? 我想起父亲给我的那封奇怪的邮件,直到现在,我开始意识到黑影和我爸爸是有联系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解铃看我一眼,继续说:“所以这就是我最初来隆城的原因。来了后,发现这座小城出了很多事,尤其是老太太在殡仪馆失踪事件,已经闹到沸沸扬扬。我追踪线索,发现她被黑影附身,这才知道三太子乩言的意思,他是告诉我,那些黑影已经入侵到这里了。我到的时间不长,没有展开调查,还不知道‘国强’是什么意思,不过昨天和叶凡娘俩闲聊,知道了第三个词‘翠福轩’的意思。” “那是什么?”我赶紧问。 解铃看看我,说:“翠福轩是家卖古旧书画的老店。” 我暗暗一惊,难道我爸爸藏在一家书画店里? “你想什么呢?”解铃问我。 我犹豫一下,还是没告诉他,马国强就是我爸爸。我爸和解铃,谁亲谁远傻子都知道,现在还不知道解铃什么意思,我下意识要保护爸爸的安全。 我说:“解铃,你调查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离开你,我的安全没法保证。” 解铃道:“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那些黑影无法主动攻击你,甚至不会附上你的身,但今天晚上老太太跑到你们家这件事可以看出来,那些黑影会想别的办法要你的命,它们会附着在其他不相干的人身上对你进行攻击。你现在也只能守在我的身边。” 说着,他把伞一收递给我,示意让我拿着。 这时我妈来了电话,不放心问我的情况。我没有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就说一切事都摆平了,又告诉她,这些日子我可能忙活点事,让她别担心。 挂了电话我问解铃下一步怎么办。 解铃道:“黑影的目标确定是你,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一半。当务之急是围绕黑影进行调查,唯一线索就是那间叫翠福轩的店。” 我心砰砰直跳,不知为什么,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我爸爸或许真的藏在那。 第八十八章 翠福轩主人 解铃让我别回家跟他走,他现在落脚在叶凡的家里。叶凡家还挺有钱,在隆城汽车站开了一家客栈。我们半夜去的,没有打扰到别人,径直上了最高层拐角的房间。 解铃让我睡一会儿,我辗转反侧在床上翻着。看到解铃并没有睡觉,而是在墙角的椅子上盘膝打坐。我闷头想着爸爸的音容笑貌,纠结得要命,一别多年,还能再看到他吗? 熬到第二天早上,我揉揉眼,全身骨节都疼。 解铃告诉我,昨天我睡过去之后,那些黑影又来了,徘徊在窗户外面。他为我作了一夜护法。 我很感激他,又有些愧疚,不知道该不该把我和父亲的关系告诉他。 解铃换了套便衣,我们到外面简单吃了点东西。立即到翠福轩去。 翠福轩位于隆城的书画一条街。隆城除了山美水美外,能吸引外面游客到这里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景点,那就是书画街。到周末,顺着一条街摆长长一溜书画古玩,真是人山人海。我小时候经常在这里买小人书,很多年没逛过了,还真有些唏嘘。 今天不是周末,街上冷冷清清,我们向人打听。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翠福轩。最后还是问了一个常年在这里开店的老头才知道,翠福轩并不是开在街面上,而是顺着街往后面胡同去。一般没人过去,不是圈里的熟客,很少有人知道那家店的存在。 我们好不容易才在背街的胡同发现这么一家店面,临着狭窄胡同的一面挂着木匾。上面用繁体字写着店名“翠福轩”,真要是不认识的,走几个来回也认不出来。 登台阶上去,店面没有关门,虚掩着,推门而进,门口的风铃作响。 进去之后是小院。收拾得挺干净,种着一些树。正堂门开着,透过玻璃窗,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个人正在玩电脑。 我们推门而进,一进去空间就狭了,大白天没什么光线,屋里阻得满满当当,略略扫了一眼,大概都是旧书旧画,古玩瓷器之类。 靠窗边放着梨木书桌,上面是笔记本电脑,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正拿着手柄玩游戏,身体还跟着动,嘴里发着“快跑,我槽”的口头语。 我过去敲敲他桌子,他不耐烦:“干什么的?想买就买,别看光景,我们这不欢迎只看不买的散客。” 我气的直哆嗦,这小子简直是浑人,不知道谁这么不开眼,把店面给这样的人照看,这家店到现在没倒闭也是奇迹。我低声问解铃怎么办,解铃摆摆手:“不急,三太子能把乩言落在这里,必有玄机,看看再说。” 解铃背着手,在厅堂里转悠,动动瓷器,摸摸古玩。小伙子一边玩游戏一边斜眼看我们,看解铃动手动脚,大喝:“别他妈乱动。” 解铃不以为意,该看看该摸摸。 小伙子偏偏游戏到了最紧张的关口,起不了身,在那不停地呵斥,解铃充耳不闻。 我觉得好笑,跟在解铃的屁股后面,他摸过的我再摸,我这点水平什么也发现不了,转着转着就把小小的店堂转了一圈。解铃走到桌前,对小伙子说:“我看到后面还有个门,能不能进去看看?” 小伙子把手柄往桌子上一摔,烦躁地说:“走,走,都走。今天不营业。” “有你这么开门纳客的吗?”我恼怒。 “开不开店是我的自由,现在我不想卖给你们了。”小伙子往外撵我们。 忽然一个声音在店铺里响起:“怎么了,阿龙?” 店堂里不知从哪冒出一老头,戴着黑框眼镜,有些秃顶,打扮很老式,双臂戴着套袖。 那位叫阿龙的小伙子说:“有两个人来这里捣乱。” 老头看看我们,把眼镜拿下来用绒布擦拭:“两位,赶紧走吧,小店不接纳散客。” 我看着这个老头觉得有些眼熟,心念一动:“您老认不认识张元天道长?” 老头一震:“你是哪位?” 我真是激动了:“老先生,我曾经在一张老照片上见过你,那是八八年在青岛举行的气功大会,你当时站在张元天道长旁边。” “阿龙,让他们进来。”老头招呼那小伙子。阿龙恨恨看着我们,坐在桌子后继续开游戏,不搭理人。 老头有些无奈笑笑:“这是我一远房子侄,不懂事,还没请教两位是?” 我们报上姓名,老头喃喃念叨“马连科”,脸上有些迷茫的神色。他又问我和张元天什么关系,怎么看到那张照片的。要说起这个,其中因果就复杂了,我只是简单地说因为一件公案和张元天道长合作过,他给我讲了过去一些江湖秘史,所以看过那张照片。 老头叹:“将近三十年,弹指挥间啊。” “老爷子你怎么称呼?”解铃问。 老头说:“我本家姓陈,你们管我叫老陈就行,名字就是个代号,提不提不打紧。你们这是要买什么?” 解铃道:“既然陈老先生是圈内人,不妨就说实在话。有一件案子非常棘手,我们请了三太子扶乩,乩言落在贵店,所以我们千里迢迢找来。” 解铃一说完这话,很明显能感觉到老陈一僵,店里光线本就晦暗,他的脸色竟然有些发青。 我们看出情况不对劲,这老陈肯定是有秘密的。 老陈叹了口气:“真是树欲静而风不停,我在这藏了几十年,没想到冥冥之中还是跳不出因果圈,居然让三太子的乩言说中。” “贵店里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的东西?”解铃疑惑问。 老陈问:“能不能打听两位小兄弟师承是……”亚华在亡。 我赶紧摆手:“老先生,我不是你们圈里人。” 解铃道:“家师安歌,我是他的徒弟。” 老陈明显一震:“你是安歌的徒弟?” 听到安歌的名字,我也愣了一下,当时张元天道长拿照片给我看的时候,曾经告诉我当时大会里有著名的结拜三兄弟,老大就叫安歌,难道他是解铃的师父?还是重名了? 老陈感叹:“当年青岛一聚,真是群雄荟萃,尤其安歌兄,风采飞扬令人神往啊。既然是故人之徒,那就没什么可隐瞒的,实话告诉你们两位小兄弟,我这店里表面是这些不值当的古玩,其实我另有库房,里面装的都是我真正做生意用的东西。” 老陈告诉我们,他很早就开始做一种生意,专门倒腾阴物,比如老年间的棺材钉,骨灰坛,古墓挖出来的尸玉,人的头盖骨,还有东南亚那边的古曼童和阴牌之类。这种生意只有圈内少数人知道,往来交易都非常秘密。 他一说是这种生意,我不由自主把那些诡秘的黑影和他联系起来。莫非那些黑影都是从他这里散发出去的? 老陈带我们进了里面的仓房,用钥匙打开门,还没进去,站在门口就觉得寒气扑身。往里看,是一条曲曲弯弯的楼梯,通到地下室。老陈走在最前面,我刚要下,解铃从兜里翻出一丸药:“里面阴气太重,服了再下。” 老陈站在楼梯上回头看我们,眼色有些诡异。 解铃笑笑,丝毫不以为意,下了楼梯,我跟在后面。解铃笑着说:“陈前辈,你这是要考考我们啊,地下室阴气滚滚,如果没点道行冒然进入,怎么也得大病一场。” 老陈老奸巨猾地笑笑,没说话。 我这才恍然,这老陈真不是个东西,他不提前知会一声,是想考究我们的身份。如果连这点阴气都抵挡不住,那明显不是道法中人。 楼梯很长很陡,越往下越黑,我们三人摸黑下楼。我感觉到有些异样,这里非常干燥,却没有通风的感觉。 我低声对解铃说了,解铃蹲下身,在地上抹了一把,抬起手闻闻:“碳粉防潮,这下面有古怪,应该是有需要防腐的东西。” “什么?”我问。 “可能是字画,也可能是古玩,”解铃道:“还有可能是尸体。” 第八十九章 失踪的马国强 我们来到地下室,这里布置得井然有序,很多条货架,上面摆满了东西,大部分都用红布盖着,不知是什么玩意。地下室只有一盏微弱的灯泡。散发着黄光。 走到这里,莫名其妙就觉得浑身发冷,而且有种强烈的恶心感,想吐。幸亏解铃提前给我吃过药。这里常年不见阳光,封闭狭窄,又没有通风,完全靠人工手段防潮,使得这里气味散发不出去,说不清是什么怪味,就是恶心。 老陈偷眼观察我们,看我们这么镇定,露出欣慰的表情。 “我这些年搜集的东西都在这了,不知道你们要找什么。自己看吧。”老陈说。 解铃站在货架前没进去,而是对我说:“你进去看看吧。” 我愣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进去找什么。 解铃说:“你进去找吧,如果连你也找不到,其他人更没有办法。” 我狐疑着走进地下室,顺着货架往里进,老陈和解铃站在外面看。我完全不知道要找什么,顺手掀开一块红布,里面居然盖着一堆骨灰盒。赶紧放下。觉得晦气。亚华岁技。 我不敢乱碰,老陈说他专门搜集阴物,这些阴森森的东西还是少碰为妙。我在几个货架前来回乱转,走到最后一个货架时,忽然后脖子疼了一下,特别刺痒。是黑钟馗的封印。 心怦怦跳,难道我真能感应到特别的东西?我循着脖子后的感觉往里走,走到货架最后一排,看到在角落里放着一卷古轴。 这幅古画尘封已久,上面落着厚厚的灰尘,我顺手拿起来吹吹,脖子后阵阵刺疼。难道就是这玩意? 古画上用红丝绸绑的,我不敢轻易解开,走到外面,递给解铃。告诉他我摸到这个时,有种很奇怪的反应。 解铃接过来,问老陈这是什么。 老陈也有点迷惑,拿着古画看了看:“说实话我忘了,放了肯定很长时间。这里有许多东西,收来以后就是顺手一扔。两位小友帮帮忙,展开看看。” 他把古画的红丝绸解开,把住轴,我和解铃小心翼翼把住画的下两角,开始往外展。 这幅画相当大,宽了下能有一米,而长足有两米有余。展开以后,是一幅巨大的古代山水,一共有三大部分组成。 第一部分是高山流水,有一老者坐在松下抚琴,旁边坐着个砍柴的,聚精会神听着。沿着山脉走,不远处是悬崖下,那里有间间茅屋厅堂,一些古代书生和仕女不知在干什么,好像是赏花。再往远处走,是一片江水,留白的画面上寥寥数笔,烟波浩渺,有一长须男子,站在崖前看着大江,手捻胡须,似在吟诗。 整个一幅画山水写意,人物写实,形神兼备,强烈的美感扑面而出。 我从来没近距离看过古代山水画,而今这么一看非常震撼,人物神态传神,整幅画有种说不出的出尘之意。 解铃用手抚摸着画面,疑惑地问:“老陈,这幅画是哪来的?” 老陈想了想说:“忘了,真的忘了,时间太久了。”他顿顿,忽然想起什么,怔住不说话。 地下室安静下来,只有灯泡发出嗡嗡的声音,气氛有些压抑。 “怎么了?想起什么来了?”我着急问。 老陈表情很难形容,他让我们先把画收起来。忽然看我:“你叫马连科?你是马国强的儿子?” 解铃现出狐疑之色,看着我。我迟疑一下,知道躲不过去:“我就是。” 解铃看我的表情大有深意,不过他没有追问,对老陈道:“为什么有此一问?” 老陈看着我,久久没说话,脸上的表情是惊骇绝伦。 “这幅画是三十年前你爸爸马国强留在我这的。至于我怎么认识你,那是后话。”老陈说:“在青岛参加大会的时候,我和你爸爸是朋友,经常溜出招待所,找一家饭馆喝得酩酊大醉。马国强当时托付给我一样东西,就是这幅画,告诉我,日后他会让他儿子来取画,让我好生保管。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拿到这幅画以后,看不出门道,也就随手收藏起来。今天你们来了,把它找了出来,三十年前的话兑现了。” 他看着我,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是不是你爸爸让你来取画的?” 我不知怎么说,一言难尽。 老陈看出事情有因,把我们请到外面,带我们到阁楼。这里偏僻狭窄,一般人还真发现不了。 阁楼临窗放着木桌,上面摆着一套茶具,透过窗能看到外面的院子。 老陈把茶倒上,让我们落座。解铃把过往经历简单说了一遍,黑影事件不算是秘密,凭老陈的人脉关系也不难打听到,说了没关系。可我和我爸爸的关系就复杂了,我不知道能不能信任眼前的这两个人。 犹豫了一阵,觉得老爸的事太过玄奥,靠我自己指定不行,还是跟他们说了吧。 我便把收到父亲邮件开始说起,最后歉意地对解铃表示,之所以以前没说,是对你保留了戒备之心。 解铃淡淡笑笑,表示理解,没多说什么。 老陈若有所思:“这么说,不是你爸爸叫你来取画的,而是各种事情机缘巧合,所有的线都在这一点汇聚了。” 解铃道:“如果没有马连科,仅仅凭借三太子的乩语,即使找到你这家店,我恐怕也寻不到这幅画。” “解铃,刚才你让我进货架去找东西,是不是算定了我能找到?”我问。 “差不多吧。”解铃说:“黑影是冲你来的,如果真的和你有关系,整个事情的症结应该就在你身上。果然不出所然。” 老陈用手点着桌面:“你们觉没觉得整件事发展有些刻意,像是谁安排好的。” 我苦笑:“你的意思不会是说这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爸爸安排的吧,那他也太神通广大了。” 老陈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摇头。 解铃问他,能不能讲讲关于我父亲马国强的事。 老陈看着窗外,沉思良久,说道:“他是一个很神秘的人。” 听到有爸爸的消息,我赶紧竖起耳朵。老陈叼上烟,看我们:“一个是安歌的徒弟,一个是马国强的儿子,都不是外人。”他吐着烟圈说起来,当年在青岛,参会成员是不能彼此打探底细的,但参加这种会议的人员,都要向上报批登记。官面组织了这么一场会议,下了很大工夫,当时刚经过动乱,百废待兴,对于劫后余生的奇人异士,上面呈谨慎态度。 这一次会议,从某种角度来说,是把这些人过筛子。 当时的老陈还是小陈,资历却不浅,有个远房叔叔正好是管这一摊子,权力很大,负责把参会的这些人登记造册,形成档案以备将来调用。 老陈之所以能参会,也是他这个叔叔的安排,让他进去多接触人,看看这些奇人异士的心理状态,算是官方的卧底。 老陈当时少年得意,喜交朋友,性情又爽朗,和许多人打成一片。他认识了我爸爸马国强,他发现马国强低调也神秘。 一天晚上,老陈去我爸爸的房间找他聊天,推门进去,发现房间空空。 他们所住的招待所在军事管理区,外面有当兵的值岗,上级命令凡是请假出门的,都要在门岗处登记。那时的人都老实,刚经过特殊时期,一个个都谨小慎微,没人敢犯错误,偏偏这马国强出了问题。 老陈来到门岗,查询马国强到底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一查之下,发现了问题。我爸爸根本没有在门岗登记。 这说明两个可能,一是他确实出去了,但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知道。还有一种可能,他现在就藏身在招待所,有意躲避起来。 第九十章 历史空白的人 老陈是和官方有关系的人,他发动招待所的工作人员秘密去寻找马国强,上上下下搜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马国强的踪迹。 得出一个结论,马国强神不知鬼不觉偷跑出去了。 老陈告诉我,那时候的人因为刚经历了动乱年代。一些时代特征还不能很快洗去,脑子始终紧绷着警惕的弦。这次会议说是民间团体会议,其实背后还是有官方的安排。老陈发现异常,马上向组织汇报,当天晚上整个招待所井壁森严。所有路口、可能进出的位置都布置了暗岗,就为了秘密抓住外出回归的马国强。 甚至有人做出这样的假想,马国强是个间谍,在这里卧底,然后趁着深夜出去发电报到海外。 里里外外一直折腾到下半夜,还没有马国强的影子。老陈当时心神不宁,走到马国强的房间,推门进去。刚一进去他就吓了一跳,我爸爸马国强依在床边。点着台灯正在看书。 他穿着白背心,下身是大裤衩,靠着枕头,十分懒散,一点也没有刚从外面偷进来的慌张和气喘吁吁。 老陈不知说什么好,他又不敢冒然想问,只好含糊地说老马你晚上上哪了,刚才敲门你不在。 马国强淡淡道,去厕所方便一下。 这明显是谎话。老陈的脑子已经蒙掉了,整个招待所几乎全是眼线,尤其这个房间,门口有两个暗岗,窗根下还藏着人。如果马国强是从外面偷着回来的,不可能没发现。 他当时反应不及,支支吾吾地走了。 等到第二天,所有人员秘密开了短会,都说没发现马国强的踪迹。也就是说要么这马国强有神通在身。来无踪去无影,要么还有一种可能,他压根就没离开过这个房间。 上面对这件事很重视,甚至形成了专门的秘密报告,同时给老陈一个任务,让他和马国强套磁,一定要找到此人的秘密。另外一方面,组织上派人手,开始调查马国强的来历。 讲到这里,老陈突然问我一个问题:“小马,你见没见过你爷爷?” 我愣了,茫然摇摇头:“还真是,打我记事开始。就知道我爸爸总是一个人。没有兄弟姐妹,好像也没有父母。我从来没见过爷爷和奶奶。” “这就对了。”老陈打开了尘封的记忆,看着窗外说:“我还记得当时组织上的调查结果,说你爸爸,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居然找不到关于他从前的任何资料。包括出生到童年青年,他的这段历史是空白。” 我听傻了:“怎么会这样?” 解铃凝神道:“老陈,我这么想对不对,咱们这里不是经过那十年的非常时期吗,资料流失人员变迁也正常吧。” 老陈喝了口茶:“这话分怎么说,确实有你说的这种情况,但非常少。你这种说法算是很多人对那十年的一种误解,那十年恰恰是对老百姓约束审核追查最严酷的时期,别说人了,就算一只鸟从哪个山头飞来的,都要清算清楚。可以这么说,除非马国强是极为特殊的人物,比如组织上的核心,或是肩负秘密使命,要不然绝对不会出现身世空白,调查不出来的情况。” 组织上愈发感觉到马国强这个人不一般,加强调查力度。老陈告诉我,那时的调查就查到他已经结婚,还有个一岁的儿子。就是我,马连科。 听到这里,我心里压抑。我爸爸的出走很可能和组织上的调查有关系,是不是他有什么秘密,怕别人知道,只好背井离乡而去。 老陈说,他接到任务后开始和马国强套磁,称兄道弟。马国强像是毫无警觉,来者不拒,和老陈打得火热。 接触过程中,老陈发现马国强这个人要么单纯,人就是实在。要么就是腹黑到深不可测,老奸巨猾。两人好得搂脖,经常宿醉,可马国强关于自己以前的经历只字未提。一直在装傻充楞。 大会结束的前一天,两人又凑在一起喝酒,老陈拿话挤兑他,马国强醉醺醺地看他。忽然说了一句话,他告诉老陈,你以后的命运要发生改变,一失足成千古恨。 老陈那时年轻气盛,自觉有广大前途,觉得这话晦气不爱听。 马国强掏出一幅古画的卷轴交给他,告诉他这幅画好好保存,三十年后会让儿子过来取,到时咱们之间或许还有再重逢的机缘。 讲到这里,老陈感叹还真让马国强说对了,后来他果然牵扯进了高层斗争,站错队,犯了很大的错误,被迫流亡海外。逃亡东南亚的时候,老陈接触到了降头黑巫术之类的东西,加上他本身天资聪颖,又有一些道家法术的底子,开始做起倒腾阴物的买卖,一晃多年过去了。 昔日故人死的死,走的走,那时的斗争和恩怨,早已化成时间长河里的黑灰,回想起来已经没有遗憾,只有苦笑一声。 不过,老陈这么多年内忍孤僻的性格已经养成。他现在倦于出头,在隆城开了家小店,自供自足,闲暇时研究研究那些阴物的历史,倒也有滋有味。 这卷画在他手里放了三十年,今天要不是我们出现,估计能一直放到他死,已经完全忘了有这么个茬,现在全想起来。 我捏着茶杯,五味杂陈。 老陈说:“听了你们的事,又想想当年的事,所有事情的矛头和焦点都指向了马国强。”他把画递给我:“这本来就是你父亲的,现在物归原主。” 我赶紧收好,这上面很可能有找到我爸爸的线索。 我看到解铃在沉思,便问他想什么。解铃抿茶,吸口冷气说:“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发生的所有事似乎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是设计出来的。” 我听的有点迷糊。亚阵反血。 解铃说:“你回想发生过的一件件事,事和事之间的因果传递,一直到我们出现在这里。所有的事情都透着诡异的巧合。老陈,你想没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马连科的爸爸会提前预知到你要出事?” “这个问题我想过很多遍,可没有结果。”老陈说:“可能马国强会算命吧,掐指一算。” 解铃用手指敲打桌面:“马国强叔叔好像有种能力,能提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并且可以提前做出安排。” 我身上有点发冷:“那我们现在出现在这里,会不会也在我爸爸的算计之中?” 解铃挠挠额头:“咱们可以向未来再推理一下,如果一切都安排好的,那么我们最终肯定会见到你爸爸,并揭开秘密。” 他说的这个结论,不知什么,我真是害怕了,说不出的感觉。 “找到你爸爸的关键,恐怕就落在这卷画上。”解铃看着画轴。 “你的意思是,我们肯定能找到画的秘密,因为一切都提前安排好了?”我说。 老陈来了兴趣,问我们现在在哪里落脚,他极力邀请我们住在他这里,一同参详这幅画。多年的往事引起他极大的兴趣。 解铃到无所谓,住在哪都行,我自然也一样。他打电话和叶凡家打过招呼,老陈带着我们出了他的小店,绕着胡同过去,有一片居民楼。老陈颇有商业头脑,这块楼盘刚开发,他就买下了整整一个单元,当时还是朋友内部价,一到五层,五套房子,才花了二十万有余。 现在这里建起了什么职业学校,他把房子能出租的出租,做个寓公,不说平时的生意,就算房租也不少挣。 他在三楼有一套房子,作为机动房,自己不住也不出租,专门招待远来的朋友。他把我们安顿在这里,环境挺不错的。 我来不及参观房间,拿着画轴在客厅的茶几上铺开,整整铺满了一面。 柜子上有个放大镜,我顺手抄过来,一寸一寸地看。 看了半天,累得两眼发花,也没看出什么门道。 解铃说,你这么看不行,太关注细节,反而忽视了大局。 老陈干脆搬着茶几放到客厅中间,我们三人围着看,谁也不打扰谁。 “你们发没发现一件怪事。”老陈道。 “什么?”我问。 老陈指着画上一块说:“看没看到这是什么?” 我疑惑地瞅瞅:“这不就是一块石头吗?” 解铃在旁边倒是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第九十一章 跨越时空的通灵术 我赶紧问看出什么了。 解铃让我观察这块石头。 第一部分的场景里,老者在松下抚琴,旁边坐一砍柴人,这个砍柴者依靠着的就是这块石头。石头画的并不突兀,用的是普通丹青水墨笔法,我怎么看也看不出稀奇来。 “你再看这里。”解铃指给我看。 第二部分的场景里。有数间茅屋厅堂。后花园里,一个女子正在赏梅。 我狐疑地看了看,终于看出门道,院子的角落里有一块石头,非常不起眼。看了好几遍,可以确认,院子里石头的形状大小和 第一部分砍柴人依靠的石头极为相像,简直就是同一块。 老陈伸出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比量院子里石头的大小,然后挪动手指到砍柴人身后,再对照第一块石头,方法是粗糙了些,不过能看出来两块石头大小完全一致。 “找找这块石头。看看能找多少块。”老陈说。 我们仔细在画面上搜索,一共找到了五块。第一块是砍柴人身后,第二块是后花园角落,第三块在悬崖下,第四块在看大江的那个长须男人旁,第五块在大江岸边。对照五块石头,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前四块都有完整体现,而第五块半沉半浮在江水上,如果不是有意识地去查找,根本无从发现。 “这些石头有什么含义?”我问。 老陈凝重地点点头:“古代山水画看似写意,其实每一笔都经过画家的数次斟酌,讲究没有废笔没有废物。要言之有物。这五块石头必然大有深意,只是现在还看不出来。” “你们看这个人在干嘛呢?”解铃说。 我们的目光落在画卷 第二部分的茅屋里。这第二部分是全画最复杂的所在,人物多,场景多,行为多。有泡妞的。有吟诗的,有赏梅的,有看书的,还有睡觉的,人物形态各有不同。解铃指的这个人,是在一间茅屋里,他坐在书桌前,旁边是一古榻。月亮门,木头窗,室内格调非常古雅。桌上摊着书,他没有读,而是在手里摆弄一个本子。 我看过好几遍,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每次都一闪而过。解铃这次提出来。想必是发现了什么,我仔细观察,还是摸不着头脑。 解铃拿着放大镜对着那人的手里,然后把镜子给我:“你看看。”亚岛场亡。 我满腹狐疑,接过镜子,看着他指示的地方。放大镜下,那人手里拿着的本子大而清晰,上面写满了比芝麻粒还小数倍的蝇头小字。 我看看解铃,解铃点点头,表示我看对地方了。 老陈心痒难耐,拿过放大镜看看,倒吸口冷气:“好厉害。” 我随口说:“是啊,能把字写得这么小。这是古画,古代没有外部仪器的辅助,确实很难得。” 老陈说:“话不能这么说,能写出这么小字的不乏其人,难得在工工整整,一笔一划。我记得民国时候有个奇人,能在芝麻上刻黄杨树,刻一百单八将,这都是绝活。” “你们发没发现这本书有问题。”解铃忽然道。 我和老陈一起看他。 解铃道:“你们仔细看书上文字的行文方式。” 老陈又仔细看看,惊叫一声:“原来是这样。”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 解铃道:“这本书上的文字是从左到右写的,而且不是竖向排序,而是横向排序。” 我用放大镜看,看不清具体每个字是什么,大约的文字走向还是能看出来的,果然如解铃所说。我脑子有点发懵:“这完全是现代的书写方式嘛。” 解铃道:“陈老,你觉得这幅画是什么年代的?” 老陈凝神说:“这幅画没有题款,没有落字,仅从画中人物的扮相来看,有点像明朝时期的。那时候出了很多的文人画,盛行一时,如果这幅画不是后人临摹,那应该是出自明朝。” 他跟我们解释了一下文人画,文人画也叫士大夫甲意图,从这个名就能判断出来,是什么人画的。明朝时候文人系统很发达,读书识字的都是为官者,文人雅士凑在一起,吟诗作对,借景生画。最著名的文人画代表画家就是四大才子的文征明,尤擅山水人物,而且这人有个绝活,写蝇头小楷,八十岁的时候还能在方寸纸面写下千言散文,控笔能力很强。 老陈说,他熟悉的明朝画家里,如果真的有人能写出这样小的字,只有文征明。 解铃摇摇头:“不可能是他。咱们刚才都看过了,这本书的字是现代书写格式,文征明再厉害也不能穿越到现在。” “那是怎么回事?”老陈问。 解铃道:“我到有个很匪夷所思的结论,如果不是明朝人穿越到了现在,会不会是现代人穿越到了明朝。” 我耳朵根子发热,眨眨眼说:“解铃,你的意思是,画这幅画的人是……我爸爸?” 老陈明显脑筋老了,不像我们年轻人对穿越这个概念熟悉得烂大街,他听解铃这么一说,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说道:“我认识的那个马国强曾经回过明朝,在那里留下一幅画,然后带着画又回到现在?” 解铃若有所思:“这到可以解释马叔叔为什么早期历史记录是空白的,因为他回明朝了。” 我啼笑皆非,解铃这种说法,对我爸爸简直是一种侮辱。 我嗤之以鼻:“胡说八道。哦,我爸去明朝了,然后活了好几百岁,就为了带幅画回来?解铃,你太能瞎掰了,仅仅从这么一个细节,就能想出这样的结论,你应该去精神病院检查一下脑袋。” 解铃到不生气,说道:“可能是我太武断了,陈老,这件事还得拜托你,找人鉴定一下这幅画的年代,这个不算难吧?看看是不是现代的仿制品。” 老陈想想说:“我对古画鉴赏有些了解,如果没有这本违背常理的书,倒是好鉴别。而有了这本书,会混淆鉴赏人的视线,无法做出理性的判断。从画的内容去鉴定难度太大,只能从纸张和古轴的年份下手。” 我反应过来:“那不对!如果有现代人,专门在古代宣纸上作画呢?再用古轴装订,这种方法更方便作假。” 老陈挠头:“小马说的确实在理,这样吧,咱也别瞎猜,我这就拿着画找高人鉴定。” 老陈说干就干,卷了画轴出门去了。 屋里只剩下我和解铃,我和他没什么话说,有些尴尬。解铃不着意这个,自回屋去了,我给老妈打电话保平安,然后坐在厅里呆呆想着爸爸的事,心情莫名其妙地烦躁。 煎熬了一个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老陈回来了,一脸疲惫。 我们赶紧把他让进厅里,问怎么样。老陈坐在椅子上,喘了半天粗气,这才说起来。他分别找了两个高人鉴定,第一个是著名的书画专家,老先生以前在故宫博物院工作过,对明朝画颇有研究。 这老头拿着画打眼一看,便告诉老陈,这是一幅近现代的仿制品。 老陈不服气问为什么。老头告诉他,画里许多下笔的细节,看似是明朝文人画的特点,其实手法特别杂乱。然后讲了一堆关于逆笔涂染留白的大道理,老陈听得脑仁疼,说你再看看画纸和画轴。 老头这么一看,发现问题了,连连啧啧称奇。告诉老陈,这幅画的画纸和画轴确实是明朝之物,甚至年代还要再向前提早,肯定是古董。他下了结论,这幅画就是现代人在古代画纸上进行高度临摹的仿古作品。 老陈不服气,拿着画去找一个柬埔寨人。 这位柬埔寨人,身份不简单,是修习黑巫术的阿赞巫师。他本身是汉人,人生经历却极为曲折,早年定居金边,正赶上红色高棉,差点死在东南亚。他在集中营因祸得福,拜了个当地的巫师学习黑巫术。现在人老了,落叶归根,定居国内。老陈和他有生意往来,俩人关系还不错。 这位柬埔寨巫师,有个极为拿手的本事,能通过小鬼开天眼,进行跨时空的通灵。 第九十二章 诡异的时间线 这位阿赞巫师别看和老陈是好朋友,涉及到了运用法力,那就相当于是工作,该给的钱一分也不能少。鉴定古董的活儿,这位阿赞做过不少次,可谓轻车熟路。谁都没想到的是在鉴定这幅古画的时候,出了一个大大的意外。 阿赞巫师自己养有小鬼,鬼自有他心通,虽然不能感知到别人具体想什么,却能感觉到相关的情绪。阿赞巫师本人和小鬼之间又有本命灯火相连,小鬼感知到的东西,也能传递到他的身上。 巫师的徒弟把老陈请到密室。阿赞巫师即将在这里出动他所养的小鬼进入古画,通过鬼通鉴定古画年份,再扶乩写出来。 阿赞巫师告诉老陈,这样的工作充满了未知的风险,因为古董这东西随着岁月飘零,几经红尘,不知辗转到过多少人的手,也不知这些人都有如何的经历。所以一般古董上都会附着人的怨气,甚至还有鬼魂的怨灵。 老陈是老江湖,以为阿赞巫师想坐地起价,不讲明事态艰难,怎显他手段通天。老陈说,我花钱雇你,咱们签订了契约,你就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阿赞巫师见老陈误解了他的意思,也没多解释,只是摇摇头。巫师让徒弟把古画悬于密室的墙上,这幅画一展开,几乎铺满整个墙面。屋里光线晦暗,只燃着两盏小油灯,晃晃的光影中,整个一幅画真是烟波浩渺,气势磅礴。 老陈坐在角落里几乎看呆了。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古画在这样特殊环境下,能别有这么一番风味。 他当时有种错觉,这不是一幅画,而是真实截取了当时古代那个世界的一部分。 阿赞巫师看着画,面色凝重,双膝盘起。 密室寂静无声,他开始行使鬼通之术,驱逐小鬼入画。具体过程,老陈向我们复述的时候没有多讲,我还要追问,解铃对我摇摇头示意不要问,他说每个巫师都有自己的独门法术,未经允许,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细节。 老陈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阿赞巫师作法。小鬼入画后。他看到巫师的双眼居然漆黑一片,没有眼白。整个人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黑烟,进入了一种深层入定的状态。 老陈知道。巫师和小鬼算是一心相连,小鬼入画,相当于他入画。 寂静中等了大概五分钟,巫师突然抬起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旁边的徒弟仔细看了两遍,马上记在本子上,给老陈看。老陈看到本子上写着四个数目字:1481。 老陈赶紧问,巫师的意思这幅画成于1481年? 徒弟摆摆手。示意先不要发问。亚木亚弟。 又等了大概三两分钟,巫师突然长叹一声。徒弟和老陈面面相觑,老陈观察到徒弟脸上是惊慌失措的表情。 阿赞巫师缓缓睁开双眼,黑气消散,双眼也恢复正常。老陈刚想进一步问询,巫师突然一口血喷出来,星星点点落在地上,屋里油灯火苗扑哧扑哧,竟然灭了,一片黑暗。 徒弟摸黑把灯台点上,老陈看到阿赞巫师靠在墙边,眼神空洞,嘴角还流着血。他和徒弟上前扶住巫师,巫师只说了一句话,把画拿走吧,此物非人间所有。 老陈没得到答案,心痒难耐,顾不得巫师的状态,直接问这幅画到底成形于什么年代。 巫师对他说,我已经说过了,此物非人间所有,不知成形于什么年代。但画上的内容,出于1481年这个没错。老陈急着问,那你入画以后都经历了什么? 巫师看他,好半天才说,我经历了一生。 老陈讲完之后,我和解铃沉默不语,气氛很凝重。 我想了想说:“这幅画年代不可考,但画上的内容又是1481年,这不是矛盾吗……不对,这个年份我怎么这么耳熟。” 我猛然想起来,1481年不是明朝成华的辛丑年嘛?!我还记得钟馗写的那本关于成仙的小册子,《悟真济世全书》,正是1481年时,钟馗在文化庄赠予了潜虚子黄九婴。 我身上有些发冷,有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黄九婴事件给我留下太多的不堪回忆,我不想再和这件事有瓜葛,可是现在居然又出现了那个年代的一幅画。 老陈说:“我仔细想了想,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幅画成形年代不可考,巫师说是非人间之物,而画上的内容又确实是明朝时期,可画中人手里拿着的书上面却写着现代的行文……到底是怎么回事。” 解铃掏出手机,对准画中人手里的书拍了张照片,说:“我认识一个朋友专门搞视频影像处理,可以委托他把字放大,看看具体写的什么。” 老陈拍掌:“对啊,怎么早没想到这一点。” 解铃把照片传过去,等了大概半个小时,那边回了信息,又传回一张图片。解铃问老陈这里有没有电脑,老陈马上打电话让店里的阿龙把笔记本送来。不大一会儿,阿龙来了,一脸的不情愿。 我们也没理他,解铃把手机里的照片传到笔记本上,然后打开。 放大处理后的图片清晰展现在屏幕上,我们三人看呆了。因为上面写的居然是现代行文格式的日记。 日记写着“1987年6月13日,我在医院见到了小家伙,他长得太小了,像是一只小耗子,算起来这是我的第四个孩子。记忆已经复苏,想起了从前的事。” 老陈嘟囔:“奇怪奇怪,明朝人怎么会有1987年的日记,一定是后来填上去的。” 解铃看我:“马连科,你怎么了?表情这么差。” 我颤抖着身体,浑身是鸡皮疙瘩,眼圈里积满了泪水。我抬起头看他们两个,哽咽着说:“1987年6月13日,是我的生日,我就是那一天出生的!” “不会吧。”老陈张口结舌。 解铃也有些震惊:“这样就有意思了,马连科,难道这本书的字真是你爸爸提上去的?” 我说:“我知道我爸爸去哪了,他回到明朝了!他穿越回去了!他到明朝,给我留了个口信,他让我去找他!” 解铃和老陈面面相觑,现在的情况简直诡异复杂到无法言说。 解铃道:“马连科,你冷静点,你忽略了一个细节,导致刚才的说法并不成立。” 这时我的脑子全乱了,坐在椅子上,耳朵嗡嗡响,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心噔噔跳。 老陈问解铃什么细节。 解铃道:“这幅画是大约三十年前,1988年时,马国强交给老陈的。根据日记记载的时间,画上的这本日记应该是在1987年以后写的。两个时间交叉起来思考,画上这本日记应该是马叔叔在87年六月到88年十月间填写在画上的。” 老陈点了根烟,搔搔头想了半天,他被这蹩脚的时间线有点弄晕,好半天才道:“没错。” “后来马叔叔失踪了,没有证据他会穿越,仅凭画上这一点线索不足为凭。”解铃道。 老陈若有所思:“奇怪,他为什么把日记画在古画上呢?我询问过书画专家,经过他的鉴定,居然没看出这本日记是后来另加上的。专家考究后的意见是,这幅画自成一体,一口气画完。中间没有断代。整个一幅画一气呵成,可咱们推断的结果是马国强另画上了一本日记,明显矛盾嘛。” 解铃指着放大的日记图片说:“继续往后看。” 日记后面写着:“……现在怎么办呢?我怎么才能回去?或者说,我为什么要回去。回去就能有所改变吗?我出来已经很长时间了,回去后会发生什么情况,是不是弹指瞬间?逆水行难顺亦难,愁过少年是中年,寒伴孤秋春易老,不入四季是江南……” 后面的字看不清了。 老陈笑了,对我说:“小马,你爸爸真是个半吊子诗人,做了这么一首打油诗。” “这首诗我见过。”我说。 解铃赶紧问:“在哪?” 我揉揉眼说:“小时候,有一次我到爸爸的书房玩,他把我抱在膝盖上,用钢笔字在一个很老的牛皮本上写字。当时我已经认识了一些字,只记得有‘水’‘少年’‘老’‘不入四’这几个字。不知为什么,这些字在我记忆里留下很深的印象,尤其是在爸爸失踪之后,我到处找这几个字所拼成的那首诗,可不管是查阅古籍,还是翻看爸爸遗留下的东西,都找不着。今天看到这首诗,我终于了个心愿。” “你爸爸还留下资料了?”解铃惊讶地问。 我想了起来:“我妈妈把那些东西都收拾到老房子的仓库里,应该还保留着。” 第九十三章 妖怪 我们商定好了,明天一早到老房子去查找我爸爸留下来的东西。 这幅画现在成了最大的谜团,我们破解不出其中的秘密,只能暂时束之高阁。第二天我带着解铃回家,老房子的钥匙在我妈手里。 和我妈沟通关于我爸的事,是个相当费劲的过程。我妈看着大大咧咧,平时说说笑笑,其实我爸是她心底的一根刺。我费了很大的口舌,才把钥匙要出来。 在汽车站后身,有一片低洼居民区,老房子能有三四十年了,以前我们在那里住过一段,还有一套小房子的产权。现在搬家了,就把一些老年间的东西都堆积在那里,我很多年没来过。当来到这户房子的门前时,恍惚起来,像是回到了童年。 打开门,里面一股多年没人居住的灰尘味扑面而来。房间很小,也就不到四十平。想当年我们一家三口在这里蜗居了五六年的时间。我把窗户打开透透风,狭窄的屋子里堆满了老东西,什么缝纫机大衣柜,一摞摞旧书,还有我小时候的玩具手枪。 “你怎么了?”解铃问我。 我擦擦眼:“想起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家穷,爸爸在钢厂工作,每天晚上回来还要点灯熬油地看书写东西,我妈在外面打短工,扛木料当厨师给人洗衣服这些活都做过,从来没有怨言。我那时候还小,体会不到大人们生活的艰辛,就知道玩,现在回想起来有些唏嘘。” 解铃哼着走调的歌:“时间都去哪儿了……马连科,我们从哪开始找,你是主人。发个话吧。” 我看着一屋子的旧东西,也有点头疼:“随便,我多少年没来了。” “这样,”解铃建议:“咱们也别乱翻,来个地毯式搜索,从门口一点点往里推。” “行,都听你的。” 解铃把外衣脱掉,露出小背心,一身腱子肉。现在已经入冬,可他还是素衣轻裹,身体还真是好。我们从门口开始找,翻出来的东西事无巨细都要检查,就连破茶杯也要晃晃听一听声。 干了一上午,推进到三分之一。满地都是破烂,我索性也脱了外衣,坐在地板革上。翻着一摞子一摞子的旧书。 我爸那时候酷爱藏书,现在这些书基本已经绝版看不到了,比如六七十年代的红旗杂志,八十年代的苏联妇女等等。我有读书强迫症,拿起一本随口读了一段,觉得蛮有意思就径自看了进去,等解铃提醒我的时候,不知不觉看了十多分钟。 解铃扔给我一个本:“你看看这个。” 这是牛皮纸编成的老式笔记本。翻开后,满篇都是钢笔字,写的连绵不绝,风格清瘦,有点宋徽宗瘦金体的意思,这是我爸爸独有的笔体。我扫了一眼,每页标头都有确切的日期。 我惊讶地说:“日记?” “嗯。”解铃道:“你翻翻看。” 我快速翻阅着,一看就蒙了,这本笔记本应该非常厚,而现在特薄,有许多页面都被人为的撕毁,有很明显的裂痕。 “这怎么回事?”我愣了。 “是不是你爸爸的笔迹?”解铃问:“我看和画上的那页字很像。” “对,确实是我爸爸写的,怎么中间那么多页都没了。”我说。 解铃若有所思:“这个答案恐怕得问你妈妈了,当初是她收拾的东西,少了这些页也只有她知道哪去了。你妈知道的事情比你想象的多。” 我正想着,解铃又道:“现在还有个问题,你爸爸到底写了几本日记?” “你什么意思?”我问。 解铃说:“在这有一本,画上还有一本,他怎么那么爱写日记。” 我悻悻地说:“爱记日记的人多了。” 解铃忽然道:“你还记得画上那本日记,是几月几号的?” “我的出生日期,”我说:“1987年6月13日。”说完,我突然意识到解铃的意思。画上日记是在那一天,而新找出来的这本日记,关于那一天又是如何记载的呢? 我赶紧翻查,发现日记写到了1987年的6月12日,后面页面居然全部撕掉,中间断档一直持续到半年后,1988年的年初才有了新的日记。 解铃看我发愣,他过来接过日记翻了翻。我傻了:“难道我妈把我关于我出生的那一页撕掉了?她为什么这么做?” “马连科,你看看这天日记,你爸爸写了什么!”解铃把日记递给我。亚斤亩技。 他的口气充满了不可思议,我没想到解铃都会被这么大的触动。 我看着“1987年6月12日”这页日记上,下面写着“武汉已经呆不住了,必须迁移到宜昌。南京事件已经昭显日本人的狼子野心。我几逢乱世,自然不怕死亡,可毕竟还有家人。日本人兵锋所指,下一个就是武汉,我可以死,但家人还要存活。我已经明白了这个世界,愈发感觉到它运行机制的残酷。”文字到此结束,下面画着草草的线路图,仔细分辨才看出是一张中国地图。可这张地图和我熟悉的中国地图似是而非,可能是我爸爸画的太草了,上面标记出路线,武汉--宜昌--内地。 “这什么意思?”我看懵了。1987年怎么会出日本人?看这个意思,怎么那么像抗日时期的南京大屠杀事件。 我和解铃面面相觑,在我印象里,解铃是一等一的高人,现在居然也流露出迷惑的神情。 “如果不是经历了前面那些难以想象的事情,我肯定以为你爸爸的脑子有问题。”解铃不客气地说,他用手指头点点自己的头。 我没心情跟他开玩笑,看着日记发呆,笔迹上看确实是爸爸所写。我忽然明白了,我爸爸经常点灯熬油看书写字,这会不会是他写的小说呢?我把想法跟解铃说了,解铃不置可否。 如果这是小说,那我爸爸就太牛了,在1987年的时候,就能用日记形式写出架空历史小说。这意识也够朝前了。 解铃说:“这样吧,我继续在这里检查,你回去找你妈妈,问问明白,看看这些日记是不是她撕去的。” 我早就想走了,连忙爬起来,披上衣服揣上日记出门,打了个三轮车回到家里。 老太太袭击事件过去之后,消停了几天,我妈找来师傅丈量阳台的破损玻璃,打算拆了重新封窗。 家里到处都是烟尘和鞋印,折腾得不像话,我妈泡了茶水拿到阳台,两个老师傅一边量一边记录数据。 我拍拍我妈,示意到安静处说话。 “儿子,咋了?”她问我。 我犹豫一下,把爸爸的日记本拿出来:“妈,你认不认识这东西。” 我妈一看见日记本脸色就变了:“你真把它找出来了。” 我看出我妈肯定有心事,我耐心说:“妈,到底怎么回事。”我翻着日记本,给她看里面的残页:“是不是让你撕的?” 我妈脸色发冷:“你先在这呆着,我把外面人打发走了再说。” 不知怎么,我心急如焚,特别焦躁:“妈,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啊。” 我妈看着我,语气忽然冷静下来:“儿子,这么多年没跟你说,那时候你小怕你承受不住,你现在大了,又问到这儿,我就告诉你。” “你说。”我捏着日记本。 我妈想了想,说了一句话,让我目瞪口呆:“你爸爸有精神病。” “怎么回事?你说详细点。”我看她。 “我刚和你爸爸认识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说话办事特别不着调,疯疯癫癫的,但就是看他帅看他舒服,非常有男人味,而且有时候吧,他还挺有担当的,加上有正经工作是铁饭碗,我一寻思找谁不是找,就跟他吧。”我妈回忆说:“结婚之后,他的精神病症状就显露出来,有时候告诉我,说他以前有过三个孩子。我听了这个非常不高兴,就问他你这么年轻怎么结四次婚。你爸爸说,不是结四次婚,而是和很多女人发生过关系,其中有人为他生下了孩子。儿子,你说哪个女人能坦然地听自己老爷们说这样的话?!我当时就和他打仗,打过之后你爸爸就失踪了。” “然后呢?”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我记得爸爸在那幅古画上的日记里,就写自己有了第四个孩子。 “你爸爸在半个多月后又回来了。我当时气极了,觉得这个家没法过了。你爸爸经常失踪,以前的借口是出差,后来连借口都不找了,说走就走,有时候几天回来,有时候半个多月。我开始怀疑他神经不正常,找个机会带他去看精神科医生。那时候哪有什么心理大夫,就是精神病院的老医生。老医生和他私下聊了两个多小时,然后告诉我结论。”我妈说。 “什么?”我着急地问。 我妈说:“老医生告诉我,你丈夫要么是精神分裂妄想症患者,要么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妖怪。” 第九十四章 四个爸爸 我对妖怪这个词特别反感,尤其形容的还是我爸爸。 我妈撅着嘴说:“我能信大夫的胡言乱语吗。我们那时候不像现在讲究离婚,都是嫁鸡随鸡,你爸就算有精神病我也认了,反正不耽误吃不耽误喝,也不打人。当时我就想。他疯就疯吧,我养他一辈子……” 她说得挺伤感,我心里不得劲:“妈,你把撕下去的日记给我。” “没有,都烧了。”她冷着脸。 “妈,你别意气用事,到底在哪呢?我有事,大事!”我几乎声嘶力竭。 “儿子,你听妈说,妈为了你好。当时查出你爸有精神分裂症,我别的倒不怕,就怕他这个病遗传,别遗传到你身上。妈把你爸爸写的那些疯言疯语的东西全烧了,你也别问我。我不会告诉你,我是为了你好。”我妈结束谈话往外走。 我急眼了,说话不经大脑,说道:“我爸说他除了我,还有三个孩子。你不想查查这三个孩子是谁吗,是哪个妈生的?” 我妈停下来回头看我,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她流泪:“不想。”然后推门出去。 我颓然坐在床上,全身泛冷,大脑空白。这时解铃来电话,问我这边怎么样。我长叹一声,把事情说了一下,告诉他我妈态度非常消极,从她这里取不得任何线索。 “那你回来吧。”解铃道:“我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东西,很有意思。” 家里反正也呆不住了,我出门的时候,我妈也没和我打招呼。看来是闹别扭了,算了,让她冷静一下也好。我蹬着车回到老宅,进门就看见满屋翻的乱七八糟,地上一摞摞的书和本子,解铃坐在中间,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个牛皮本。 “这是什么?”我问。 “我又发现了一本日记。”解铃说:“你看看。” 我翻了翻,笔迹还是我爸爸的,我随手一翻,翻到1987年6月12日这一天,页面上写满了钢笔字。我生满狐疑,这怎么回事?在这一天,我爸爸记了两本日记? 我仔细看,上面写着“这里果然如镇里人所说。处处有灵,淘米的时候在米缸里发现一只米虫,它竟然说起了女人的话。气氛很阴森,我有些害怕了。按照镇里的规矩,家家户户都要养鬼坛的,发现了灵千万不能不敬,否则会下地狱。我找邻居林三嫂,要了两个血红色的赤板,准备打一个简易的神龛,把米虫供奉进去。小镇越来越恐怖。满大街都是鬼……” 后面没有了。 我从包里把原来那本日记摊开,同样也翻到1987年6月12日这天,两本日记对比看。同样是这一天,第一本日记讲日本入侵,难民逃亡,我爸爸准备携家带口从武汉跑到宜昌。第二本日记记述的是,他到了一个镇,镇上迷信风气很重,家家都养鬼奉鬼。 一对比,发现很匪夷所思的地方。两页日记的行文、字体排列间隙、笔画结构什么的都惊人的相似。当然,你会说,这是一个人写的嘛,当然差不多了。可两本日记对着看,会发现这不单单是一个人写的,更像是一个人在同一时间同一心境下同时写出的两段文字。 这种感觉是不是太难想象了? 打个简单的比喻来说,有两个世界,同时存在两个我爸爸,两个我爸爸在同一时间不约而同分别写下了这两页日记。除了内容不一样,其他都一样。 “想到了什么?”解铃看我。 我艰难地说:“如果不是我爸爸疯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解铃看我。 “平行世界。”我说。 解铃若有所思。 我说:“一共有两个平行世界,分别存在两个我的爸爸……” 解铃道:“且不说这个思路是不是靠谱,假如说真有平行世界的话,目前来看,应该是四个平行世界,有四个你爸爸马国强。” “啊?!”我惊住了。 解铃掰着手指头说:“古画上那本日记,有一个马国强。日本入侵那本日记,是第二个马国强。迷信小镇是第三个马国强。” “那第四个呢?”我颤抖着问。 解铃道:“你秀逗了,第四个就是咱们这个世界里的马国强,现实中的你爸爸啊。” 听他说完,我像喝了假酒,脑子嗡嗡响,有点缺氧的感觉。我想起很古老的一个寓言神话,一个财主淘到聚宝盆,准备放金子的,结果他爸爸失足跌了进去。财主从聚宝盆里一口气拉出了十个他爸爸。 “那我现实中的爸爸现在在哪呢?”我颤抖着问。 “这谁知道。”解铃耸肩:“或许他发现了各个平行世界的秘密,跑到别的世界去寻找自己了。” 好半天,我才说道:“那你说,那些世界也有别的‘我’存在吗?” 解铃笑:“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关于平行世界的猜测不算靠谱,是无根据的幻想,咱们还是想点实际的吧。那些来自黑暗的黑影,和你爸爸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脑瓜仁都疼,今天发生的事件件匪夷所思,不能用常理度之。 解铃让我再好好翻翻残缺的日记,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我苦笑:“日记都让我妈撕得差不多了,估计很难。” “马连科,你好好想想。”解铃道:“你从涉足这件事开始,是不是在一步步的深入?每当事情发展到绝路的时候,我们就会取得新的线索。比较起前些天刚开始调查的时候,我们现在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我估计离真实情况相差不远了。” 还真是,每件事就像有挂钩锁在一起,完成了这件事就深入到下一件事,一环套一环,有点玩战略游戏开拓战争迷雾的意思,地图版块在一块块快速拼凑。 “你知道为什么吗?”解铃分析给我听:“我怀疑背后有一只推手,一直在推着你前进。所以,你好好看看日记,如果真像我说的这样,咱们应该会发现进行到下一步骤的关键钥匙。” 我随手翻了两页日记,头疼欲裂,摆摆手:“状态不好,心里堵得慌。”亚扔共号。 解铃让我好好休息,他出去买外卖。我侧卧在床上,翻来翻去的,想着解铃的推理,觉得荒谬可笑。我居然有四个爸爸,还存在不同的世界里,现实世界的这个爸爸十几年前失踪了,是为了寻找另外三个自己去了。 想想真是个大笑话。 解铃把饭买回来,我们简单吃了点。晚上就在这里休息。屋子不大,就一张床,解铃让给我睡,他在地上铺了厚毯子,就地盘膝打坐。 一晚上睡的不踏实,一大早就醒了,我没敢惊动解铃,靠在床头,翻着日记看。 两本日记残缺太严重,能看出我妈当时的心境有点歇斯底里,很多页面就是随手一扯,动作里带着戾气。剩余的日记残页,没什么确切的价值,大部分都是我爸爸对心境的抒发,类似散文,有的页面甚至就一句话,比如“响什么”。 翻着翻着我忽然发现一个细节,两本日记虽然没有讲述什么实事,但心境和情感上的表达却高度一致。假设说,这就是两个世界两个马国强写的,这两个马国强经历的事情、所在的空间、人文环境完全不一样,可他们却产生几乎相同的思想和人生感悟。 我有些失神,想到了很多虚无缥缈的东西,有许多人看穿越小说,都在幻想假如我回到宋朝回到唐朝,我肯定能怎么怎么样。其实未必,从我爸爸的这两本日记可以看出来,一个人不管换什么环境,他的本性是不变的。在现实的社会你都混不明白,跑到唐朝就能玩明白了?该要饭,在哪个社会都会要饭,该没出息也一样没出息。 一个人在三岁的时候会为了一块糖哭,在三十岁的时候会因为一个女人哭,对待困境,一个人甭管多大岁数,表现其实都一样的,变化的不过是使之痛苦的筹码加重了。中国有句老话,三岁看老,确实非常有道理。 这时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在日本入侵的那本日记上,我爸爸写到这么一段“我把船票换成了画,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一家人的性命就捏在这几张船票上,可我偏偏把所有的积蓄都买了这幅画。看到画的时候,我就入迷了,总觉得似曾相识,是不是以前出现在我的梦里?” 隔了好几页日记,又是相关的一段话“古画店老板是个老头子,他告诉我,要欣赏此画,必须到一个寂静无人的地方。哪里呢?想起来了,前几天枪林弹雨的,我们逃到一个车场避难,躲在地下三层,当时在那里我发现了一个隐秘的地道。” 第九十五章 密道 我之所以注意这段话,是因为在迷信小镇的日记上也有类似的记载。 “今天镇上来了个疯婆子,年纪不大,穿着一身大红的袍子。这个女人应该不难看,却披头散发,仅仅能看到一双犀利的眼睛。她一边走一边踹门。如果谁家门没有关紧,她便闯入进去,踹翻鬼坛打烂神龛,她这种肆无忌惮灭神的行为,引发了镇上的恐慌。所有人都关紧门窗。我躲在玻璃后面,透过缝隙看她,疯婆子越走越近,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她自己。她一边走还一边跳起了类似藏族舞的舞蹈。这个人身上有很强的戾气,像是从噩梦里钻出来的。不知为什么,我非常害怕。原来的屋主在地下三层建了一个隐秘的地道,我要找到它,藏起来,不能让红袍女人找到我……” 我把两段日记拿给解铃看。 解铃若有所思:“两个日记上都提到了密道。” “这算不算一种启示?”我说。 “你发现一个问题没有。”解铃说道。 我看他。 解铃说:“假设说真的存在平行世界。这是咱们讨论的前提。分别存在这两个平行世界的马国强,我就直呼其名了,他们之间并没有彼此的联系,也就是说他们互相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我点点头:“从日记上看,是这样。” “可是他们的心境。情绪和思维方式,却是高度一致,也就是说相当于一个人分别处于两个环境下。不管环境怎么变,他还是他。”解铃分析。 这一步步推导的确实在理,我赶紧点头:“没错。” “现在,在他们两个世界里,分别出现了两个密道,而且从日记里看,这两个密道似乎是不约而同出现的,而且都关系到马国强的生死。”解铃说。 我没说话,心里隐隐有了一些判断。 解铃道:“可不可以继续往下推理,如果两个平行世界都存在这么一个地道,那么其他平行世界里,也存在这么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关乎到马国强的终极命运。” 我马上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咱们这个世界里也有密道?” “是这样的。”解铃点头:“那天我在停车场抓捕黑影附身的老太太时,曾经在地下三层发现了不同寻常的细节。” “怎么呢?”我问。 “我发现墙角有一块区域,好像是用砖石后垒的,和周围墙面明显颜色不一样,当时我没太注意,一闪而过,现在不知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解铃说。 “你的意思是,”我尝试着问:“那里通往地下密道?” 解铃说:“我是突发灵感,猛然想起那么个细节。如果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也在这大势之中。” 我和他简单商议了一下,决定去看看。但不能这么去。如果那里真的有密道,我们必须准备应急的东西。老房子里检查不出有价值的线索,我们简单把东西归拢整齐,回去找老陈。 老陈听了我们的推理,又看了那两本日记,人彻底傻了。叼着烟好半天僵在那。 我们的推论目前还太匪夷所思,也没有什么充分的证据,饶是这样,也让老陈回不过神。 老陈来了满满的兴趣,非要和我们一起去,他提供全部的勘探工具。解铃也希望有这么一个成熟老道的助手,就答应了。看老陈这跃跃欲试的样子,就算现在不让他去,他自己估计也能偷着过去。 老陈的东西都是现成的,他到库里拿了很多玩意,手电筒,钢丝绳,头灯之类的,我们整理出三个大包。这次行动不能仓促行事,休息一晚明早出发。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爸爸最初的那封信,他让我到停车场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会不会已经暗示了密道的所在?想的脑仁发疼没有结果,只能等明天再说。 好不容易熬到早上,其实我的精神不太好,但为了不影响今天的行动,强忍着没说。 我们三人背上大包,从家里出来。老陈去了店里一趟,告诉阿龙今天闭店,谁来也不开。老陈从院里推出一辆大摩托,我们三人骑上,一溜烟直奔停车场。 天色不好,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大街上偶尔有几辆车,这是很平和的小城,生活节奏很慢,恬淡舒适,老百姓们完全看天生活,天如果不好,没人出来闲溜达。 老陈的摩托开得嗖嗖的,风驰电掣来到停车场。我们仨人各背大包,在解铃的引领下,轻车熟路来到停车场地下三层。很快找到了墙角。 手电光照下,能看到这块果然是后砌上的,外面抹着粗糙的水泥,和周围墙面差了很多。老陈扔下包,招呼我们拿了军工铲,我们三人对着墙面开凿。 水泥很松,凿了两下,水泥哗哗下,时间不长破出一个圆形的区域,里面露出红砖墙。 老陈一脚上去,把红砖踢松,再一脚,“哗啦”一声,让他踢出个破洞,里面露出黑森森的空间。老陈趴在洞口,打着手电进去照,缩回头说:“你们看看吧。” 我和解铃过去看,里面很黑,手电光照有限,不过能看到里面糊着水泥墙,看样子空间还挺大,黑暗一直向深处延伸。 “这里好像很久前就存在了。”我说。 老陈点头:“这么大的工程,还用水泥封墙,说明这里应该是和停车场是一起建的。建造这样的地下建筑,肯定会有多余的施工空间,后期再封死,倒也不稀奇。进去看看吧。” 他扶住墙洞,一猫腰钻进,我们也跟了进去。 气温有点低,凉凉的,能感觉到深处吹来的凉风。我们打着手电往前走,一开始通道还是四四方方的,等走过大约二十米,左右墙壁和上面的顶棚开始变得不规则,起起伏伏像是波浪一样,又走了大概五米的距离,水泥墙倒了尽头,再往里是一条土路。 也就是说当初的封路作业就修到这里,里面没有深入。 老陈从包的侧面抽出一根铝合金登山杖,一手打着手电,一手紧紧捏着杖子。他是老江湖,应该是嗅到了什么特别的气息。 甬道里只有风声和我们粗重的喘息。又走了一段,前面的路被大石头封死。解铃打手电摸了摸,大石头应该是有意刻出来的,正好和甬道前进的洞口吻合,结结实实塞在那,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应该是机关。”解铃说。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解铃道:“我有种预感,你爸爸就在密道的深处,我们走的方向是没错的。如果他就在里面,那么这块石头他是怎么堵在这的?想必是有机关。”亚节引划。 老陈凑过去,上上下下摸索着石头。从包里取出小锤子,对着石面敲敲打打。 敲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扶住墙,伸出脚对着石头就踹。一踹下去,石头竟然有些微微晃动,再一脚,石头踹塌了一块。老陈还要继续踹,解铃一把拉住他,严肃地说:“我刚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我们看他。 解铃道:“这块石头是谁封的?是马国强吗?那么在他未封以前,这个洞是不是早就存在?修停车场的时候,有没有人进去过?马国强怎么知道这里有个洞?” 老陈眨眨眼:“啥意思吧。” “马连科,你爸爸参与过这个停车场的建设吗?”解铃问。 我摇摇头:“修建停车场的时候,我爸爸还在钢厂工作。那时候我爸爸除了日常上班,下班就按时回家,他和停车场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那怪了,你爸爸是怎么知道这里藏着一个洞?”解铃问。 老陈道:“这好解释,马国强没事来这里溜达,看到这里有个洞。” “然后他从里面把墙砌死,又找了块大石头,把自己封在里面?”解铃说。 老陈眨眨眼:“是不太合常理,想那么多没用,我们不能停。” 我颓然地说:“砸吧,赶紧砸,总会水落石出。” 老陈就等我这句话,上去哐哐几脚,把石头踹得碎末横飞,时间不长踹出一个破洞。我们把碎石清理干净,这个洞跟狗洞似的,勉强能爬个人进去。 老陈先爬,进去后让我们把包递给他。 还没把包塞进去,听到里面老陈兴奋的声音:“我槽,你们先等等,不远处有个人影!我过去看看。” 第九十六章 时间之神 老陈堵在洞口。 我着急地冲里面喊,先让我们进去。 “你们别进,我探探究竟,可能有危险。”他把背包堵在洞口,声音愈来愈低,人已经走远了。 我真是气极了。他一定是看到我爸爸了,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我一脚把他的包踹飞,要往里爬。解铃从后面抓住我的领子:“你冷静点。” 我也不知是怎么了,觉得我爸会遭到不测,着急地吼:“敢情不是你爸呗,一旦……” 话音没落,洞里光亮闪烁,老陈走了回来。他从洞口探出脑袋:“你们进来看看吧,情景有点……出乎意料。” 我挣脱了解铃,猫着腰使劲往里拱,终于钻进去。里面空间非常狭窄,左右两侧洞壁离得特别近,中间大概只留出一个成年人行走的宽度。 洞壁遍布石头,湿漉漉流着水。异常潮湿。 解铃也从外面爬了进来。我们三人背好背包,我在最前面扶着洞壁走,心跳加速,前面是不停晃动的手电光线。 大概五分钟后到了尽头,出现类似洞窟一样的地方。 “你们看这。”老陈用手电圈着洞壁一块区域。亮光里陡然出现一尊硕大的黑色雕像。这是一枚头颅,准确说应该是狗头。这尊狗头太大了,足有成人大小,悬挂于洞壁上,只有脖子以上的部分。 这只狗头五官简陋粗糙,表情却异常生动,诡异的是它并没有雕刻双眼,只是在额头部位凸起一块,乍一看像是二郎神的第三只眼。 我们手里三束手电光线落在狗头雕像上,谁也没有说话,我喘着浓重的呼吸。洞窟里能听到的只有滴答答落水声。 “解铃,你是安歌的徒弟,能不能看出这是什么?”老陈似有拷问之意。 解铃沉默一下,说道:“应该是地狱守护犬。” “那是什么玩意?”我颤巍巍地问。这个名太吓人了。 解铃解释:“地狱的传说在每个民族每段历史上都有不同的解读,但不约而同的,关于其描述里都会有狗的存在。这只狗守护在地狱门口,也就是鬼门关,看到它就意味着即将进入地狱阴司!” 我太阳穴怦怦跳:“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 解铃走过去,伸出手摸摸狗头雕像,面色凝重。我仗着胆子也过去摸,触手温润,既不是金属做的,也不是木头石头刻的,说不出是什么东西,坚硬温凉光滑。 我无意中看到狗头雕像旁边的石壁里似乎还有个影子。用手电照,倒吸口凉气。石壁上刻出一个人形的凹槽,里面也有一尊黑色的雕像。 “你们看这个!”我提醒他们。 老陈和解铃照着,光亮下能看到这尊雕像是老人,面目沧桑,长须冉冉。最怪的是,这个老人背后生着一对翅膀。翅膀闭合,笼在他的身后,乍看起来这个老人像是被封禁在凹槽里,表情凝重而痛苦。 “这是谁我就不知道了。”解铃说。 “他是时间之神。”老陈紧盯着老人雕像,一字一顿说。 “时间之神?”我疑惑问。 老陈说:“我曾经在柬埔寨一个深山的村落里见过,当地村民特别崇信这个神。后来我查过,这个神是密教崇拜的最高神,原名叫柯罗诺斯,掌管时间,高于万物。柬埔寨村落的那尊神应该是当地在殖民时期由外国人带进去的,结果成了那个地方的唯一神。村民们那么崇拜,想必是这尊神在当地留下过神迹。” “掌管时间的神……”我喃喃说,“这两个雕像摆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解铃道:“一个是地狱门户的看门狗,一个是掌管时间的大神。它们在一起,会有什么隐喻?” “其实我最关心的是,”老陈说:“两尊雕像是谁留在这里的?看雕像的规模和逼真程度,应该是相当大的工程。停车场修建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关于这方面的报道,难道当时他们没有发现?” 解铃叹口气:“我愈发感觉到我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我忽然有了一些触动。时间之神和我爸爸所写的时间线混乱的日记……好像有点什么关系。现在事情越来越玄奥,无从思考,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们没有过多的停留,继续往里走,洞窟内甬道渐渐狭窄低矮,要猫着腰走。两侧滴水不断,这里十分让人气闷。走了没多远,老陈说了声小心。我还没反应过来,一脚踩在凉水里。 甬道内出现一条地下河,冰凉刺骨,倒不算深,只淹过小腿肚子。我们三人踏着水,艰难往前走,越来越黑,道路也开始扭曲拐弯。如果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打死也不敢往里进,倒不是怕黑,而是进去后很难再出来,道路如同迷宫一般。 正走着,洞的深处忽然传出声音。最前面的老陈站住,给我们打个手势。 那声音很低沉,高低宛转,乍一听像是风,可又觉得好像一群人在低声吟唱,怪异莫名至于极点。 我们站在水里听了两分钟,老陈摆摆手,示意继续走。怪声忽左忽右,忽前忽后,随着我们的深入,愈发空洞起来。 解铃低声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也怪了,他一念叨完这句话,我恐惧的心情渐渐平复,重新打起精神。 终于从水里走出来,眼前渐渐开阔,出现一大块平地。我们三人坐在地上休息,老陈从包里掏出运动饮料扔给我和解铃。我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而解铃在小口抿着,我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我意识到,水和食物应该节省点用,说句不吉利的话,一旦出不去了呢? 三人没有交谈,气氛沉闷。我无聊地用手电四下里照着。老陈盯着虚无的一点,眼睛发直,应该是在想什么,而解铃捻动着手腕上的檀香佛珠,可能是靠这种方式舒缓情绪。 我歇得差不多,不好意思提醒他们走,只好站起来活动活动双腿。这时突然看到对面的洞壁上好像刻着什么字。亚亩乐才。 字刻的地方有点缺德,洞壁下有一大片碎石,要看仔细这些字必须踩着碎石过去。我走过去,正要踏上碎石,老陈在后面晃动手电,大吼一声:“马连科小心,不要乱动!” 我可不听他的,这些字很可能是我爸爸留下来的。 我踩着碎石过去,打着手电去看。这行字刻得非常浅,不知为什么,第一眼看上去,竟然生出极为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见过。 我心怦怦跳,仔细辨认,终于分辨出是什么字,上面写着“潜虚子修习命种子之处。” 看到这句话,我脑子嗡一下大了。 潜虚子就是黄九婴!我心脏狂跳,有种强烈呕吐的感觉。难道黄九婴来过这里?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一想到这个人,我胃里就犯恶心,生出一种恐惧又厌恶的感觉,关于他的任何信息我都不想看到。 在这行字下面,还有一些小字。我用手电照着,是歪歪斜斜三行字,分别写着“何为道”,“何为仙”,“何为生”,一共三问。 我轻轻用手碰着这三行刻字,手指尖冰冷。这三行字是刻在君天集团山庄的聚灵阵地下,我的记忆又回到了那一刻。 当时我们要破聚灵阵,放出阵核的黄九婴。而我负责第三个阵,当我进到地洞时,发现洞壁上刻着这三行字,是黄九婴当年刻下来的。 为什么这些字会出现在这里,黄九婴来过吗?我仔细辨析墙上的这几个字,发现它们的行文笔画和书写方式和我当日在聚灵阵里见过得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我想告诉解铃和老陈过来看。可一转头,顿时愣住,身上霎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老陈和解铃全部消失不见。洞窟正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汪池水,水下是累累的白骨。 第九十七章 即时演算的未来 看到眼前一幕有些眩晕的感觉,全身发冷。我升起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太疯狂,以至于我从情感上难以接收。眼前场景,封闭的洞窟,洞窟中间的蓄水池。蓄水池底的累累白骨,洞壁上刻着的字……所有细节都表明,我应该是回到了君天集团山庄地下的聚灵阵里。 可能吗?我现在可是在隆城停车场里,难道摸摸墙上的字,瞬间就转移到了百里之外? 我揉揉眼,一定是迷糊了,这几天心力交瘁,是幻视,我喊着解铃和老陈的名字,洞窟深处传来回响,许久没有人应答。这两个人真的失踪了。 我双腿发软,僵在那好半天。我趟过冰凉的蓄水池,来到岸边,往前走了一段。出现一条往外爬的甬道。我迟疑很久,最终还是爬了进去,经过一段漆黑艰难的爬行,我从甬道出来。头上出现一个垂直的洞口。 妈的,怎么越来越像了?我突然就空间转移了? 我狐疑爬着墙壁。从洞底爬上来。刚一出来,一束光亮射来,下意识眯缝眼睛,眼前凑过来一团人影。这个人一脸焦急:“小马,你在下面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这人,脑子嗡的炸了,耳鸣好半天。 他继续追问,嘴一张一合的,可我听不到任何声音,耳鸣继续,大脑一片空白。 眼前这个人,居然是周维民。 周维民很久之前就烧成灰了。当时大火连天,我就在旁边,细说起来他还是死于我之手。没有理由他现在还活着啊。最为古怪的是,此刻的他精神饱满,面色红润,完全不像将死时的木乃伊样。 这时又过来两个人,我差点没哭了。居然是鸟爷和尤素! 尤素上上下下打量我:“没事吧?” 鸟爷用手在我眼前晃了两下,顺便做出一个手势,问我这是几。 我看看其他人,有老安,有空不二,居然还有周秀。我那个疯狂的念头渐渐落在实处,已经做出判断,我很可能穿越了时空。回到了过去。 “你傻了吗?到底看到什么了?”周维民冲我吼。 我镇定心神,告诉他在下面我发现一个洞窟,里面有蓄水池,又看到黄九婴的对天三问等等这些。至于我是穿越时空回来的,这话没法和他们说。我要解释自己怎么从未来穿越回来的,势必就要向前追述。我能告诉周维民你最后的结局是让大火烧死吗?能告诉周秀你会被亲哥哥干,折磨而死吗? 这些话非但他们不会信,还有可能把我送精神病院去。 我看着尤素,看看鸟爷,做了一个决定。如果我真的穿越了,我会尽全力挽救局面,不让事态朝着原有的方向发展。 这时空不二说道:“尤施主下的地洞,里面是木棺。侯施主下的地洞,里面是火盆。现在马施主下的地洞,里面是水潭。这里的规律很明显,为木、水、火。” 老安说:“现在聚灵阵四处已破三,可见这最后一阵,应该是金,无疑。” 我在旁边听得苦涩。他们的对话我都听过,凭着记忆,应该是一模一样,也就是说假如没有我干预的话,事态还是会按照原先的方式再发展一遍。 老安带着我们吃了午饭,我吃得味同嚼蜡,食之无味。脑子一直在转,怎么能阻止后面一系列事情的发生。我已经不想回到未来了,那里有太多的遗憾,莫不如就把现在做好,改变未来。 聚灵阵最后一关我是知道的,那里是鬼殿,我们将和一个从地狱飞出来的怪物进行一场殊死搏斗。吃完饭之后,老安招呼人开着电瓶车把我们拉到破庙门口。 老安交待里面的事宜,周维民让空不二先进去看看,老安和空不二发生了争执……这一切和原来的那一天都一模一样。 我走上前说:“你们都别吵了,谁也别进去,我进。” 鸟爷拍了我一下,暗骂:“老马你是不是疯了,里面这么诡异,会非常危险的……” 我摆摆手,看着他们两个人,然后直接问:“你们信不信我?”亚边序扛。 尤素深深地看我,拉着鸟爷退后。 我抬起头,阳光氤氲,照的有些睁不开眼,光线落在脸上热热的。我突然生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其实我并没有从未来穿越回来,我一直都在聚灵阵的地洞里,后来发生种种的事,不过是我在那里做的一场梦。 长长的一个梦,现在梦醒了,我也就回来了。 什么解铃,老陈,爸爸的历史,那一幅画……不过都是我的一场梦。 我说嘛,怎么如此光怪陆离,梦嘛,本来就荒诞,符合现实反倒有问题了。 既然我梦中验算了一种未来的可能,现在有机会重新复盘,那就不可能再让事态朝着黑暗的方向发展。 我走进鬼殿,径直来到那面墙前,捡起灯台一下一下砸着,石头纷纷下落,露出里面的密室。洞口砸出一个人勉强进出的大小,我便停手,费力爬进去。 我用手电照了照,里面和梦里来过的那次一样,鬼坛、满墙的地狱壁画、还有那尊猴子大小的地狱怪物,它拿着棍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我靠在墙角坐下,脖子后开始刺痒,我这次没有束缚黑钟馗,心念一放松,便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人摇醒,艰难睁开眼,看到是尤素和鸟爷。 他们两个也进了这个密室,用很惊诧的眼神看我。我揉着脑袋下意识问怎么样了。 鸟爷疑惑:“你不知道?” “到底发生什么了?”我着急地问。 鸟爷用手电照着,我看到了眼前的情景,地上黑血淋漓,遍布残肢,那个怪物被撕成碎片,翅膀七零八落的。整个场景充满了血腥气,惨烈至极。 这和我梦中经历过的那一次,又是一模一样。 尤素看着我,一脸的难以置信:“我们进来的时候,看到你和这个怪物搏斗,我们都吓坏了,后来怪物被撕碎,你也昏过去,现在没事了吧?” 我苦笑一声:“刚才那不是我,是黑钟馗。” 我捡起棍子,在他们两人的搀扶下,爬出密室,来到外面。我把棍子交给老安,老安仰望天空,叹了一声:“老朋友,二十年了,你也该出来了。” 他们商量决定三天后打开聚灵阵,放出黄九婴。 暂时无事,大家回去休息。等没外人了,我把鸟爷和尤素郑重叫过来,看着他们。 “我要和你们讲一件事。”我严肃地说。 鸟爷靠在床头,尤素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他们沉默地看着我。 他们如此镇定的表现让我不适,我还是讲了起来:“今天我下到地洞的时候,好像做了一个悠然长梦……”然后我把梦的内容告诉他们,发生的种种事,事无巨细全都说了,包括鸟爷被附身,尤素抱着华玉惨死在地洞,道观的一场大火,周维民被烧死等等……没有丝毫隐瞒。 他们两人从始至终沉默着。不过能看出来,非常震惊,鸟爷拿烟的手几乎把持不住,烟头都要落下来。 关于后面我回隆城的事就没说,和他们关系不大,我没觉得这两件事能联系到一起。所以只讲到我被张元天道长救下来,在医院醒来的那一刻。 讲完后,我说道:“今天老安和空不二还有周维民他们的行为和对话,和我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我的梦境应该就是事态的自然发展趋势,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整件事就会朝着梦境演绎的那样发展。” “如果我们做了什么,”鸟爷说:“就会产生另外的结局?” “对!”我说:“蝴蝶效应。” 尤素用手指敲着桌面:“老马,你摸到了洞壁上黄九婴遗留下的字,这些字有神通感应,能让你进入梦境,而这个梦演绎了我们的未来?” “对!”我点头。 鸟爷若有所思,忽然笑:“我被黄九婴的神识附身,还杀了尤素……呵呵,诡异,可能吗?” 尤素说:“我以前看过一些修真的小说,里面好像描述了这么一种修炼的功夫,修行者能够进入一种虚拟的妄境,在里面体验种种事由,如果你境界提升了,自然可以从妄境中破妄而出,而如果什么也没悟到,则会永远困在妄境里出不去。” 鸟爷道:“听起来有点像盗梦空间里人梦最底层的那个潜意识层面。” 尤素说:“老马做的这个悠然长梦,说不定就是一种修行的妄境。其实不是梦,是真的一种事态即时演算,就跟用计算机沙盘模拟战争动向一样。这种神通应该是黄九婴留下来的,他要成仙所以躲在洞里破妄,结果把神念留在洞壁上,老马无意中触动,就进入了自己的妄境。” 我和鸟爷听得目瞪口呆,鸟爷哈喇子都流出来了,他说:“我草,尤素,你这脑子怎么长的,这么复杂的事都能想明白。” 而我则另有想法,如果真的是尤素的分析,我经历的未来只是一场妄境,难怪在那个未来里,我经历的一切好像已经安排好的,每一步都在命运的冥冥计算之中。 第九十八章 出乎意料的蝴蝶效应 鸟爷道:“按照老马的梦,下一步就是请出黄九婴。” “对。”我赶紧说:“不能让他出来!” 鸟爷抠着手指头说:“老马,你想过没有,我和尤素身上还有尸毒,解毒的唯一希望就是黄九婴的尸体。不让他出来也不是不行,那我和尤素怎么办。还是免不了死亡的下场。” 我一时语塞,真把这茬给忘了。 鸟爷说:“这样吧,等我和尤素把身上的毒解了,我们就想办法把黄九婴尸体处理了,你看怎么样?” 我愣了愣,心说到时恐怕身不由己。这话始终没说出来,鸟爷说得没错,我总不能为了改变事情走向,不顾他们两人的性命。 这件事太纠结了,鸟爷和尤素的命运竟然紧紧扣在黄九婴身上。投鼠忌器,动都不能动,只能暂观事变。 过了三天,山庄事宜准备就绪,请出黄九婴。老安领着大家摆香案。烧香炉,进行仪式典礼。和我梦中经历的一样,他们请来国外的探险队,打开了井盖,还是那个叫珍妮的外国女孩打头阵,顺着绳子滑到井底。 所有人都抻着脖子看,一个个紧张到不行。而我站在后面,表情淡漠,将要发生的事我全都经历过。见怪不怪。 折腾一上午,终于从井底捞出那枚形似蚕丝缠成的白蛋,黄九婴就封在这里。周维民上蹿下跳,嘱咐谁也不准动这东西,他把这枚白蛋运回了山庄小白楼的客厅。 我坐在沙发上,冷漠地看着他们。接下来一定是老安开蛋,然后莫名死去。果然。老安拿着刀开始剖,时间不长,白蛋开了一个洞。我在沙发上,白蛋的洞在另一面看不到,其实我也用不着看,发生的事都经历过。 老安跪在洞前磕头,他们几个人凑在洞前,看着里面的东西惊讶地指指点点。 周维民探头出来:“小马你不过来看看?” 我站起来,信步走过去,客厅光线陡然晦暗,蛋的深处坐着一团黑影,面目不清。尸体下面是一张藤椅。 周维民让保安进来,把里面的尸体请出来,空不二捻动佛珠,轻声吟诵:“肉身不坏,又称全身舍利。人寿八万四千岁,弥勒佛当下生此阎浮提,度化释迦牟尼佛世所未得度的众生,修行者如能入甚深禅或保持肉身不坏,可等得弥勒出世……” 尸体从蛋请里出来,大家看到这具尸体戴着面具,穿着黑色道袍。我对于黄九婴非常反感,而且有一种莫名的恶心,看见他就像是看见大耗子一样不舒服,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黑暗的妖气。 周氏兄妹看着尸体眼睛发光,尤其周秀的眼神,极为复杂。我知道她的命运,当她看到尸体的这一刻,便决定了她的未来。 周维民告诉我们他决定修一道观。而在此之前把尸体先陈在客厅,摆上神龛供品,当祖宗那样先供养起来。亚乐宏才。 我给鸟爷和尤素做了个眼色,我们离开回到住所。 我说出了自己的主意:“两位,这具尸体不能留!今晚我们就要行动。” 我记得当时空不二解剖黄九婴的尸体,发现了尸内生着白莲花,那个就是解开鸟爷和尤素尸毒的关键。我的计划是,趁着今天晚上尸体刚弄出来,防护不严,我们把尸体里白莲花偷出来,让他俩吃了解读,然后再想办法把黄九婴的尸体毁掉。 我们晚上没有睡,熬到下半夜两点多,我们三人偷偷摸摸来到楼梯口。下面客厅亮着灯,周秀和空不二正站在尸体前对话,周秀说道:“……因为信息贮存方式的改变,他变成了一种新人类。” 这正是那天晚上两人对话的结束语。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我们藏的位置听不太清,只听得空不二说了一句“无非皮囊空相”。这时脚步声传来,周秀走了上来。我们三个藏在黑暗的角落里一动不敢动,周秀穿着一身睡衣,玲珑有致,顺着走廊渐渐走远。 下面灯也灭了,随即门响,空不二也走了。 我们三个急匆匆来到客厅,不敢开灯,摸着黑把尸体从藤椅上搬出来,直接放到地上。鸟爷拿着刀,低声问我,还记不记得在哪个部位割出白莲的。 我记得好像在胸口。鸟爷拿刀比划,看看我又看看尤素,尤素点头:“动手吧。” 鸟爷正要下刀,忽然停下,说:“我想看看黄九婴到底长什么样子。” 说着他就要掀尸体脸上的面具。我赶紧提醒他,这个黄九婴长得很恐怖,你们两个要做好心理准备。 鸟爷呵呵笑:“他就算长个蛐蛐脸,我也不害怕。” 面具摘了下来,鸟爷看看:“这也没啥啊。”我一开始没注意,听他说了才去仔细看,第一眼的感觉就是惊讶,因为这个人五官很正常,眉目全在,并不是黄九婴的样子。 我心怦怦跳,难道梦里的情景在现实里发生改变了? 鸟爷要下刀,我又看看这个人,大脑忽然炸了,一片空白。 这哪是什么黄九婴,这是我爸爸,马国强啊! 我脑子嗡嗡响,全身冷汗直流,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黄九婴会变成我爸爸。这时鸟爷的刀刃已经切到我爸爸肚子上,我情急之下,一掌把他推开。 鸟爷一屁股坐在地上,刀撒手,他痴愣愣看我:“老马,你干嘛?” 我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正要解释,忽然室内灯亮,刺眼的光晕中,周氏兄妹和空不二走了进来。 周维民看着我们,嘴角的肉直跳:“你们三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想干什么?!” 从门外涌进几条大汉,周维民恶骂:“都给我绑上!” 我们来不及反抗,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周维民看着我爸爸的尸体,再看看地上的刀,脸上阴晴不定。鸟爷急了:“老马,赶紧想招啊,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我脑子全乱了,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从这个拐点开始,一切都不同了。 周秀走到我爸爸尸体前,爱恋地看着,轻轻抚摸我爸爸的脸颊:“黄前辈,你受惊了。” 我大吼:“那不是黄九婴,那是我爸爸,那是我爸爸!” 周维民挥挥手:“杀了,埋在后山,不要留活口。” 我们被这几条恶汉拉到后山,夜深人静,寒风呼啸,真是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我们三个跪在地上,那几条汉子一人一把铁锨,在后面吭哧吭哧挖土,不多时挖出一个大坑。 鸟爷终于绷不住了,对我大吼:“马连科,我他妈让你害死了!你个煞笔,你去死吧!听你的,听出事来了。我也是个煞笔,怎么能信你做的梦。” 而尤素在一旁沉默不语,眼睛里都是视死如归。 为首的恶汉用打火机点燃烟,迎着夜风抽了两口,来到我们面前说:“三位,有两种死法你们挑。一个是把你们用铁锨拍死,尸体扔坑里;还有一个就是直接活埋。我建议你们选第一种,少遭点罪,一疼就过去了。” 鸟爷嚎啕大哭:“大哥求求你,放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这是不可能的。”恶汉吐着烟圈:“两种死法你们挑。” “我们选第二种。”一直沉默的尤素忽然说。 恶汉点头:“有点爷们样,我最烦鬼哭神嚎的,那句话怎么说,人生自古谁无死嘛。到时候谁都得嗝屁,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三位兄弟先过去,等哥哥有那天,咱哥几个黄泉路上再聚。” 他冲手下人点点头。那几个人揪着我们,来到大坑前,一人一脚踢进坑里。我掉在坑里,摔得全身疼,眼前阵阵发黑,抬头上看,外面几个汉子开始用铁锨铲土,碎石土块像下雨一样洒了进来。 鸟爷挣扎着起来,想往坑边靠,还没过去,让人一脚又蹬回来。他又窜又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尤素盘膝坐在坑底,一动不动,任凭土块浇得满身都是。 时间不长,土越来越高,埋到了我们的脖子处。我呼吸困难,无法动一下,胸口像憋炸了一样。 我艰难地转头去看,只看到深夜远处黑黝黝的山岭。下一秒钟,一铲子土落在头上,把我彻底埋住。 第九十九章 迟到三十年 我拼命挣扎,晃动脑袋,一铲铲的土还是无情地埋过来。 我呼吸不畅,渐渐失去知觉,眼前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像是耳鸣一样响起声音。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可我怎么都睁不开眼,一股劲儿在身上涌动,我下意识感觉到,如果能醒来那就死里逃生,如果就此昏迷下去,恐怕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我大吼一声,猛然睁开眼,声音渐渐清晰,上面传来的。我抬起头,看到解铃和老陈在高处叫我。我轻轻晃动身体,发现自己陷在狭窄的碎石洞里,全身被卡住,一直埋到脖子,动也没法动。 老陈探身进来。帮我清理身边的石头,忙活好半天,我终于露出双手,他拉住我,大声喊着:“使劲!”我猛地一提气,拼命挣扎,石块渐渐松动。解铃也来拽我,在他们帮助下,我左扭右动。终于从碎石里挣扎出来。他们把我拽了上去。 我全身都是碎石烂泥,一屁股坐在地上,脑袋嗡嗡响。解铃在我面前晃动手掌,好半天我才恢复思考能力。 老陈擦着汗说:“多险啊,你刚才怎么了?中邪了?怎么叫你也不听,径直走过来。结果掉地洞里去了,差点就死了知道吗?” 我全身颤抖。回想起刚才一幕幕的经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老陈训我:“以后一切行动听指挥,不让你干的别干!小马,如果你真的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向你爸爸交待。” 说了半天,看我没反应,老陈狐疑地对解铃说:“这人怎么了?不会傻了吧。” 我从地上爬起来,他们两个惊诧地看我。我捡起地上的手电,照着刚才掉进去的坑,然后又照照洞壁,那里全是石头,并没有刻字。根本就没有什么黄九婴的对天三问。 也就是说,刚才我穿越回去的经历,应该是我掉入深坑快憋死的时候,做的一个濒死之梦。 解铃看出不对劲,轻声问我:“马连科,你怎么了?” 我说:“我刚才掉进坑里的时候,做了一个超级真实的梦……我回到了过去。” 解铃和老陈面面相觑,一起看我。 我简单把那段经历讲述了一遍,他们两人听得皱眉。讲完之后,我心里是无比的颓丧,果然啊,所有的事情发生就发生了,不可能重来一次,世间没有后悔药吃。 本来还以为自己能改变事态的走向和人物的命运,没想到终归仍是一场梦。这种无力和颓丧感,无法形容,感觉万念皆灰。 “梦里的感觉非常真实?”解铃问。 我苦笑:“对于我来说那根本就不是梦,是亲身经历。对了,我掉进坑里多长时间?” 老陈看看表:“刚才你像着魔一样往洞壁那走,结果一脚踩进陷坑,我们再把你救出来,满打满算二十分钟吧。” 我悠然长叹:“我在梦里度过了五天。” 老陈若有所思:“难道真有时间之神?或许不是梦,而是真的回去了。” 有些细节我没法和他们两个说,毕竟经历这一段往事的人是我,不处事态之中不知其中的微妙。我回到过去的心情,对于鸟爷和尤素的感情,期望改变命运线的强烈情绪等等,实在无法用语言表述出来。 解铃提醒我们,不管是梦还是魂魄穿越,这个鬼地方诡异莫名,复杂程度超出原先的想象,大家多注意一点。 又休息了一会儿,解铃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身体倒是没什么,只是精神上一直无法释怀,还沉浸在刚才那五天的真实梦境中有点出不来。 至少我有机会改变我们的命运,但是到了最后一刻,事情才出了出乎意料的变化。 黄九婴的尸体居然变成了我爸爸,这一点来说,够虐心了。 我们继续往深处走,这次每个人都加了小心,深洞里黑不可测,四处只听滴水声,越走越是阴森。 老陈走在前面,解铃在中间,我在最后,我们没有任何交谈,三束光亮在狭窄的洞窟里盘旋。 气氛有些凝重,就在我们神经绷得极紧的时候,让人震惊的一件事情发生了。亚央史划。 就听见一连串清脆的“叮铃铃”的声音,好像炸雷一般突然在洞窟深处响了起来,我们不由自主地头皮一麻。解铃先反应过来,脱口而出:“是电话!” 我们停下来,脸色都是异样的惨白,在这个深入地下不知多少米的洞窟里,居然会响起电话声。老陈说道:“会不会是工人很早前在这里铺设的电话线?” 铃声响个不停,清脆的声音在洞窟甬道深处带着一阵阵回音。我们三人继续往前走,铃声也愈来愈清晰,此时我生出一种预感,这个铃声似乎就是为我们响的,让我们过去接电话。 走了十分钟,铃声就响了十分钟,一下接一下,清脆阴沉,又摸不着方向。 拐过一个路弯,老陈脚步停了下来,他用手电照着,光亮下,我们看到在洞壁上悬挂着一个老式的黑色电话机。 电话机后面蜿蜒着交错的电线,延伸进入洞壁,不知通到什么方向。 电话还在响着,这盘电话实在太陈旧了,随着铃声,上面的灰尘簌簌下落。 我们三个对视一眼,老陈走到电话机前,略有些犹豫,想把电话接起来。 老陈把手电放在电话机上面,深吸口气拿下话筒,先沉默一小会儿,然后问:“哪位?” 我和解铃赶紧过去,凑在旁边听。 话筒里是沙沙的声音,似乎是无线电的干扰声,我突然有一种别扭而黑暗的预感,赶紧告诉老陈挂了吧。老陈有些犹豫,这时电话里传来一个人声。 我们顿时屏息凝神。那是男人的声音,一直在咳嗽,老陈也不催他。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那头的男人忽然问:“孤狼在吗?” 老陈脱口而出:“不在,没有这个人。” 听到这两句对话,我顿时产生些许疑惑,老陈的反应十分不正常。他好像早就知道那男人要问什么,他的回答根本没经过思考,完全就是张嘴就来。 那男人不断咳嗽着:“我好不容易查到这个电话……如果你们这里有孤狼,请转告他,咳咳,有一个叫阿珠的女人在医院快死了,咳咳,她只想见见孤狼最后一面,咳咳,希望你能,咳咳,转告他……” 这人还没说完,老陈“砰”把电话挂了,他的脸色很差,额头浸出冷汗,直直盯着电话机,像是在看怪物。 我和解铃都看出来,这个电话对他来说非同小可。 解铃知道这时候不能刺激他,轻声问怎么了。 老陈靠在洞壁上,从兜里摸出烟,哆哆嗦嗦叼在嘴里,打火机点了几次都没点上。解铃把打火机接过来,帮他把烟点上。 老陈抽了两口烟,盯着电话机,沉默十几秒后说:“我不想再进去了,这里太可怕了,我想回去。”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 老陈脸上毫无血色,他勉强镇定说:“大概在二十多年前,那时候我还年轻,背后是叔叔的扶持,前途广大。人一年轻,又有了成绩,很容易傲气上头,做事无所顾忌,那时候我认识了很多女人,对她们都是玩弄的心态,其中有一个丫头更是无怨无悔地跟我好,还为我怀了孩子……可我为了前途,当时要迎娶一位老上级的女儿,就把她甩了。” 老陈咳嗽的不行,把烟掐灭,继续说:“我认识那丫头的时候,还是在大西北执行任务,用的是代号。自认为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回到京城我还当我的贵公子,可谁知道有一天,一个电话打到了我们科,是谁接的我忘了,那同事告诉我,有一个老人刚才打过电话,说是找孤狼,让他去见一个叫阿珠的女人,他还说阿珠在医院里难产要死了……我一听就愣了,因为我在西北执行任务时的代号就叫孤狼,而被我玩弄的丫头就叫阿珠。当时我的反应不是心疼那个丫头,也不是懊悔自己做过的事,更多的是恐惧和恨意,怕这个女孩耽误了前途,她死了最好。我贿赂了那个同事,让他不要把事情说出去,同事对我说,他对那个老人说电话打错了,这里没有叫孤狼的人……” 我听得心血起伏:“老陈,你的意思是,这个电话……” “我不知道此时此刻电话那头的人到底是谁,”老陈苦涩地说:“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有时间大神?这个电话对我来说,迟到了三十年,现在我才亲手接到……我一生中做过很多昧良心的事,最让我挂怀的,就是年轻时的这起风流债。我想她,阿珠。人很怪,年轻时仅仅一度风流,偏偏能记忆一生。” 老陈说着说着,流下眼泪,哭得泣不成声。 第一百章 越走越深 老陈到底是个饱经风霜的硬汉,哭也就那么个意思,落落泪就罢了。 解铃道:“马连科在刚才濒死状态回到了过去,而老陈你现在又接到一个迟到三十年的电话。这说明什么呢?” 我打量打量四周,不寒而栗的寒气:“我有种感觉,我们好像走进了一个针对我们的陷阱里。” 老陈擦擦眼睛:“这里确实太邪门了。今天就这样吧,等哪天调集人手再探一次。” 我也有点打退堂鼓的意思,到现在还回味着穿越回去的那五天,似真非幻,根本不像梦。 “那就先回去吧。”解铃看我们两个没有再进去的意思,说道。 本来我们后队变前队,顺着原路就可以回去,可这样一来在队尾的我就要变成领路的队头,我看着黑森森的甬道,嘴里泛酸水,告诉他们两个我根本不记得回去的路。 老陈挤过来,让我到后面去,他在排头。 我们三人往回走。我算过时间,从我落难的洞壁到这架诡异的电话。我们一共走了十五分钟,现在往回走的话只能快不能慢。我看着表,掐算时间。 可越走我的心越沉,不知不觉我们走了十二三分钟,还在黑暗的甬道里,一点出去的希望都没有。队伍里没人说话,我耐着性子跟着他们两个,又走到了二十分钟,还在甬道里转悠。 我实在忍不住:“老陈。是不是走错了?” 老陈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这个你就别担心了,我进来的时候,在墙上做了标记。” 我打着手电照过去,果然注意到在洞壁上刻着箭头,还得说人家有江湖经验。可有箭头的指示,为什么还在这里转悠? 我没敢说话。继续跟着往前走,又走了十分钟。前面的老陈停下来,他看着洞壁上的箭头说:“别走了,我们一直在转圈,这个箭头已经来过了。” 他很镇定,解铃的声音也平静:“怎么会这样?” “我都说了,这里很邪门。”老陈说:“我们可能遭遇到了鬼打墙。” 解铃把包放下,从里面掏出三根长香,一一点燃,插在地上。他盘膝坐在香后,说:“你们两人为我护法。” 我和老陈一左一右站在他旁边,解铃掏出一张道符,轻轻一摇。无火自燃,他把道符往空中一抛,火苗不大,微微飘动,不多时落在地上,半张道符已经烧焦。 解铃把三根香吹灭放倒,用泥土掩埋。我赶紧问怎么样了。亚丸有巴。 解铃摇摇头:“我的法术在这里没用,什么都发挥不出来。”他的态度波澜不惊,像是吃饭一样平静。 “怎么会这样?”老陈惊疑。 解铃说:“刚才我一动用法术,感觉像是被什么束缚住。简单来比喻,这个地方像是安装了干扰网,信号完全被屏蔽,发不出去。” 他顿了顿又说:“我还从来没遇过这种情况,目前推测只有两个解释。第一个是这里有更强大的力量存在,强过了我的法力;第二个是,我们已经不在地球上了。” “你什么意思?”老陈问。 “什么是法术神通呢?”解铃自问自答:“其实就是人和大自然的一种交流方式。现在法术没用了,我没变,变得只能是环境。有点类似重力,从地球迁移到月球或火星的时候,人的质量没变,可重力完全改变了。” 我着急问那现在怎么办。 解铃毫不在意,一耸肩:“没办法,只能走走看。” 我们闷头闷脑又走了十多分钟,老陈停下来,这次不用看洞壁上的箭头我也知道我们又绕回来了。老陈想想,从前面挤过来,说道:“往回走!” 我再一次回到队尾,只能跟着他们走,走哪算哪吧。 我们走了半个小时左右,又一次看到了墙上的黑色电话机。我们三人面面相觑,解铃若有所思:“有意思。往外走的路变成迷宫,怎么也走不出去,而且路上消耗的时间恰好和我们走回来的时间相等。” 老陈道:“说明我们确实在一直往外走。迷宫只是路的一种形式。” 我听得迷迷糊糊的,问道:“那结论是什么?” “没结论。”解铃说:“出去的路发生了即时改变,现在只有一个方向,那就是继续深入。” “越走越深还怎么出去?”我开始着急了。 解铃挠头:“置之死地并不一定就意味着必死无疑,有时也能后生。探探看吧,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或许命运并不想我们走出去,它一直在推着我们向前,直到发现秘密的核心。” 老陈嘴角露出一丝笑:“那就走走看,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看着电话机:“跟我玩邪的。” 我们商定主意,索性也不往外走了,继续往里深入,看看会发生什么。 甬道渐渐变宽,四面是滴水声,一开始我们还能说说话,到后来话都不说了,气氛沉寂压抑。 走到一块宽阔的洞窟里,大家席地而坐,短暂的休息。 这里暗无天日,心情像是阴天雾霾,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走出去,一旦一辈子困死在这里可怎么办? 我正要翻水喝,突然看到不远处洞窟的拐角有团影子。我抄起手电照过去,是个人影,恰站在拐角的墙面里,只拖出影子而看不到人。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团影子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是熟悉的人。 影子渐渐拉长扭曲,那人从拐角后面走了出来。我用手电去照,那人似乎感觉不到手电光亮。我看到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道袍,头上扎着发髻,身后背剑。 我打了个激灵,我靠,这不是鸟爷吗? 鸟爷在拐角处晃悠了两下,又退回去,影子渐渐消失。 我腾一下站起来,吓了老陈一跳,他皱眉说:“你又犯什么神经。” “我刚才看见一个朋友。”我着急地说:“他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儿。” “你也知道不可能,那就别过去了,这地方这么邪门,稍安勿躁。”老陈说。 我正迟疑间,鸟爷再一次现身,这次不是他自己,还提溜着一个人的脖领子,牙剑正别在那人的喉咙上。我一看就炸了,是尤素。鸟爷要杀尤素! 我失去理智,忘了尤素已经死了。在经历了穿越回去的那五天后,我下意识觉得,人的命运应该是可以重来的。 我背起包,朝着那个拐角奔过去。老陈和解铃反应极快,他们翻身坐起,在后面大吼:“回来!” 我急速往前跑着,后面是杂乱的脚步声。我很快来到拐角,用手电照,空空如也。再往前看,鸟爷的影子拖在下一处拐角,我大叫一声又跟了上去。 脑子全乱了,不管那是不是真鸟爷,不管它有什么目的,我都要抓住它。 前面的路曲里拐弯,不停地绕,鸟爷的影子不快不慢,永远出现在下一个拐角,像是一个鬼魂的指路灯。跑着跑着,我终于停了,面前是洞窟尽头,里面是狭窄的空间,鸟爷踪迹全无。 这时他们两个也跑了过来,老陈真是怒了,指着我的鼻子怒吼。解铃喘着气,用手电照着里面的空间,劝解老陈,说我们本来就没方向,走哪都是走,现在让马连科引到这里也未尝不可。 我这时候也冷静下来,肯定是那股神秘的力量用这种办法把我们引来。 老陈喷着粗气,指着我鼻子说:“马连科你要是再不听指挥,别说我替你爹教训你。” 我无话可说。我们仨人进了洞窟尽头的空间,地上用遮板挡着一块区域。我们把遮板清理干净,发现下面是一个类似深井的地洞,老陈捡起石子扔进去,石子不断撞击井壁,最后落到极深的地方,发出沉闷回响。 他用手电照着井壁,看到上面坑坑洼洼的,有许多凸起。他把手电插在腰上,一翻身下了洞,向下攀爬,看着我们说:“愣什么呢,下吧,人家都把通道布置好了,那就走吧。” 解铃招呼我一起下。这里虽然高,井壁却凹凸得当,下起来不费劲。时间不长,我们便来到井底。我抬起头,井口已经看不到了,上面黑森森一片,像是深夜里的月光。 “那是什么?”老陈忽然道。 我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光亮中远处的洞壁上隐隐泛着光亮,好像挂了什么东西。 “是镜子。”解铃说。 第一百零一章 解铃的心魔 我们三人走过去看到,洞壁凹陷出一块椭圆形的区域,里面严丝合缝镶嵌着一个平面。老陈伸手晃晃,黑蒙蒙的表面上出现了人影,也向我们晃手。 确实是一面镜子。看样挂了很多年,镜面落着厚厚的灰尘。解铃用袖子抹净。里面的影像愈发清晰起来。能看出这块镜子并不是玻璃制品,而是一种天然形成类似水晶的镜面,反射出来的影像不算很清楚。 这种东西出现得莫名其妙,我吸口凉气:“别看了,镜子好像是最邪的东西。” 解铃没说话,用手一下一下抹着,把镜面脏东西细心擦掉。我还要催促,老陈暗地里拉我一下,轻轻摇头,然后撅嘴示意解铃。 解铃站在镜面前,我和老陈站在后面,我解读出老陈的意思,他是说解铃的表现有点怪,好像发现了什么。 我们默默看着。解铃把镜面擦干净,退后一步,看着我们,忽然问:“你们看到了吗?” “什么?”老陈问。 解铃轻轻抚摸着镜面,他的手竟然顺着一条看不见的纹理在滑动,说道:“看到了吗?这条螺旋线,一直在旋转。” 老陈打着手电照在镜面上,顿时一片亮亮的反光,有些刺眼。他疑惑:“什么也没有啊。解铃你看到什么了?” 解铃示意把手电挪开。他点亮头灯,细心查看着镜面,然后从背包翻出黑笔,开始在镜面上画着。 我们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他。 随着他的动作,我渐渐看明白他要画的是什么。解铃在镜面上画出一个层层旋转递进的螺旋圈。 我和老陈看得清清楚楚,镜面根本就不存在这么个螺旋圈。不知解铃是根据什么画出来的。偏偏他画出的这个圈子,大小适中,层层相套,严谨得像是计算机算出来的轨道。 “你们都没看见?”解铃问我们。 我和老陈摇摇头。解铃喃喃自语:“你们看不见是对的,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老陈心急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解铃道:“前面马连科遇到诡异的濒死幻境,回到了从前。紧接着老陈又遇到了迟到三十年的电话。现在终于轮到我了!你们看不见镜子上的圈是意料之中,因为这面镜子,”他顿了顿:“就是给我准备的。” 我喉咙窜了一下。老陈沉思片刻说:“那这个螺旋圈你以前见过吗?” “见过。”解铃平静地说:“这是一个宗派的标记,那个宗派叫作三元法门。是关于修仙的古老的失传法门。” 听到这里我心颤抖了一下,想起黄九婴。 “这个宗派的修行者可以进入三元密境,在此中修行。最后大成而去。”解铃用手抚摸着镜面的螺旋圈:“此境界一共九层,层层深入,最后一层名曰‘无’。你们数数我画出的螺旋圈,一共九层,其实是三元密境的俯瞰图。” 他说得很简略,我和老陈没怎么听懂,大约就知道这东西和解铃有很深的渊源。 解铃看着镜子,目光深邃,像是看到了里面的另一个世界,缓缓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就进入了这个密境中,最后无影无踪。”他叹口气。 现在的气氛有些压抑,我沉默着,不知说什么好。 忽然老陈“咦”了一声:“镜子里的是什么?” 我赶紧去看,镜子里本来是我们三人模糊的身影,现在突然映出一团东西,不停地窜动。老陈先反应过来:“是火。” 我下意识回头看,身后是洞壁,根本就没火,再看镜子面,里面的火苗窜得还挺大,火势熊熊。 也就是说,镜子里已经不再反射现实的东西,而是出现了莫名其妙的一团大火。 解铃聚精会神看着,站在镜前一动不动,我竟然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他不会被镜子吸进去吧? 老陈捡起石头走过去,轻轻敲敲镜面,发出沉闷的声音。不管他怎么敲,都无法影响镜子里的影像,那团火还在燃烧。 镜面的影像突然开始拓展,像是凌空架设的摄像机在拉长镜头,场景变得开阔,景深加大,出现了更多的景象。 因为镜子是模糊的磨砂面,里面景象不算清楚,仅仅能看出大概。 镜子里出现一大片广阔的空间,看不出有多大多广,因为没有边。这片空间到处都是类似篷布般颤抖的大火,点点缀缀连成一片,说是火海也不夸张。 在这个火海世界里,能看到有许多小东西在动,像是小虫子,密密麻麻足有成千上万,它们在火海中穿梭挣扎,看不清具体动态和细节,却能感觉到它们的焦躁和痛苦。 “这些是什么?”我情不自禁伸出手轻轻抚摸镜面上一个颤抖的小东西,它在大火的燃烧里不停滚动。 解铃嘴角漾起一丝深邃的笑意:“地狱苦海,那些都是人。” “人?!”我和老陈吓了一跳。 “准确的说,是阴曹地府的阴魂。”解铃说:“镜子里展现的是十八层地狱。” 我吓得倒退一步,气氛有些森然,手电的光线落在镜面上,那些挣扎的成百上千小东西,我竟然有了呕吐感,那些都是人啊。 老陈也有些不舒服,他掏出烟,递给我一根,默默点上。 解铃看着镜子,叹口气:“我明白了,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每样奇怪的东西,其实都是我们的心魔。我的心魔在地狱,镜子在展现地狱相给我看。” 我头重脚轻,想走开可脚又迈不动。亚司医弟。 镜子里景象突然发生变化,出现一大团黑色的东西,在涌动。我分辨出来,应该是汪洋无际的海水。 海浪潮起潮落,一艘筏子在大海中飘荡。大海似乎无边无沿,筏子孤独无助,隐约能看到上面有一个人。 这景象出来后,解铃竟然上前几步,几乎扑在镜面上。他抚摸着小船,喃喃自言自语:“不会是他吧。” 那人抱膝坐在筏头,筏子好像有什么助力,径自朝着西方飘动。 老陈问:“这又是什么?” 解铃没说话,凝神看着镜子里的小船。不多时,筏子停靠在岸边,那人从上面走下来。如果把镜面当成镜头,现在这个镜头拉得极高,几乎是上帝视角,看到的这个人也就小手指大小,一团黑色,犹如剪影。 他走在漫无人烟的海滩,那种孤寂感简直无法形容,让人有种强烈的窒息感。 穿过海滩,又是火海,他在火海中穿梭,身旁是挣扎的罪魂。那人没有留步,显得有些冷漠,最后他来到一处大殿前。这时镜头陡然降低,来了个近景,我们看到大殿上有块石牌,写着三个字“不归路”。 看到这里,我一侧脸突然发现解铃居然落泪了! 我纳闷不已,镜子里的这个人走进大殿,一路穿行,来到最里面的房间。房门打开,里面形似禅房,正中放有一口大锅,沸腾烧着油,锅里盘膝坐着另外一人,虽处烈火烹油中,却依然恬淡处之,表情不焦不躁。 看到这里,我和老陈都震住了,我们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坐在油锅里的人,居然是解铃自己。 老陈难以置信地问:“解铃,这是你吗?” 解铃看着镜子里发生的一幕,眼泪止不住,他抽抽鼻子叹口气:“是我。很久,很久以前了。” 进来的这个人似乎在和解铃交谈什么,解铃从油锅出来,而那人径直进了油锅,盘膝坐下去。镜子里的解铃有些玩世不恭,他从房间出来,两扇大门在背后关上。 就在大门合拢的瞬间,镜子里的解铃落泪了,一滴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流着。 镜子此时就像在放特写,解铃的脸几乎充斥整个镜面,情景诡异阴森又有种很难言的悲怆。 “这个人是谁?”我问:“你怎么这么难过?” 解铃喃喃道:“他叫刘洋,是我的挚友。”他哽咽了一下,忽然道:“两位,请稍离开片刻,好吗?” 老陈拉着我的袖子,示意我跟他走。 我们拐过洞角,只留解铃一个人面对镜子。我疑惑地问老陈为什么这么做。老陈吐着烟圈:“给他留点私人空间吧。镜子里出现的景象关乎到解铃的心病。这里出现的事物全都能点中我们的命门,所谓心魔,真不知道继续往里走还会出现什么。看来要破解心魔,只能依靠解铃自己了。” 第一百零二章 那是他爸爸 我和老陈没有交谈,默默抽烟,在这个鬼地方用不着焦急,反正前路未知,退又退不出去。一根烟抽完,解铃走出来。脸色有些苍白,冲我们点点头:“没事了。” 我们跟他过去,发现镜面上那些诡异的景象已经没有了,里面仅能看到我们三人模糊的影子,它恢复了原状。 我忍不住问:“怎么会这样,你做了什么?” “镜子里的景象并不是真实的,”解铃说:“是我心魔衍生。我虽然神通尽失,可心境还在,刚才禅定打坐,心下清凉,心魔自退。”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那煞白如纸的脸,可以知道他过这一关其实是相当凶险。 解铃用手电照着洞壁深处,那里开启了一道暗门。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无从发觉。解铃告诉我们,当他战胜心魔,镜子里景象消失的时候,暗门自动开启,露出一方深洞。 老陈若有所思:“如果我们三人里没有人能破解心魔,恐怕永远也发现不了这扇门,会在迷宫一样的地窟里转到死。” 现在没时间讨论这个。反正也是在这里瞎转悠,有道就钻,莫不如进这个暗门看看。 老陈走在第一个。来到门口,手电照进去,光线掠过不知他看见了什么。他犹豫一下还是钻了进去,突然“卧槽”一声,紧接着他的声音从脚下传来:“你们小心点,门里是个坑。别摔着跳下来。” 解铃精神状态非常不好,我问他怎么样。他摆摆手说没事,挣扎着第二个站在门口,一纵身跳了下去。我把手电别在腰里,也跳了进去。 坑不深,大概一米多高,落地的时候撞了一下,脚腕生疼。我把手电拽出来,光亮中看到不远处有一方石床,床上好像躺着人,解铃和老陈正围着床转圈。 我从地上爬起来,来到他们身边。床上躺着的这个人,穿着八十年代工作装。上衣口袋居然还别着钢笔,脚上是大头皮鞋,形容安详,面容栩栩如生,不像是死人,反而像是睡熟了。 看到这个人,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使劲擦擦眼,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声音都在颤抖:“爸!” 石床上躺着的人正是我爸爸马国强,我找到他了! 我轻轻摇晃他,带着哭腔:“爸,爸,我来了,我带你回家。” 老陈扶住我。我哭得如此伤心,眼泪流的,心底无比委屈。 解铃用手指放在我爸爸鼻子下面,探探鼻息,轻轻摇头:“没有呼吸,皮肤也是冷的。” 老陈估计是怕我悲伤,做着口型问询解铃,意思是这人死了吗。 解铃动手解我爸爸胸前的衣扣。我愣愣看着他,脸颊还挂着泪,衣扣解开,解铃附身贴在我爸胸前,听了片刻叹口气:“人已经走了,马连科,你节哀吧。” “不可能!”我一听就炸了:“我爸爸前些日子还给我的邮箱留过言,怎么好好的人就死了。” 老陈轻轻捏着我爸爸的皮肤,抄起手电从上到下照着,疑惑说:“没有外伤,也不像中毒,脸色红润正常,像是昏迷不像死亡。人死而不腐,很怪。” 我伸手抄着我爸,要把他背起来,解铃赶忙阻止我,让我别这么冲动。老陈道:“咱们先看看这里有什么关于你爸爸的线索,或许能发现什么对他有帮助的东西。” 这时我冷静下来,觉得他说得对。我们三人分头在这间密室里走动,密室面积挺大,大概能有一百多平,四面是石头墙壁,看不出是人为的还是天然形成。墙壁上有许多形如蜂窝状的洞坑,每个我们都找过,里面空空如也。 正看着,老陈招呼我们过去,他发现了不寻常的东西。 密室东墙上,老陈发现了一大块空空如也的区域,他用手电照给我们看。这块区域是有边缘的,浅浅凹槽,围成一圈,形成巨大的长方形。 “你们不觉得这里似乎有什么用吗?”老陈问。 我揉揉眼:“好像是贴什么的吧。” “那幅画!”解铃脱口而出:“区域面积似乎和那幅画一样。” 老陈把背包放下,从里面翻出那一卷古画,我们三人一起协力打开,老陈拽着一头,我和解铃拽着另一头,往墙上的这块区域比划。很明显看出来,大小正吻合。 “放上试试。”老陈建议。 我们三人一起用力,把画贴在这面墙上,边缘对齐,严丝合缝。老陈倒吸口凉气:“难道说这幅画最开始是张贴在这里的?不对啊,画到我手里已经快三十年了,这么说这间密室也至少存在了三十年。” 解铃道:“可见这里应该早已存在,而停车场是后修的。” 老陈招呼我们把画拿下来,一拿发现不对劲,整幅画竟然和区域粘连到了一起,紧紧粘在墙上。我们不敢用力,怕撕坏了画卷,三人大眼瞪小眼,这幅画就这么挂在了墙上。 “归于原位,没什么不好。”解铃说。 老陈蹲在地上,照着画卷下面的墙壁:“你们看这里是什么。” 墙壁上有一个蜂窝状的洞,光亮中看到,里面放着三盏油灯。解铃趴在地上,把灯从里面掏出来。 “火呢?”他问。 老陈拿着打火机,看灯芯有点犹豫。解铃道:“老陈,别犹豫了,这一切好像都给咱们安排好了,这三盏灯或许是点亮下一步的关键。” 老陈叹口气,擦亮打火机,一一点燃灯芯,三盏油灯里都盛着半碗灯油,缓缓亮了起来。豆大的火苗轻轻闪动。 我们三人一人捧了一盏,站在画前看着。 密室光线晦暗,只有这三盏灯的光,火苗中画卷里的山水似有波动,流动着栩栩如生,给人错觉,似乎画上每个人物都要活过来。 我们凑得极近,画卷有一种很神奇很独特的魅力,吸引目光无法转移,只想盯着看,非常痴迷。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听到解铃发出“赫”的声音,我缓缓从痴迷的状态苏醒。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恍惚,眼前的一切那么不真实,像是做了一场梦。 老陈转过头,突然惊呼:“不好!”我赶紧去看,眼前的一幕彻底把我惊住了。 石床上我爸的尸体,踪迹不见。 我走过去,摸着空空的石床,大声喊着爸爸。密室空空荡荡,我爸爸就这么神秘消失了。 老陈走到密室边缘,抬着手电去照,观察了好一会儿才说:“暗门处没有痕迹,他不是从这里爬出去的。” “那我爸爸哪去了?”我说。以圣丸血。 虽然心情悲恸,此时此刻却有种黑色幽默的意味在里面,让人有点哭笑不得。 “我知道他去哪了。”寂静中解铃说。 “哪儿?”我赶紧问。 解铃招手示意我们过去,他指着画上的一域,平静说:“他入画了。” 我赶忙抬起油灯去照,画上无数庭院中的那间书房,原先的书生不见了,书桌前换成了我爸爸。他背对我们,手里捧着那本日记,拿着钢笔,正在停笔思索。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出他有几分孤寥。 这幅画我们刚才还看过,原先是有个书生的,这么大会儿工夫,不可能有人改画,只有一个说明,这幅画是“活”的,是一个流动的世界,我爸爸进入画里了。 这个看似极端离谱的推论,是我们能思索出来的唯一合理的可能性。 要证实这个推论的方法也很简单,找到我爸爸入画的方法,我们也进去。 “我想到了”,黑暗中火苗幽幽闪动,我说:“躺在石床上,就能入画吧。” 老陈和解铃面面相觑,好半天老陈说:“可以试试。” 我走到石床前,纵身一跳,坐在床上,看着他们说:“如果我真的能进去,且很长时间没出来,你们不必等着。解铃,麻烦你到我家里跟我妈妈交待一声,编什么谎话都行,别让她担心。” 老陈道:“我年岁大了,又是孤家寡人没什么牵挂,还是我来吧。小马,你毕竟还年轻。” 解铃拉拉他:“老陈,算了吧,让他去吧。那是他爸爸。” 最后这句话非常有说服力,老陈不再说什么。我躺在石床上,把油灯放在脸侧,看着密室黑森森的天花板,心跳激烈加速。 第一百零三章 午夜诡车 我在石床上躺着,心静如水,这种环境下,却一点都不担心也不害怕,不知为什么,反而有说不出的恬静。 解铃和老陈把另外两盏燃烧的油灯放到床上。 一共三盏灯。一盏在头顶,两盏在脚底。 “我不知道你怎么才能入画,”解铃说:“只能先按离魂术的布置,把三灯置于你的身体周围,有利于引魂出魄。” 老陈非常直接告诉我,我们只等你一盏灯的燃烧时间。灯熄后,如果你入画还没有回来,他和解铃就会走人。 我按照解铃的吩咐,两只手交叉放在胸前,慢慢闭上眼睛,浑身懒洋洋的,不像是在恐怖密室,而像是躺在海景房的席梦思上。我打个哈欠睡了过去。 “你还在这干什么,该走了。”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自己不知何时居然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周围空无一人,大理石地面反照着天花板的日光灯。有人打着手电从远处走过来。 看到这个人我愣了,居然是殡仪馆的大嘴。 他用手电照我:“解铃都走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我们殡仪馆晚上不收留活人,赶紧走吧。” 我揉揉眼站起来,懵懵懂懂往外走,外面是黑漆漆的殡仪馆大院。天空阴森黑冷,刮着一阵阵旋风。我抚抚肩膀,为难地说:“早上再走不行吗?” 大嘴不耐烦挥手:“赶紧走,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他关上大门,把我留在外面。 黑灯瞎火的,我抱着肩膀顺院子往外走。凭着记忆找到大概的方向。一路出了殡仪馆。一直到这时候,我还没有太过诧异的感觉。下意识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是顺理成章。 天空飘起了细细的牛毛小雨,愈发阴冷,殡仪馆外是一条笔直的柏油马路,深夜里空无一车。我慢慢走着,走了没多远,一束光亮从后面亮起,回头去看,蒙蒙小雨中亮起两道光雾,一辆车开过来。 我站在路边招招手,也不知司机能不能看到。车子开来,骤然停下。这是一辆八十年代的老旧公交车,上面黑压压坐满了人。车门开了。里面没有灯,我看到驾驶室里黑糊糊一团,好像坐着个人。 我冻得实在不行,踩着车梯上去,一个劲地冲驾驶室说好话:“师傅,我太冷了,帮忙搭一段。您这是去市区的吗?” 驾驶室里没有反应,我没敢多问,猫腰在过道往里进。每个座都坐着人,黑糊糊的又看不见形容长相,我又冷又累又困,一直来到最后一排,看到紧靠窗有个空座,便往里挤,一边挤一边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坐下来我心安了,看着外面黑不隆冬的天,窗玻璃铺着细细的雨丝,车里温暖如春,周围还一群人围着,真是说不出的安逸。 我摸摸兜里,什么都没带,连手机都没有,此时的我脑海里就一个念头,解铃哪去了。他够坏的,留下我一人。 “你知道这辆车是开往哪的吗?”有人问我。 我回过神,侧脸去看,旁边坐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穿着风衣里面是毛线衣,眼神迷离。我看她特别眼熟,似曾相识,好像在哪见过。 “不知道啊。”我说:“对了,我在哪见过你吧?” 女孩露出迷茫的神色:“我没记得见过你,我们认识吗?”说着,她忽然朝我嫣然一笑。 我半边身子都酥了,这时车发动,飞驰在路上。我侧脸看看窗外,车开得很快,车窗外的景物根本看不清,只能依稀看见黑糊糊的物体一闪而过。 困意阵阵袭来,可是守着这个女孩,我又不舍得睡。我绞尽脑汁跟她搭腔,问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女孩笑:“我在电视台做主持人,你没看过我的节目吗?主持的是都市栏目。” 我心头猛的一震,记忆开始复苏,我仔细打量她,还真是她!我曾经两次见过她,一次是在阴间,一次是乡下抓捕贩卖人口集团的时候。在农村那次她是现场主持,后来被一个疯女人攻击,还是我安慰的她。 可是她刚才说没见过我,是怎么回事?是女孩的矜持,还是她对我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她可是我的女神,既然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吧。我们聊起来,在这个孤独清冷的雨夜,我们聊的还挺开心,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猛然抬头去看,发现一车人已经下的七七八八,车上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 “你哪站下?”我问。 女孩有些焦急,看看窗外,又站起来看看车里的人头数,小声说:“我也忘了自己要去哪,好像去南浔村奶奶家。” 我扶着前面的座椅扯嗓子喊:“师傅,现在到哪了,到没到南浔村。” 车子“嘎”一下停了,驾驶室里走出一团黑糊糊的影子,个头非常高,像是一座铁塔,站在那里好像对女孩招手。 “应该是到了。”我有点恋恋不舍,再去看女孩时,吓了一跳。 这丫头不知怎么突然哭了,肩膀一耸一耸的,脸上挂着清泪,低着头不断啜泣。 这给我心疼的:“你咋了?” 她忽然抱了我一下,哭着说:“我会想你的。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我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安慰她:“怕什么,等你从奶奶家回来,回市区就联系我。我请你吃饭,咱俩挺投缘的,到时候好好唠唠。” 女孩没说话,低头站起来,一边哭一边往外走。来到车头,那铁塔一样的大高个,好像在她的手上栓了什么东西,然后大高个下了车,凭空一拽,原来是条锁链,那女孩哭着跟了下去。 我陡然一惊,觉得不对劲,这时车门关上,发动机发出声音,开了起来。外面雨水更大,我拼命擦着窗,模模糊糊看到两团人影在黑暗中渐渐走远消失。 我坐回座位怅然若失,生出很莫名的情绪和念头,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很是不对劲。 我赶忙站起来,在摇晃的车厢中艰难前行,一边走一边喊:“师傅,师傅,停车。我要下车。”我来到驾驶室门前。这里是封闭的小间,关着门。 我瞅瞅外面,黑森森一片。我敲敲门:“师傅,停一下。”开始还能心平气和地敲,敲了几下,车非但没停,反而越开越快,我害怕了,不详的预感升腾而出。 我手上加了力,拼命敲着,“嘎”一下车停了。我咽下口水,常年坐大客的人都知道,敢拉着一车人跑远途的司机那都不是一般人,没点关系没点能力没点暴脾气是不可能的。刚才我那么敲驾驶室的门,他不会要来揍我吧。以反以划。 正愣着,车门开了,一股寒气卷着雨丝飘进来。 我顾不得那么多,哆哆嗦嗦下了车,车门在后面关上。我心惊肉跳打量四周,这是山坳啊,荒无人烟,周围都是荒草,我按照车来的方向往回走,越来越冷,有点后悔下车了。走了一段,一个人影都没有,这时前方出现一块碑。 这块碑一看有年头,风吹雨打,石头表面开裂,我看到上面写着两个很老的异形字,辨认很久才认出来,应该是“回去”二字。 这什么意思?难道让我顺原路回去? 正琢磨着,远处迷雾中忽然出现人影。我下意识躲在树后面,偷眼去看,来的是个年轻人,他径直走到石碑前,一边看一边摸着下巴沉思。 看着这个人,我陡然倒吸口冷气,心脏狂跳。这个人我见过,记忆的大门突然全部打开,我、解铃、老陈在停车场地下穿行,看到一面镜子,里面出现了解铃的心魔景象,镜子里有个人乘着筏子来到火海彼岸,在大殿房间里找到了坐在油锅里的解铃,两人换班,那人坐进了油锅,而解铃含泪离开。 现在眼前这个看碑文的年轻人,就是镜子里进油锅的人,我记得解铃说过,他叫刘洋,是解铃的一位挚友。 第一百零四章 入画 刘洋走在碑文前站住,凝神看着上面的字。大雾弥漫,荒草随着冷风摇摆,他的身影若有若现。这时从迷雾中又走来一人,他和刘洋在快速交谈,两人顺原路返回。 我从树后出来。心里有了盘算,刘洋如果是解铃的挚友,想必不是什么坏人,莫不如跟着他去,说不定能走出这片荒山。 我抱着肩膀哆哆嗦嗦沿着他们回去的小路往前走,走了没多远,草丛里忽然冒出一人,一把拉住我,把我拖到草里。变故猝不及防,我吓了一大跳,等看仔细了差点没哭出来,我靠,居然是我爸,马国强! 我颤抖着说:“爸?!” 老爸看着我:“连科,你终于来了。好小子!我就知道你有这个本事。” “爸,真的是你。”我眼圈红了。眼前的老爸和那天雨夜离家出走时的样子一样,只是没了黑色的风衣外套,此时他穿着灰色毛衣,戴着老式的黑框眼镜,一副小知识分子的样子。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这里不是咱们该来的地方。”我爸快速说着:“我藏在这里,就是要等着迎你,你终于来了,现在跟我走。” 他一猫腰顺着草丛往深处走,我没有任何怀疑,紧紧跟在他的后面。一边走我一边念叨:“爸,这些年你去哪了,我太想你了,这些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孩子,人生无常。你要学会承担。学会自己成长。”老爸在前面说:“人总是要长大要成熟的,所谓成熟就是能担事,要喜怒不形于色,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要冷静。对了,你妈还好吗?” 我叹口气:“我妈都要恨死你了。” 老爸沉默良久,没说话,看着他苍老佝偻的背影,我心如刀绞。我赶紧说:“爸,这是什么地方?你跟我回家吧。”以团助巴。 “我不属于你们的时代不属于你们的世界,”老爸说:“我已经迷失了回家的路。儿子,你要帮我!” 此时我们走在一大片荒草里,草没过膝盖。周围是荒山野岭,空无人影,有晚秋的悲凉。 老爸停下脚步,指着远处说:“你看。” 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不远处有一所农村的大瓦房,四周孤零零的,这房子像是凭空出现。 我眯起眼仔细看,房子的门牌上写着两个字:望乡。 “连科,看到这里你明白了吧。” 望乡,望乡……我喃喃念叨,猛然醒悟:“爸,难道是望乡台?” “不错。”我爸说:“其实,我们现在是在阴间。” “啊?!”我惊疑了一声。霎时间。所有的回忆都复苏了,我、解铃和老陈深入停车场地下,发现密室,挂画之后我躺在石床上睡过去……一幕幕往事像电影一样掠过。 如果这里是阴间,那么一切都解释清楚了,为什么我会上如此诡异的公交车,还在车上发现了那个女主持人,她是被抓到阴间了。可是我又迷糊起来,女主持人这是第二次被抓到阴间吗?还是我回到了她被第一次抓入阴间之前?时间全乱了。 “连科,可以告诉你,其实这阴间……”老爸说:“是我创造的。” 我以为自己没听清,只是“哦”了一声,以为爸爸在开玩笑:“你是阎王爷?” 老爸没再多解释,说道:“我们现在要离开阴间。” “是啊。”我说:“这里太瘆人了,咱们回家吗?” 老爸淡淡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到这里吗,工作没做完怎么会走?你要帮我,这也是我让你来的目的。” 我看着他,心里有些不舒服,父子重逢,一句热乎话还没说呢,他就神神叨叨跟我交待任务。可谁让他是我爸呢,我叹口气:“希望能帮到你。” 老爸手搭凉棚,又凝神想了想:“顺着这条路往西走,不管遇到什么你都不要搭腔,也不要停步,等你走到天空晴朗,云散日出的时候,就是从阴间走出来了。” “那你呢?”我问。 “我在那里等你。” 我眨眨眼,没明白怎么回事,等回头再看,老爸消失不见,荒山野岭下只有我一个人。 我是又害怕又恼怒,老爸到底怎么回事,神出鬼没的。还是压根就没有他,一切只是我的幻象?不管了,按照他的指示走吧。 我抚着肩膀哆嗦着往西面走,这里有一条羊肠小路,周围树林渐渐密集,树冠遮天蔽日。正走着,下起了小雨,树叶子密集到什么程度吧,只听到雨打树叶的声音,而没有雨滴落下来。 整个小路幽深宁静,笼罩在一片雨雾之中。 走了很长一段路,我心里也跟下起雨一样,全是阴霾。什么时候能走出去呢? 走着走着,路两旁出现很多墓碑,东歪西倒的。气氛越来越恐怖,我加紧脚步,急速向前,忽然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儿子,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我停下脚步去看,竟然看到我爸爸马国强坐在墓碑中间,冲我招手:“我可算找到你了,快过来。” 他穿着一身土黄色的古代衣服,对襟纽扣,头上还扎着发髻,那模样让我想起了中邪之后的鸟爷。 我看着他,全身冒寒气,这个一定不是我爸爸,他是来自阴间的幻象。我正要走,他站起来,悲悯地看着我:“你是不是鬼迷心窍了,连亲爸爸都不认识了吗?” “你不是,你别过来。”我磕磕巴巴地说。 “你一定是遇到马国强了,”老爸柔和地说:“他是妄的,我才是真的,你过来啊。我告诉你真实的情况。” 我脑子已经懵掉了,根本不理他,一路狂奔。声音在后面响起:“儿子,儿子……” 渐渐远去。 跑了好一会儿,周围树木减少,我似乎跑出了山林。抬头去看,天空泛着鱼肚白,略有几分亮色,阴霾渐渐淡去,空气清新至极。 我走出来了!我走出阴间了! 可这里又是哪呢? 晨曦微露,阳光射了出来,我看清眼前景象,周围柳暗花明,流水潺潺,像是到了未经污染的世外桃源,越往前走景色越奇,我甚至在山坡上看到了几只梅花鹿在自在的散步。 继续前行,真是层林尽染,翠色迷人,不远处竟然出现一大片竹林村落,有数百间古式建筑看起来像民宅,人影在其中晃动,一片祥和的风光景象。 越走越热,我索性把外套脱了,这里看起来阳光明媚,充满了正能量,和刚才的阴森地狱相比,感觉绝对不同。 走进村落,这些古式茅屋,每一间都是豆篱相绕,芳草古树。恬淡舒适,而且骨子里透出一种悠然见南山的风骨。我走的地方少,印象里就中国境内而言,似乎没有这种风格的村落,古香古色。 我东看看西看看,街路拐角走出一女子,我一看就惊住了。她穿着古代的衣服,长裙落地,荆钗插头,脸施薄妆,典型的古典美女。 她看我非常惊奇,走到面前问:“侬是哪方来的人士?从来没见过侬。” 我被的问话问蒙了,想了好半天才明白她问我是哪的人。我信口说:“我是从外面来的山野村夫。” 这女人不理我,匆匆向前走去,我追过去拉住她的袖子:“这位大姐,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哪个朝代?” “撒手!”女人羞红了脸,一个劲地拽袖子。 我悻悻松开手,正要说什么,忽然看到街边一扇茅门开了,老爸马国强探出头来,冲我打手势,示意过去。 那女人头也不回,急匆匆跑了。我纳闷至极,刚走到门口,让老爸一把拉进门里。 他擦擦汗:“好险。” “爸,这里是什么鬼地方?”我不满地问。 “你不觉得刚才那古代女人眼熟吗?”他问。 我被他问愣了,眨眨眼,想了想说:“好像确实有那么点眼熟。” 我爸看着我,叹口气:“咱们现在是在画里,那个女人你见过,她在画中的庭院里赏过梅。” 第一百零五章 空非空 老爸说:“我留给老陈的画你不是看到了吗,我们现在就在这幅画里。” “爸,”我直愣愣看着他:“你能不能跟我说明白,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的事你全知道,既然要我帮你,就不要隐瞒了。全告诉我好吗。我已经长大啦。” 老爸做个手势,带我进了里屋,屋子不大,格调古香雅致,家具门窗全是竹编而成,看着就那么舒服。他让我坐在椅子上,在地上走了两圈,似在斟酌然后说:“连科,我要跟你说的话,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但我保证全是真话。” “爸,你说吧,再离奇古怪我也有心理准备。”我说。 他叹口气,又思索了很长时间,可见这个事太复杂。一时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连科,其实我不是现代人。”他说。 我瞪大了眼睛:“你真的是从明朝穿越来的?” “我也不是明朝人。”他说。 “那你是?”我疑惑,难道比明朝的时间更早? 老爸斟酌了一下说:“我是陶朝人。” 我一开始没听清,他又重复一遍,告诉我是陶瓷的陶。我被气笑:“爸,中国历史上有这个朝代吗?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生在蛮夷之地,取了他们的年号。” 老爸道:“孩子,你知道玄武门之变吗?” 我愣了,不知道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点点头说知道。玄武门之变是中国历史比较著名的一次宫门政变事件,唐高祖继位后,把太子之位传给了儿子李建成,可李世民那是什么人,一代雄主。战功威信显赫。手底下文官武将个个都是传奇人物,哪能甘愿人后。两派明争暗斗,最后在玄武门那嘎哒,李世民设计整死了哥哥和弟弟,自己当了太子,俩月之后他爹退位,他又当了皇上,这才开拓了大唐盛世。 这种历史事件不需要太专业的知识,基本上小学生都知道。 老爸说:“我来自陶朝。在我的那个世界,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失败,被他哥哥李建成害死。陶朝就是李建成当皇帝后,另开国号建立的。” 什么?!这下我真吃惊了。坐在椅子上半天没言语,大脑嗡嗡响。 老爸说:“简单跟你说吧,我来自另外一个平行世界。那个世界和你的世界,历史和发展轨道完全不同,根源就在玄武门之变。” 我脑子已经乱七八糟,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么多,肯定以为我爸在胡说八道,早年点灯熬油当文学爱好者写小说,把脑子写坏了。 他继续道:“我所在的时代,陶朝刚刚开始盛世,还没有后来的朝代更迭。盛世时,物资极大丰富,百姓知足常乐。乡野鸡犬相闻,其实不在谁当皇帝,只要老百姓过好了,天下太平这才是正道。”他说:“我们那里盛行神仙道,就是修行,用你们这里的话说,物质丰富之后开始追寻精神上的圆满和突破。我离家出走,进山访寻高人,于终南山因为机缘认识一位出家道长,道长名讳就不和你说了,我跟随他开始修行。” 我看着父亲的眼睛,他的眼神诚恳,我凭直觉感觉到他说的是实话,最起码他认为是实话。 “修行中很重要的一关就是入妄。”他说:“关于入妄的意思,你在濒死幻境时,尤素已经和你解释过了。” 听到这话,我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爸,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那是我的梦啊。” 老爸笑:“你的梦就是我造的。” 我看着他,眼前熟悉的人突然感觉到陌生和可怕,不知什么感觉,只是全身冰凉,像是罩在罩子里。 “稍安勿躁,等我说完你就明白了,我还没全能到上帝的地步,要不然我也不会现在陷入困境里。”老爸说。 我坐回椅子上,后背有些发凉。 他继续说:“连科,在你印象里,你觉得妄境是什么样的。” 我揉着脑袋,有点头疼:“大概就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世界吧。” “可以这么说,”老爸道:“世界初时诞生于你的意识和想象,可它一旦成形,你就控制不了,它发乎人心,却成于自然之道。我在能力之内,能感知世界的某些细节,但无法影响它的走势和发展。” 我一开始听,没怎么听进去,脑子在胡思乱想。可听到后来,越听越不是味,突然之间冒出一个极度荒谬和颠覆的想法。 我瞪着眼看着父亲,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说道:“爸,你的意思是,我所在的世界……压根就是你想出来的,它只是一个……妄境?” 老爸哀伤地看着我:“连科,我知道这很难被接受,不过这就是事实。” 我脑子嗡嗡响,世界观像是被核弹轰炸过。妈妈,隆城,尤素,鸟爷,解铃,老陈……我从小到大经历的一切,认识的所有人,甚至包括我自己,都是被想出来?! 我们压根就没真实存在过! 我看着爸爸,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想哭又哭不出来,我苦笑:“爸,我是你想出来的吗?” 老爸斟酌说道:“我创造了世界,世界创造了你的母亲,你是你母亲孕育出来的……我没法说是我创造了你,只能说咱们之间有一定的因果和逻辑关系。这个关系太复杂了,无法言语道断。” 我抱着脑袋,站起来颤抖着说:“爸,你的说法我很难接受,难道我活这么大就是个笑话?我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只是你的梦中人?对不起,我要离开这里。” 我要走。老爸一个箭步飞过来,拉住我的手:“连科,关于真妄,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难道妄境就不真吗?不真为什么它还存在在这里?空的概念一旦形成,它便成为非空。我们现在所在的古画就是个妄境,可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摸摸桌子,再摸摸椅子。连科,关键的问题不是真和妄,而是你如何面对它,用什么态度去面对!这是我历经妄境,悟到的一层道理。” 我看着他。 老爸说:“不管是真是妄,你都要真妄如一,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因为它是假的就破罐子破摔,不因为它是真的就战战兢兢。世界无论怎么变,你还是你。当我悟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就从妄境中苏醒过来了。” 老爸劝着我,我努力冷静下来,回到座位上坐好。 他告诉我,他在自己的世界修炼时闭关入妄,进入妄境后却妄中不知妄。身处妄境忽然有一天醒悟,明白了我是谁,我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这便是破妄的第一步,所谓觉醒。 “现在你就觉醒了?”我问。 老爸点头:“我觉醒的契机是在生你的那一天。医院里抱到你,那一刻我看到了自己的后代,看到了生命的延续,说不清怎么回事,我像是福至心灵,突然想起了一切,想起了我的真身修行。那一刻开始,我便开始寻找破妄的方法。” 我大概是听明白了,老爸在妄境中觉醒,明白了自己的来历,下一步他要做的就是脱离妄境,回到原来的世界。 “就在寻找破妄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件很残酷的事情。”老爸继续说。 “什么?”我问道。 “你的世界并不是我的第一层妄境。”他很认真。 “什么意思?”我眨眨眼,快速思考着。 老爸想了想说:“我一共有五层妄境,你和你妈妈所在的世界是最后一层,也就是第五层。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我身上套了五件衣服,只能一件一件脱下来。”以女尽号。 我一下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要回到第四层妄境?” “对。”我爸走了两圈,然后在地上重重踏了一脚:“就是这里。” “这幅画?”我瞪大了眼,事情一波一波冲击得几乎无法思考:“你的意思是让我帮助你,一层一层妄境地过关,最后回到你所在的现实里?” 老爸点点头:“没错,你很聪明,你是我孩子里最聪明的一个。” “那怎么才能过关?”我问。 “连科,你知道妄境是怎么从意识里生出来的吗?”他问。我摇摇头。他说道:“当走在人生岔路口的时候,你一个决定就会分裂出一个世界。” 第一百零六章 在我作出决定前杀了我 我听的晕晕乎乎,尝试着问:“蝴蝶效应?” 老爸叹口气:“可以这么理解吧,人生中往往一个不起眼的决定,就能改变一生的走势和命数。在层层相叠的妄境中,每一层的‘我’如果做出一个决定一生的决定,那‘我’就会分裂出下一层妄境。” 我听得似是而非。没有说话。 老爸继续说:“我在第五层妄境中觉醒,现在顺利地来到第四层,如果想继续往外回到第三层,那我们必须找到这层妄境里的‘我’,在这个‘我’做决定的那一刻,杀了他!” 我大概理解了这个复杂螺旋圈里的递进关系。老爸在现实中修行,进入了第一层妄境,妄境里的‘他’在第一层世界里过着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就在他走到人生重大关头时,做出一个决定,结果这个决定一产生,随即就生出了第二层妄境。 而第二层妄境世界中还有一个‘他’。这个‘他’再次行进到人生重大关头时,做出决定,也就分裂出了第三层妄境。 这样一层一层地分裂,一直到第五层。也就是我所在的世界。 这个妄境世界里,马国强的人生身份变成了我爸爸,钢厂干事,一个失踪了很多年的神秘人物。 在这个世界里,他在我生下的那一刻突然觉醒,明白了自己从哪里来,又是谁,妄中知妄。接下来,他要做的首要大事就是想办法脱尽妄境回到现实。 而这些妄境像衣服一样穿在他的身上,要脱去只能一件件来。 现在我们所处的位置,就是第五层妄境到了第四层。 我勉强把这个绕口烧脑的关系整明白,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可能是整个计划里最大的漏洞。 我说道:“老爸,不对啊,第五层妄境世界已经产生,说明第四层的‘你’已经做出了决定。这个决定已然发生了。我们还怎么赶在第四层的‘你’做决定之前杀了‘你’呢?” “时间线。”老爸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妄境里的时间。你所感知到的时间是不可逆的直线发展。从小到大,一秒前一秒后,逝去的永远就逝去了。而妄境世界诞生于我的意识,可以说我是世界的造物主,是脱离在时间线之外的。时间在我眼里和你的感觉截然不同。我没法准确用语言给你描述,妄境世界对于我大概就像一块半凝固状的果冻,时间空间种种细节都是凝固在一起的,我可以打破直线的时间进展,来到我想去的时间。比如说现在,我们就处在这个世界里的‘我’做决定之前。” “那不对啊。”我说:“如果在‘你’未做出决定前杀了你,那我的世界怎么办呢?会不会就此坍塌消失?” 老爸叹口气,一副无法解释的无奈样子:“我现在才明白语言的局限性。现在我还无法跟你解释太深的东西。不过这一点你不需要担心,我已经和你说过了,世界虽然发乎我心,却归顺于自然。一旦它产生了,就会以‘天道’的规律自行发展和内部演绎,它不会因为造物主的死亡而毁灭。” 我艰涩地点点头,不管怎样,只要我的世界还存在那就好。 现在的任务就是把这个诡异老爸送回他自己的世界。 我问他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老爸告诉我,画中世界里的他叫冯君梅,还和我说这个人我见过。就是当初我在老陈家观画时,看到古宅里拿着日记本的那位书生样子的人。 老爸说,他很早就来到了这片画里的第四层妄境世界,他选在了冯君梅做出重大人生决定前很早的时间点上。他在画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我们看到画上的日记也是他留下来的。 不光如此老爸还能穿越到其他层的妄境,他现在暂时还做不了什么,只能偷窃出那些世界里不同的‘他’所写的日记,然后一页页研究,找到那些‘他’做出人生重大决定的时间点。 听到这,我终于是有些明白了:“爸,这么说,画里一共有两个你。一个是现在的你,还有一个就是冯君梅。” 老爸点点头:“一点没错。不过我先提醒你,觉醒后的我才是真正的我,而这个冯君梅不过是妄境中的我,他在未觉醒时不过是一道妄念,你不要对他产生和我一样等同的感情。我发现,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似乎有了要觉醒的意思。一旦他在画中世界觉醒,那就和我一样了,这件事就麻烦了。” “为什么呢?”我愣愣地问。 老爸打了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未觉醒前的他就像镜子里的人,虽然存在,可只是真实自我的一道意念反射。而一旦镜子里的人突然觉醒,就会变成实体。老爸说,最可怕的一种可能,是有两个‘我’同时存在,这是大自然所不能允许的。相当于同时存在‘是’和‘非’。其结果很可能是其中一个‘我’塌陷毁灭,像黑洞一样。 我听的浑身发冷。以共呆圾。 老爸郑重地说:“时间马上就要到冯君梅做决定的那一刻。连科,你要帮我,我们必须在他决定的那一刻杀了他。” 我仔细想想,点点头同意了。杀人本来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可世界观已经在我的脑海里颠覆了,只要能帮助到老爸,怎么都行。 他到里屋取来了两件衣服,都是古代书生穿的,长袍宽袖。我们两个换了衣服,各拿一折扇,还真像个样子。我爸本来长得就像书生,此时摇扇纶巾,迈着四方步,确实有派。 老爸的计划是这样,他研究冯君梅的人生轨迹,知道他下一步要干什么。这冯君梅家挺有钱,这个人豪侠自喜,遨游江湖,这两天他就要乘船去洞庭湖。我们必须想办法和他同行。 因为在洞庭湖上,他遭遇到了一次契机,这个契机能够让他做出重大决定,分裂出下一层的世界。 我们必须在他做决定的那一刻杀了他。 老爸让我跟他走,不要乱说乱动,一切由他打点。 他让我背上一个木头箱子,这箱子还有学名,叫箧。有点像电影《聂小倩》里宁采臣背的那东西。老爸是书生,而我是他的伴读书童。 我们从屋里出来,信步穿梭,眼前景色观之美不胜收,高高矮矮的亭台楼阁。这里空气异常清新,有点醉氧了,没有车辆没有雾霾没有污染,有的只是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我们爷俩一路走着,老爸看我眉头紧皱便笑了,告诉我不要紧张,既来之则安之,到哪个山头唱哪里的歌。这里景色如此之美,一定要好好欣赏欣赏,否则白入画了。 我细心观察风景和楼阁,大概的格局印象和当初观画时差不多。可以确定,我们现在就在画里。 我们来到一处官邸,铜钉红色木门,两旁是石狮子,旁边停着簇簇的轿马。有几个壮丁打扮的人正在门口闲谈,老爸对我使了个眼色,他走上前抱拳:“各位纳福,不知冯大爷是否在府上?” 站起一个年老的回礼:“这位不是马大爷吗,赶紧请,刚才我们家主人还问起你呢。” 老爸招呼我一起进去,那些人闲闲扫了我一眼,觉得我只是个下人,也没有多问。 我们进了府宅,一路穿院过厅,进了月亮门,就听内宅里传来哈哈大笑的爽朗声。侍女看到我们来了,门帘挑开,我和老爸走进去。 内堂闲坐了四五个人,正座上坐着一个白面书生,和老爸有几分相似之处,我一看就认出来,这就是冯君梅吧。 那人站起,朗声大笑,过来行礼。老爸和他寒暄,两人好得搂脖,一起手搭手往里走。 旁边有人给我让出个座,我不敢乱说乱动,把箧箱放在地上。 这时,后面忽然有人低喝一声:“相公,就是那个登徒子调戏我!” 一听这个声,我全身冰凉,抬头去看,从后面进来个女子。正是我入画时遇到的女人。原来她是冯君梅的老婆。 我心说这下坏了,破了老爸的计划。 第一百零七章 云在青天水在瓶 我赶紧站起来辩解,老爸对我使了个眼色,说道:“冯兄,我这位小童是刚从乡野间投奔而来,是一个远房亲戚,不懂礼数。还望见谅。” 冯君梅真是个爽人,哈哈大笑:“马兄多虑了。马兄和我一见如故,胸怀坦荡,乃真人是也。你的书童也必是性情中人,其间有误会。” 老爸站起身对着女人一鞠躬:“嫂夫人见谅,乡野村人不懂礼数,日后我多加管教。” 那女人凝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点手召唤冯君梅,意思是有话要背地里谈。冯君梅有些不耐烦,不过能看出他对自己的妻子非常钟爱,耐着性子,两人走进后面的布帘。 时间不长,里面隐隐传来吵嘴声,我支棱耳朵听了听。大概意思是那女人不想让冯君梅远走,说有种不好的预感。可冯君梅这人大大咧咧,豪侠自爽,不以为意。坚持己见。最后只听那女人幽幽长叹一声,脚步声碎走远了。 冯君梅撩帘出来,面有愧色:“让马兄见笑了。” 老爸赶紧拱手。 我们坐着喝喝茶,天南地北地闲聊,主要是老爸和冯君梅谈,我在旁边听。这两个人的情况非常奇怪。其实他们都是同一个人,只是在不同的意识世界里不同的自己。两个自己凑在一起当然有许多事能心照不宣,相谈甚欢了。 我挺喜欢冯君梅这个人,且不说他是什么来历,但就这个人而言。性情爽快,不婆婆妈妈,大笑大谈,毫无顾忌。他是个极好的倾听者,你随便说个笑话,他只要觉得好笑,绝对会哈哈大笑来捧场,让倾诉者有极好的满足感。 总而言之,这人富有魅力,能让人生出亲近感。 但我知道自己的任务,必须杀了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丝阴霾。没见到冯君梅,他只是个名字代号,认识之后,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席间老爸和他约好。明天一早,乘船入江南下,到洞庭湖一游。 在他家睡了一晚,我活这么大从来没睡过这么舒服,睡得正香被老爸打起来:“收拾收拾准备出发。” 窗外昏黑的天色,我嘴里泛苦:“不用这么辛苦吧。” “古人哪有什么夜生活,到夜里七八点就睡了。讲究的是三更早五更迟,”老爸说:“赶紧起来吧,洗把脸要走了。记住,”他慎重地对我说:“到了船上听我指挥。” 我苦着脸下地,老爸用铜盆接了水,我安心洗过,和他到前院,那里准备了早饭。老冯家全家出动,给冯君梅送行。看样子冯君梅经常出外遨游,家里人见怪不怪,显得很平静,只有他老婆哭哭啼啼,梨花带雨的。 我们出了门,坐轿子来到江边,这里靠岸停了一艘乌篷船,掌橹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船老大,披着蓑衣,戴着草帽,特别有派,招呼我们上船。 我们登上小船,和岸边人摆手告别。船老大清啸一声,摇动船橹,船离岸顺江而行。 我坐在船舱里,有些拘谨,随着小船摇摇晃晃,脑子里想着这幅古画的印象。这幅画分成三部分, 第三部分确实是一片大江,在画上看不到边际,不知通往什么地方。现在这艘小船是否就在这片江上呢? 老爸在神龛上点燃一根香,告诉我这根香一烧就是一个时辰,靠此计时。 小船晃晃悠悠,我有点晕船,头部眩晕,脸色差得厉害,老爸让我多休息,他径自到舱外和冯君梅看景去了。 透过舱缝,我看到外面是土黄色的江面,已经走了大半天,早已看不到陆地,远处偶尔能见群山连绵。听老爸说,到洞庭至少得走五天,简直折磨死个人。以叼每巴。 我靠在舱壁上,浑身难受,一会儿睡一会儿醒,有些冷。终于熬不住,连滚带爬从后舱出去,趴在船帮上哇哇大吐,吐完后感觉一阵清爽,舒服多了。 我瘫躺在船尾,天色黑了,万里夜空,无遮无挡,身旁是轻柔的江水声,天空犹如一张巨大的夜幕。我迷迷糊糊,如飘渺云中。随口吟道:“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啪啪。”有人打着折扇,从舱里出来,我赶紧爬起来,看到是冯君梅和老爸。 冯君梅用折扇头敲着手心,赞叹道:“马兄,你这位小童很有佛性,随口吟诵即明心见性。好一个千江有水千江月。” 老爸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呵呵笑:“让冯兄见笑了。” “来,来,回舱回舱,外面风大浪大,小心染上风寒,咱们喝口黄酒暖暖身子。”冯君梅招呼我。 打一开始,冯君梅没怎么正眼瞧过我,对我的态度有一搭无一搭。现在当我吟诵完这首诗,他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我心里纳闷,刚才吟诵的这首诗好像是宋朝一个和尚的偈语。按说不算冷门,冯君梅算是书香之家,饱读诗书之人,这样的诗句应该是听过,可他现在的表现却很奇怪,像是第一次听到。 我不好发问,跟着他们进了舱。 舱里燃着热香炉,温暖飘香,小桌子上热着酒,摆了几个小菜,冯君梅招呼我们上桌。他拿起热酒给我们一一斟上,我赶紧说自己来,冯君梅有些不高兴,对老爸说:“马兄,莫非你的小童看不起连我老冯?不配斟酒?” 老爸赶紧道:“连科,我这位冯兄是性情中人,平日最烦俗世之礼,今晚舱中没有外人,你不必讲究那么多礼数。” 冯君梅给我斟上酒非常高兴,我们碰了一杯。 喝过酒,冯君梅让我详解刚才吟的那首诗怎么解,我哪会啊,就随口说自己有感而发。冯君梅叹道:“真人也。小兄弟,能否此时此景再吟一首,为眼前酒助兴。” 就我这两下子,《史记》都看不懂,还吟诗呢。我绞尽脑汁,忽然想到,冯君梅似乎不知道我所在世界的历史,他连刚才那首诗都没听过,那我直接搬来个现成的不就行了。 我搜索记忆,说道:“冯先生,我未投奔我家主人之前,曾在乡野中打柴,有一天在山里看到一个老者抚琴,他随口念叨了几句诗,我是个粗人,自己写不出来,就把这首诗奉献出来,以应此景。” 说这个话是因为我想到这幅画的 第一部分,画上有个老头弹琴,旁边打柴的在听。我灵机一动便把这个场景用上了。 “好!”冯君梅折扇打手心:“那必是老神仙啊,我听听这首神仙诗。” 我回忆了一下,吟诵道:“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一诗终了,冯君梅许久没有说话,痴痴盯着桌上的油灯,折扇握在手心里,人像傻了一样。老爸看着我,叹口气:“冯兄,你没事吧?” “云在青天水在瓶。”冯君梅竟然潸然泪下。 “二位,这首诗让我想起往事,突然心有所动,不禁泪下,见笑见笑。”冯君梅说。 老爸脸色陡然变了,竟然如临大敌。我从来没见过他有过这样的表情。 我忽然明白了,杀冯君梅有两个前提时机,第一个时机是他做出人生重大决定的那一刻,第二个时机是他开悟的那一刻。 老爸说过,冯君梅有悟性,现在就缺契机开悟,而一旦开悟觉醒,他和冯君梅之间必然有一个人面临毁灭和塌陷。 而现在,很可能由于我的卖弄,吟诵了这首流传千古的偈语,无意中让冯君梅开悟。 他此时的表现已经有了心动觉醒的意思,情况非常危险。 这里存在很诡异的命题。那就是,本来这个时间线里没有我和老爸,按照原定的事态发展,冯君梅会在洞庭湖上做出某个重大决定,从此分裂出了我所在的世界,也诞生了我老爸这个人。而现在我们重回这段时间,因为我们的加入,很可能使命运发生了改变,产生蝴蝶效应,至于最后会出现什么结果,谁也不知道。 “冯兄,你累了,别多想,多思伤身,风大先回去休息吧。”老爸说。 冯君梅一口喝光杯中酒,轻轻叹口气,摇摇晃晃走了。 他一出舱,老爸目光顿时锐利起来,低声厉喝:“你在干什么?!” 我知道自己错了,低头不语。老爸果然说道:“他开悟之时,很可能就是我消失之日。连科,你以后说话要小心了。以后切勿乱说乱动。” 我点点头。问:“爸,为什么我背的这两首诗他都不知道呢?” 老爸叹口气:“这幅画自成世界,发展的历史和轨道都和你所在的世界不一样。” 第一百零八章 洞庭变故 时间过得飞快,我们在江上度过三天的时间。对于我的真实身份,已经有些忘却,甚至不想离开这里。 小船顺流而下。大江奔腾,两岸群山连绵,有时浑浊江水突然一清。变成湛绿色,犹如缎带一般。船上除了船老大,就是我们三人,大家成了很好的朋友。 老爸和冯君梅每天饮酒赋诗高谈阔论,我不敢说话,静静在一旁听着。 这几天里,冯君梅陆续讲起以前的身世,着实让人扼腕。以低丸圾。 冯君梅其实并不是有钱人,他出身贫寒,家里穷得叮当,小时候吃百家饭长大,就是个小乞丐。后来遇到战乱,尤其他所在的保定府,更是乱成了一锅粥。这里我存疑,因为画里和现实是两个世界。所以无法确定画中的保定府是否就是我熟知的那个保定。 老冯年少时,正赶上画中世界的天下大乱,盗贼匪徒横行,到处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冯君梅大地方不敢去。每天就在荒山里躲藏度日。因祸得福,他遇到了改变一生的契机。 那天夜里遇到一伙群盗,他藏在土坡后面,眼睁睁看着盗贼杀了一大家子大概二三十口人,没留一个活口。盗贼搜刮钱财离去,剩下满地的死尸。那时候云深月黑。悲风四起,地上血腥味风吹不散。 他战战兢兢正要逃走,忽然从大路上来了一队人。这些人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阴森,看服色竟然像是官家的衙役。冯君梅躲在黑暗角落大气都不敢喘。 这伙人来到尸体前,挨具尸体检查。整个过程里他们各司其职,虽然忙碌,但是一切进行的有条不紊,有的验尸,有的登记在册。冯君梅看得目瞪口呆,他实在搞不懂这些人是干什么的,难道衙役在统计死亡人数? 这时,忽然高空亮起一盏盏灯火,黑夜中浮空出现一条长案,长案后坐着一位大老爷,看不清面容,只看到蟒袍玉带,气象不凡,真是官威十足。 这大老爷身旁还站着两个师爷模样的人,正捧本执笔写字。 此时的气氛有点吓人。黑夜中透着森然,那大老爷在半空展册唱名,喊了一个名字。冯君梅以为是叫下面的衙役,可谁知道那些死尸堆里,竟然晃晃悠悠应声站起一具尸体。 冯君梅吓得捂上嘴。自己狠狠咬着舌头,全身颤抖看。那尸体摇摇晃晃来到大老爷的长案下面,大老爷对着名册说了一大串话,好像在评述人的一生。整个过程中,尸体站立摇晃,就是不倒,等到大老爷评述完毕,尸体一头栽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就这样,大老爷喊一个名字,一具尸体就站起来,哪怕没胳膊没脑袋,也照样走过去,微微摇晃。一两个时辰里,大老爷把死的这二十多口人都评说完毕。 这个过程,藏匿的冯君梅简直度日如年,诡谲的气氛让人窒息。 就在他以为完事的时候,忽然大老爷案头的那盏灯陡然亮了起来,灯束散发而下,周围照的一片雪亮,冯君梅藏身的地方也暴露出来。 他看到那群衙役朝自己走来,顿时身子都凉了,差点没吓死。 “这还有一个。”师爷在空中说。 这时,大老爷说了一句话,冯君梅刻记终生,后来他反复吟读揣摩,却不知说的什么。 根据发音直译,大老爷说的是这么几个字是:此子来历莫名,玄机莫测,似一比独头。 讲到这里,冯君梅冲我们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二位,我到现在也无法参透其中玄奥。我只知道这句话包含着我的命数,却始终参悟不透,马兄,你给小弟解解。” 老爸赶紧摆手:“老冯,你这不是拿我开心吗,这是神仙语,关系到你一生的命运,我哪敢妄测。” 冯君梅热切地看我,我赶紧推说不知道。 冯君梅叹口气,没有纠缠下去,继续说道:“大老爷说完这几个字,那些人就消失了,只留下我和一堆尸体。说来也怪,那天之后,我像是福至心灵,竟然一路要饭去了大都。进都城以后,偶遇大宅官邸正在排摆宴会,门口聚了一群乞丐。我那时已经好几天没吃热乎东西了,挤过去想捡点便宜,这时远处来了官轿。轿子一停,下来两个奶妈带着孩子,这孩子哇哇哭,那些官老爷们就用棒子驱赶我们,不让乞丐靠前。说来也怪,这孩子在门前不挪步,一进门就哭,在外面就伸着小手。” 老爸道:“老冯,难道那孩子在找你?” 冯君梅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孩子就觉得我亲近,伸着小手让我抱着。离了我他就哭。” 老爸道:“他跟你可能有前世之缘吧。” “谁知道呢。”冯君梅笑。 老爸看了我一眼,有些意味深长,我没琢磨出啥意思。 “然后我就留在那个大宅子里,敢情是工部主政大人的府邸,哭的孩子是他的公子,掌上明珠。我便留下伺候公子,也算结束我要饭的生涯。后来公子大了,主政大人念我劳苦功高,帮我主婚,找了称心如意的娘子,赐了笔钱让我回老家。如今战乱平息,天下安康,百姓安居乐业,我是又有娇妻又有钱,所以任性胡为畅游山水,哈哈。” 冯君梅仰天大笑。 我和老爸默然不语。我在心里感叹一声,这人越是得意越不能忘形,老冯啊老冯,你真是不知死的鬼,离洞庭越近你死期就越近。 两天后船到洞庭。洞庭湖素有神仙府之称,现实世界里我没去过,不过画里的洞庭可是真漂亮,纵目远望,帆星点点,湖光山色,观之不足。我抬头仰望,云层里是一座高山,忽然心念一动,想起了这幅画作的 第三部分。 那里画着一个中年人,捻着胡须看着一片汪洋之水,此时此刻他会不会就在那座山上? 我也就是想一想。整个事情逻辑颠覆,时间混乱,想查都没地方查去。 洞庭是我们任务的终点,我跟着老爸,不敢乱说乱动。洞庭太大了,说是一个湖,其实跟海和江也差不多。在我记忆里,当年朱元璋和陈友谅就在洞庭干了一架,出动战舰无数,都是巨艟,水战中穿插前进,干得天翻地覆,就这样,战场才只是洞庭湖的一个水口而已。 我们这艘小船进了洞庭湖,像是豆子扔进锅里,顺湖而行绿水波澜,似无边无沿。 烟波浩渺中,下起蒙蒙细雨,我们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拿着鱼竿,坐在船头垂钓。船老大坐在一边抽旱烟,雨细如毛,落在江面上,这个感觉简直给个神仙都不换。 到了夜里,船下锚,停靠在江边,随着小浪花微微起伏。喝过酒,此时月上中天,黑夜如幕,我披着衣服在船舱睡得呼呼的。不知睡到什么时候,突然惊醒,朦朦胧胧看到眼前有白光,全身酸痛,想起就是起不来。 白光晃晃悠悠来到船头,隔着舱门缝隙都能看到。舱门突然开了,从外面进来两人。 我睁不开眼,大概能看到好像是两个孩子,个头不高,要不然就是侏儒。好像穿着青色衣服,感觉似有似无的,就像飘进来两团青气。 它们两个进来,径直越过我和老爸,来到后面,到了冯君梅的床位。 我刚要挣扎起来,突然手腕子被抓住,艰难侧头去看,老爸早就醒了,他轻轻摇头,目光很深,示意我不要动。 我再一次躺好,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眯着眼偷看。冯君梅起来了,懵懵懂懂跟着这两个青衣怪人往外走。 船舱里寂静无声,阴森怪异,我不敢出声,眼看着他像梦游一样,被带出船舱去。 第一百零九章 水仙祠堂 老爸压着我,不让我乱动。 等到一切异象发生很久之后,他翻身坐起来,我可不像他身手这么利索,浑身酸痛,脑袋发胀。也勉强坐了起来。 “爸,刚才是怎么回事?”我问。 老爸脸上露出笑容:“冯君梅死期要到了。” 看着他的表情,我有些害怕,舱里的气氛阴森。“那两个青衣孩子是什么人?”我问。 老爸沉吟良久:“它们不算是人,也不是鬼,而是洞庭君的侍从。” “洞庭君?”我愣了。 老爸说:“山有山精,水有水怪,洞庭君就是洞庭湖之灵。在这方世界里,它已化成人形,并有自己的洞府。洞庭君有个最大的嗜好,就是好赌,而且喜交天下豪侠,冯君梅之名它早已知道,今夜便让小伺领冯君梅到府上赌两手。” “爸,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我愣了。以上何才。 老爸笑:“别忘了。我们现在正在经历的事情其实是已经发生过的。我研究过冯君梅的生平。再说了,严格来讲,画中世界也是妄境,是生发于我的妄念。现在的我已经觉醒,知道这些也很正常。” 我看着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觉得他好像隐瞒了什么。 这里的事确实有够复杂,我不想动脑子,便直接问他有什么计划。 老爸说:“到洞庭君府上聚赌。这是冯君梅要做出人生重大决定的引子,非常重要,我们不要打扰他,而是附和他。等他回来后,不管要干什么。我们都支持。”他伸个懒腰:“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好好休息,让老冯好好玩吧,玩一把少一把喽。” 老爸打个哈欠,钻进被窝睡去了。 我惴惴不安,眼皮子直跳,莫名惶恐,揣着满腹狐疑只好也睡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吵醒,天光大亮。舱门开了,光亮射进来。冯君梅已经回来了,喝得醉醺醺,靠着舱壁大吼:“好酒,好人,好赌,哈哈。” 老爸接了一盆清水。用毛巾给他擦脸。 冯君梅满眼放光:“马兄,知道我昨晚去干嘛了吗?” “你唠唠叨叨说了很多遍,不就是见到洞庭君了嘛。”老爸说。 “哈哈,”冯君梅朗声大笑:“我们赌掷骰子,我押上万贯家财,而洞庭君押了这个。”说着,他从宽袖里拿出一物。 这东西一出来,满舱耀眼生光。光亮不刺眼,柔和极致,像是从天上落下来的圣光。 这是一枚珠子,大概是夜明珠吧,光滑溜圆,球里似有无数细丝涌动,光华夺目,真是异宝。 “想来洞庭君输了。”老爸微笑。 冯君梅收起珠子笑:“那是自然。他本想用神通出千,可惜被我识破,我们早有协定,作赌时只凭各自赌技,不可用神通,饶他奸似鬼神如仙,也着了我的道。” 我生出不祥的预感,忍不住插嘴:“这东西如此名贵,洞庭君能善罢甘休吗?” “嘿,”冯君梅笑:“我老冯纵横一生,只求问心无愧,其他事全由着性子来,做了就做了。他反悔能怎地,只能让我瞧不起他。堂堂神仙精怪,还不如我这个凡世俗人来得洒脱。” 老爸夸赞:“冯兄,真丈夫也。” 冯君梅雅兴大发,告诉船老大开船,按照计划继续行进,十日内游遍洞庭。 白天行到岸边,我们便下船游览山景,买点吃喝补贴,夜里呢,就泛舟饮酒在湖上。 这几天也不知怎么,夜里的湖水清净无浪,小船不下锚,随波逐流,流到哪算哪。 每日入夜,冯君梅就让船老大在杆头挂灯笼,我们三个把桌子摆在船头,喝着小酒吃着梅子,赏月观水,不啻于天堂。 我真希望冯君梅的决定来得晚一些,让这一切就这么恬静地发展下去。 这几天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既享受又有些焦躁。熬到第四天头上,小船随波逐流到了洞庭湖的东南方位,这里靠着大山,远远看过去,山上青烟蒸腾。船老大是老洞庭人,告诉我们那里叫环勾山,山上有座水仙祠堂,里面供奉了一尊水娘娘,极是灵验,今天正赶上庙会,周围山民都去敬拜。 冯君梅来了雅兴,招呼我们一起上岸去看看。 老爸偷着给我递了眼色,我明白了,他说过,冯君梅不管做什么决定都要捧着他,既然他要去就去吧。船老大把船靠岸,拴上缆绳,坐在船头抽旱烟。我们三人下到岸上,山路上行人络绎不绝,跟着人潮往山上去。 走了大概不到一个时辰,行进半山腰,这里陡然出现一大片临崖而建的庙宇楼观,一层接一层,一栋接一栋,都是修葺在悬崖峭壁上,看上去结实耐操安全可靠。行人如织,穿梭其上,就跟走平地一样。 我们打听路人,人家指点说,朝拜人最多的地方就是水娘娘的水仙祠堂,鼓动我们买香敬拜。 冯君梅也不差这几个钱,既然到这里就买两柱香意思意思。眼前是人山人海,复杂精妙的建筑,我很难想象这个世界只是一处妄境,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个人的一念。 我们来到水仙祠堂,里面堵得水泄不通。反正我们也没有事,等着呗,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轮到我们了。随着人潮走进祠堂大院,再进去便是正殿。 殿堂不大,迎面就是水娘娘的金塑正身,一看到这人,我眼睛直了。 这尊塑像不知出自哪位高人之手,刻的是栩栩如生。水娘娘长得国色天香,五官精致得无法形容,既有古典雅致,也有现代潮流的时尚,披着粉红的缎带,性感得一塌糊涂。 别说我了,冯君梅眼睛也直溜溜的,不停咽着口水。 塑像旁边坐着一个老僧,拿了功德薄,耷拉着眼皮对我们说,留下名字,再捐赠点香火钱。 冯君梅提起毛笔,草草在薄子上写下我们三人的名字,从怀里掏出好几个金叶子来。 这时老和尚突然睁开眼皮,倒吸冷气,看着塑像喃喃说:“娘娘……” 我们看到水娘娘的塑像眼波流转,身上充满生气,竟然像是要活过来一般。 供桌上本来有两盏长明灯,突然间扑哧扑哧全灭。老和尚昏昏欲睡的表情为之一变,双眼爆发光芒,吼道:“闲杂人等都出去!”把正殿里其他香客全撵了出去。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我们三个。 老和尚表情犹如厉鬼:“你们怎么得罪水娘娘了,说!大胆狂徒,还敢进殿挑衅!” 老爸上前一步:“老师父,你误会了吧,我们千里迢迢而来,从来没见过水娘娘,怎么能谈到得罪呢。” 老和尚围着我们绕了三圈,眼色狐疑:“不对,你们身上怎么有股邪气。” 冯君梅从袖子里掏出夜明珠:“难道是因为这个?” 老和尚一看,眼睛瞪圆了:“你们这些狂徒,这是水娘娘头冠上的珠子,价值连城,人间少有,你们真敢偷!” 这时我们才注意到,水娘娘塑像确实戴了一顶头冠,环佩垂下,在最顶端有一个不是很突兀的凹坑,一看就是放珠子的。目测一下大小,似乎和这枚夜明珠吻合。 除了老爸,冯君梅和我都傻了。冯君梅顿时明白了,咬牙切齿:“洞庭君欺我!” 老和尚道:“水娘娘的珠子不管你们是怎么得的,现在要物归原主,还要到水娘娘的府邸负荆请罪。” 冯君梅略有些迟疑,老爸把珠子拿过来,笑嘻嘻说:“老和尚,给你,接好。” 老和尚伸手要接,老爸却没有递出去,而是大喊一声:“跑!” 我和冯君梅这才反应过来,我们三人撒腿就跑。老和尚毕竟上了年岁,人老腿瘸的,反应也慢,等我们跑远了,站在门口狂骂。 我回头去看,这和尚居然把写有我们三人名字的功德薄撕下来,揉成一团,嘴里念念有词,一把火烧了。 烧成灰的那一刻,我突然全身发冷不寒而栗,打了个深深的冷战,不祥的感觉袭遍全身。 我求助似的看向老爸。老爸意味深长点点头,那意思是,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听他的安排。 第一百一十章 生死赌局 回到船上,冯君梅骂骂咧咧的,恨不得把珠子扔水里。老爸在一旁劝解,冯君梅恼火道:“洞庭君本是一方水怪,可这做派简直跟个浑人一样。拿别人的珠子做赌注,他真是好意思。” 老爸说道:“现在我们惹了大麻烦。还是赶紧离开洞庭为妙。” 谁知道他越这么说,冯君梅越是恼火,脸红脖子粗的:“这本是洞庭君之错,为何惩罚在我们的身上。愿赌服输,本就是天经地义,水娘娘真要讨要,问罪洞庭君去,别来找我们。” 老爸火上浇油,跟冯君梅说人家是神仙精怪,手段通天,哪会跟凡人讲道理。咱们还是别触这个霉头。 冯君梅这个人吃软不吃硬,越这么说他越梗梗,告诉船老大不准动地方,他倒要看看有谁敢找不自在。 说实话,我真挺欣赏他的。冯君梅算是个人物,豪爽多智,性情中人。如果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因果,我真想和他交个朋友。 白天无话。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我们吃过饭喝了点酒,准备睡觉,忽然船老大慌慌张张进来:“两位爷,不好了,你们出来看看吧。” 老爸和冯君梅对视一眼,他们两人迅速钻出船篷。我心猛地跳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也跟了出去。 到了船头,发现整个洞庭水面像是开了锅,浪花翻滚,小船随浪上下颠簸。船老大奋力撑着。指着对面大声喊:“已经看不到岸边了。” 我们本来是靠在岸边的,可是现在岸已经看不到了。水浪翻滚,水面下出现道道水痕,似乎有许多巨大的东西在水里飘过。 船老大跪在船头,双手合十,喃喃祈祷。 天空打着亮闪,隐隐有雷声,像是雷霆巨怒的长龙在云中盘旋。老爸惊慌失措:“老冯,不好了,肯定是神仙来讨要珠子。我们怎么办?” 冯君梅看着他,可能觉得马兄此时的惊慌表现实在让人失望。冯君梅一把推开他,老爸踉跄一下,我赶紧在后面扶住。 冯君梅几步走到船头,从怀里掏出珠子,仰首向天。大吼着:“水娘娘,是吗?这是你的珠子吗?既然是你的,为何不敢现身,藏头露尾,装神弄鬼又是为了什么?” 这一声刚落,不远处的水面哗哗作响,从水底浮出黑黝黝的东西,像是一座小山。 船上人都吓傻了,冯君梅真是了得,在我们发愣的时候,他用竹竿挑下船头的风灯,黑夜大浪中,一点光亮,他用杆子往前送灯,去照不远处的那座小山。 风灯本来亮度很大,可在这样的夜晚犹如萤火之光,我们隐约看到这东西表面好像有数百个黑色的斑点,让人一眼看去觉得那是一个从水下探上来的巨大莲蓬。 那座小山静静地在水面移动,缓缓而来,船老大跪着磕头,头都出血了,其状十分惨烈。 等那东西到了近前,连冯君梅也吓住了。居然是一只巨大的乌龟,背后壳像山一样隆着,整个脑袋沉在水里,乌漆漆一片。 龟甲上站着一个女孩,穿着白衣,手里提着灯,迎风招呼:“对面是冯氏君梅,马氏国强,马氏连科吗?” “是我们!”冯君梅喊。 “请来。水娘娘要见你们。”那女孩说。 “怎么来?”冯君梅问。 “从水面上走过来。” 我们来到船头,下面是波浪翻滚的洞庭湖,不远处是诡异巨龟,要踩着水过去,谁敢?冯君梅就敢,他提着风灯站在船头,想都没想“蹭”跳了下去。我在后面摒住呼吸看着。他落在水面上,身子摇了两下,并没有沉。 冯君梅摇摇晃晃往前走,周围鸦雀无声,那女孩一直用灯照着,言语中带着欣喜:“冯先生,你真是好汉。” 冯君梅哈哈大笑,回头招呼我们:“一起来。” 老爸对我使个眼色,低声对我说:“到了水娘娘洞府官邸,你什么也不要做,也不要说,保持沉默。冯君梅的死期要到了。” 我心怦怦跳,难道冯君梅会被水娘娘杀死? 我们跳到水面上,我踩着水,下面像是铺了一层看不见的挡板,很是奇妙。走在这上面,十分提心吊胆,现在已经是洞庭湖的湖心,一旦人家把法力撤走,淹进水里真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我看着脚下黑黝黝的水,腿肚子都转筋,再回头看,小船已经在很远的夜风里,只有风灯那一点光亮,照着船老大沧桑的脸。 老爸扶着我,一起上了巨龟的后背。风这么大,我冻得直哆嗦,那女孩却穿着一袭白纱,提着灯笼,轻飘飘像是画中的仙子。 可这仙子只注意冯君梅,对我和老爸眼皮子都不夹一下。这种情景让我有点酸溜溜的感觉。老爸则嬉笑如常,神态安稳,我心静下来。是啊,这里本就是妄境,何苦纠结这些,完成任务我们就可以永远离开这里了。 老龟的龟壳忽然颤动,水面出现涟漪,它居然在下沉。我下意识一声尖叫,冯君梅不满地瞅了我一眼,觉得丢人。 那女孩倒是善解人意:“你不用害怕,水娘娘让你们去,自然不会加害你们。” 老龟下沉,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眼前一黑,身子一凉,整个人浸在水里。 这一瞬间不知道多久,就觉得整个人晕乎乎的,周身冰凉,像是一片叶子随着风打转,转着转着落了地。再睁眼的时候,眼前出现一片洞窟。那只老龟浮在水里,只留出龟背在洞口,我还晕晕的,让老爸扶着上岸。 这就到了? 那女孩提着灯走在前面,冯君梅摆摆手,示意我们跟上。洞里真冷啊,山石低矮,如鬼牙交错,一路走着,都得小心翼翼。 走了很长时间,到了一处洞府,四面洞壁,可布置得却如同女人闺房,充满了脂粉气。 洞里人还挺多,大部分都是侍女,服饰和穿着白纱的女孩一样。还有几个男人,穿着古衣,眉目阴森,躲在光的暗处,看不太清楚。 石桌旁坐着一个女人,凤冠霞帔国色天香,形容不出来的雍容华贵。 对这样的女人从心底哪怕有一丝亵渎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良心。我认出来了,她就是水娘娘,和祠堂里的塑像一模一样。 冯君梅一看到这个女人,眼睛发光,人像是痴傻了一般。 老爸嘴角暗暗荡漾起一丝阴笑。以亚扑扛。 水娘娘站起来说:“欢迎三位。你们拿了我的东西,该还了吧。” 冯君梅大大咧咧坐在石椅上,用手指着墙角阴暗处一个阴森男人说:“洞庭君!说句话啊,珠子可是你输给我的。” 水娘娘一拍桌子:“他手不老实,是盗窃我的东西。” “那我管不着。”冯君梅说:“愿赌服输。哪怕你们现在用神通对付我,我死后官司打到阴曹地府,也是不服的。” “那你说怎么办?”水娘娘看他。 冯君梅眼珠一转:“一局定输赢,我们再赌一把。” “好。”水娘娘道:“怎么个赌法。” “掷骰子。”冯君梅说:“我输了,珠子自然还你们。” “好。”水娘娘点头:“拿骰子。” “稍等。”冯君梅叫停:“我有两点必须说明白。” 所有人看向他。冯君梅道:“第一,你们禁止用神通,君子不欺暗室,神怪不欺天道,用神通者算作弊,天打五雷轰,修为全失。” “好。”水娘娘眼睛都不眨。 冯君梅道:“第二,刚才只说我输了怎么办,还没说水娘娘你输了怎么办。” “你说吧。”水娘娘看他。 冯君梅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如果你输了,就要给我当老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冯君梅说完这句话,在场所有的目光都聚拢过来,就连藏在墙角的洞庭君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水娘娘不怒反笑:“你知道刚才这句话会给你带来什么吗?” 冯君梅大大咧咧,把玩着珠子:“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告辞。” “等等。”水娘娘说:“我可以押上自己,但你的赌注还得再加一条。” 冯君梅做了个洗耳恭听的手势。 水娘娘道:“加上你的命。” 冯君梅哈哈大笑:“牡丹花下死。怎么我都愿意。” 侍女取来了陶盆,盈盈可握,掀开盖子,里面是一颗骰子。这骰子的样式我从来没见过,上面没有数目字,而是涂抹着不同的颜色,对赌双方靠押颜色决胜负。 水娘娘先挑,挑了个红色,冯君梅大大咧咧随手挑了个绿色。骰子进了陶盆,侍女晃了两下,就要开盖。冯君梅突然说:“不行,这丫头是你的侍女,她开我不放心。” 水娘娘有些生气,看着他。冯君梅挥挥手,示意我过去。我心一下提起来。深吸口气来到桌前,拿起陶盆。 冯君梅做个手势,示意我不要紧张,可以开始了。 我看了一眼老爸,他神态平和,轻轻冲我点点头。我开始摇动陶盆,脑子却像沸腾的热水,冯君梅在洞庭湖上做出一个影响他一生的决定,这个决定是什么?和我即将要开的骰子有没有关系? 我突然有了一种很宿命的玄妙感。感觉所有一切都是大命运的局势之中。 这颗骰子还没开,其实命运已定,只是我还猜不透而已。 我停下手里的盆,里面骰子撞击盆壁的声音也即时停止。 冯君梅低声道:“开。” 我愣了一下,心怦怦跳,把住盖子,猛地一掀,里面的骰子绿色向上。 冯君梅赢了。 冯君梅把珠子揣回兜里,仰天大笑:“诸位,不好意思了。”他对水娘娘道:“娘子,跟我走吧。” 水娘娘看着他:“冯君梅,我知道你家里还有个娘子,她和你是贫贱之交,是当年工部主政大人介绍而成,跟你这么多年了。我先问你,你拿她怎么办。” 冯君梅似有所动,眼神里有一丝的犹豫,他刚要说什么,水娘娘又道:“我是不会做小的,你要娶我可以,但必须想办法把你家娘子先料理明白。” 冯君梅道:“这个我心里有数,你就说怎么才能娶你吧。” 水娘娘叹口气:“明天早上辰时一刻,你到洞庭渡头,会看到水中浸着一块光溜的石头。你把它抱起来,翻到背面,然后用红布包裹,我自然就会和你回家了。” 冯君梅一拍大腿:“好。我相信水娘娘的人品,在下告辞,明天我就去找石头。” 白纱丫鬟打着灯笼带我们出了洞窟。上老龟背,龟背下沉,又是一阵迷糊和眩晕,等再清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在岸上了。 船老大的小船也停靠在岸边,他看到我们三人,吓得眼珠子瞪圆。冯君梅有个毛病非常不好,太得瑟。他迫不及待把见水娘娘的事对船老大说了。老头跪在船头,对着深色的洞庭水面,砰砰磕头。 这一晚上我们都没有睡,冯君梅不怎么搭理我们,可能是觉得我和老爸的表现让他丢脸。 他躺在舱里,自顾自把玩珠子,看一会儿喝一口酒。 老爸凑过去说:“老冯,你要三思啊,娶水娘娘自然是好。可是要把原来的娘子休了,这也太对不起人家了吧。” 冯君梅看看他,叹口气:“我也犹豫,可水娘娘不能做小,我有什么办法。只好委屈娘子了,把她休了。” “那你不会放弃吗?”老爸道。 冯君梅冷笑:“放弃水娘娘……怎么可能。” 一夜无话,天刚朦朦亮的时候,冯君梅便让船老大把船开到了渡口。这里是一片悬崖峭壁,能有十多米高,高耸陡峭,湖水拍打在怪异嶙峋的石头上,小船晃晃悠悠,十分不稳当。 船老大在船头插上香火,很快到了辰时一刻,他尽力撑着小船,渐渐靠近悬崖。老爸道:“会不会是那块石头?” 在洞壁靠近水面的地方,有一块光溜溜的石头若隐若现,看上去确实有些灵气。 船老大奋力撑船,在颠簸起伏的波浪上艰难行进,逐渐靠近崖壁。他用杆子撑住洞壁的坑洼,努力保持小船平衡,大声喊着:“快去拿。” 冯君梅撩起袖子,来到船头,撅着屁股抱住那块石头。 这时我全身突然热血沸腾,脸部发烫,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回头看老爸,他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我突然明白,这个决定性的时刻到了! 太紧张了,我拉住他的袖子,低声说:“动手吗?” “等他做出决定再说。”老爸道。 冯君梅抱着石头回来,这块石头像是水盆那么大,上面湿淋淋的,圆润饱满,犹如女性胴体。冯君梅爱不释手,几乎把脸贴在上面。以医厅巴。 老爸在旁边沉声问:“老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真要把水娘娘请回家,休了原来的娘子吗?” 冯君梅抚摸着石头,心潮起伏,他颤抖着说:“是的,我要娶水娘娘,原来的女人我不要了。” 老爸道:“水娘娘说过,把石头拿回去前必须翻到背面,然后用红布包裹起来。” “对,对,船老大,麻烦你进舱拿红布。”冯君梅交待。 船老大已经知道前因后果,没说什么,叹了口气进到里舱拿出一块红色的布绸。 冯君梅小心翼翼把石头翻转过来,包括老爸,在场所有人都愣了,石头后面居然雕着一行字。石头是湿的,字迹很浅,有些背光看不清楚。 船老大急忙点起风灯,送到石头边照亮。 字迹渐渐清晰,等看清所有人都震住了,很明显连老爸也想不到会是这样。只见上面写着:“冯君梅立死此处” 冯君梅吓了一大跳:“这,这怎么回事?” 他话音刚落,老爸出手了,他手里一直藏着铜香炉,趁冯君梅分心的时候,一炉子砸在后脑。冯君梅艰难地回过头,难以置信看着他,“噗通”一声摔在船头。 船老大吓懵了,退后一步:“你们要干什么?” 老爸捡起水娘娘的石头,顺手一扔抛入水中,咕咚咕咚沉了没影。 冯君梅看得几乎吐血,他挣扎着想起来,可怎么也站不直,脑后血呼呼流着,脸色愈加苍白。 他拼命俯在船头,伸着手想抓落入水里的石头。老爸走过去踩着他的后背,把血迹斑斑的铜炉递给我:“儿子,砸他一下。” 我嘴里泛苦,实在不想接,老爸硬塞到我手里,厉声道:“砸!” 我闭着眼,对着冯君梅的后脑砸了两下意思意思,老爸满意地松开脚,冯君梅头上的血顺着脖子流入水里,殷红了一大片。 冯君梅瘫软地躺在船头,眼睛茫然地看着我们,喃喃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老爸冷笑。 冯君梅大口吐着血说:“我终于知道那位大老爷对我一生命数的偈语,他说的话其实是,此子来历莫名,玄机莫测,此宜毙渡头。这里就是渡头,我活该死在这里,这是命数啊!” 他的眼睛忽然放光,像是明白了什么,如同回光返照,颤抖伸出手指着老爸:“你……你……我……我们其实是一个人……” 一语未成,老爸抄起铜炉重重砸下去,冯君梅头盖骨砸塌了一大块,睁着大眼睛,人已经不动了,船头血流成河。 老爸招呼我,我们俩人搬着他的脚,用力一掀,冯君梅被掀入水里,晃了一晃,很快沉了下去,不见踪影。 老爸衣服上迸得都是细小的血点子,他拿着铜炉,大口喘息,脸色极致苍白。他抬起头看向船老大,船老大被杀气给吓到,跪在地上不停叩头。 我看着老爸也有点害怕,此时的他已经有点不像他了,神色之阴郁竟然有了几分黑暗的感觉。 “爸。”我轻轻地说。 老爸看看我,神态放松下来,笑了笑,把带血的铜炉扔进水里。他疲惫至极,招呼船老大开船。 我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色,忽然想到一件事:“爸,不对啊,杀了冯君梅我们应该从画里出去了吧,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 “这件事有点玄,”老爸咳嗽了一声:“回去再说,我们遇到了麻烦。”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无处逃生 在回去的过程中,老爸一直没说话,脸色阴沉。 船头的血迹已经让船老大清洗得干干净净,他看我们的眼神很恐惧,把我们当成杀人放火的凶徒。 从渡口回到岸边的时候,正是上午头。眼前是白花花的湖水,抬头是明晃晃的天空。我头有点晕,想到刚才冯君梅临死时的眼神,就犯恶心。 船径直到了岸边,洞庭一带的庙会已经开始了。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山路大街上到处都是看热闹的人群,还有舞龙的队伍。 这里是真热闹,不过它们即将和我无关,我要离开这个世界。 船老大偷看老爸的脸色,不敢多问,尝试着把船靠向岸边。我心怦怦跳得快,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老爸没给任何指示。他盘膝坐在船头,微微合眼。似乎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船老大把船靠在岸边,一个箭步窜下船去,然后把缆绳系死。看我们没有反应,他突然向岸边狂奔,一边奔一边像杀猪了似的大吼:“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有人杀人了!” 岸边本来就人山人海,看热闹的人密密麻麻挤着,忽然听到喊杀人,犹如热锅里滴了水。哄一下就炸开了。人群把船老大围住,热闹也不看,七嘴八舌问怎么回事。 船老大又是兴奋又是恐惧,用手指着我们所在的小船,大声喊:“杀人犯就在船上,他们杀了冯先生,不能让他们跑了!” 我站在船头,看到这一幕,脑子一片空白,心跳激烈加速。得赶紧离开这个世界,要不然摊上人命官司,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回头再去看,身旁的老爸忽然间无影无踪,消失不见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好半天。又在他刚才坐的地方踩了踩,人确实没了。我考,这可玩大了吧,他不会扔下我,自己走了吧? “爸?爸?”我喊着。从船头进船舱,仔细翻遍每个角落,又到了船尾,整个小船让我检查了两遍,前些日子吃得花生仁都让我翻出来,可老爸这么个大活人,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再次来到船头,岸边挤满了人,对着我比比划划。这时过来一帮衙役,让船老大拽动缆绳,把船拖过来。 我一看。得了,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赶紧跑路吧。我把长袍脱掉,露出里面的亵衣,这时候也不要脸了,众目睽睽之下我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拼命地往深水里游。 别说,这个世界民风是淳朴,一看我要跑,岸边顿时出来许多志愿者,个个都是游泳好手,接连二三跳进水里,乘风破浪,就来抓我。 我拼了命地游,游了没十几米,让一个壮汉追上。这小子简直是浪里白条。抓住我的脚踝往水里拖。我被迫咽了好几口水,全身无力。后面的人陆续赶到,把我死死抓住,四五个大汉拖着我往岸边游。 我心如死灰,无从挣扎,大脑嗡嗡响,从始至终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我被拖到岸边,直接打翻在地,一个衙役用脚踩着我的脑袋,我无法抬头,眼前全是脚。 衙役问:“就是他杀人?” “大老爷,杀人的有他,”船老大说:“还有一个书生同伙,姓马,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衙役吩咐封锁现场,去镇上调集人手,抓捕逃犯。 安排完了,把我直接薅起来,双手倒绑,连踢带打催着往前走。周围一群人围着,就跟看耍猴似的,还有不少孩子在身后扔石头打我。 我刚从水里出来,冻得哆嗦,又要忍受这份屈辱。我垂头往前走,听到一些大姑娘小媳妇议论说,看这小伙子白白净净的,没想到还会杀人呢。 这一路上简直是万人空巷,老百姓自动分开一条道,庙会都不看了,全挤过来看我这个杀人犯,看这个西洋景。 那衙役也缺德,不急不慢走着,人多的时候,上来就一脚,踹我个大马趴。然后一拉锁链,再把我拽起来,我全身都是土,狼狈不堪,身边不时发出哄笑。 此时此刻,我连死的心都有了。想不明白的是,老爸哪去了,他真的自己逃跑,把我扔下了吗? 走了能有半个多时辰,进了镇子里的衙门。三通鼓响,衙门的官老爷升堂,他也应景,允许老百姓观看审案的过程。这大老爷五十来岁,端坐在书案后面,头上是明镜高悬的牌匾,两旁是横眉冷对的衙役官差,左右站着县丞和师爷。 门外挤满了老百姓,有衙役在维持秩序。我被人一脚踹进大堂,没反应怎么回事,有人照腿弯又是一脚,我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以欢介号。 “下面所跪何人。”大老爷官腔拉得十足。 我心灰意冷,明知道这里是假的,是妄境,是一场梦,可形势比人强,我毕竟还是梦中人。为了少挨揍,我老老实实说了自己的姓名。 “怎么杀人的,为什么杀人,都交待清楚。”大老爷说。 这个过程怎么说呢,有仙有鬼,曲折离奇。真要掰扯,我得从山外青山楼外楼开始讲起。现在只能绞尽脑汁编瞎话了,我说我没有杀人,杀人的叫马国强,他是我家主人,他和死者冯君梅是好友,俩人同游洞庭湖。冯君梅无意中弄了一颗珠子,是水娘娘的,被洞庭君输给他。谁知我家主人马国强实在太阴险,知道此情形,居然来暗算,杀了冯君梅,弃尸在水里。可怜冯君他魂魄归了天,当了个当当了个当…… 大老爷一看就是公案老手,明显看出我有点胡说八道,顿时气笑,破口大骂:“好你个奸徒,我让你打快板的啊。带船翁。” 船老大让衙役带上来,他跪着地上,哆嗦嗦嗦说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重点强调我也拿着铜炉砸了冯君梅。 我赶紧说道:“大老爷,可不管我的事,我是让马国强胁迫的。” 这时也顾不得老爸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免收皮肉之苦吧,赶紧把自己罪名洗脱了再说。 “你这个奸徒啊,”大老爷恨得牙根痒痒:“先打二十板子给他舒舒皮子。” 门外看热闹的老百姓,轰然叫好,他们不管你有没有罪,有热闹看就行。 上来两个衙役,拿了个长条板凳放在堂上,把我摁在上面,然后把裤子扒掉。 这下我真有点害怕了,一直以来我觉得这个世界跟我关系不大,现在明显是要来真格的。 我露着屁股在外面,冷飕飕的,还没想明白呢,就觉得刺骨一疼,我一声惨叫。一个衙役把板子重重砸在屁股上。 这一下痛彻心扉,我冷汗下来了。痛是一方面,更关键的是,我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如果我在这个世界里死了,会怎么样? 两个衙役一左一右,重重打着板子,我疼得死去活来,嗓子都喊劈了。这下可尝到酷刑了。 外面是叫好的老百姓,大老爷在和师爷说着什么事,一边喝茶一边笑。县丞背着小手走下来看着我,说着便宜话:“小子,还以为你是条硬汉呢,刚舒舒皮子就这么叫唤,后面有的是大刑伺候,这才哪到哪。” 我疼得实在不行,大喊:“爹啊,你在哪,救救我啊,儿要被他们弄死了。” “喊爹?喊爷爷也没人来救你了。”县丞鼻子喷气说着。 再后来我眼前一黑,晕死过去,听到最后一句话是大老爷的,他不耐烦地说:“收监收监,隔日再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悠悠醒来。看到自己被关在死牢里,满地稻草,四面是黑糊糊的墙壁,一轮圆月从头顶的小窗户投影进来。 我的双手双脚都加了黑色的粗锁链,根本无从逃生。 第一百一十三章 开刀问斩 我在死囚牢里足足待了一个礼拜,慢慢开始接受现实,这个世界对于我来说就是真实存在的。不管遭遇到了什么,和我原来的世界没什么区别。 这一个礼拜,老爸从来没现过身。天转凉,冷风从头顶小窗户吹进来。晚上根本没法入睡。我把草垛子收拾收拾,堆成小窝,勉强能够取暖。吃的东西更别说了,窝头冷汤,说是汤其实就是一盆浑水,连点油花都见不着。 接受现实之后,我心灰意冷,从精神到身体垮得很快,全身无力,像是得了重感冒。牢房里除了我没别人,除了定点有个老狱卒送饭,其他时间都是一片死寂。 我算是尝到了牢房滋味,其他不说,对精神的摧残太大,心始终像是悬在万丈高空。焦虑,睡不下吃不香,就是害怕,也说不清怕什么。 再这么下去,我估计自己快得抑郁症了。 这天早上,正迷迷糊糊的时候,牢房门开了。两个狱卒和县丞走进来,县丞捂鼻子:“什么味这是,提审提审。” 我看到机会来了。赶忙连滚带爬过去,要抱县丞的腿。县丞像是被狗咬了,连忙退到外面,高声骂:“猴崽子你要干什么?” 我大哭:“冤啊,冤啊,我是被冤枉的。” “有你说话的地方,在这喊什么冤,带走带走。”县丞脸上全是厌恶。 两个狱卒夹着我,我拖着铁链子走不了路,他们架我一路拖着,拐弯抹角到了前面大堂。 刚一进去我就傻眼了,大堂中间跪着一个全身素白的女人,正是冯君梅的老婆。她哭得梨花带雨,身子不停颤抖,大老爷站在旁边。抚着她的背,不住软语相慰。 “大嫂。”我说。 女人抬头看到是我,疯了一样要冲过来,恨不能生啖我肉。让大老爷拉住,大老爷信誓旦旦对女人说,老夫会还你一个公道。 大老爷转脸看我:“小贼,见到苦家了,还嘴犟吗?赶紧招!” 我跪在地上哭:“大老爷啊,跟我没关系,我砸冯君梅那几下是胁迫的。” 大老爷转到书案后面,问师爷:“犯人不招怎么办?” 师爷翻着泛黄的书册,说:“按律可以上夹棍。” 大老爷从签筒里抽出一根,往地上扔:“等啥呢,整吧。” 旁边有衙役拿来粗粗的夹棍,四根竹板。中间穿着粗绳,给我夹在双腿上。说不害怕是假的,我尿都出来了,平时上医院扎个针打个点滴,都疼得嗷嗷叫,更别说这个档次的皮肉之苦了。 我哭诉,大老爷,跟我真没关系。 “忘八蛋,猴崽子,你嘴是真硬啊。”大老爷一拍惊堂木。 两个衙役往两边一拽绳,夹棍开始收缩,正夹在我的小腿肚子上,使劲往里勒。我就听见小腿骨嘎吱嘎吱作响,像是无数小钻头往骨头缝里嗡嗡钻。那股疼简直无法形容,绝对飘飘欲仙的级别。 我涨红了脸,青筋蹦起来。脑子嗡一下,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盆凉水把我泼醒,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还在公堂上。县丞站在旁边嗤嗤笑:“还以为你小子是条硬汉,刚来点开胃的就晕过去。招了吧,别吃完皮肉之苦还得招,何苦呢。” 我下意识说了声,不招。 “还有什么。”大老爷问师爷。 师爷道:“还有就多了,老虎凳辣椒水热铁烙胸口,银针入穴,刀穿琵琶骨……” “那挨个都来来吧。”大老爷说:“案子影响太大,工部和刑部直接问责下来……”他这话一半是自己人探讨,一半其实是说给我听的。 冯君梅是有背景的,把工部主政的公子带大,两人形同兄弟,劳苦功高。他死了,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上面层层往下压也在情理之中。 我实在是熬不住,弱弱问:“招了会有什么后果?” 大老爷看我:“皮肉之苦是免了,秋日开刀问斩跑不了,不过我能保证这段时间你吃好喝好。” “行吧,行吧。我招了。”说实话,我厌生了,这么遭罪不如死了得了,说不定能离开这个世界。 “这就对了。”大老爷呵呵笑,拿出早已备好的卷宗,翻到一页,让我沾着印泥,摁个手印。 我再一次被收监。这次换了个牢房,还算干净。牢房里安排两个犯人,一个是络腮胡子大汉,一个是看上去非常机灵的年轻人。狱卒交待他们两个,说我是江洋大盗,杀人狂徒,卷宗已经送到刑部,秋日问斩,你们好生伺候着,他死以前出一点状况,你们两个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这两个鸟人喜笑颜开,连忙保证说把我当祖宗一样伺候。 我心灰意冷,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求谁都没用了,过一天算一天吧。两个犯人还真把我当爷爷供起来,我说一不二,抬手就打张口就骂,两人毫无下限,一律笑脸相迎。以厅序巴。 我也不是真的暴徒,对施虐没兴趣,懒得理他们,就这么混着。 在牢里一天天说快也快。早晨睁眼,磨叽磨叽,吃点饭睡一觉,想想心事,再和两个狱友瞎聊天侃大山,很快就磨到天黑。 刚开始我还数着日子,后来全糊涂了,爱咋地咋地吧。 对于老爸,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闲着没事的时候,我把冯君梅临死前的状态反复回忆,他最后应该是开悟了,明白自己的身份,也知道了老爸的来历。会不会这突然的开悟,让老爸毁灭了? 这么一来可把我给坑了,我会死在这幅画里,以后追悼会都没法开。对于这种曲折复杂,莫名其妙的死因,没个大长篇的篇幅,根本说不明白。 又不知过了多少天,就觉得越来越冷,这天牢门打开,进来一个官人,穿得整整齐齐,看上去极为面生。他例行公事打开书文,说犯人马连科,犯下杀人死罪,定于秋日问斩。说罢,看都不看我,卷包就走。 络腮胡子犯人爬过来,诚恳说:“马大侠,别害怕,二十年后咱还是一条好汉。” “去尼玛的。”我一脚把他踹一边。 秋天来的很快,天气转冷。我又一次提审,这段时间反复提审反复画押,都麻木了。 完事之后,知道京城来了刑部的官员和衙役,把我打囚车装木笼,押往大都。 大都是画上世界的都城,听这名号跟我们元朝似的,其实位置并不在北京。画中的国家也不是真的中国,是平行世界,总而言之似是而非。 路上走了十来天,终于到了大都。 都城繁华,满大街都是人,囚车刚进城门,老百姓蜂拥而来看热闹,堵得水泄不通。有好事的居然买了臭鸡蛋和西红柿来摔我。衙役们也不阻止,任凭我砸的满脑袋都是鸡蛋壳。 看着灰蒙蒙的天,我想起了解铃他们,想起鸟爷和尤素,想起以前的生活。此时回忆起来,真是恍如隔世,就跟上辈子发生的事似的。 我被押进刑部大牢,这里关押的都是秋日问斩的死刑犯。牢房相邻,能看到犯人个个蓬头垢面,跟活鬼似的,坐在地上呆如木鸡。 我长舒口气,没有害怕反而坦然,死了就好了,死了就离开了。 到了开刀问斩那一天,头天晚上牢里大摆宴席,让死囚们吃喝痛快。一大早,还有专门的人给我们洗脸梳头,干干净净的。 老狱卒抱拳,诚恳地说:“兄弟们,你们今天上路了,老伙计我送你们一程。其实啊,你们也别心怀不满,想十几年前天下大乱,人命危浅,说死就死,有时候扔在荒郊野外让野狗就叼了。比起他们,你们还蛮幸福的咧,喝了断头酒,收拾得干干净净,死以后还有人收尸,一般人享受不到这种待遇。” 死囚们没人搭理他,每个人都心如死灰。 砍头的地点安排在大都的菜市口。我排在第三十五个,午时三刻问斩的话,轮到我是下午三四点左右。 第一百一十四章 残酷的运行机制 人山人海,午时三刻到了,行刑的犯人一身红色囚衣,披散头发,五花大绑,后背插着标被推到台上。下面掌声雷动。老百姓你推我搡。我晕晕乎乎只听三声鼓响,有人高喊一声:“行刑。” 阳光刺眼,我眯缝着看上去,迷迷糊糊看到鬼头刀在阳光下陡然一灿,随即一大蓬黑乎乎的人头落地,腔子里的血“呼”一下喷出去。台子下面摆着一堆白色的馒头,下面是白练子,让红血喷得淋漓惊艳。 老百姓可过瘾了,欢呼叫好,声音嗡嗡响,像是嘈杂的飞机场。 我双膝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这时已经有好几个死囚昏厥过去了。面对死亡,没几个人能镇定自若,害怕是理所当然的事。我全身燥热,那些衙役和刽子手也不管我们。死囚此时大都坐在地上,或跪着。 我坐在台子上,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心想如果老爸没毁灭,他会不会也在里面看着我? 比死更难熬的是等死。台子上陆陆续续杀了十几个,刽子手比较讲究,没用钝刀,一把刀砍出齿了马上就换,基本上一刀一个人,多痛苦也不至于,一恍惚就死了。 一开始害怕,后来坦然了。死就死吧,反正活着也没太大意思。 就这样,约莫到了下午三四点钟,日头偏斜,监察的刑部官员早走了。只留下小官盯着刑场。他们没再砍,而是算人头数,今天天黑得早,再杀一批就不杀了,剩下留着明天。 我可不想再熬一晚上,简直生生折磨死个人,还不如临了来个痛快,早死早脱生。 他们商量的时候,我喊着:“先杀我,先杀我。” 官员拿着名册过来:“呦,着急了这是,行啊。看你这么积极的份上就先砍你。兄弟,下辈子好好做人,别落到现在这一步。” 我不好骂他,小命攥在人家手里。只好唯唯诺诺称是。 我是今天最后一波,一共三个人,押上台子,跪在地上。我最后看了一眼天空,夕阳已出,满天残红,下面人群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我很想喊一嗓子,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张张嘴,觉得太傻叉,还是这么悄无声息死了得了。 “扑哧”一声,第一个头砍了。刽子手擦刀,紧接着第二个。最后来到我的身后。他摘去我身后的标。把脖子后面的头发扫干净,低声说:“兄弟,头压低点,脖子伸长,这样我下刀准,你少遭点罪。” 我想回头看他,没想到那人急速喊一声:“别看!我不想死人最后一眼看的是我。” 我只好按他说的,把脖子尽力伸长。眼神的旁光看到鬼头刀淋了酒,一只粗手拿着油污污的抹布把刀刃擦干净。我看向台子下面的人群,离得近的老百姓都闪开,怕被我的眼神扫到,很晦气。 “兄弟,来了啊,你一路走好啊。”话音一落,刀光闪耀,我还没反应怎么回事,就觉得脖子一疼,疼得厉害!下一秒钟,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以为自己死了,忽然意识到死人能意识到自己死亡吗?这么一想,我忽然又高兴起来,我没死,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可是脖子上挨的那一刀,疼得非常真切,根本不是梦。土农役圾。 这时听到有女孩说话的声音,非常好听:“马叔叔,连科动了,他醒了。” 我打了个激灵,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一间大概四十多平米的阁楼,天花板还是三角形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单人床,一个沙发,写字台上放着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开着窗,能看到外面阴沉沉的天空。 我躺在床上,头上敷着热毛巾,旁边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热切地看着我。这女孩长得很有亲和力,留着刘海,萌萌的眼睛,眼波流转,看得我浑身燥热。 这时,我看到老爸从写字台前站起来,戴上黑框眼镜:“青青,让我们爷俩说说话。” 这个叫青青的女孩,调皮吐吐舌头,站起来说:“你们聊,小弟快放学了,我还要给他煮粥。”冲我挤挤眼,走了。我用胳膊肘撑着上半身,傻愣愣看着女孩窈窕的背影,老爸在我面前打了个响指:“眼珠子都快掉人家屁股后面了。” 我弄个大红脸,看着他:“爸,这……这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老爸舒口气:“我等你半年了。” “啊?怎么回事?”我愣了。 “咱们杀了冯君梅之后,我就来到了这个世界。”老爸说:“你知道这是什么世界吗?” 我揉揉脑袋,其实很多问题我已经在死囚牢里想明白了,马上脱口而出:“这是第三层妄境?” “对!”老爸点点头:“你很聪明,悟性也强,我们现在成功地从第四层画里,来到了第三层。” “为什么我会比你差六个月?”我问。 老爸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连科,如果只是杀一个人,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知道为什么我必须要你的帮助吗?” 我摇摇头。 老爸道:“我说了原因,你别怪我。” 我想起自己的砍头命运,心中惴惴,似乎想到了什么。 老爸道:“世界的构成是非常复杂的,它运作的机理也玄奥到无法想象。我只能借用佛经的说法,生命轮回像是一条生死链,这个链无始无终。轮回不会终止,一切都按照因缘和业力不停地运转。你这么理解,一果生必有一因起,一果灭必有一业消。”他诚恳地看着我,一字一顿说:“连科,我需要你消业。” 我听不太明白,可还是被这句话搞的全身发凉。 老爸道:“我在这些世界里要杀的人,其实都是我自己。每当我要消除它们,随即就会在世界里产生极大的业,把这个业力消除掉,才能继续往下进展。没有你消业,我什么也干不了,只能在这里苦苦等着你。” “那……怎么才能消业?”我磕磕巴巴地问。 他歉疚地看着我,叹口气,犹豫说:“你必须要死一次。” 我大概听明白了,世界有世界的运行机制,要消灭老爸在不同世界里的自己,还要进行消业。所谓消业就是一命抵一命。第四层世界里冯君梅死了,那么我们这边必须死一个人,谁呢,只能是我了。用我的命去抵冯君梅的命。 老爸看着我,动情地说:“连科,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个现实,但这是世界运行的规律。我不能死,我死了就和冯君梅死亡一样,意识湮灭,就再也没有我了。只能让你死。但是,”他口气加重:“这个死并不是真正的死亡,只是消业的一种形式。完成了消业,你就能进入到下一层的妄境世界里。” 我叹口气:“爸,是不是在眼下这个世界,我也终归要死去?” 老爸点点头:“连科,你是我最亲最近的人,我的希望全部都依托在你的身上。我尊重你的意见,如果你不想进行下去,不想帮你老爸回家,我没有二话,现在就送你回去……” 我疲惫地摆摆手:“没事,爸,谁让我是你儿子呢。不管是怎么个关系,咱们毕竟是父子,儿子为老子抵命天经地义。再说上个世界的砍头,我不是没事吗,平安来到这个世界,又不是真死,怕什么呢。” 我从床上下来:“爸,这里是怎么回事,那个女孩是谁,这里又是什么世界?” 老爸指指窗外:“你先自己看吧。” 我来到窗边,探头出去看,这一看顿时蒙住。此时已经入夜,黑沉沉夜幕下是空荡荡的街道,大街上亮着路灯,气氛森然,能看到路上拉着铁丝网,不远处的路口停着黄色的军车,车上涂抹着白底红圈的旗子。我一惊,是日本旗。 军车旁是一排排日本兵,刀枪林立,他们穿着军黄色的大衣,黑色军靴,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到那股肃穆的杀气。 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咽着口水回头看老爸:“这……这是怎么回事?” 老爸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扔给我,我看了一眼封皮,《真珠湾的世界级决策》作者:日美津雄二郎。 “什么意思?”我看老爸。 老爸道:“这里是另一个平行世界,几十年前二战期间,日本取消了攻击珍珠港的战略部署,没有给美国参战口实,历史从这个拐点开始导向另一个方向。德军攻陷斯大林格勒,俄国战败。轴心国和美国瓜分了世界,日本继而占领亚洲。这本书就是日本现代历史学家美津雄二郎写的关于珍珠港策略的纪实小说。” 我全身冒凉气,想起我和解铃找出来的那本关于抗日时期的日记。上面写南京事件后,日记主人一家要迁往内地。没想到,我现在活生生存在这个世界里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二号人物 “那我现在的身份是什么?”我问老爸。 “你当然还是我的儿子。”老爸道:“我在这个世界里给自己塑造了一个身份,是钢厂的一名普通干事,你是我的儿子,名字还是马连科。” 我有点糊涂了:“爸,我不明白,我是突然来到这个世界的吗?为什么那个女孩看我一点都不惊讶?” 老爸略一思忖:“其实在你之前。这个世界里我已经创造了一个马连科,你来了之后,是接管了他的身份。” “我想不明白。”我苦笑。 老爸道:“那就不用想。我的妄境世界里,我可以随意穿梭,但是加入了你,所有的计划全要重新布陈。你可以这么理解,你本来不在这个世界上,突然来到这里,是因为我把你的身份信息强行输入了这个世界的数据库。所有人都以为你从始至终在这里的,并不感觉突兀。” 这里的玄机太奥妙,根本不理解啊,我正想着,忽然隔壁传来争吵声。房间非常简陋,墙壁很薄,那面的声音隐隐约约都能听到。 老爸带着我出了门,我默默观察到。现在我们住在一个老式的楼房里,一条黑暗的走廊,两侧是住家,跟老年间那电影《乌鸦与麻雀》似的。在我记忆里,这种楼房仅存在于童年,长大后再也没见到过。 我们来到隔壁,敲敲门。门打开了,开门的正是刚才那个叫青青的女孩。青青显得很疲惫,勉强笑笑说:“马叔叔,连科,你们来了。” “怎么了,吵什么呢?”老爸问。 青青委屈地说:“你们进来看吧,又是我小弟,怎么说都不听。” 我和老爸走进去。青青家能比我们住的地方阔绰点,里外三间屋,内部陈设很简单,有木床、三屉桌和大衣柜,门口摆着一个木质的书架,涂着深褐色。上面插着一些书。 外屋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十岁大小的孩子,哭得小脸跟小猫似的,长得胖嘟嘟倒是很可爱。不过我一看到这孩子就皱眉,因为在他的右臂上扣着袖标。上面画着一个红色的圆心,正是旭日旗。 “怎么又惹你姐姐生气了。”老爸坐在沙发上,摸着小孩的头。 小孩站起来,气汹汹地说:“她不让我说日本话,她反动。” 老爸口气严厉:“别这么说你姐姐。” “本来嘛。”小孩说:“老师在学校里教我们日本话,还让我们学习日本的历史,可精彩了。马叔叔,你知道第六天大魔王吗,他可是我的偶像。” 青青都快哭了:“小复。你不听话。你在家谈论日本的东西,爸爸会不高兴的。” “我不管,我就是喜欢日本。”这个叫小复的孩子,眼睛湛湛有神:“马叔叔,以后我要到东京国立大学去留学,去看真正的樱花,到时候我带上你啊。” 老爸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笑笑。 小复吵着说:“开始啦,开始啦,开电视开电视,老师让我们明天交感想呢。” 青青用遥控器打开电视。这时我才注意到墙上挂了一面二十来寸的小液晶电视,我犯了糊涂。液晶电视可是近些年才出来的科技,和这里的年代好像不符啊,这里的文明到底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正狐疑着,电视开了,别的频道都是雪花,只能收到一个台。画面还算清晰,右上角有樱花的标志。里面有个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的人,正坐在长案后发表演讲。 一看到这人,我陡然摒住呼吸。 这是个帅气的小伙子,有点像韩国小鲜肉,这倒没啥,最怪异的是,他的前额剃光,脑后挂着一条辫子,典型的清朝人扮相。 这不会是cosplay吧?我完全凌乱了,目不转睛盯着电视看。 “各位国民,马上就要到2015年的年底了,这一年你为我们的亚洲共荣圈做出过什么贡献呢?”这位清朝小鲜肉语音富有磁性,加上棱角深邃的脸庞,简直能迷死万千少女。 “现在的事业来之不易,”小鲜肉说:“是无数人在炮火中浴血拼杀出的,我们不要辜负他们的期望,好好建设王道乐土,让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在这里我要郑重敬告那些不守规矩,妄图作乱的坏分子们,不要破坏现在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破坏百姓的安定生活。菩萨心肠,不要以为就没有雷霆手段……” 我听的不是滋味,问:“这是谁?” 小复瞪大了眼看我:“马哥哥,你不是吧,你连统勋先生都不知道?” “什么统勋?”我疑惑。 “全名叫爱新觉罗统勋。”老爸在一边说:“正黄旗。爱新觉罗家族的后裔,现在是满洲区的最高执行官。他的追随者和粉丝们都不直呼他的职位,而是亲切地叫他统勋先生。” “你们不要吵。”小复嚷我们。他端着小板凳规规矩矩坐在电视前,拿着小本子,一笔一划写着感想。 青青气坏了:“小弟,你能不能有点礼貌,学校老师就这么教你的吗?” 我坐在沙发上,脑子嗡嗡响,现在信息量太大,完全不一样的历史进程,简直颠覆世界观。 这时有人敲门,青青反应很快,马上给电视静音,我和老爸面面相觑。 我很敏锐地察觉到,在这个世界里人和人的关系其实非常紧张,有点风吹草动马上草木皆兵。 青青走到门口低声问是谁。 门外嗓音浑浊。青青脸上露出笑容,对我们做个口型,那意思是爸爸回来了。 她把门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人。我顿时愣住,随即倒吸冷气,他简直又是一个活脱脱的冯君梅。 我看看老爸,老爸深沉地点点头,我顿时明白了,这个世界里的“他”,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在这个世界里的任务,就是杀掉这个男人。 他一走进来,看到我爸非常高兴,大喊:“老马。” 老爸也激动地走过去,两人致以同志般亲切握手,老爸说:“欧阳林兄。” 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一家复姓欧阳。此人名叫欧阳林。 欧阳林上下打量我,爽朗笑:“小马,身体没事了吧?” 我含糊地说:“没事没事,谢谢青青的照顾。” 欧阳青青看着我,羞红了脸:“没事,都是邻居。马叔叔和爸爸又是好朋友,相互帮助是应该的。” 欧阳林和冯君梅性格差不多,豪爽大度,不拘小节,他拍着我的肩:“年轻人,不错,你们是国家的未来,要承担更大的责任,必须有一个好的身体。欲文明其精神,当先野蛮其体魄。” 我听的汗颜,一头冷汗,赶紧称是。 欧阳林还要说什么,忽然看到自己儿子,脸色一沉,走过去拿起遥控器,“啪”把电视关掉,低声怒喝:“看这个狗屎干什么?” 小孩子欧阳小复“哇”一下哭了:“爸爸,你骂统勋先生狗屎,我要告诉老师。” 这句话一出,屋子里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欧阳青青赶紧打圆场:“小复,别胡闹,爸爸说这台电视太破了,是狗屎,不是说统勋先生。你如果告诉老师,这个学年你还怎么得小红花?” 欧阳小复擦着眼泪,收拾作业本要走。 欧阳林拦住他:“小复,跟我说,我是中国人!” 屋子里静悄悄的,谁也没说话。欧阳小复看着爸爸严厉的眼神,低着头嘟囔:“我是中国人。” “大声点,我是中国人!”欧阳林大吼。土叨讨技。 “我是中国人!”欧阳小复说完,哭着去了里屋。 欧阳林叹口气,瘫坐在沙发上,歉意地笑笑:“马兄,见笑了。” 老爸面色凝重:“欧阳兄风骨,小弟不如。如今局势危难,墙头草屈从者多之,还能咬牙挺住,不忘国耻的好汉实在太少了。” 欧阳林看着老爸,又看看我,把前胸的衣服掀开,露出一面徽章。他低声说:“马兄,咱们兄弟一见如故,现在知根知底,我也就不瞒你了。其实我是抗日同盟会本地区的二号负责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蛇丸 老爸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赶紧拱手:“欧阳兄大义,为了国家,完全不顾个人安危,失敬失敬。欧阳兄,需要小弟为你做点什么?” 欧阳林看看我说:“你们爷俩不是外人。我们同盟会最近确实在谋划一个大计划,我要提前和你们打好招呼。咱们是邻居,只隔了一层薄板,这个招呼不打不利于下一步开展工作。” 老爸道:“惭愧惭愧,欧阳兄,虽然我老马是凡人一个,不值一提,但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古话。需要我配合什么工作,你说话,小弟义不容辞。” 欧阳林从包里拿出两份请柬模样的东西交给我:“小马,今晚有东京能剧社的表演,你陪青青去看吧,我和你爸爸聊点事。” 我答应一声。欧阳林还算不错,怕把我们小辈牵扯进秘密里。在敌占区可是杀头的买卖。 青青看着我,特别高兴,拉着我的胳膊轻声说:“我去换衣服。你到楼下等我。” 老爸给我使个眼色,让我回家。我拿着请柬,晕晕乎乎来到房间,随手拿了件外套披上。看看窗外,街道灯火透亮,偶尔有几个行人,气氛极为森严,满大街都是日本兵。 现在到底是什么局势?我揉着脑袋思考,忽然想到一件事。我曾经和解铃在检查老房子的时候,发现了一本日记,上面写着南京事件后,国内形势危急,日记主人要带着全家人逃往内地,具体时间是1987年。现在看来。这本日记应该是这个世界的“老爸”所写,在这个世界里,就是欧阳林。 刚才看电视,统勋先生强调了现在是2015年。也就是说距离日记的记载时间,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漫长的二十八年。二十八年的时间,从日本入侵到现在。都发生了什么呢? 我无从去想象一个世界的文明走势。 这个世界里,没有珍珠港袭击,斯大林格勒战役全面失败,没有核弹袭击广岛和长崎,更没有后来的冷战。军备竞赛,红色浪潮的十年,等等。 所有的近现代史都要重写。 我正思索,门敲响了,打开门是欧阳青青。天有点凉,她穿了一身浅红色大衣,扎着马尾巴,清纯可爱。 她拉着我:“走啊,想什么呢。”土大来扛。 “想你呢。想你漂亮。想你可爱。”我说。 青青掐了我一下,甜蜜说:“喝蜜了吗,和以往的你不一样,嘴这么甜。” 我嘿嘿笑着,和她出了楼,刚走出门洞,一股肃杀的冷气扑面而来,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青青关切地说:“冷吗?” 空气里充满了不安的情绪。我抬起下巴,点点远处巡逻的日本兵,轻声说:“没事吧?” 青青道:“我们有良民证,还有剧院的请柬,怕什么呢。大男人,胆子这么小,跟我来。” 她主动拉着我的手,女孩的手真嫩,拉得我的心扑腾扑腾乱跳。 我们顺着街道来到路口,这里设了路障,有一个出入的金属门,人群排着队,默默地往前走,一个接一个从金属门穿过。路障一旁设了警卫亭,写着中日两国语言,站着十几个穿着黄绿色军式风衣的日本人,背着枪紧盯路人。 看着他们一张张脸,心里觉得毛毛的。这些日本军人并没有我原来世界拍摄的抗日神剧描述的那么猥琐和可笑,他们长得都很正常。可仔细去看,却感觉这些人脸上透出一股很怪的气质,这股气质,远远比电视剧里恶搞的演员给人的感觉可怕得多。 这里的日本军人有一种极度阴森的气场。说不清楚,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幽灵之军。 终于轮到我了,我来到电子门前,笨手笨脚不知道怎么弄,一个日本军官走过来,默默打量我。他的眼神很锐利,偏偏又有东方式的内敛,像是一把即将出膛的刀。 他对我行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军礼,用规整的汉语说:“先生,出示你的良民证。” 青青从后面过来,轻声说:“长官,我男朋友刚从乡下来,没见过世面,不好意思啊,我教他弄。” 青青帮我把良民证塞进金属门的取卡器里,时间不长,门上绿灯亮了,日本军官彬彬有礼做了个手势,示意我可以通过。 我长舒口气,想着赶紧离开这里。刚走了两步,有人拍拍我的肩膀,我吓得全身都僵了,回头看,那日本军官拿着我的良民证递给我,友好地笑了笑。 我点点头,就这一来一回,两条腿都软了。心想抗日剧都是假的,老百姓看见当兵的永远都是腿软。 青青拉着我的手,拐到街道的另一边,这里陡然是另外一个世界。灯红酒绿,夜生活刚刚开始,车子川流不息,很多人拿着手机打电话。夜风中,各色夜店的招牌不断闪烁。 青青笑着说:“刚才害怕了吗?” 我擦擦头上的汗,不好意思地说:“是有点。看见他们,我就害怕。” 青青凑在我耳边轻轻说:“没事,别害怕,有我呢。” 我情不自禁抱了抱她。这个寒风凛冽的夜晚,感觉到一丝温暖:“青青,你真好。” 青青挣开我,来到我的前面,一边倒退着走一边笑我,调皮地摆手:“马连科长大了,马连科也有喜欢的女孩了。” 我们来到大剧院门口,这里贴着满满一墙的大海报,上面写着“东京能剧社特聘福冈能乐堂来中表演”,旁边有一行小字“日本振袖始,大蛇丸”。海报内容是清幽山岭,中间一枝老树,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人,挺立在树前。这个女人背对着海报外的我们,长长头发披散,最诡异的是,下身居然是蛇尾,半人半蛇。 青青搂着我的胳膊,哈着冷气说:“这个能剧好阴森的样子。” 我久久盯着画上的红衣女人,不知为什么,竟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引起了很沧桑的情绪。 “怎么了?”青青问。 我笑笑,拉着她的手进了大剧院。剧院里站着不少日本兵,全都荷枪实弹,严肃地盯着每一个出入的人。进剧场要经过搜身,过电子安检,检验票据,把身上的手机打火机之类的物品全都暂时没收,非常严格。 通过安检进到里面,我不由感叹,真是壮观。宏大的剧院修成了秀的模样,四面是观众席,中间是一方天地,中间水光粼粼,居然引进了大片的湖水。 此时快要开演,剧场已经快坐满了。还得说欧阳林很有能量,他找来的这两张票都在前面,视角非常好。 我和青青刚坐好,忽然大喇叭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全体起立。” 声音干哑,没有感情,透着肃穆。所有人齐刷刷站起来,喇叭喊:“脱帽,低头。” 足有上千人,鸦雀无声,全部低头。喇叭拉响警报,在静悄悄的剧场里长鸣不已。除此声音,没有一个人说话,掉根针都能听见。 拉了足有一分钟,舞台上方“腾”一下从上至下展开两面巨大的旭日旗,下端碰到了水面,后台吹了风,十多米高的旗子迎风轻轻摆动,红色的太阳鲜艳刺眼。 足足折腾了五六分钟,喇叭里喊:“诸位民众恭迎九香宫亲王来中视察。” 剧场后门打开,沿着红地毯走出一队人。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瘦削严肃,一身戎装。旁边跟着许多人,有穿西服的文职官员,有穿军装的军官,后面是一大队日本兵,沿着舞台前方,顺着楼梯进入二楼的豪华包间。 这位亲王不苟言笑,留着小胡子,坐在包间的第一排,摘下白色手套,戴上圆边眼镜,入神地看着舞台,然后点点头。 喇叭里随即喊:“诸位请坐,能剧节目即将上演,请保持肃静,不要随意发声。” 一大队日本兵分散站在过道,一个人看一排,杀气十足。那么多观众连个咳嗽的都没有,气氛森严到令人窒息,青青在下面紧紧握着我的手。 剧场里灯光暗灭,一片黑暗。陡然舞台中心湖的彼岸灯亮了,湖水黑暗处升起一块白幕,上面画着一棵无枝无叶的老松,昏暗的光线里,犹如一个苍老的鬼怪。湖面艳光粼粼,映射出无数怪异的影子。 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人缓缓从天而降,下身是长长的蛇尾,头发披散,脸上戴着白色的面具,舞台四角的灯亮了,随之响起了幽幽的三弦声,一声梆子敲响,幽冥深远。 现下的气氛里突然看到这么一幕,难言的阴森和诡谲。 我紧紧捏着青青的手,完全傻了。我才明白为什么刚才看到这个女人的海报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因为这个红衣女子赫然就是华玉。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们一直在找你 等那个女人落在舞台的水面上,我才恍惚想明白,认错人了。这个女人还带着面具呢,其实是这个面具特别像华玉。 此时此刻女人身上的服饰,以及细柳如风摇头摆尾如同妩媚之蛇的形姿,让我想起很久以前。在废弃大楼里见到被黄九婴附身后华玉的情景。 遥想当时,已过去数日,此时回忆起来,遥远空虚得犹如上辈子。我看着舞台上,以蛇步跳舞的红衣女子,说不出什么滋味,两个字形容,沧桑。 能剧里演员的语言,后台的独白,中国观众几乎都听不懂,但不妨碍我们理解其中的意象。当成一场难得的秀,水面上燃起篝火,熊熊环绕,背景是老藤老树昏鸦断桥,演员们的对白极为干涩,带着哭腔。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气。愈加清冷,增添了幽玄之情。 此时不必理解剧目的意思,光是这水火老木的意象就使人沉浸其中无可自拔。毕竟艺术无国界,观众们鸦雀无声,几乎都倾目于庄严肃穆的舞台上。 大概一个半小时后。表演结束,九香宫亲王站起来,啪啪鼓掌。他身边的那些文臣武将也都跟着鼓,观众们也都站起鼓掌,掌声经久不断。 拍完以后,众人面面相觑,戏看完了,该散场了吧。可现场气氛肃然,过道是日本兵,大门紧锁,静寂中透着森然杀气。 九香宫亲王在众人的陪伴下走上舞台,敲了敲麦克,用字正腔圆的汉语说:“诸位同仁。稍安勿躁,有人举报会场里混入了坏分子。一会儿我们将进行身份检查,大家不要惊慌。” 气氛压抑,日本兵开始按座位检查起来。 会场内所有人都在站着,士兵们一个人一个人的检查,一排排过筛子。青青紧紧拉住我的手,几乎把我拽疼了。能感觉到此时的她非常紧张。 我忽然心念一动,莫非坏分子是她吗?还真说不好,她爹就是抗日同盟会的,女儿多多少少肯定也参与其中。 哎呦。这可麻烦了。 这时,日本兵检查到我们的前一排,我小心翼翼用耳语对青青说:“是你吗?” 青青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脸色煞白。我深吸口气,再问:“是不是你身上有什么?”青青盯着前面,咬着下唇,点点头。 “把它给我。”我说。 我的想法很简单,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死了也无所谓。我活这么大还没怎么交女朋友,现在能有个女孩明确地表示喜欢我,我在这里付出生命也是值得的,死而无憾。 我可以死,青青属于这个世界,她不能死。 我手心一痒,青青把什么东西塞在我的手里。凭感觉好像是字条。 我看着那些士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纸条填在嘴里。动作虽然不大,但肃穆寂静的会场里,周围都是呆若木鸡的人群,这个举动就显眼了。 一个日本兵看到我,马上拽下枪,拉栓子,大声呼叫。 其他士兵也开了枪栓瞄准我。说不害怕是假的,我腿肚子都转筋了。想不害怕,可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土坑圣扛。 这时走出日本军官,严肃地对我招手,示意我出来。 横竖都是死,我认了,只是希望我这一死不要破坏老爸在这里的计划。 我从座位里走出,来到过道,日本军官面无表情:“出示证件。” 我把良民证给他,他翻翻看看,让手下拿过一个电子验卡器,把我的证件塞里面。查验完毕,他把证件还给我,旁边的士兵和他耳语几句,他客气地说:“马先生,刚才你往嘴里塞什么了?” “塞了一块糖,我有低血糖症。”我快速说着。 “我们要对你搜身。”军官道。 我擦了擦头上的汗,张开双臂,示意来吧。 军官摆摆手,上来两个士兵,专业素养特别高,从头到脚开搜,事无巨细,就连衣服领子都翻出来看。会场内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舞台上九香宫亲王还没走,那些日本高官也没动,全都这么直直地瞅着我。 我心跳加速,极力咬着牙,全身还是止不住的抖,无法控制。 搜了大概十分钟,两个士兵摇摇头,示意没检查出来。军官看看表:“这么短的时间,糖块到了胃里还没有溶解,应该可以赶上。” 我愣了,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那军官从腰间一拔,拽出雪白亮刃的军刀。刀刃擦得铮亮,都晃人眼。 他用刀尖对着我:“马先生,得罪了,如果你说的是实话,我们会亲自到贵府负荆请罪,隆重安排你的后事。如果你撒谎,那就是罪有应得。” “你什么意思?”我吓得差点尿了。 两个士兵把住我的胳膊,军官用军刀挑开我的衣服,露出胸膛和肚腹。 我脑子一片空白。以前总在电视上看,日本鬼子刀挑老百姓什么的,没想到真发生在现实生活中。我大叫:“冤枉啊。” 真是倒霉催的,在上一个世界被人当杀人犯,开刀问斩。到了这个世界,还没捂热乎,又要被刀挑了。 刀尖挺到我的胸口,我看到青青的脸色苍白如纸,焦急地看着我。我脑子嗡嗡响,心想她可千万别激动,一旦她冲出来,我就白死了。 我把眼睛一闭,来吧。刀尖捅在胸口窝,这时有个女人说话。我缓缓睁开睁开眼,原来是那个能剧的女主演,她从后台走出来,对着亲王不知说了什么。 亲王点点头,用麦克说:“把他带到后台。” 军官收刀入鞘,冲我点点头,士兵架着我往后台去。 看来日本人把我当成抗日分子了,不定有什么酷刑在等着我呢,死也不给个利索。 我两条腿到现在还是软的,一直被士兵架着,晕晕乎乎什么也不知道。 我被押到三楼一个大办公室,两个士兵一左一右看押。大概十分钟后,门开了,从外面走进几个人。前面的是九香宫亲王,后面的是一个秃顶老头,还有一个女人跟在最后面,正是表演能剧的女演员。 亲王看着我,摘了手套,放在桌上。有人拿过档案给他看,他扫了一眼:“你叫马连科。” 我看着他,亲王确实有上位者的威严,军装一丝不苟,两只眼睛像刀片一样。我点点头。 亲王道:“今天把你叫到这里,别紧张,经过我们核实,你没有犯法的确凿证据。不过呢,如果按照以前的法规,凡是有嫌疑的都要送进临时监狱再审核。” 我很想,像电视里的那些英雄人物一样说点硬话,打倒帝国主义什么的。可此时气氛森然,日本人气场十足,说话又彬彬有礼,实在是很难耍青皮。敌人都这么有素质,咱可不能像泼妇。 再说了,这里毕竟是平行世界,我对于这个世界的归属感也不算太强。 我喃喃:“我不是坏分子。” 亲王说:“马先生,你现在既然能坐在这里,就说明我们对你的质疑已经解除。有另外的事需要你合作一下。” 我看着他,鼓足勇气:“违背原则的事我不干。” 亲王笑笑,没有多说,指着那个女人:“这是日本国内能剧界的后起之秀,有能剧之花称号的源子小姐。” 源子小姐至始至终没有拿下能剧的面具,这个面具又像极了华玉,我盯着她,竟然有些失神。 她走过来看着我,忽然用清雅的汉语问:“你认识我吗?” 我迟疑一下,没有说话。 亲王道:“马先生不必拘束,有什么就说什么。只要你不是抗日分子,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表达出来。这是我们的胸怀,不用害怕。” 我看着源子,点点头:“认识。” “那我叫什么名字。”她问。 “你叫华玉。” 听到我这么说,源子小姐“啊”的叫了一声。她把面具拿下来,露出一张精致可爱的脸。这个女孩大概也就二十出头,看眼神能知道这是个很诚恳很努力的人,透着真诚。 “我们一直在找你。马先生。”亲王对我说:“一个认识华玉的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世界 看着眼前的情景,我有些发懵。 九香宫摆摆手,示意两个士兵以及不相关的人都出去。亲王想了想也离开屋子出去,他对源子小姐点点头,把话语权交给她来说。 此时屋子里除了我,还有两个人。一个源子小姐。一个是秃顶老人。 这老头不知什么来历,拉过椅子坐在旁边。源子小姐看着老人,示意由他来说。 老头思忖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毕恭毕敬递给我。我拿过来看,上面烫金印着中日两国的文字,汉语写着:历史学家美津雄二郎。我顿时一愣,随口说道:“你是不是写《真珠湾的世界级决策》的那位作家?” 老头点点头,不好意思笑笑:“拙作,让人贻笑大方。先生看过这部作品?” 到这个世界里,我遇到的日本人,大面上来说都是非常客气的。我赶紧说:“书见过,却没有机会拜读。” 美津雄二郎道:“马先生,既然你知道华玉这个名字,必然是了解内情的人,那我就不需要隐瞒了。” “你说。”我莫名其妙。 “大概在三年前。”美津雄二郎说:“坊间开始流传一本书。据查源头是从暹罗的劳动营里出流来的。经过调查科的追踪,已经拿到原版,是写在很多破旧的牛皮纸上,书写的工具也各有不同,有铅笔有木炭。还有其他的染料。一页一页的拼凑,弄出了这本书。这本书从劳动营流出后,像病毒一样,开始在全世界范围内扩散。虽然官方禁止,但在私下里还是有很多人看过。” 我听得好奇:“这是什么书?” 美津雄二郎盯着我的眼睛:“你没看过?” 我苦笑:“真没看过。竟然有这样的一本书,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美津雄二郎拿过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本包装精美的厚书。这书有多厚吧,快赶上牛津辞典了。我接过来,是日文版的,翻了翻,基本看不懂。 我疑惑地看着他。美津雄二郎道:“这本书中文名字叫《另一个70年》,副标题是‘1945-2015’。” 我陡然倒吸口冷气,似乎感觉到了这本书是写什么的。 美津雄二郎道:“这本书我研读过很多遍。非常有意思。描写了在1945年的时候,我们日本国战败,被美国投下了两颗原子弹,落在广岛和长崎,日本被迫投降。苏联攻陷柏林,把旗帜插在帝国大厦上……从此世界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其后七十年。文明的演变和进程,人类的所作所为令人瞠目结舌,发生了很多连最富有想象力的人也不敢去想的事情,比如书中描写贵国在六七十年代时爆发了一次红色浪潮,举国癫狂,意识形态的营造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我听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这些不是发生在我的世界里的真实历史吗。 美津雄二郎继续说:“这本书一出来,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影响力非同凡响,里面内容匪夷所思骇人听闻,偏偏又细节丰满,有很强的逻辑和因果关系在,极是蛊惑人心。许多看过这本书的人,甚至认为,真的发生过这么一段历史,书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心怦怦直跳。 美津雄二郎说:“我是研究历史的,研究历史的目的不是研究那些事件,更重要的是找到历史普遍经验和内在的历史观。我看过这本书,也生出了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这肯定不是一本小说!一个人的能力再大,想象力再丰富,也不可能把文明和世界演化到如此精致严谨的地步。” 我赶忙问:“书是谁写的?作者呢?” “调查科的人和暹罗地方官员联手调查此事,但因为劳动营管理漏洞太大,死亡率很高,根本查不出作者是谁。很可能这个人已经死在营里,成了大山枯骨中的一员。”美津雄二郎说:“这本书出来之后,我们面临很重的压力,很多看过这本书的人,居然生出了宗教情怀,开始幻想起那个世界。他们自发组成了很多组织,以‘另一个世界’为精神依托,开始搞各种各样的破坏行动,想打破目前的世界格局。最可怕的是,已经有人在模仿书里六七十年代的那股红色浪潮,进行意识形态领域的尝试和改造。” 我是从我的世界来的,历史自然耳熟能详,对于他们这样只能看到书的人,我对于历史进程有着更加切实的体会,因为我就是生活在那里的人。 “我的事讲完了,下面让源子小姐继续说。”美津雄二郎做了个请的手势。 源子小姐坐在椅子上,腰身挺得很直,目光柔和地看着我:“希望马先生能给我解开疑惑。” “你说。”我脑子已经完全乱了,理不出头绪,要解开这一切,恐怕只能指望老爸了。 源子小姐说:“很久以前我开始做一个梦,最早的记忆甚至可以追溯到童年。” 我仔细听着,一时不明白源子小姐想表达什么意思,怎么突然谈开梦境了。 源子小姐说:“我的梦很奇怪,它是连续的梦。也就是今天做完了,明天会继续梦的结尾来做。而且我醒了之后,梦里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特别清楚……” “你梦到了什么?”我打断她。 源子小姐说:“我梦见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陡然一震,没有说话。 源子小姐继续说:“因为梦境太过真实,而且细节丰满清楚,所以我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白天,我是源子,晚上,我却变成了另一个人,有着另外的遭遇。我梦中经历的人,伴随着我一起成长,我渐渐带入了她的生活。” “我曾经找过最好的心理医生,他们都说是我的精神出了问题,可能是压力太大导致的。”源子小姐说:“可是我知道是不对的,因为我的情形太怪异,就算压力大就算梦境再怪,也不可能在梦里变成另外一个人,每一天的经历都是连续不断的。” 我尝试着问:“你在梦里的名字……叫华玉?” 源子看着我,眼波流转,点点头:“我是华玉。马连科,我在梦里见过你!” 一时间我无法表达内心的震撼,全身像是过了电流,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想说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来,现在唯一想到的是,乱了,全乱了,整个妄境世界全乱了。 源子小姐看着我,我被她看得抬不起头,她的目光太灼热了,她轻轻说:“马连科,你知道吗,我太想尤素了。能告诉我,他在哪吗?” 我心头狂热,眼睛居然发潮。 源子小姐说:“本来家里已经把我和另外一个能剧家族的男演员配婚,但因为梦里我是华玉,我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尤素,所以我把现实中的婚礼给推了,惹了很大的麻烦,但我义无反顾,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尤素的存在,我要找到他!” 她长长吸了口气:“我找到国内最好的画家,把梦中华玉的形象描绘出来,做出了能剧面谱。我戴着梦中人的面具,在各大城市进行表演,我相信梦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我相信尤素有朝一日会看到的。你看,现在我终于找到你了,马连科。” 我突然萌发出一个很荒唐的想法,会不会是两个世界进行了某种对接,就像是两台电脑通过网线连接在一起。有人能窥探到另一个世界的情况,好比源子小姐,和写那本《另一个70年》小说的神秘作者。那么反过来推一下,我原来的世界里,会不会也有人能窥探到眼下这个世界呢?有很大的可能。 就好像现在的我,通过一种很吊诡的形式,进入了这个世界。从某种形式上来说,我和源子做梦其实也差不多。土坑岁划。 唉,不想了,脑子都快炸了。 我问:“源子小姐,你如果真的是华玉,那你应该知道华玉的下场了吧?” “她什么下场?”源子小姐问我。 我愣了,小心翼翼地问:“在你的梦境里,华玉的人生到了什么地方?” 源子小姐幽幽地说:“我梦见自己要去找尤素谈判,我要最后通牒他,如果他不能接受我,我就永远不理他了。” “千万不要!”我惊叫。我是过来人,知道华玉的命运就是从这个拐点开始,一路向下,最后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你出卖了同志 源子小姐看着我,轻声问:“马连科,你真的是从那个世界来的马连科吗?” 我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肃性,源子小姐、美津雄二郎乃至他们身后整个庞大的日本国,一直都在探索另一个世界存在的可能性。 那本神秘莫测的书,已经把另一个世界描绘得淋漓极致。很多人相信,真的有这样的世界存在。而我就是从那个世界来的,知道它确实存在。 不管他们是如何猜测,如何逼近真实的情况,至少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那个世界,一切都存在理论中。可我的出现,可能就要打破目前这种情况。我一旦承认自己是从那个世界来的,恐怕在这里的安宁就没有了。且不说日本,还会有其他的国家,把我软禁起来,进行强制性的研究,让我说出关于另一个世界的所有秘密。 我可不想这样。 这时美津雄二郎道:“源子小姐的梦境困扰了她很长时间,她作为我们国家能剧界的翘楚,这种困扰会极大影响她的表演,她的艺术之花。后来有个机会。我无意中介入了她的心理治疗。非常惊讶地发现,源子小姐梦境中的背景,竟然和书里描绘的世界高度吻合。”他晃晃手里的《另一个70年》这本书。 源子在梦里是华玉,当然是和我生活在一个世界里了。我沉默着。 美津雄二郎诚恳地说:“我们,所有人都在寻找世界的秘密。马先生,你可是知情者,有什么能够帮助我们的吗?你在帮我们人类去了解另一个世界的文明,能够让我们少犯一些错误,如果你能为我们提供建设性的意见,日本国是不会亏待你的。” 我心念一动,我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这一点居然可以作为讨价还价的资源。或许能凭借这个,我可以过上相当不错的生活呢。 不过我脑子还算比较清醒,日本人可是狼子野心,看着是块肉吃下去会不会是毒药呢? 再一个,给日本人办事,甭管这里是不是我的世界。我都有点不舒服。 我脑筋转着,叹口气说:“谢谢两位对我的信任。源子小姐,很遗憾,我并不是你梦中的马连科。我的情况和你类似,我也曾经断断续续做过梦,在梦里我也是经历了马连科的一生,可我并不是他。” 源子小姐非常不甘心。她看着我的眼睛:“如果你不是他,为什么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这点倒是很难解释。源子小姐在梦里是华玉,可她本人和华玉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而我其实就是那个世界的马连科,当然一模一样了。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你们可以调查我的身世,我一直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并不是从另外的什么世界来的。我承认,我梦里是马连科,和源子小姐一样,对那个世界的了解也仅仅是发生在梦里。可能我了解的情况,还不如你们手里这本书多。” 美津雄二郎不甘心地问:“那也没关系,马先生,讲一点你所了解的那个世界吧。” 我没有办法,绞尽脑汁,挑选着说了一点我的现实生活。比如说智能手机的普及,看液晶电视什么的。这里的物质科技远远滞后于我原来的世界。许多东西他们都闻所未闻,比如我说的智能手机还有4g网络等等。 美津雄二郎叹道:“现在我们已经有网络了,但普及程度不高,面临很多的技术难题。而且,”他迟疑一下说:“如果人人有手机,都可以随时上网发表言论,查阅信息,那怎么才能做到有效的监管呢?” 我告诉他,有这么一种技术叫防火墙,任你手机性能再好,不想给你看的你照样看不到。 美津雄二郎是个很认真的学者,用录音笔录着,自己还做笔记。 这时,我看到外面天色渐暗,想到青青和老爸,赶紧说:“两位,如果没什么事,我想尽早回去,家里人该担心我了。” 美津雄二郎让我稍等,他出办公室可能是和上级通报去了。屋子里只留下我和源子小姐,我们之间有点尴尬。源子小姐看我:“马连科,你能告诉我华玉的最终命运吗?” 我说不出口,实在是太虐心了,华玉最后和尤素互相抱着,死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洞里。每每想起,我的心就跟针扎一样。 源子小姐是个很有教养的女孩,看我犹豫不说话,便没有为难,屋里陷入了很压抑的沉默。 等了一会儿,美津雄二郎匆匆回来,手里拿了一张证件递给我:“马先生,这是特别通行证,你以后可以随时来这里找我。我也会时不时去麻烦你。可以告诉你,我们国家正在筹备一个机构,专门针对那个世界进行研究。你和源子小姐都是特别的顾问,到时候机构成立,我们还要颁发证书。” 我不置可否,喏喏接过通行证。有这么个证件也不错,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相当于护身符。 我被两个士兵从戏院后门送出去,这里居然还停着一辆车,有司机专程拉着我回到住所的楼下。 我刚进楼洞,黑暗中窜出几条黑影,猛然捂住我的嘴。 “别动!”有人低喝,随即他说道:“上去!” 我迷糊了,不知道是怎么了,被人连推带搡上了楼。没让我回家,直接到了顶楼一个隔间,打开门推我进去。 隔间面积很小,就是堆杂货的小储藏室,天棚挂着昏黄的灯泡。正中放着把椅子,一个陌生的大汉坐在上面,正在用刀剔着手指甲。 还没等我问怎么回事,后面有人怒喝一声:“老实点。”土岛共巴。 我回头看,这么狭窄的小屋里居然挤进来四五个男人,都是横眉冷对,手里提着家伙。一个个凶神恶煞似的,大门已经关上。 我咽了下口水,磕磕巴巴说:“各位,这是怎么说的。” “你个汉奸,说!你都跟日本人说什么了,为什么他们还拿车送你回来?”有个小伙子激动地质问。 我苦笑:“我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啊。” “不对吧。”坐在椅子上的大汉道:“你不是让日本宪兵抓了个现行吗,说你是坏分子,然后把你押走了。中间过程我们不知道,但我们知道你最后被日本人毕恭毕敬送了回来。那只有一个可能,”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你出卖了同志!” “大哥,弄死他得了。我看见汉奸就压不住火。”小伙子把钢管捏得紧紧的。 “咱们一点点来,先说日本宪兵为什么抓你,你到底是不是抗日分子。”大汉玩着刀,脸上充满杀气。 我深吸口气,冷静分析局势。这伙人来历不明,看着咋咋呼呼,说不定是日本人的奸细,通过连胡带诈,让我说实话。 我刚才差点日本军官挑了,是经过生死考验的,他们这一招对我不管用,想跟小爷玩蒋干盗书,还差点意思。 我说道:“我虽然不是抗日的同志,但我是中国人,出卖同胞换取利益的事我不干。至于其他的,我无可奉告,你们爱咋地咋地。” “这小子嘴是真硬啊,大哥,交给我吧,管保让他开口。”有人说。 那大汉看着我:“马连科,你的底细我们都调查过,你是什么人我们很清楚。每个人都是有秘密的,你可以保守你的秘密,但有一条我们必须要知道。为什么日本人抓了你,又放了你?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你可以不说,那你今晚就出不了这个门,甚至永远也出不了这个门,你懂我的意思吧。你死之后,会在现代史上将会留下非常难堪的一笔,将作为汉奸臭名远扬。” “我不是汉奸,少他吗扣帽子!”我火了,这是对人最大的侮辱。 “那就说吧,为什么日本人把你放了?”大汉站起来,拿着刀走过来。 第一百二十章 歃血为盟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我和日本人交涉的这些事,并不触犯国家民族的大义。对于世界源头的讨究,这是纯科学式的,科学无国界。 我一五一十把源子小姐的梦和美津雄二郎给看的那本《另一个七十年》书的事都说了。这些人听得非常仔细,我说完。他们面面相觑,眼神中已经没有了怀疑和残忍的目光。 那位玩刀的大汉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马连科,你怎么看中国的?” “我们是中国人,中国势必要走出现在的困境,作为东方雄狮,它应该发出自己怒吼的声音。”因为无法确定他们的身份,我不敢说得太具体,只能往形而上靠。 大汉把刀放在椅子上,走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小马同志,你已经通过了组织的考验。” 我愣了,这时房间里面有个不起眼的布帘掀开,后面藏了暗门,欧阳林和老爸居然走了出来,他们早已经在了。老爸深深看着我,没说话。欧阳林走过来。上下打量我:“小伙子,不错,欢迎你加入我们抗日同盟会。”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我问。 欧阳林稍犹豫,说道:“小马。你别见怪,其实日本人知道戏院里藏着坏分子这个信息,是我们同盟会告的密。” 我看着他,真是懵了:“欧阳叔叔,你这是……为什么?”土状向扛。 欧阳林道:“抗日同盟会是个非常严肃非常秘密的组织,我们的目的和纲领是为了打破日本统治,建立新中国。让所有的中国人挺直了腰板,重新做自己的主人。我们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无数同志的牺牲。为了保护组织,保护同志,我们对每一个即将加入进来的人都要进行审核。欧阳青青给你的纸条其实上面什么也没有,如果当时你在重压下把她举报出来,那你将会永远失去我们的信任。还好,小马,你用自己的生命掩护了我的女儿。掩护了组织,通过了考验。再一个。你因为特殊的经历居然成为日本人的座上宾,这是好事。有了这层身份掩护,我们组织可以从事更多的事情。” 我一股火窜上来:“欧阳叔叔,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你征求过我的意见吗?你知不知道当时那日本鬼子要用刺刀把我挑了?” 老爸咳嗽一声,喝到:“住嘴!” 欧阳林有些愧疚,紧紧握着我的手:“小马,重任在肩啊,组织肩负着民族复兴的希望,肩负着中国亿万万人民的性命,你就多体谅体谅叔叔的不择手段吧。好事多磨,毕竟结果是好的,你现在成为同盟会光荣的一员。” 那些汉子热情洋溢地跟我握手,互以同志般的亲切问候。 我心里非常不舒服,可又说不出什么来,只好忍着气跟他们握手。欧阳林道:“小马,你以后要和日本人打交道,组织的徽章和章程就暂时不发给你了。不过,我们还要举办一个简单的入会仪式,学学古人的歃血为盟。” 有人建议说,赶早不赶晚,现在就在这里办了吧。 欧阳林想想说:“也好,特殊时期,一切从简。” 这些人开始忙活。 我这个不痛快啊,你们征求过我的意见吗。可这话还没发说,我如果说不加入,那就成汉奸了,哦,抗日同盟会你都不加入,你想干什么? 这些人可能觉得加入组织是我的无上荣光,用不着征求意见。 人多好办事,东西也是现成的,时间不长,就在狭窄的房间里放好桌子,摆上照片,挂了旗子。旗子的内容挺有深意,远处是一轮圆形红日,可能是暗喻日本国,一只飞行的箭,直奔红日圆心,那意思可能是射日。 桌子上放着章程,欧阳林表情严肃:“今日起,我们抗日联盟的组织加入了两位新成员,马国强,马连科父子。跟我宣誓,右手举起,抬到胸前。” 原来老爸也加入组织了,那我更无话可说。我和老爸按照流程,宣了誓,誓言无非就是把敌人赶出中国,让民众当家作主之类的口号。 宣誓完了还要有个重头戏,有人拿出酒还有几个海碗,往里面倒了酒,老爸和我拿着刀给手指头割出血,滴在酒里,在场的每个人都要喝,这叫歃血为盟。 这些都完事了,欧阳林放松下来,把我们父子叫到他家。此时没有外人,客厅里只点着一盏小台灯,欧阳青青蹑手蹑脚从屋里出来,轻声做着口型:“弟弟睡了。” 她坐在我旁边,歉疚地看着我,在戏院的那出戏她也是参与者,我心里非常不舒服。青青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黑暗中轻轻拉住我,像小猫一样安静地守在我身边。 欧阳林明显看到女儿的小动作,却视而不见。他看着我们父子,轻声说:“马连科,组织上要交待你一个很重要的任务。” 我眉角一挑,你们真行啊,刚加入进来就分配任务。欧阳林继续说:“利用你现在是特别顾问的身份,掩护我们的一些人离开这座城市。” “什么人?”我有些膈应,还是忍着问。 欧阳林从桌子下面摸出一张发黄的报纸,摊开以后给我看。上面有块豆腐大小的新闻,内容是暴徒引爆粮库,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我正待细看,他把报纸收了,说道:“烧粮库的都是我们的同志,有几个在战斗中负了伤。城里的关卡很严,必须及时把他们带出城,我们想了很多办法,可都太危险。真是老天爷帮忙,马连科你出现了,用你的身份做掩护把他们带出去。” 我正要说什么,欧阳林摆摆手,示意我先不要说,他继续道:“我是这次行动的总负责人,所以有了一些私心。我要把青青和小复都一起转移出去,不能再在这里呆了。现在城里的搜索一天紧过一天,有他们在,我的顾虑很多,没法尽全力为组织做事。而且小复的教育环境你也看到了,日本人在学校给孩子们洗脑,在我们下一代身上进行和平演变,心思何其毒也。我要把他送到正宗的中国学校去读书去学习。小马,等到这次任务完成,你和青青的婚事就该办了,咱们到时候来个双喜临门。” 欧阳林一句话戳在我死穴上,我回头看着青青,青青白皙的脸庞娇红了脸,紧紧依偎着我。我活这么大,还没体验过一个女孩这样纯纯的爱,顿时心都化了。 关于行动的具体细节他没说。我和老爸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坐在椅子上,看着黑透了的天色,心中茫然。新世界的第一个晚上,真够漫长的,我要好好消化。 老爸递给我一杯热茶:“看到青青动心了?” 我尴尬地笑笑。 老爸叹口气:“这里不属于咱们爷俩,做完任务赶紧走,你不要有所牵挂,你和青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欧阳林必须要死!”他做了个抹喉的手势。 我犹豫一下说:“爸,欧阳林是抗日同盟会的负责人,如果把他杀了,将会给组织带来非常大的灾难。” 老爸看着我,一脸的不可思议:“连科,不是吧,你是不是有点太入戏了。这里的世界,跟你我无关,说白了就是我的一场白日梦。拿梦境当真吗?连科,你记住。”他把住我的肩膀:“一定要完成任务!这样我才能离开!如果我能破妄而出,肯定就有办法改变妄境世界的进程,你不是想要青青吗,说不定那时候我会想办法,把青青安排到你的世界里,你可以和她结婚。再说了,欧阳林这个人心思很重,今天的事情幸亏你处理得好,如果在戏院里你做出别的选择,恐怕今天就是你我爷俩的忌日了,欧阳林会秘密处决我们的。” 我忽然一激灵,想起了源子小姐的梦和《另一个七十年》的书,把这个事说给老爸听。老爸脸色很难看:“连科,我到这个世界之后,已经拜读过那本书了。我有一个很可怕的推断。” “什么?”我问。 老爸犹豫一下说:“妄境里的各层世界已经出现互相干扰的情况,这说明,”他顿了顿:“妄境正在坍塌,我的意识正在湮灭,我的肉体真身可能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第一百二十一章 行动开始 老爸一脸的忧郁:“连科,我的时间很可能不多了,必须争分夺秒。如果我的肉身真的出了什么问题,甚至面临到死亡,那整个妄境都要受到牵连。” 我心惊肉跳地说:“爸,你不是说过。世界一旦成形,就会不受你的控制吗。它会按照‘道’的规律自行发展。” “可是你想过没有,”老爸说:“死亡,是个过程。在这个过程里,精神会面临湮灭,到时产生什么异变谁也不知道。很多人在临死的时候,神志不清,甚至精神混乱,我也会这样。一旦走到这一步,我混乱的神智很可能就会极大干扰到妄境!可能不至于使之毁灭,却能给世界增加了许多未知的黑暗因素。” 他说到这,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朦朦胧胧的又想不清楚。老爸看我面有难色,没有催促,以为我在难受。我蹙着眉,仔细回忆。突然想了起来。 在我未进入妄境时,卷进整件事的起因,是解铃。解铃那时候正在抓黑影,这种黑影遁于黑暗,来去无形。到现在也没人说清那是什么。 这个黑影会不会和老爸有关系? 我犹豫着正要说,老爸道:“天晚了,早点休息,接下来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任务。” 我没说出来,想想算了,简单洗漱睡下。 一晚上翻来覆去。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老爸已经不在了。他给我留了纸条,说是自己去厂子上班了,灶上热了牛奶给我。我心里暖暖的,趿拉着鞋,把牛奶锅打开,里面热气腾腾。还得说是自己爹啊,心疼儿子,我对他的些许怨气都化为无形。 老爸不在,外面我又不敢出去。缩在被窝里翻着这个时代的书。看了一天,心里大概有点数。现在这个世界。比我原来的世界落后了很多。世界大格局被分成了几块,亚洲是日本,欧洲是德意,而美洲非洲啥的,基本在美国的控制范围内。国家都改成了联邦制地区,比如英联邦,法联邦,目前的世界经济停顿,工业没有什么大发展,尤其科学严重滞后,各个联邦都笼罩在浓浓的死气沉沉里出不来,有一种非常压抑的感觉。 从出版的书籍就能看出来,现在全世界最畅销的书内容几乎全是和形而上有关。比如问询人类的出路,世界未来的发展,思想的突破等等。我能觉察到,这个世界的思想界现在暗潮涌动,未来很可能会出现一场席卷全球的巨大动荡。 难怪那本《另一个七十年》的书能够引起这么大的影响力,它就像是这个世界人类的指路明灯,横空出世,提供了一种未来的指向。当然,不是说我原来世界的发展就尽善尽美了,但人类的心态就是这样,这山看着那山高。 《另一个七十年》我没看过,有不少书评说这本书极具蛊惑性,尤其对六七十年代那场发生在华夏大地的红色浪潮,极尽渲染之能事。怪不得日本国对这本书畏之洪水猛兽。 时间很快过去,我到新世界已经一个礼拜,很少出门。有时候日本特使会主动找上门,用车拉着我到办公厅。美津雄二郎非常信任我,拉着我探讨历史,研究我的梦境。源子小姐还要到其他城市做巡回表演,她表示结束了表演,马上就会回来找我。 这天晚上我从外面回来,刚进家门看到欧阳林已经在了。 他问我在日本人那里的情况,我一五一十说了。欧阳林沉思一下:“连科,我看事不宜迟,现在城里的风声越来越紧,我们准备行动了。” 他在桌子上摊开一张地图,指给我看:“明天会天降大雨,天气情况非常不好,正好方便我们行动。伤员同志们现在正在三号码头藏身,我们的车先去,载了他们之后直接出城。” 我听得心惊肉跳:“我还回来吗?” 欧阳林凝重地摇摇头:“你的通行证只能用一次,这次行动之后,恐怕你在日本人那里也得不到信任了。出城只是行动的开始,最终目的是掩护物资和人员出国,其中就有你我的家人。云南边境那里,我们已经买通了游击队。”他重重一拍我的肩:“连科,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器重的年轻人,你也是青青未来的丈夫。我希望你能照顾好青青和小复,保护好他们的安全。” 我看着他:“欧阳叔叔,你和我们一起走吗?” 欧阳林道:“目前的计划里,只安排我护送你们出城。上级领导可能认为,这座城市更需要我吧。” 我看着他,心里阴森地想,这次分别恐怕关山万里,如果要杀欧阳林,只能选择在城外分别的时候动手。而且还要祈祷在那个时刻,欧阳林能恰好做出改变一生的决定。 杀欧阳林,经过我非常艰难的心理博弈,所面对最大的阻力,一个是青青,欧阳林毕竟是青青的父亲。还有一个原因,欧阳林是抗日组织里的中坚,他的死亡会造成组织的巨大损失。 何去何从,我已经心乱如麻。只能到时候看老爸的行事。 这里还有个最大的问题:一旦欧阳林死去,那我的死期也就不远了。欧阳林一死,意味着我也将离开这个世界。 想到了青青,不禁心头滴血。 我不是没动过从此留在这里,再也不走的心思。可老爸的情况非常危险,他的肉身面临死亡,这将会给妄境世界带来巨大的灾难。我必须要协助他完成杀人的任务。 晚上睡觉前,我把想法都和老爸说了。老爸认同了我的计划。 他从床底下翻出两把匕首,递给我一把,告诉我这两把刀是他在单位托人偷着磨出来的,让我把刀藏在脚踝处,杀欧阳琳的时候,我必须要下刀,如果我不刺他,那么因果消业就不会报到我的身上。 第二天早上,天空果然阴沉沉的,阴云密布。行动定在早上八点。我收拾好东西,拿好通行证,正要和老爸离开房间,青青找来了。 她看着我,低声嘱咐:“你自己要小心,我等你。”土木东圾。 我点点头,抱抱她,想到未来黑暗的走向,心中充满了阴霾。 欧阳林找到我们,告诉了详细的行动细节。欧阳林和几个同志带着我还有老爸,去码头救人;而青青和小复还有其他人员,由组织掩护先行出城,我们再在城外集合。然后再谈下一步的行动。 天气不好,街上的看管也很森严。起了大风,飞降大雨,街上到处是巡逻游走的日本士兵,全部都荷枪实弹,气氛一触即燃。 欧阳林开着车,面色凝重。他开的是一辆大卡车,也不知从哪弄来的,后车厢里堆着破箱子,而箱子后面则藏着参与营救行动的同志们。 车子在街路上跑着,天色阴暗,车头灯大开,所有人鸦雀无声。 路上经过几个查岗,有的岗哨欧阳林自己就能对付,而越临近海边的码头,岗哨越严,这时候就得我上了。美津雄二郎给我的特别通行证派上大用途,查岗的日本士兵一看通行证,马上放行。 到了码头,我们长舒口气,车子径直开到三号码头。雨越来越大,码头空空荡荡,欧阳林让我和老爸呆在车里别动,他穿好雨衣,跳到车外,招呼手下一起到里面的集装箱接人。 一条条黑影在大雨的掩护下,从集装箱后面跑出来,来到后车厢,陆续上了车。 整个过程大概有半个小时,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周围没有其他声音,只有哗哗的大雨。 欧阳林最后走到车前,他一身疲惫,弓着腰。我赶紧打开车门,他就要往车里进。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束刺眼的探照灯划破黑暗,直直照在车头,远处拉响了警鸣声。一个声音通过电子喇叭说着:“车上的人不要动,所有人统统下车,出示证件,进行检查。不要反抗,否则就地枪决。” 第一百二十二章 剩下的交给你了 听到这个声音,我吓得哆嗦,脸变了颜色。欧阳林不亏是老同志,极为沉着,低声说:“我来应对,你们不要乱动。”他推开车门。跳到外面喊:“我们是锐海物流公司的车,在这拉货。” 电子喇叭喊着:“不要动。” 大雨中,两道刺眼的光亮刺破雨幕,走过来三个日本兵,穿着黄黑色的军式雨衣,肩上背着枪。他们冒着大雨走近,为首的日本军官对欧阳林行了军礼:“出示你的证件。” 欧阳林一手遮在额前,一手从怀里摸出电子卡。日本军官随身揣着验卡器,把电子卡捅进去看看,疑惑问:“你不是锐海物流公司的,你叫欧阳林,隶属于瑞德钢管厂。现在是怎么回事?” 欧阳林呵呵笑:“我是厂里调到物流公司帮忙,他们车不够,我临时过来帮他们运东西。” 日本军官看着后面庞大的车厢:“把车门打开,我们要例行检查。” “长官,运的都是臭鱼烂虾。没什么可看的,味道非常浓,别坏了你老人家的胃口。”欧阳林嘿嘿笑。 “车门打开。”军官声音不大,充满威严,他把肩头的枪端在手里。 “打。打。”欧阳林嘟囔着,来到后车厢,迎着大雨打开车厢的锁头,然后猛地一拉。车厢铁门声势惊人,卷着雨风。 “老总,你过来检查吧。”他说。 我实在呆不住,从车上跳下来。看到那队日本兵转到车厢后面,准备登车查验。 说不出为什么,心跳突然激烈跳动,像是有了些许预感。大雨粘住头发,迷得睁不开眼睛。寂静雨夜里,后车厢的位置突然“砰砰砰”三声枪响。 枪声来得毫无征兆,其中一枪明显是打在厚厚的车厢壁上,发出极为沉闷的回音。我哆嗦了一下,差点尿了裤子。 欧阳林从后面走出来。大雨浇得他好像刚洗过澡。他阴沉地说:“都解决了,事不宜迟。赶紧走!” 我爬上车,欧阳林随后也上了车。这时,我看到他的左臂洇红了一大片血迹。到了车厢里,欧阳林全身都是水,他艰难地扯下一块布,把布缠绕在胳膊的伤处。 老爸看到,当机立断:“欧阳兄你到后排,我来开车。” 欧阳林艰难地从座位中间爬到后排,靠在座位上:“老马,地图你看过了,赶紧出城。”他顿了顿:“靠你了。” 老爸没说话,发动汽车,踩了油门,握住方向盘。 这时四面八方突然亮起无数的光,光线晃动,车子完全暴露于光亮之下。电子喇叭传来阴沉的电子女声:“车辆停在原地,所有人不准动,全部下车。重复一遍……全部下车,有反抗者当场击毙。” 欧阳林当机立断:“走!” 老爸一打方向盘,目光沉着,车子陡然发动,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这一举动像引爆了炸药桶,整个码头顿时枪声大作,辉映着探照灯,上空响起警报长鸣,凄厉得划破寂静的雨夜。 车厢里谁也没有说话,老爸面色凝重,聚精会神盯着车窗外面。我看到码头入口处已经放下了路障,有日本兵挥动旗子,极强的光亮下,示意我们停车。 情形紧张到了极点。 欧阳林看着我爸爸,老爸沉着应对,猛地一踩油门,陡然加速,呼啸冲过去。日本兵一看拦不住,纷纷躲在掩体后面,拉动枪栓。 老爸大吼一声,冲破路障,一瞬间枪声大作。冲过之后,车子颠簸了几下,老爸脸色变了:“车胎扎爆了。” 车子开始打晃,通往码头的路是盘山的,周围大山,下面即是悬崖。老爸努力控制着车,像是驾驭脱缰的野马,在山路上颠簸前行。 欧阳林吸了口冷气,当机立断:“停车,所有人员下车进山!” 老爸停了车。我们从下车,听到后面不远处传来军车的轰鸣声。欧阳林握着伤臂,打开后车厢,把所有人都调集下车。 清点一下人数,一共十五人。除了几个稍有战斗力的同志,其他都是伤员。此时雨越下越大,天空没有一丝光亮,我们一头扎进了山林。 山石陡峭,地上全是烂泥,大家一个扶一个,爬到山坡。 透过枯败的树枝,不远处灯光明亮,日本人追到了,他们围住我们的弃车。枪栓拉动的声音,军犬的狂吠声,军官指挥的声音,嘈杂在一起,此起彼伏,让人头皮发麻。 日本人打着手电,牵着狗,以地毯式搜索的架势进了山,一寸一寸的拦网式搜索。 我们冒着雨,深一脚浅一脚,也没个方向,就往山里走。天气非常糟糕,不过有想不到的好处,大雨冲浇了我们身上的气味,军犬很难有效跟踪到位置。 翻过两个山头,所有人都脸色煞白,几乎走不动了。伤员们坐在树下,打着哆嗦,几个身体还不错的同志拿着枪担任警戒。 欧阳林抹了一下脸,坚毅地说:“同志们,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我们必须做出牺牲。我留下来,还有谁要和我一起,我们一起来阻击日本人,其他人撤离。” 那几个警戒的同志,默默走过来,说:“我们留下来,担任掩护任务。” 欧阳林拍拍老爸的肩膀:“老马,这些同志就交给你和连科了,你们一定要带着他们出城!” 老爸摇摇头,说:“欧阳兄,你已经负伤了,枪都端不动,留下来是累赘。还是我留下来阻击吧,以前我当过厂里的保卫干事,会开枪。” 欧阳林还要说什么,老爸道:“欧阳兄,从这里到出城,还有很长的路程,我对地形不熟,也没有可以在城里通行过关的能力,最合适的领队还是你。你不能留下来,你是抗日同盟会的二号人物,如果你死在这里,会对组织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再者,你是青青的爸爸,是连科的老丈人,于公于私,你都应该带着他们走出大山。我一条贱命,留在这里也没什么。” 欧阳林紧紧握着老爸的手,热泪盈眶:“老马,好同志。” 老爸站起来:“事不宜迟,其他人赶紧撤离,给我们留下几条枪就行。”欧阳林去做具体安排,老爸把我叫到一边,我颤抖着说:“我不理解,你为什么选择留下来。” 老爸道:“儿子,这里是我的妄境,和冯君梅一样,我知道欧阳林的命运。他还没到做出决定,我们要杀他的时候。以后杀他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他重重拍我的肩膀:“在这个世界里,老爸只能送你到这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我握着他的手,哭得泣不成声:“爸,你不会……” “不会,放心吧。”老爸说:“没有两把神沙,我怎敢倒反天纲。我心里有数,死是死不了的。孩子,你记住,你总有机会单独面对欧阳林,你留心那个时机。” 我心脏狂跳,没有老爸的支撑,我真的很难杀欧阳林。于情于理都下不去手。 老爸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走入雨中,和同志们拿了枪,在路口布置埋伏。 欧阳林包扎了伤臂,招呼我走,郑重地说:“连科,你父亲是好样的。你以后就是我的儿子。” 其余人员在欧阳林的带领下,重新踏入征程。这次欧阳林找到了方向,领着我们钻进深林。走了没多远,刚翻过高坡,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激烈的枪声。 老爸和同志们已经和日本人交上火了。 欧阳林看着我,没有多说什么,叹口气,继续赶路。泪水和雨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相信老爸不会死的,这个世界就是他造出来的,他不应该死在这里。 正胡思乱想,远处的枪声停了,余音渺渺,继而传来了狗叫声。我心往下沉,老爸和同志们设置的路障应该被日本人扫除了,他们都……牺牲了吧? 我拨开树枝,居高临下去看,那里灯火通明。 我看到一地的死尸,老爸被逼跪在地上,日本兵十几把枪全都指向他的脑袋。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看的方向正是丛林中的我。也不知这大雨天,那么黑的夜幕,他是怎么找到我们方位的。土他何血。 老爸看着我所在的方向,轻轻点点头。我读懂他的意思,他是说,儿子,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在路上 我眼睁睁看着老爸被日本人揪起来,大雨滂沱,他上了背铐,身后顶着刺刀,军犬在旁边咆哮。他押在日本士兵中间,深一脚浅一脚走远了。 我靠着树。泪水模糊了眼睛。欧阳林拍拍我的肩,没多说什么,只是道:“走吧,我们还没有脱险。” 日本人留下一支五人小队,牵着狗继续搜索,大部队按原路返回。这五个人,面对茫茫大山,几乎不再起任何作用,他们不可能再找到我们。 失去了几个同志,队伍里的气氛很压抑,没有人说话,都在默默前行。 欧阳林找对了方向,我们走了很长时间,终于从山里走了出来。 出密林是山道,欧阳林通过这个时代稀有的手机和外面联系。当走出这条空无一人的道路时,一辆运货车已经等候多时。 来接应的同志把我们迎上车。他和欧阳林低声说着什么,应该是问其他同志哪去了。欧阳林悲恸的表情告诉了他答案,那位同志神情寞落,感伤不已。 现在不是收拾心情的时候,我们还在城里并没有脱离危险,大家上了车,悄无声息地往城外走。 他们走的是乡间小路,极为颠簸,我坐在后车厢里心情晦暗。老爸这一去凶多吉少,想要救他。必须和他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掉欧阳林。 这一路我们有惊无险。当车子行驶在郊道时,我才知道已经出了城。大家知道过关了,众人都长舒口气,紧张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一个个瘫软在地上,再没有力气。 到了深夜。车子终于停了,我双腿无力,被人从车上搀扶下来。天空昏暗,雨停了,我看到不远处燃着篝火。和众人走过去,这里搭建了四五个简易帐篷,有人正在埋锅做饭。 这时有人轻轻拍我。我转头看,正是欧阳青青。她看到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马上投入我的怀里,紧紧抱住,低声抽泣:“你个坏蛋,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欧阳林轻轻咳嗽。青青羞红了脸,从我怀里出来,可还是紧紧把着我的胳膊,再也不愿撒开。 欧阳林道:“马连科的爸爸,我最好的朋友,马国强同志,为了掩护我们撤离,已经落入了日本人的魔爪。” “啊。马叔叔他……”青青惊叫一下,抓我更紧了。 欧阳林看着我:“连科,你放心吧,我会安排人手积极营救你的父亲。你们爷俩都是好样的,我会尽全力救他脱离虎口。” 我心情晦暗,掉到日本人手里,再往回救哪有那么容易。老爸这时候说不定已经遭受到了严刑拷打,种种酷刑。 欧阳林清点人数,我也趁机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人。 虽然到了城外,但仅仅是一站,接下来关山遥远,还要越过国境,其中行途艰险,无法想象。 队伍里大部分都是伤员、妇女和家属,他们看似不起眼,其实有很多都是抗日同盟会大佬的亲眷,这次行动策划了很长时间,就是要把他们整个安全转移出国内。 人齐了,在这里就要分道扬镳。一些伤员会去往根据地进行疗伤,他们是活跃在战场的战士,伤好了还要回来继续开展工作。更多的人组成一队,按照计划,向边境进发。 欧阳林本来要留下来,返回城里继续工作。可刚才来了通知,上面经过开会决定,欧阳林不能回城,而是担任亲眷家属的保卫工作。就在刚才,日本人抄了我们的家,欧阳林已经暴露,无法再担任地下工作。 日本人抓住了老爸,很容易顺藤摸瓜,他落网后,我们全都成了通缉犯。除非出国,否则在国内永无宁日。 想起美津熊二郎和源子小姐,我心里还有点小遗憾。我如果能留下来,未尝不能过着舒服,相对安宁的生活。算了,就当我为这个世界的抗日事业添砖加瓦吧。 欧阳林正在分派任务的时候,帐篷里突然传来一阵哭闹声。他脸色不好看,走进帐篷,把里面的人拽出来,正是他儿子欧阳小复。 欧阳小复哭得泣不成声,用手指着在场所有人,歇斯底里地喊:“你们都是坏分子,我不跟你们走。姐姐,你骗我,我不走,我要回去上学。” “啪”一声,欧阳林一个大嘴巴扇过去。欧阳小复的哭声像是掐灭在萌芽里,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孩子捂着自己的脸,整个打蒙了。 欧阳林阴沉着说:“小复,你记住了,如果你再提日本一个字,以后就不是我的儿子!” 欧阳小复被打,最心疼的是青青。她赶紧跑过去,把欧阳小复扶起来。小复像傻了一样,哆哆嗦嗦地说:“爸爸,爸爸……” “爸!你看!”青青尖叫一声。 篝火燃烧着,大家清楚地看到欧阳小复耳朵里流出了血,顺着脸颊往下淌,孩子脸色泛着奇异的枣红色,痴痴傻傻的。土鸟厅扛。 一个大妈走过去,跺着脚埋怨:“欧阳啊欧阳,有你这么打孩子的吗,给儿子打坏了,我看你后不后悔。” 欧阳林心疼地看着自己儿子,兀自嘴犟:“他不老实就得打。” 欧阳小复这时候才知道疼,捂着耳朵呜呜哭着,不停抽泣:“妈妈,我要妈妈……” 青青心疼地搂着自己弟弟,陪着掉眼泪。 旁边有人轻轻说:“这孩子也够可怜的,妈妈在纺织厂工作,遇到大火,一车间的人都没跑出来。如今这么小又要背井离乡,命苦啊。” 听到这里感伤之余,我突然心念一动,在这个世界里,我的妈妈又是什么人?自从来了这里,谁也没有提起过,像是从来没有这个人一样。 我叹了口气。这个世界实在是让人压抑,有种透不过气的窒息感。 众人有条理的工作着,收拾了帐篷装车,扑灭篝火。 我对这个世界大概有所了解,这里并不像我原来的世界那样发达先进,不管什么犄角旮旯都有摄像头。这里的情况有点像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的平面延伸,科技发展似乎凝滞了,只有少数一些东西能依稀看到我原来世界的影子。 我们这些人如果在我原来的世界,想要在全国通缉中长途跋涉,在满街摄像头的关照下于市井里穿梭,最后到达边境,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是在这里安全系数就高了很多。 我们分了几辆车,在路口告别,看着一辆辆车离去,我心里生出了几分惆怅,这可能是我在这个世界最后一次看到他们了。 我们坐的都是货车,后车厢安排了简易的座椅,男女老少坐在上面,谁也没有说话,鸦雀无声。青青紧紧依偎着我,握着我的手,生怕就此失去我。这个女孩承担太多的东西,我看着她紧闭的双眸,她的眼角竟然生出鱼尾纹。 车厢里亮着一盏微弱的灯泡,车门紧闭,什么也看不着,无法确定方位,无法知道路途,就知道一件事,我们在路上。 迷迷糊糊中睡着了,做了很多噩梦,想起老爸,我就睡不踏实。再醒来时,车子停下。欧阳林打开车厢门,招呼我们下车,外面已天光大亮。 青青揉着迷蒙的双眼问怎么了。欧阳林面色凝重,看着我们,叹口气:“过不去了。” 所有人下了车,一起来到高处,凭空远眺。不远处是片城镇,到处冒着浓烟,枪声不断。空中划破一声长哨,紧接着城里的一处建筑陡然坍塌,发出剧烈的爆炸。 我们面面相觑。 欧阳林道:“下面是沅水城,刚刚接到情报,城里抗日组织昨天夜里发布起义声明,正式和日本人干起来。现在已经全面溃败,两帮人正在进行最后的巷战。城里死伤无数,整个地区已经被封锁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生死瞬间的抉择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城镇全部沦为战区,炮弹横行,硝烟弥漫。欧阳林带着这么多女眷孩子,还有伤员,真是心急如焚。他把地图展开。招呼几个有战斗力的同志一起参详,必须拿出个主意来。 其中有一个是有着数年地下斗争的老同志,经验丰富,他告诉我们,这个地区他人头熟悉,让我们暂时不要妄动,他先去打探消息。 我们所有人员下了车,转移到附近的山区,跟那位老同志约定了信号,他匆匆去了。 众人紧张而心焦地等待着,谁也没有说话,三三两两坐在树丛里。不远处是炮火轰鸣,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青青依靠在我的身边,紧紧握着我的手,我嘴上安慰她说没事,其实心里却是解不开的愁闷。 形势危急。我还肩负着杀欧阳林的任务,重压下,我在咬着牙支撑自己别垮。 天色渐渐黯淡,树林外传来几声咕咕的鸟叫。这是约定的信号,有同志同样做出鸟叫回应。时间不长,外面拨开树丛进来两个人。 一个是刚才打探消息的老同志,还有一个是他找来的当地向导。土帅刚圾。 这位向导引荐下和我们认识,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欧阳林赶忙打听眼前发生的事。我们全都聚拢过来听着,向导先是叹口气。然后说了起来。 这个地区的抗日组织和欧阳林的抗日同盟会不是一回事,隶属于不同的人领导。 和我了解的情况大致相同,在全国大大小小各种地下的抗日组织,细数起来不下上千个。互不隶属,各自为政。其实有很多组织都是浑水摸鱼,打着抗日的旗号,其实占山为王。正因为这种情况。导致全国的局势十分复杂。 这位向导就是当地抗日组织里的一员,他的语气里带着怨气,说他们的领导,也就是组织的大佬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冒出想法,要做全国第一支公开和日本人斗争的组织,把旗号打响。攻城掠地,建立自己的根据地。组织里有提出不同异议的,全让大佬或明或暗给收拾了,建立起绝对权威。 昨天夜里开战,他们这些草台班子,在地下搞点破坏那还算游刃有余。一旦翻到明面,跟正规军明刀明枪的过招,就明显不够看了。他们趁着夜色,以极快的速度攻占了警察局和办公厅,抢占电台,发布起义声明。到了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日本人缓过劲,先派了一个中队开进来,开始巷战,日本军队打得有板有眼步步为营,而抗日组织一个照面就给打散了。 组织溃败到没什么,最关键是苦了当地的老百姓。日本人坚壁清野,打下一处,就派人挨家挨户搜索可疑分子,抓到了也不细甄别,枪顶着脑袋就地枪决。而且,日本人在城里打仗没有后顾之忧,机关枪迫击炮可劲地上,反正死的都是中国人。 从这点来看,日本虽然侵略了亚洲数年,却始终没拿这里当成自己国土,平时看不出来,一旦开战,人命死不足惜。 了解基本情况,欧阳林直接问向导,我们想通过这个地方该怎么办? 向导犹豫很长时间,他知道应对的办法,但是有难以开口的理由。 欧阳林让其他人散去,他们几个核心的同志拉着向导上了车,鬼鬼祟祟不知干什么。青青看我疑惑,低声说:“我爸爸在花钱买路,这种事不能让人看见。” 我心里不知滋味,喃喃地说:“你爸爸是个英雄。” 青青看着我笑:“连科,你以后也会成为我的大英雄。” 我心里是阴霾,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能憨憨地笑。 经过几次商讨,他们终于定出了行动计划。此处不宜久留,车也不能继续开了,所有人弃车跟着向导走。沅水这地方顾名思义,靠着水,翻过山头就是乌江支流。向导知道一条很隐秘的水路,能够让我们平安绕过这里。 他介绍说,那条水路是当地抗日组织起义失败后的逃离路线,非常秘密,就连当地老百姓也没有几个知道的。 事不宜迟,我们把东西拿好,老老少少的开始出发。我和青青照顾着她的弟弟小复,跟着队伍一起往前走。小复挨了他爸爸那一巴掌后,有点打傻了,问什么也不吱声,傻傻愣愣的,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时候没那么多时间细究孩子的心理,先逃出生天,教育辅导的问题慢慢再议。 山间走夜路不敢点太多的手电,大家互相搀扶着摸黑潜行,深一脚浅一脚,远处是隆隆的炮声,隔着树杈,能看到城镇里冒出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向导有时会停下,一脸忧郁看着炮火升起的地方,那里毕竟是他的家乡。 大家走了大半夜,谁也没有怨言。我把小复背在身后,孩子靠着我的肩膀睡熟了。青青一直守在身边,能感觉到她对我浓浓的爱意。 大概到了下半夜三点左右,山坡后面传来隆隆的水流声。众人心头一振,应该是到地方了。 大家已经走到崩溃的边缘,可此时的水声恍若天籁,求生之路就在前面。我们加紧脚步,用着最后力气翻过山岗,跟着向导一路向下,来到江边。 深夜,黯淡的月光下,我看到了一条波澜的江水,空气里弥漫着江边山区特有的雨气,巨大的乌江在我们脚下淌过,水是暗黄色的,充斥着沙泥。 江边水流湍急,黑蒙蒙的天色里看不到一条船。 欧阳林怒了,问向导这是什么意思。 向导让他稍安勿躁,他把双指塞在嘴里,凭空打了一声呼哨,清脆响亮,稍纵即逝。时间不长,好像从水里冒出来一般,也不知从哪划过来两艘竹筏。 荡竹筏的船夫看不清面目,穿着蓑衣戴着草帽,赤脚拄着长篙。其中一艘竹筏上,还坐着一个戴着圆边眼镜的男人,相貌清秀,只是眼角眉梢透着阴郁。 向导让我们留在原地别动,他过去和船上这个眼镜男商量。 眼镜男不知是什么身份,抬眼看看我们这队人,做了个手势。向导走回来对我们说:“筏子上的是我们的领导,他点了你们的人数,说是太多了,筏子不够,拉不了那么多人。” 欧阳林眼睛眯缝起来:“你什么意思?!大老远我们的人都来了,上船的前一刻你告诉我们说不行,耍我们玩呢!” 和向导是朋友的那位老同志也在旁边说:“你们不地道啊,为什么不让我们走。该给的钱都给了,是不是想坐地起价?” 向导让我们别急,他再和领导商量商量。俩人在筏子上一顿嘀咕,向导再次回来,说道:“领导说了,现在非常时期,危险太大,这么多人过江可以,必须要交钱。一共三条小金鱼。” 老同志顿时火了:“槽,你们想什么呢,这危险是谁弄出来,还不是你们瞎指挥跟日本人盲目开战,惹出这么多乱子。现在居然掐住水道坐地要钱,你们算是什么中国人!” 向导赶紧摆手,焦急地说:“别喊,如果让领导听见,你们给再多的钱他也不管了。情况就这样,交了钱就能走,不交钱我也没办法。” “给!”欧阳林说。他跟身边人耳语两句,那人走到黑暗处,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三根黄橙橙的金条。金子这东西,不管在哪个世界哪个时代,都是硬通货。 向导拿着金条到了船上,眼镜男看看,摆摆手,示意上船。 我们长舒口气,大家大包小卷,男女老少开始上船。一条竹筏能坐十来个人,两条竹筏基本上可以坐下我们。 妇女和孩子先上第一条船,欧阳林心眼多,在第一条船上派了三个老同志压阵,防止这帮人搞鬼。其他人上第二条。青青要和我一起,但我让她先上第一条,照顾好弟弟,好说歹说把她劝上了竹筏。 第一条筏子离了岸边,顺着水流要走,就在这个时候,山上突然亮起一片探照灯,紧接着人喊狗叫,电子喇叭喊:“下面什么人?接受检查。” “日本人来了,快上船!”向导急了,招呼我们。 我们七手八脚往筏子上跑,山上开了枪,枪声不断,周围的水域不停溅起浪花。我头皮都发麻,不过还好,此时已经上了筏子。我抱着肩膀,坐在角落不动,耳边是江水的水流声。 我上的筏子正是那眼镜男在的,他指挥船夫:“开船!”岸上还有好几个人没上船,其中就有欧阳林。 船夫用篙子猛一撑岸边,筏子迅速离岸。岸边人大喊:“我们还没上船,等等!” 眼镜男无动于衷:“走!” 船夫就听他的,此时水流湍急,一打篙子,筏子要顺流而下。我看到欧阳林在岸边焦急地挥手,我猛地打了个激灵,如果现在走了,很可能就是永别。 看着江水,我一咬牙,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下,我猛地从筏子上跳进了江水里。 第一百二十五章 绝境 水冷刺骨,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明白一点,如果在这里和欧阳林分别,可能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了。这意味着,我和父亲将永远困死在这个世界。随波逐流,直到终老死去。 我迎着湍急水流往岸边游,两艘筏子上的人都看傻了。眼镜男站在筏头看着我,我清楚听到他说了一句话,疯子。 我还听到青青的哭声,水流太急,冲的睁不开眼,水花在四周飞溅,等我挣扎着抬起头时,两艘筏子已经顺流而下,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仅留下模糊的影子。 青青,我的爱人,此生恐怕再无机会与你相伴。 子弹在身边呼啸,水花不断溅起,我终于游到岸边。被人拉起来。欧阳林看着我,嘴唇哆嗦,眼神中散发光芒:“连科,你,你……” “欧阳叔叔,我放心不下你。”我低着头说。 欧阳林感动得热泪盈眶,其他几个同志催促说:“别留在这,赶紧进山,日本人杀来了。” 临江的山崖因为降雨和光照,几乎呈现织网式的植物覆盖。树木灌木藤蔓植物无一不是挣扎着屈伸进每一寸可以生长的空间。 我们几人对地形不熟,不过除了我,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同志,他们拿着枪,专门挑险路难行之地,在临崖湿漉漉的高处,扶着植物一寸寸挪动。 这里唯一一点的好处是。太险了。尤其悬崖边的石头横七竖八,上面都是锋利的棱角,这要是不小心坠崖,不用淹死,直接就会被锋角撞得骨断筋碎。 我们正爬着,不远处灯火通明,大号探照灯的光芒掠过我们。紧跟是密集的枪声。 我们攀附在悬崖的石头。前面那个同志突然身体晃了晃,我还没反应,他突然坠崖。整个过程仅仅发生在一两秒时间,直到后面有人催我赶紧走,我才震惊道:“他……他……” 后面的同志沉声道:“他中枪了,死了。我们还要前进。” 他们太过冷静和理智。此种情形下,我知道这种态度是对的。可毕竟是一条人命,死的是和他们朝夕相处的同志,这死了也就死了? 以前看抗日剧,我方战士一挂,他的战友们不顾周围枪林弹雨战场危机,扔了枪搂着战友就嚎啕大哭。主角挨了一百多枪还没死利索,哆哆嗦嗦交待遗言,乡亲们怎么样了,粮食转移没有,告诉彩妮俺稀罕她,絮絮叨叨没半个小时都对不起他。 在这里,我见识到了真正的战斗,死人很正常,昨天还朝夕相处的朋友,今天就可能悄无声息死在身边。 我们其余的人继续攀爬,身后是不断的枪声。我就纳闷了,非常想不通。这里本来是当地抗日组织溃败潜逃的秘密通道,为什么日本人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寸?早不来晚不来,就等我们要上筏子的时候来。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在码头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那么一群人藏在码头都没事,可等我们来接应的时候,偏偏会遇到日本人的巡逻队,发生激战后,导致了后面一连串的溃逃。 我像是隐隐触摸到了一样东西的边缘,可又说不清楚,好像冥冥之中真的存在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所有人包括我,甚至包括整个世界的命运。 此刻枪声不断,大家没有说话,等到爬过这段残崖,最后只剩下四个人。在刚才的过程中,又坠崖了两个。 现在没有时间停下来哀思,欧阳林分给我一支枪,演示给我看怎么开枪。大家清点了一下子弹和随身携带的物品。 我们现在除了枪,什么也没有。其他东西都放到了竹筏上,如今两手空空,别说个人安危,就连吃饭喝水都成困难。 欧阳林布置了一个针对性的计划,接下来所行的路线,是顺着江水流的方向,一直到下游,想办法和筏子上的同伴汇合。 制订了计划,大家默不作声,在欧阳林的带领下,一头钻进了深山老林。 我们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地形不熟,几次都没有摆脱掉日本人,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那两个同志商量了一下,告诉欧阳林,让他和我先走,他们留下来掩护。 他们的理由是,欧阳林是领导,身担重任,并且掌握了很多组织的秘密,绝不能落入日本人手里。而我是身外人,并不是战斗人员,保护我这样人的安全,正是他们付出生命的意义所在。 这两个同志,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但我知道,他们是真正具备信仰的战士。 此时也没有时间说太多,欧阳林把身上的子弹除了必用外,其它都给了他们。互相告别之后,两个人埋伏在树后,准备拦截后面的日本搜查队。 经历了这一切,我的心已经不知道痛了,浑浑噩噩跟着欧阳林继续在山中进发。 走出去不久,就听到身后是啪啪啪如同雨点般的枪声,欧阳林催促我继续向前。也就十几分钟,枪声断了,再无声音。 我明白意味着什么,两个人恐怕牺牲了。 此时只有我们两个人,周围是遮天蔽日的高树,空气潮湿,隐约能听到不远处潺潺的江水声音。 “小马,你怕不怕?”欧阳林问我。 我摇摇头,刚开始怕,现在已经麻木了。欧阳林道:“生在我们这个时代是不幸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微薄之力为儿孙们留下一片宽松的环境。小马,你读过《另一个七十年》这本书吗?” “没读过。”我说。 欧阳林靠着树干,扶着腿大喘:“我真羡慕书里那个世界。虽然有很多不尽如意的地方,但那里有着这里所祈求不到的一样东西,那就是和平。” 我五味杂陈,突然惊叫:“欧阳叔叔,你的胳膊……” 欧阳林的胳膊本来就带伤,现在伤口崩裂,洇红了整个手臂。他身体一滑,软软坐在树根上。 我用手摸摸他的额头,热得发烫。 这时候要杀他简直轻而易举,一直纠结的我此时却放下心理包袱,趁人之危不是我的性格。土节冬技。 我扶起欧阳林,一步步在深山中,深一脚浅一脚走着。欧阳林一直在喃喃两个名字,一个是青青,一个是小复。别看他对小复恨铁不成钢,还打了耳光,那毕竟是他的儿子。 走了没多远,我发现一处山洞。山洞临近悬崖,呈裂缝状,洞口长满了浓密的植物,横陈着一根横倒的巨大枯木,地上铺满落叶,不仔细看几乎观察不到。 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一路向前,直至脱险,但欧阳林这样,我的体力也逼近极限,根本走不动了。继续往前还不如冒险博一次,藏身洞里,说不定日本人找不到。 我扶着他进了洞,洞很黑,能感觉两侧洞壁距离非常狭窄,有点类似垂直洞,细狭如缝。我搀扶欧阳林,一步步在洞里艰难跋涉,往里走了大概十几米,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我再也支持不住,把他放在地。我大口喘着气,坐在旁边。 洞里沉闷潮湿,四周能听到滴滴答答的水落,声音在空旷的洞窟里放大,再就没有一丝声响。我靠在洞壁上,全身发冷,肌肉酸痛不得了。 我太累了,不知什么时候睡着。正迷迷糊糊,突然打了激灵,冻醒了。我下意识扫了一眼旁边,欧阳林不见了。 我摸索着站起来,懵懵懂懂往外走。突然一束光射来,我下意识挡住双眼。 耳边传来咒骂声,我一激灵,这不是汉语,是日语。 我慢慢放下手,看到眼前的一幕,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面前是一个小队的日本兵,个个端着刺刀拿着枪,身旁还有两只吐着红舌头的大狼狗,恨不得咬我一块肉。 欧阳林已经落入他们的手里,垂着头无精打采的押在旁边。 日本兵用枪比划着,把我们押到洞外。此时天色已蒙蒙亮,山林中充满了朝气,能听到远处的鸟叫声。 日本兵围成了一个圈,把我和欧阳林推到圈子中间。 他们席地而坐,拿出携带的酒水干粮吃起来。一个日本军官用军刀指着我们:“你们两个中国人,互相打,只能活一个。”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迷信小镇 没想到我们的命运竟然会是这样。 欧阳林摊开双手给日本人看:“搏斗需要武器。” 有个日本士兵把刺刀从枪上解下来,扔到圈子里:“只有这一把,你们自己抢。” 周围的士兵发出大笑。我和欧阳林谁也没说话,盯着地上的三棱刺刀。我们没有动,日本军官脸色阴郁:“中国人的,不逼不行。你们如果不动手,统统枪决。” 欧阳林走过去,捡起刀,在手里把玩,缓缓走向我。我们不可能刀兵相向,只是不知欧阳林接下来想怎么做,有什么计划。土亩讨血。 他把刀柄倒转,作势递给我:“连科,我老了,也该死了,你杀了我吧。记住,找到青青和小复,保护他们。你是青青未来的丈夫。” 我的眼圈红了,眼泪流下来:“欧阳叔叔,我……下不去手。” 欧阳林叹口气:“如果你下不去手……那你就去死吧。” 我正在擦眼泪,一时没听明白。突然眼前黑影一晃,欧阳林跳了过来,刺刀迅速转向,尖刃对着我,一刀直奔心脏。 这瞬间也就一两秒,可我内心却转过很多念头,最强烈的想法是,欧阳林这是苦肉计,看我不出手,就假装对我攻击。让我激愤好杀了他。 可刀刃过来的方向,又觉得不对劲,就是对着心脏的,这可是一击毙命,玩计谋也没这么玩的吧。 我纯粹下意识一躲,虽堪堪避过心脏,但一刀还是刺进胸膛。就这一下。差点闭过气去,低头看,刺刀没入胸口,虽然躲过心脏,可这也是致命伤。尤其刺刀还是三棱刃,别说扎胸口了,就是照屁股蛋子来那么一下。养一年都不带好的。 我双腿一软,坐在地上,胸口剧痛却不敢拔刀,这点常识还是有的,刀一拔我就完了,神仙难救。喉咙一阵痒痒。我轻轻咳嗽两声,牵动伤口疼得钻心,嘴角竟然喷出血沫子。 胸口的血倒流进了喉管。 我勉强抬起头看着欧阳林,生命力正在快速流逝,我勉强问:“为什么?” 欧阳林脸色阴郁:“连科,我想了想,我还不能死,多活一天算一天。我身上的责任和义务太重了,大到国家民族,小到女儿和儿子,他们都需要我照顾,实在有太多的放不下,我不忍舍弃他们啊。” 就在生死抉择的时刻,欧阳林还是欧阳林,他和冯君梅一样,选择了自私。 我闭上眼睛,耳边是日本人的哄笑声。这种嗜血场面对于他们来说像是点燃了一把火,日本军官领头唱起了一首家乡的民歌,古老曲调悠扬而阴郁。我勉强睁开眼睛,看着这些日本人,他们脱下了严肃认真的面具,一个个像孩子一样,围着我们转圈,一边转一边跳舞。 我躺在树下,全身都是血,奄奄一息。欧阳林看着日本人的舞蹈,表情是媚笑,他也学着日本人比划,一起跳。 这就是平时一本正经的欧阳林,抗日同盟会的大哥级人物,在没有知情人的情况下,他露出了最本来的面目。 我长舒了口气,用最后力气握住刀柄,缓缓倒拔,血顺着菱形的伤口往外狂喷。 此时还是黎明,天色说不上多明亮,树叶婆娑,有种影影绰绰的蒙太奇效果。周围是脱了军衣,跳着家乡舞蹈的日本士兵,欧阳林也在中间翩翩起舞。 我拔出了刺刀,谁也没有注意到我,我扶着树站起来,咬紧牙关拼尽生命,跌跌撞撞来到欧阳琳身后,一刀刺进他的后腰。 欧阳林停下舞步,他竟然没感到疼痛,转过身诧异看我,眼神中似有不明之意。 他低头看了看没入刀柄的刺刀,全身打了个哆嗦,伸出手想掐我的脖子。手上却没有力气,软绵绵塌下来,身子再一哆嗦,倒在地上。 他还没死,不停地哆嗦咳嗽,大口大口的血从嘴里喷出来。我也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些日本人停了下来,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们互相看看,然后又开始跳,舞姿更加夸张。军官打着拍子,曲调愈发阴森,真像亡灵之舞。 欧阳林挣扎着死去,我坐在他的身边,眼前阵阵发黑,想睡觉。 自己大限已到,心里反而有一种宁静。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幕幕在心头闪动,短短数日里,我最不放下的就是青青。 想到她,我就心头绞痛,我和欧阳林都要离开这个世界。他是死亡,而我是去往下个世界,青青还要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她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为人妻,为人母,她还会想起我吗?想起这个爱她的,又杀了她父亲的傻小子吗? 我守着欧阳林的尸体,他是青青的爸爸,也是长辈,就当守灵了。 这时,有人走过来,我勉强抬起头,看到是日本军官。 他把沾血的刺刀捡起来,递给旁边的士兵,然后看着我们。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暴起,从脚踝部位拽出了老爸让我藏的那把刀。 那日本军官吃惊地看着我,他没有反应,我一刀捅在他的胸口。日本兵蜂拥而上,七八把刺刀一起捅进我的身体,使劲往外撅。我撒了手,看到日本军官仰面栽倒。 我哈哈大笑,一口气没上来,堕入黑暗中。 像是做了场梦,一股麻劲爬到了大脑里,脖子开始麻痹,然后身体的感觉消失,大脑开出出现各种幻象。没有时间概念,沉睡于黑暗里,不知过了多久,我心念一动,恢复了神智,缓缓睁开眼。 我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扫了一圈,还以为自己穿越回了八十年代。家不大,温暖的屋里放着高矮柜,一张铺了花格子的双人床,几把椅子,一面由淡绿色油漆漆成的墙,上面挂着一张老式的牡丹图。 突然有人捂住我的嘴,用极为惊恐的声音低声:“别吵,她来了。”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躲在床底下,身边还趴着个人。这是个胖子,一嘴的烟油味,长得猥琐至极,我左右扭动。那胖子低声呵斥:“找死啊,别动。” 他刚说完这句话,大门突然被一脚踹开。我头皮一阵发麻,强烈的危险感袭来。我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声。 从外面进来一个女人。因为在床下视线有限,看不到女人的相貌,只能看到她穿着一身大红的裙子。这个红不算鲜艳,带着岁月沉淀的暗黄色,看上去像是一滩干化已久的血,让人犯恶心。 我浑身犯鸡皮疙瘩,就算遇到日本人,也没有现在如此窒息的惊恐感。 女人进到屋里,走路带风,乱看乱翻。高矮柜在床的对面。我看到她打开柜门,把里面的衣服全翻出来,扔得满地都是。 这女人背对着我们,她弯腰钻进柜子的时候,能很清楚看到她的体型。这个人的形体有点怪。 她两只脚分得很开,把裙子左右撑大,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女人,这么肆无忌惮地分腿。这个动作彪悍野蛮,毫无女性美感,让人倒胃口。 裙子紧贴在她的下身,她的动作和身体非常僵硬,好像那不是两条腿,而是两根直愣愣的木棍子。这种感觉让我不禁联想起一些中老年妇女,垂垂老矣,没有丝毫女人味,可为了打扮,刮光腿毛强穿肉色连体袜,谁看了都能泛起生理性的呕吐。 屋里的布置很素雅,偏偏加入这个女人这身彪悍的重口味红色,场景如同噩梦。 这里发生的事让人很摸不着头脑,可我下意识感觉到了危险。 那女人没有翻出什么,她叉着腰四下环顾。紧接着走出屋子,脚步声渐远,好像是进了旁边的房间。 胖子脸色白了,焦急地说:“哎呀,神龛在那里,她要看到就麻烦了,千万不要搞坏。” 话音未落,旁边屋里传来“啪啪”连串脆响,紧接着是沉沉闷闷的一声,好像什么铜制品给砸碎了。 胖子快哭了,抽泣着说:“我的神啊。” 我猛地打了个激灵,似乎明白了。我杀了欧阳林,从日本世界脱离出来,现在来到了下一层世界,也就是第二层。 这里是诡异的迷信小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奇怪的小镇 我心乱如麻。来到新世界,首要的大事是先找到老爸。欧阳林死后,老爸肯定会脱离上层世界来到这里,现在的问题是,上哪找他? 我身边的胖子极为痛苦,想出去阻止红裙女人。可又没有胆量。他索性一翻身,仰面躺在地上,紧紧捂着嘴流眼泪。 那女人在旁边的屋里可劲折腾,砸着东西,不断传来声音。好一会儿她走出房间,顺着走廊噔噔走远了,然后是重重的关门声。 胖子从床底下爬出去,连滚带爬来到隔壁房间,顿时发出嚎啕大哭。我也从床下钻出来,走过去看,旁边是农村式的厨房,正中砌着黑黝黝的锅台,墙上挂着大圆盘式的锅盖,地上一片狼藉,墙角放着的神龛被砸烂了,上面供奉的神像。摆放的花圈,还有碟子里的供品,落得满地都是。 胖子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坐在地上居然像小孩一样,撒娇地哭,两条腿不停蹬来蹬去。 这地方真他吗让人不舒服,每个人都像是不正常的神经病,我浑身泛冷,悄悄离开屋子。顺着走廊来到大门口,我有点犹豫。那女人会不会还在外面呢?保险起见,我趴在门上的猫眼往外看。 这么一看,打了个寒颤,那女人果然站在门口。 背对着大门,紧紧能看到她的背影。她留着长长的头发,正抱着肩膀,两条腿叉开站立。那姿势活像个亚马逊女战士,充满彪悍的意味。 门外是大街,家家户户都关门关窗,整条街道静悄悄的,空无一人。那女人站了一会儿,撇着两条腿大步流星往外走。她的头发很长,遮住了面容。看不清长相,只见她急匆匆来到街道对面一户人家,二话不说踹开大门,里面顿时传来尖叫声。 女人大步走进去,消失在门里。 机不可失,我轻轻扭动门把手。嘎巴一声开了,我正要闪身出去,一只手伸过来,把门死死摁住。我回过头看,胖子不知何时来到身后,他擦着眼泪说:“你不要命了,巫婆就在外面,你出去就是找死。”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他。 胖子迷惑地看着我:“马连科,你傻了?你知道我是谁不。” 我意兴阑珊,又不是美女,我对他丝毫不感兴趣。我不顾他的执拗,打开了门,外面阳光很好,空气中飘着清新的花香,只是气氛太过森然,尤其对面的大门还敞开着,时不时里面传来细微的叫声。 这个世界比上一层世界给人的感觉还要糟糕,上一层世界毕竟感觉还算真实,而到了这里,所有的细节都似是而非,意象化大于感官上的感知,说句不好听的,像是一场糟糕的梦。 在这个世界,谁也指望不上,我唯一能用得上的线索,是关于日记的记忆。上面关于迷信小镇我记得有两个很重要的信息,一个是邻居叫林三嫂的人。还有一个是地下三层的地道。 站在大街上茫然四顾,完全没个方向,这时对面门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有种强烈的预感,那个大红衣服的女人要出来了。 我紧紧盯着黑洞洞的大门,喉咙不断窜动,这个女人我一直没看到她的长相,可她带来的感觉却是噩梦一般,让人极度心悸。 这时,胖子在身后不住地招呼我:“马连科,快回来啊,危险。” 我承受不住压力,不想充好汉,一转身逃进胖子家。胖子人还真不错,把大门关得紧紧的,背靠着大门,坐在地上,呼哧带喘。 他拉了我一把,我和他并排坐在地上。 我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胖子看着我,说:“那巫婆不知哪来的,专门针对咱们镇子,她一个月来两趟,挨家挨户进,把家里的鬼坛全给砸了。这是要惹怒神灵的。这个女人是魔鬼,是巫婆!” 我问他,知不知道我爸爸在哪? 胖子眼睛眨巴几下,脸色有些白:“连科,你别吓我,你爸爸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哪来的爸爸。你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你还经常上我家蹭饭呢。” 我愣住了,心脏狂跳:“那……那你的意思是,我也没妈?” “你咋了?怎么什么都忘了。”胖子看我:“你是孤儿。你爸爸出镇子要去大城市,结果出车祸死在路上。你一直就是自己过活,靠镇上的人帮忙,才把你养这么大。” 我有点缓不过劲,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老爸没来到这个世界?或者说……我忽然想到一个非常不好的可能,老爸不会是死在上个世界的日本人监狱里吧? 我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林三嫂的人。 胖子爬起来,看了看猫眼,长舒口气:“她终于走了,半个月内算是清净了。等我烧柱香拜拜神,然后带你去找林三嫂。” 我跟着他走进厨房,胖子把砸碎的神龛收拾干净。他打开角落里的米缸盖子,撅着屁股拿瓢在里面舀东西,声音从米缸里瓮声瓮气地传来:“帮我拿个盆。” 我环视了一圈,找来破盆放在米缸旁边,胖子把里面的米舀出来,不多时装满了一盆。 “你拿米干什么?”我疑惑地问。土边沟技。 “神藏在米里,把米清理干净,才能把它们请出来。”胖子憨憨地说。 我说用不用我帮忙,胖子道:“你退到一边,自己家的神只能自己请,别人不能上手。”说着,他再撅屁股进了米缸,从里面抱出一团旧报纸,里面鼓鼓囊囊也不知是什么。 他坐在地上,把报纸掀开,我一看差点没吐了。 那是人的尸骸,仅剩下一些骨头,骨头黑不溜秋的,最上面的是死者的头骨。已经干瘪成了木乃伊,眼睛是森森的黑洞,头皮上居然还长着些许稀疏的黄毛,溜到脑后,编成了一个小辫子。 胖子把两根细长的腿骨摆成十字交叉形放在地上,然后把其他骨头小心翼翼围了一圈,最后再把头骨放在两个腿骨上面,造型有种哥特式的鬼魅怪诞。 他从炉灶旁边翻出个香炉,拿出三根长香点燃,插在香炉里,摆在这堆骨头旁边。然后,跪在地上,开始给这些骨头磕头。 整个过程我没有打扰他,他表现得异常虔诚,不管此时情景如何阴森,这毕竟是他的信仰。 他磕完头站起来,把东西重新收拾好,还把骨头放进了米缸保存,然后在上面倒回大米。 等忙活完了,我问他为什么把骨头放进米缸。 胖子洋洋得意:“这一招多漂亮,那个红衣巫婆就找不到了。她想不到我最尊敬的神是在米缸里。” “那里面的米……” “吃啊。”胖子说:“大米里就有了神的魂儿,全让我吃进肚子里,神就与我同在啦。” 我有点反胃,不知说什么好,问他这堆骨头是谁的。 胖子诧异地看着我:“是我爸的。他前些天烧了,你不是一起来送过葬吗。咱们这的规矩,就是把死去的亲人烧成骨头渣,然后把骨头收藏起来。他们就永远和我们同在啦。” 他说起亲人的死亡,毫无悲恸之感,这里的人对于死亡有不同的理解。人是死了,但只要把骨头收藏起来,它们其实是换了一种形式留在人间,守护着亲人。 我听得反胃,不舒服,怀疑是不是自己还没醒呢,现在一直在做梦。 胖子把东西收拾好,招呼我去找林三嫂。 我们走出家门,街上已经有人出来了,临街的店铺放下木板开始做生意。家家户户开了门,我发现很奇怪的现象,镇上的人家往外飘散着一股股黑气,有的从门出来,有的从窗户出来,像是开灶做饭冒出的烟。 本来是晴天白日,艳阳高照,可街面上黑气充斥,让人感觉森森的冷意。而且吧,这些人也说不出怎么回事,古古怪怪的,镇上的气象十分阴晦。 胖子甩着手,领着我顺着街道往外走,他还是个自来熟,跟周围人打着招呼。一路走着,到了街尾,这里有个临街的门市房,门口聚了一群人,穿着大概七八十年代的老式衣服,踮着脚往里看。 “里面就是林三嫂的家了。”胖子在门口直接就大声喊:“三嫂,三嫂。” 有个脸色煞白的老头,佝偻着身躯,缓缓转过身,皱褶的脸上全是笑意:“三嫂,她死了。” “怎么死的?”胖子挠着屁股问。 前面的人放开一道缝,我们凑近了去看。门里面是小院子,当庭种着槐树。在长长的树杈上,吊死了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红。 赤着脚,没有穿鞋。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尸体处理厂 一大群人围着尸体叽叽喳喳唠嗑。 我默默观察,他们的表情虽然说不上开心,但绝不是痛苦的,面对熟人的死亡,这些人的语气里竟然充满愉悦,甚至幸灾乐祸。 一开始我以为死去的林三嫂可能人缘不好。属于泼妇地痞那种的。大家都恨她。可听了一阵邻居们的议论,感觉到不对劲。 大家都在夸她。说林三嫂生前持家有道,助人为乐。尤其那白脸的老头,是个孤寡老人,没儿没女,林三嫂以前没少照顾他,经常帮他收拾家,平日里包个饺子蒸个豆包什么的,都给他送去。 可现在这老头谈起林三嫂的死亡,眉开眼笑至于极点,像是过年一样。我又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问题的核心所在。这里的人对于死亡的观念完全有别于我原来的世界,太深层的东西我还搞不太清楚,在他们看来好像死亡并不是终结,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全新开始。甚至这个“开始”可以和娶媳妇过年这样的美事相提并论,人死了。意味着结束了这一生的苦修,可以休息休息,换了个舒服的“活法”。 这种死亡观让我不舒服,可又挑不出错来。我拉了拉胖子。低声说:“警察呢,怎么不收尸?” “警察?什么警察?”胖子惊诧:“那是什么玩意?” 我心一颤,难道这个世界不存在类似警察这种维护治安的职业?我不敢多问,退到一旁默默看着。人群忽然骚动,大家纷纷说“保长来了”。 不远处来了个穿着尼龙绸褂的中年人,嘴角生着痦子,长得跟汉奸似的。一步三摇来到门前,大大咧咧问:“怎么回事,听说林三嫂死了。” 旁边有人说:“保长,是上吊死的。” 保长推开人群,走进院子里,眯眼瞅着挂在树上的尸体。林三嫂不知死在什么时候。脖子套在一根像是布条的绳子上,两脚悬空,一动不动。身体看起来极为僵硬。 这具女尸还穿着大红的衣服,衣服条纹都是垂直向下的,乍看上去像是静态的红色瀑布。衣服加上吊死的女尸,虽然不是恐怖的不得了,也让人心里极不舒服,像是吞了活苍蝇。 我躲在人群后面,不敢多看,这尸体多看一眼都是对身心极大的摧残。保长却站在女尸下面,脸正对着尸体的双脚,仰头上看,和尸体四目相对。 他看了一会儿,说道:“林三嫂自杀,违背死亡条例,依法没收家产。死后不能火葬,骨殖不能留下来。来,来,大家帮忙。” 他一说帮忙,一大群人争先恐后跑进来。有愣小子顺树爬上去,解开林三嫂悬挂的绳子。尸体从天而落,下面几个人挤着,伸出手都想去抱尸体,互相推搡。 尸体落下来,被一个半大小子接住,他紧紧抱在怀里,兴奋地喊:“我是第一个摸到尸体的!我有福气哦。” 我看得目瞪口呆,全身发冷。 林三嫂尸体放在地上,这人长得不丑,死状却太过凄惨,披头散发的,尤其两只眼睛,死不瞑目。最诡异的是,她还带着笑,嘴角轻轻裂起。恨意和开心两种截然相反的极端情绪,全都聚集在这具尸体的脸上,恐怖得窒息。 这些人七手八脚撕扯着林三嫂身上的红衣服。保长坐在一边的石台上,从兜里摸出一条细细窄窄的白纸,倒入烟丝,然后卷起来用舌头舔舔,叼在嘴上。用火柴点燃后,一边抽一边说:“衣服给我留着,谁也不准乱拿。” 时间不长,林三嫂的遗体扒了个精光。有人献殷勤一样把死人穿的那身红衣服递给保长,保长卷卷塞自己怀里。这时,忽然从衣服里“啪”掉出一个反复折叠压得很薄的信封。 很明显这封信是藏在衣服最里面的夹层,如果不是这些人来回抖落,很难被察觉。 保长捡起信封,铺平整了,抖了抖信口,往里面瞄了一眼,然后吹口气,倒出一张纸。这张纸是a4纸裁成一半大小,隐约能看到上面横七竖八写满了黑色的文字。 保长一边抽烟一边看。看了一半脸色变了。看罢,他哼了一声,翻出火柴要把这张纸烧掉。旁边有人凑趣,问写的啥。保长索性不烧了,把纸往地上一扔,招呼我们都过来看。 邻居们捡起那张纸,大家凑在一起看。 我站在人群后面翘着脚,看到上面的文字还真像是家庭妇女写的,跟狗爬似的。歪歪扭扭写了一大篇,细细看,还有不少错别字。 这算是林三嫂的临终遗言吧,上面写着是:昨天遇到老巫婆,被堵在家里,她告诉我她是山崖老母,她还说了死亡的秘密。她说一个人死了就是死了,不能继续活着,人和灵魂的关系像是刀刃,刀都没了哪来的刃。她还说人死了以后,灵魂会去另外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地狱,生前的作孽死后都会报应到灵魂身上。 一张纸就写了这些字。众人看罢,面面相觑。保长呲着牙说:“妖言惑众,一派胡言,判她个魂飞烟灭一点也不亏。”他随手点着:“你,你,你……把尸体抬到处理厂去。” 他随手这么一指,正好指到我身上,我心里这个别扭。可刚来这个世界,又不敢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几个小伙子抬起了尸体。 胖子看样是我的好朋友,本来没有他,他也热切地帮忙,帮着我抬起尸体的头。我本来就腻歪,索性就让他抬。胖子以为我累了,笑盈盈地帮忙,林三嫂的长头发纠在他的手指间,他没有丝毫的不适。役长丽亡。 几个人抬着尸体出门,保长在后面喊:“今天晚上镇上二十五岁以上的男性都到公所开会,一个都不能少。” 我们走到外面不远处,树根下靠着一辆三轮车。几个小伙子把林三嫂的尸体往车斗里一扔,然后轻车熟路地爬上车,胖子招呼我:“连科,上来啊。” 我一想,反正没见过什么处理厂,开开眼界也是好的。顺便跟他们打听一下这个世界的有关信息。 三轮车发动起来,扑哧扑哧往前走,一路上几个年轻人欢歌笑语。他们都是很阳光的暖男,性格开朗,大说大笑,可现在这场景有些不对劲,车斗里躺着一个上吊死亡的老女人,还赤身裸体的,场景有种说不出来的阴森。 车子走了大半个小时,转到镇子后面,老远就看到有一根大烟囱,往外冒着滚滚的黑烟。车子继续往前开,出现一片不大的厂区。门口是卷闸门,门岗外坐着一个老头抽着旱烟,地上趴着大黄狗。 “老史头,来活了,动动吧。”胖子从三轮车上跳下来,招呼里面老头。 老头背着手走出来,大黄狗跟在后面。我一看这狗吓了一跳,这大狗本来坐在地上,没觉得咋滴,可一站起来又高又壮,跟小牛犊子似的。而且这狗特怪,浑身黄色长毛耷拉在地上,吐着舌头,尤其两只小眼睛,血红。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它身上的腥气。这根本不是狗,简直就是只怪物。 我本来就怕狗,在三轮车上不敢下来。 胖子在下面招呼:“连科,你怕啥呢,虎子你又不是第一次看到。虎子,跟连科打个招呼。” 那只大黄狗抬起头,眯起眼睛看我。眼神让我心惊肉跳,完全不是一只狗能散发出来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狡诈残忍,又内敛如古井。 老史头一拍狗头:“上去。” 大黄狗摇摇摆摆来到车后,突然“蹭”一下跳起来,窜进后车斗。我正坐在车斗旁边的把手上,头皮突然就炸了,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平衡不稳,从上面摔下来。 胖子在下面接住我,我的情绪已经崩到了极限,歇斯底里喊了一声:“别碰我!” 胖子不以为意,嘻嘻哈哈笑:“马连科又发神经了。” 那几个年轻人围着老史头要烟卷,老头不理他们,打着呼哨。大黄狗还真听他的,一口叼住尸体的脑袋,往后窜了几窜。这狗得多大劲头吧,居然把尸体整个叼在嘴里,从车斗后面拖了下来。 老头在前面走着,大黄狗拖着尸体,挪着小快步跟着。我们几个人在最后。 这个世界让我越来越不舒服。 进了空空荡荡的厂区,跟着老头绕到最后面。我这才知道为什么叫处理厂了,这里还真是尸体处理厂。打开车间的大门,一股腥臭扑面而出,天也热,苍蝇“嗡”一声飞的到处都是。 老头打开车间的灯,霎那间里面亮了,我一看便怔住。整个车间里白骨如山,密密麻麻堆了不下上千具尸体。 第一百二十九章 死者的妖言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惊诧地问。 老史头看我,不以为然。胖子哈哈笑:“马连科,你不知怎么了,看见巫婆之后就秀逗了,脑子不好使,这里是咱们城镇的尸体处理厂啊!那些不能焚烧升天。成为神灵的坏人尸体都会送到这里进行处理。” 我明白了。这个地方大概就是“监狱”吧。这里的人世界观很怪,他们认为死亡是解脱,是走向幸福和光明的路,属于特权。任何人都不能滥用这种权力,包括不能随意自杀。凡是自杀的,都要进行审判和惩罚。当死亡成为公权,从私人手里没收之后,就成为了制约老百姓的一种法律。 你表现得好,就可以死亡,死后还会经过焚烧的仪式成为幸福的神灵永在,和家人在一起。你如果表现得不好,对不起,死了之后就会扔到这间尸体处理厂,用保长的话说,让你魂飞烟灭。 这个世界的运行机制和对死亡的观念非常特别,但不得不说。也行之有效,是制约社会很重要的规范。 老史头来到墙边,满是污渍的墙面上有一排粗糙的工业按钮。他轻车熟路全都打开,一条轨道亮了起来。伴随着嘎吱嘎吱的车轮摩擦声,不远处顺着轨道缓缓开来一辆运煤一样的车。他打了个呼哨,那只大黄狗叼着尸体“蹭”一下窜上去,张开血盆大嘴,把尸体扔在车斗里,然后纵跃而下。 老史头操控着按钮,推动拉杆,运煤车沿着轨道擦着火花,极慢的速度往前开动。时间不长,来到轨道尽头。那里有一个高大的工业炉,几乎能挨着车间的天花板,表面粗糙黝黑。坑坑洼洼的,像只黑色的怪兽,看上去就那么吓人。 工业炉开了扇门。看到这里我大概明白了,猜测会不会是焚烧炉之类的东西。 门开启之后,却没有火焰喷出来,又不像焚烧炉,我好奇得垫脚张望。 谁知道那胖子在后面踹我一脚,我一个跌趔趴在轨道上,地上全是污物血水,沾了一手,给我恶心的。所有人都哈哈笑,胖子说:“你要好奇,过去看看得了,别跟做贼似的。” 我呸了两口,哆哆嗦嗦顺着轨道走过去看,向工业炉的门里瞅了眼。里面有口大锅,盛着半锅黄色的液体,什么东西呢,我想着。 那辆运煤车开到里面,车斗一掀,把林三嫂的尸体整个倒进液体里。 尸体一进去,刹那间水面像是开了锅,咕嘟咕嘟冒着浓浓的气泡,液面浮起一大团黄色绿色的雾气,浓浓密密,挥而不发。 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冰凉。我靠,这不会是酸水吧,类似于硫酸王水之类的东西。 尸体在里面浮起沉下,开始还能看到全貌,经过来回的腐蚀,渐渐成了骨架成了碎渣,最后连渣滓都不见了。 用我已经知道的词来形容,这真是灰飞烟灭,毁尸灭迹。 年轻人们哈哈大笑,看任务完成了,逗着老史头,要他的烟卷抽。老史头真不客气,放了狗,大黄狗一个劲地狂吼,把我们吓得连滚带爬,跑出去老远。 大家跳上三轮车,往回开。 我记得日记里写着,这个世界的老爸化身住在林三嫂家的隔壁。我便向胖子打听,胖子挠挠头,想着说,这些年镇上到是有一些外来的人,但是你说的这人还真没有。他大大咧咧说,等一会儿去看看林三嫂的邻居住的什么人。 回到镇上,其他人散了,胖子拉着我来到林三嫂家。这林三嫂住在街尾,确实有一户相邻的房子,可是没有住人,从破碎的窗户往里看,是空房子,遍地狼藉,十分萧条。 瞅瞅左右无人,我推开破窗户,一纵身跳进去。 胖子在外面招呼:“你干嘛啊,快出来。” 我没理他,我有种强烈的预感,这里肯定有什么东西,能够帮助我揭开这个世界的秘密。胖子真是够意思,也跟着爬进来。我们在房间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有。胖子嘟囔说,这房子都空了好几十年,没记得住过人,马连科你脑子肯定坏掉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忽然心念一动,想到一种可能性。时间对于处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是直线进展的,可是对于我这种外来者,时间线有可能是混乱的。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我来得太早了?甚至是在老爸的化身出现在这里之前? 目前仅仅是猜测,可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参数,那就是时间。 根据日记记载,老爸躲在这间房子地下室的时间应该是1987年,那么现在是哪一年? 我问胖子,胖子又笑我秀逗,说道:“你咋了,过糊涂了,哪一年都不知道。现在是1988年啊。” 现在的时间仅比日记记载的多过了不到一年。按照这么算,老爸化身应该还住在这里。 房子是二层小楼,中间有楼梯连着,二楼阴森森的没有光,我不敢上去。再说也没必要上,我记得日记里记载,老爸化身是躲在地下室三层。 转了一圈,我没发现什么,倒是胖子眼尖,在后面发现了暗门。推开之后,居然通着林三嫂家的院子。那棵吊死人的大槐树就这么孤零零出现在面前。 胖子和我面面相觑。怎么两家是通的?我倒是若有所思,如果老爸化身这些年真的藏身在这里,林三嫂应该是知道的,通过暗门,两家有来往。 胖子是镇上的老熟人,来了生人逃不出他的眼睛,可他说这里很久没住人了,记忆里也没有我说的这个人。可见老爸化身一直藏在这里没有外出,吃喝拉撒什么的,估计是靠林三嫂的照应。 可林三嫂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俩人……私通? 我们进到林三嫂家的院子。收尸之后,看热闹的人就走过了。家产充公,大门紧锁,很多地方都贴着封条。天气阴郁,院里吹着冷风,让人感觉不舒服。 我想回去,可胖子不同意,他要到林三嫂家翻翻,看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贼不走空。 胖子够意思,我也不想执拗他,反正这事也着急不来,索性跟着他进了林三嫂的房子。役广广技。 听胖子说,林三嫂是寡妇,有孩子有丈夫,丈夫有一年不知什么原因带着孩子失踪了,具体去哪不知道,也没有音信,各种传言都有,最让镇上老百姓接受的一条是,丈夫在外务工认识了个狐狸精,带着孩子私奔了。 以后林三嫂就自己一个人住,这人热心,邻里邻居得到她帮助的不少,按说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里可以平静的死去,死后焚烧成灵升天,可她偏偏选择了自杀,让人惋惜晚节不保。 林三嫂家挺穷,房子也不大,来回就三间。家里收拾挺干净,规规整整的。就是房间背光,很有些阴晦。床单窗帘什么的都是花格子,在黯淡的光线下,略有阴森。我一想到房子里吊死了个女人,觉得渗得心慌。 我坐在门口一张椅子上,心里盘算着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心乱如麻。 这时,里屋传来胖子的声音,充满了惊诧和恐惧:“连科,快来!” 我抚着肩膀走到屋前,撩开门帘进去。里面可能是卧室吧,有股暖烘烘的腻香,闻了不舒服。我抬眼看到胖子站在一面墙前,磕磕巴巴指着墙,说不出话。 墙上横七竖八写着一些字,歪里歪曲,不知用什么写的,笔画刚劲。上面写着一句话:人死了到底有没有魂灵,到底能不能去地狱,只有死了才知道。 写了能有三行,每个字拳头大小,漆黑一团。 胖子的反应很怪,他也害怕,但更多的是焦躁。他往墙上吐口水,大骂:“胡说八道。去什么地狱,人死了是要成灵成神的,我爸爸就永远和我在一起。” 他有些歇斯底里,居然从床上扯下被单,拼命抹着墙上的字。 我拉住他,把他硬拉出家。 到了外面院子,看着大槐树,想着屋里诡异的情景,一股冷风吹来,我再也支持不住,扶着墙根哇哇大吐。胖子根本不顾我,寻找柴火,他要把房子烧了。嘴里一直嘟囔:“胡说八道,我要把这里烧掉,不能让妖言传出去。” 第一百三十章 陷阱 还有正事没干,哪能由着他折腾。我好不容易劝住他,我们又回到废弃的屋子。我问胖子刚才怎么反应这么大,胖子话还没说,眼泪流下来。他告诉我,他家里设有鬼坛。除了爸爸外。还祭祀着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这些人的骨殖,按照祭日的不同,他会把死者的骨头拿出来拜祭,这个时候他都会觉得亲人没有死,还继续守护在他的身边。 如果按照林三嫂这种死亡观点,那他的亲人早就去地狱了,根本没有留在世上。这个结论,实在是摧残他的身心。 末了,胖子问:“马连科,你说地狱是什么东西。看字面理解,好像是地下的监狱。” 我不知怎么跟他解释,支吾了两声。让他别胡思乱想,先办正事。 我们在房间里转悠一圈,来到后面的小厨房。面积不大,里面冷锅冷灶。很久没有开火。地上铺着老式的瓷砖,这种瓷砖很容易吃脏,我发现奇怪的现象,瓷砖表面现在却比较干净。 我蹲在地上,抹了一把,顺手捡起木棍,敲打敲打砖面。打了几下,有块瓷砖发出空洞的声音,我心念一动,招呼胖子过来,一起撬动。 撬了两下,瓷砖果然松动。再一使劲,把它完整撬开。连带着周围一大片瓷砖都跟着动起来,我和胖子把它们扒开。下面赫然露出一个黑森森的地洞。 按说发现地洞在意料之中,可此时此刻突然显现,我感觉到琢磨不透的宿命感。 我让胖子在上面放风,小心翼翼双手撑在洞的边缘,一纵身跳了进去。洞壁上搭着一个简易的楼梯,通往黑暗的深处。顺着楼梯走了很长时间,我来到最下面,按照距离计算,还真就是三层左右。楼梯尽头是走廊,我心跳加速,看着深处,竟然有头发根炸开的感觉。 摸着黑,顺着走廊走,身后突然冒出个声音:“这是哪?” 我吓得差点尿没甩出去几滴,回头看,模模糊糊原来是胖子。我没好气:“你怎么来了?”胖子说他实在是好奇,也下来看看。 正好是个伴儿,我们一起来到走廊尽头,摸到一扇门。 胖子从兜里摸出火柴划开,微弱的光线里,看到这扇门是半开的。我犹豫一下,用力推了把,只听嘎吱酸倒牙的声音,门开了。 里面是很小的房间,只有一张钢丝弹簧床。隐隐绰绰的床上躺着一个人,怪异的是,在地上还有两个人。 进到门里,我在墙上摸索,这里如果常住着人,应该是照明工具的。摸了半天,还真摸到开关,打开后,天花板亮起一团瓦数很低的灯光。 昏暗的灯光里,我终于看清了床上的人,倒吸一口冷气,那不是人,而是一具干尸。死了不知多长时间,皮肤黝黑色,紧紧裹在骨头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身上居然还穿着衣服,是老式的工作服,显得特别宽大。 这应该是人死后尸体脱水,衣服就大了。 我来到他的面前,从尸体上看,看不出是男是女来,仅仅能从衣服上判断是个男性。难道说,他就是这个世界里老爸的化身人物? 看到尸体本来是可怕的一件事,尤其是这个环境里,可现在我却有种惆怅感。我坐在床头,想着,如果这个化身人物已经死了,那我该怎么办? 会不会是这样,老爸从上个世界到了这里,而他要杀的人却已经死了,那么他顺势就离开了这里,到了下层世界,也就是第一层妄境。 果然是这样吗? 我正想着,胖子把地上两具尸体踢开,叫了一声。我抬起眼看,两具尸体是一个成年人和一个孩子,也死了很长时间,化成干尸。此处的环境,倒是很适合尸体的风化,不见阳光没有水,只有一扇门通风。 只是不知道这三具尸体是什么关系,又是什么人,空空如也的屋子里没有任何线索。 “哎呦,我知道了。”胖子蹲在地上,摸索着两具尸体的衣服。他对尸体是一点避讳都没有。 “怎么?”我问。 “这两具尸体应该是林三嫂的男人和孩子。”胖子说。 我陡然一惊:“你不是说她丈夫私奔了吗?” “对啊。”胖子说:“镇子里都这么传,可没想到啊,居然是死在地下室里。”胖子从大人的衣服里摸出一张铺平的烟盒纸。他看看,然后递给我,我有点腻歪,他说:“上面有字。” 我接过烟盒纸,看了看,上面是钢笔写成的黑字,只有一句话:“我们去地狱了。” 我心头猛地颤了颤,一股不寒而栗的惊悚感遍布全身。极为厌恶的,我把烟盒纸扔到地上。这个小屋里气氛太过森然,浑身不舒服。 胖子拉着我,招呼我赶紧走。我求之不得,胖子说:“要赶紧报告保长,这里的事情太大了。” 我们从地下室爬上来,来到外面,胖子去向保长报告。时间不长,保长带着一群人来了,把门锁砸开,进了后面的地下室,时间不长,把里面的三具尸体全部搬出来。 镇上的人都轰动了,围得人山人海。保长带人扛着尸体,浩浩荡荡去了尸体处理厂,把三具尸体交给老史头。当着众人的面,推进酸水里烧了个干净。 保长就势在众人面前开了个会:“诸位老少爷们,大家都看到了,镇上最近流传了一股妖风,说的什么我就不和大家重复了。大概意思是人死了之后,会被审判,进入一个叫地狱的地方。这不是胡说八道,妖言惑众吗?既然大家都在,晚上也不单独开会了,咱们就好好布置一下。这股妖风的源头是谁,大家都知道,就是那个每月来咱们镇捣乱的巫婆,她不但砸烂了咱们每家每户的神坛,还宣扬迷信思想,我们该怎么办?!” 所有人都鸦雀无声,一起看着他。 保长觉得没意思,自己说:“抓住她,把她处以极刑!让她魂飞烟灭。”役杂丽弟。 老百姓们这才有了活泛气,一起喊着:“抓住她!” 距离那巫婆来镇子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大家积极地忙活起来。 我搞不明白一件事,巫婆是不是有什么神通,怎么把镇上的老百姓吓成这个样子。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才发现症结所在,镇上人谈起这个女人总是脸色剧变,从心底怕,具体怕什么也说不清,就是害怕,把她当成噩梦和瘟疫,看她来了,像是耗子见了猫,不敢反抗,只想躲避。 这半个月里,镇上老百姓都动员起来,设计了一套很严密的抓捕计划。保长反复动员,消除大家的心理阴影。 我在镇上属于无业游民,小混混一类的,无父无母也没有家人,就腆着脸住在胖子家,让他收留我。 不管我到哪个世界,接触的事接触到的人都不是无缘由出现的,像是安排好一样,肯定会发挥作用,引导我走向某个方向。我要做的,就是静心等候事件发生。 时间很快,在这里度过了半个月。住在胖子家哪都可以,就是有两点不好,这胖子做的饭菜相当难吃,而且他做饭的米是装着死人骨头的米缸淘出来的,我看着就想吐。再一个,胖子睡觉打呼噜,惊天动地,没办法,我只好在走廊里打地铺。 这半个月的生活我是过够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一大早上,胖子就走了,等到下午时候他才回来,兴匆匆告诉我说,陷阱做好了,就等巫婆来了,这次让她有来无回。 第一百三十一章 抓捕女巫 到了这一天,家家户户都做了准备,大街上早早清空,一个人影看不到。 我和胖子躲在窗户后面,拉着窗帘,透过缝隙往外窥视。 听胖子说。每到日子巫婆出现的时候。天气都不会太好,今天也是一样,阴沉沉像是要下雨。虽然早上十点来钟,却乌云翻卷,天色晦暗,外面就跟浸了墨一样。 不知为什么,我有些焦躁,问胖子要了根烟草放进嘴里嚼。这个镇子主要的支柱产业就是烟草,本地还有烟草公司,镇上老百姓都有股份,买卖还不错。本地生长一种特色烟草植物,长在镇外的山里,非常稀少,市场上能卖出黄金的价来,所以本地人的日子普遍都不错,平时也不用太在乎工作。到日子就有分红。役东上号。 烟草特别香,能提神,我正嚼着,忽然看到街面的远处。黑沉沉迷雾里,来了一团红色。 “来了来了。”胖子声音透着兴奋和惊恐。 我露出一只眼睛,紧紧盯着红色。那团红色挨家挨户看着,走到门前便踹门而进,进去不长时间又出来,继续往前走。 这团红色果然是巫婆,她披散着长长的黑发,垂着头,头发把脸庞遮住。身上穿着大红的袍子,一边走一边舞手舞脚,像是在自嗨。黑森森街道,猩红的女人影子。这一切如同噩梦。 我兀自出神,等回过神时,红衣巫婆已经到了胖子家的门口。胖子吓得不轻。招呼我一起躲起来。我虽然也害怕,后脖子发凉,此时却挪不开视线,提着心看那巫婆站在门外。 胖子先躲起来。巫婆在门口转悠了两圈,没急着踹门进来,不知在干什么。她来回走动,突然加紧脚步冲着我藏身的窗户过来。这么一瞬间,我头皮都炸了。还说不清什么原因,像是噩梦突然变成实体化,一大团红色扑面而来。 我再也支持不住,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进了里屋。胖子轻车熟路躲在床底下,招呼我进来。我急匆匆往里爬,一下没注意,磕到脑袋上,生了个大包,疼得倒吸冷气。这时外面一声巨响,巫婆把大门踹开了。 我顾不得疼痛,捂着头钻进床下,刚藏严实,就看到一团红色进了屋子。 胖子怕我出声,紧紧捂住我的嘴,我被捂得全身焦躁,又不能挣扎。我们紧紧缩在床下,透过床缝看到那双红鞋子走来走去。 这个时候我完全说不清为什么会怕,那就是一个女人,手无寸铁,我和胖子两个大小伙子怎么都能对付,可我们就是怕。从心底怕。焦虑、恐惧、惶恐这些情绪像是压抑不住的井水一样往外喷。 红衣巫婆在房间里折腾了半天,翻箱倒柜,弄了一地衣服。然后撇着腿进了厨房,又传出神龛砸烂的声音。胖子悲愤交加,不敢出声,像是受委屈的小媳妇。 就在这时,突然厨房里一声巨响,好像缸碎了。胖子“哎呀”低声叫:“我的米缸。” 米缸里可是放着他爸爸的骨殖。 胖子凭着巨大的意志力没有冲出去,捂着嘴呜呜低声哭泣。砸烂米缸,巫婆走远了,然后传来开门声,她走了。 胖子一骨碌从床底下爬出来,我跟着出去,我们来到厨房一看,遍地狼藉,胖子亲人的骨头扔得到处都是。 虽然我对胖子的死人信仰颇有微词,可红衣巫婆这么做确实有点太过分了。 胖子恨得咬牙切齿,拍着我:“连科,跟我来,咱们布置陷阱弄死她。” 我们来到门口,看看猫眼,女人已经走远了,胖子小心翼翼打开门。我们出来,他带着我,顺着街边一路小跑,拐弯抹角,从胡同进去。 这里是巷子最深处,左右是高楼,挤出一条死胡同来。地上搭建了戏台,保长领着一些人已经在忙活。 保长站在高处喊话:“今天务必要把这个巫婆抓捕归案,不能再让她祸害咱们这里。” 下面的男人们起声呼应。保长叫我和胖子也过来帮忙。我明白了他们的用意,他们搭建戏台是为了给巫婆演一出地方戏,为的是把她吸引过来。 保长看差不多了,点点头,示意开始。有人点燃花炮,只听一声闷响,戏台子震了几震。随即是锣声,伴随着急促的鼓点,戏台子帘子一挑,从里面蹦出个人。 这个人手里捧着一台神龛,上面供奉着黑糊糊的神像,我从来没见过,不知是什么神。神龛足有一人多高,可在这个戏子的手里上下颠腾,犹如无物。他双手交错一使劲,神龛就飞到半空,那黑色神像也跟着飞起来。眨眼之间,神像又随着台子一起下落,稳稳接到戏子的手里。 忽起忽落的,我都看傻了,活这么大没见过这么精彩的武戏杂耍。 这时远处一声锣响,保长喊道:“来了,来了,各就各位。” 胖子拉着我躲到台子后面。偌大一块地方,霎时轻轻冷冷,看不见人,只有戏台子一个戏子在耍神龛。 我撩开布帘,偷偷往外看,只见黑蒙蒙巷子深处,出现一团妖异的红色,巫婆真来了。 所有人鸦雀无声,连个咳嗽的都没有,只有戏子还在翻来腾去的表演。 红衣巫婆来到戏台前,垂着头,黑发如瀑布一般挡在身前,抱着肩膀站在那里。阴风清冷,黑森森中她犹如鬼魅。 那戏子真有两下子,遇到这种情况还兀自镇定,卖力表演。 巫婆看了一会儿,缓缓朝戏台子走过来。保长低声说:“大家注意了。” 巫婆顺着台阶慢慢走到戏台上,那戏子心再大这时候也坚持不住,一个没注意,神龛没接住掉落在台上,巨响中砸了粉碎,黑色神像在地上滚动,落到巫婆的脚边。 她低头蹲下来,捡起黑色神像,动作缓慢,那股气质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趁着她低头的一刻,戏子来到戏台边缘,凌空打了个空翻落地。此时,戏台上仅有巫婆一人。 时机到了,保长大喊一声:“撒网!”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把戏台笼住,众人都屏息凝神看着。巫婆抬起头,网转瞬落下,把她扣在里面。 “成了。”大家长舒口气,纷纷从藏身的地方出来。 即使巫婆被扣住,众人还是不敢上前,躲在戏台下面看着。 有人提议干脆就在这里把她弄死得了,保长考虑比较周到,让我们先把她捆住,然后进行公审,当着镇上三老四少的面,把她公开处决,解大家的心宽。 巫婆在戏台上看我们,她就那么站着,也不挣扎。就是这样,谁也不敢靠前。 还是戏子有办法,从后台拿出几根竹竿交给小伙子,几个人拿着竹竿头去捅巫婆。 巫婆一捅一跌趔。保长看得眼热,大吼:“谁上去把她捆住,我奖他一亩地。”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胖子拉我,对我使个眼色,我还没反对,他便说道:“我和马连科来。” 保长让人取来一捆绳子给我们,胖子咬牙切齿:“马连科,你要帮我,我要报刚才的仇。” 我和他一人扯绳子一端,来到台子上。胖子哆哆嗦嗦往前走,巫婆没有反抗,依旧垂着头站在那里,长发垂下。 胖子刚走了两步,戏台上忽然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出乎所有人意料,突然一声巨响,戏台子竟然坍塌,巫婆所站的区域塌出一个大坑,她应声落了进去,没了踪影。 胖子的勇气全没了,“我的妈啊”惨叫一声,吓得坐在地上,两腿发软,再也跑不动。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又大又香的葡萄干 我赶紧扶起胖子,我们两个连滚带爬从戏台上跑下来。保长喊了声“都不要慌”,再也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保长安排人堵住胡同的两头,临时调来铁栅栏,把出入口封死。然后找人用绳子拴住戏台下面的支撑脚,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把戏台子彻底给拉塌。 几个大汉拽住绳子一头。一起用力,戏台本来就是临时搭建的,不怎么牢固。一拉之下,台子摇晃,时间不长轰隆隆作响。保长大吼一声,所有人都在用力,本来已经弱不禁风的戏台子终于支撑不住,迅速坍塌。 地上冒起一股浓烟。众人退后。烟雾散尽后一片狼藉,那里站着一个人。正是红衣巫婆。她垂着一头黑发,身上罩着网,一动也不动,像是死了一般。 饶是这样,也没人敢上前,一时就这么僵住。 等了会儿,巫婆还是没动,保长给大家解心宽:“没事,没事,人死了,赶紧把她捆起来。” 有两个小青年主动请缨,慢慢走到巫婆身边。我们在后面提心吊胆看着。他们简单商议了一下,把绳子拎出来。要把巫婆捆住。 这个时候,一动不动的巫婆突然抬起头。“哇”我们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倒退一步,那两个小青年吓得腿都僵了。 巫婆歪着脸,虽然被头发挡着看不清面容,但能感觉到她在打量这两个小伙子。她伸出手,缓缓撩起头发,露出了面容。众人全被震住。 我估计这些人也是第一次看到巫婆的长相。 这是一个极老的女人,脸上遍布皱纹。说不清多大岁数,说一百岁也有人信。四方形大脸,颧骨外凸,整个一幅丧夫相,乍看上去跟食人生番差不多。 这样的老女人,配着一头黑色长发,外加一身大红衣服,要多诡异有多诡异,充满阴森之气。 巫婆不说话,双眼看着眼前的小年轻,她轻轻歪着头,似乎还有好奇之意。别看现场那么多人,却鸦雀无声,气氛森严到让人窒息。 巫婆慢慢抬起右手,形成枪的姿势,食指作枪筒,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也怪了,随着她的动作,她对面的小伙子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把左手抬起来,也比划成枪的姿势,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两个人面对面做着同一个动作,竟然形成了诡异的镜面效果。 巫婆手指开始动了,太阳穴上轻轻捻动。对面的小伙子控制不住自己,也用手指头捻太阳穴。小伙子捻了几下,手指竟然划破穴门,渗出了血。他因为惊恐开始惨叫,却怎么也停不下来,手指越捻越深,戳进自己的脑袋里。 那么多人看着,谁也不敢上去帮忙,都吓傻了。我在后面,胃里这个难受,一股股酸水从嗓子里冒出来。小伙子惨叫声不断,声嘶力竭,嗓子都喊哑了,太阳穴鲜血如注,身体晃了两下,摔倒在地,死了。 巫婆轻轻扯起身上的网,应声而断,落了一地。她轻飘飘往外走。她走一步,我们就向后退一步。 巫婆向前走,我们一直退,退到栅栏前。现在这道栅栏反而成了阻挠我们逃跑的路障,大家七手八脚拆解栅栏,怎么也弄不开,好不容易推开一道缝隙,众人谁也顾不得谁,争先恐后往外钻,保长跑在第一个,撒丫子就颠了。 我在后面,好不容易轮到我,再想跑已经晚了。巫婆走到身后。她瞅着我,我吓得靠在栅栏上瑟瑟发抖。 对着她的眼睛我几乎窒息,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朝我招招手。 她和我擦肩而过,然后穿过栅栏,往前走。我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情不自禁跟着她。和她行走的步点和跨越的幅度,都一模一样。 我知道自己被她操控了。 巫婆在前我在后,我们来到了镇子,大街上空无人影,能感觉到每扇窗户后面都藏着人,老百姓们都在窥视着我们。 巫婆恍若无人,摇摇晃晃不紧不慢在前面,我身不由己跟在后面。我们顺着街面一直走着,越走越远,渐渐出了城镇,周围的环境荒凉起来。 我们进山道,山路崎岖,起了大雾,除了前面影影绰绰巫婆的红衣服,四周一个人影也看不到。我拼尽全力想抵抗,可是身体完全不受控制,此时此刻的自己,像是提线木偶,任由巫婆操纵着。 渐渐爬坡,越来越难走,脚下的路也就窄窄一条,一步走错,就有可能落入深渊。我累得气喘吁吁,两条腿还在兀自向前。 一直走到天黑,伸手不见五指,眼前那一抹红色也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我大口喘着气,夜深风高,我忽然发现自己能动了,赶忙停下来。此时此刻,我站在一处高崖,凭空远眺,黑茫茫一片。我叫了几声,四下里静悄悄的,甚至连鸟叫声都听不到。风如同猝死一般,一丝都没有。抬头上看,厚重的云层浓密不散,稀薄的月光透过黑云下来,这里一处荒山,长满了高及膝盖的野草。 我正彷徨着,忽然听到山崖的不远处,树林深处传来粗犷的声音:“又大又香的葡萄干。” 不知什么原因,我忽然间头发根都乍起来了,一股强烈的危险袭来。 旁边有块奇形怪状的巨石,高了下能有三四米,我躲在石头后面。时间不长,隐隐就看到山路的那一头,飘来一团绿色,我擦擦眼仔细看,应该是灯笼的光。 大晚上的,火光不是红色,而是阴森的绿色,真是让人胆寒。 绿色光亮越走越近,我屏息凝神,藏在黑暗中窥视。举灯笼的是一个铁塔似的大身板子怪人,他特别高,能有两米左右,乍一看像是姚明的个头,随着身影走近,他的体态愈来愈奇怪,很是单薄,像一张纸。 他似乎没有重量,双腿轻飘飘浮在山路上,走路一摆一摆,灯笼也跟着晃悠。 这人一边走,一边用鼻子闻着,嘴里念叨着:“又大又香的葡萄干。”役叉来划。 见鬼了?这是我脑海中闪出的第一个念头,我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这个世界简直太怪了,先是奇特的死亡观,把家人尸体在米缸里供奉的老百姓。接着有红衣巫婆,现在又出了这么个鬼。 那人走到石头旁边,我不敢再看,把自己尽可能缩在角落里。这个怪人站在石头前,鼻子动了动,发出厚重的吸气声:“葡萄干,有葡萄干。” 我紧张到呼吸都快停了,原来他说的葡萄干就是人。 黑暗中忽然伸过来什么东西,像是套子,套在我的头上,凭空一拉,缠住脖子。我呼吸困难,紧紧把住它,一使劲把我那个石头后面拽出去。 周围黑如浓墨,我看不见对面的人,眼前燃烧的绿色灯笼,几乎把眼晃瞎。还不知怎么回事,我便被怪人扛在肩上,他在下面喊着:“又大又香的葡萄干。” 我在肩膀上,跟着他的行走晃悠着。那怪人一边走,一边凑鼻子在我身上闻,笑呵呵说:“葡萄干,葡萄干。” 我叹口气也没有挣扎,随着他走吧。 走了很长时间,我在他的肩头几乎睡着了,突然迷迷糊糊扔在地上。我睁开眼,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山洞。洞口的乱石上站着一团红色,正是红衣女巫。她招招手,怪人把我拎进洞里。 洞很深,洞壁上嵌着烛台,有幽幽的光射出来。 走了很远,怪人把我扔进洞窟深处的牢笼里。牢笼很大,木栅栏,每根木头都有成人手臂的粗细。 地上铺着很多杂草,大概是为了防潮。我刚一进去,差点没被味道熏死,腥臭刺鼻,仔细去看,满地骸骨,不知道多少人死在这里。 我心说坏了,莫不是怪人和女巫要把我当成食物给吃了? 这时我看见牢房角落里坐着一个人,他光着身子,骨瘦如柴,头发长的把脑袋都给包住。 那人慢慢抬起头看我,我脑子嗡一下炸了,是老爸。 第一百三十三章 意外 “爸,你怎么在这?”我急忙跑过去,扶起他。老爸面无表情,任由我摇动,他的眼神木讷,没有丝毫的反应。我正要再叫他。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那个高大的怪人摇摇晃晃走进来。 我不敢出声,躲在角落里,怪人站在牢笼外面的黑暗处看着我们,一闪身不见了。不一刻,在拐角处,响起如雷一般的打鼾声。 恐惧被我甩到了脑后,我现在只想着赶紧叫醒老爸。他一定掌握着离开这个世界的钥匙。我轻轻摇动他的肩膀,喊着他的名字。可老爸没有反应。 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事情完全摸不着脉络。怀着极端恐惧的心理。我被关在莫名其妙的牢笼里。从这天开始,我就没见过女巫,吃饭喝水全由那个怪人打点,不知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把我关着,不打不骂,每天还要烧了野味扔给我。 山洞里不见天日,不知过了多少日子,我稀里糊涂也不数了。正昏昏沉沉眯着眼假寐,忽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连科,连科。”我揉揉眼,猛然激灵翻身坐起,看见正是老爸。 “爸,你……”我低声惊呼。 老爸轻轻做了个手势:“儿子。你一来我就知道了,但我没办法,不能和你交谈,现在可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低声问。 “有人要杀我。”他说:“这个世界的‘我’已经顿悟了,他和我一样,也具备了觉醒的意识。我们两个人只能活一个。你来到这里,看到了红衣巫婆吧。” 我点点头。 老爸说:“这个巫婆到底是谁,在这个世界里充当什么身份。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知道,这个世界的‘我’他害怕巫婆,所以我故意被巫婆抓来,在此避难。” “爸,那藏到什么时候算个头啊。”我说:“咱们不能总在这猫着,不如跟他拼了。” “儿子。”老爸说:“这个人太厉害了,老爸不是他的对手,只能暂避锋芒。而且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里,这个人比我更有资格称为造物主,如果你遇到他,他可能会用各种手段迷惑你,千万要冷静。他唯一忌讳的东西,就是这里,红衣巫婆的洞窟。”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我问。 老爸道:“他来过附近了,没有找到我的踪迹,我感觉到他又走了,所以我才不再装傻,咱们现在要离开这里。” 外面是怪人的如雷鼾声,我心里惴惴不安,这可怎么走? 老爸来到牢笼门口,双手扶住木头栅栏,用力掰了掰,根本掰不动。他想了想说:“这样吧,等一会儿那怪人醒了,你发出动静吸引他过来打开牢笼,我趁机袭击他,咱们就可以逃出生天。”役休共划。 我嘴里发苦,怎么听怎么玄,可眼下这是唯一的出路,也只好这么办了。 我们在牢里坐等着,不管前方有什么困难,至少看到了希望。 外面如雷的鼾声持续了很久,我从来没这么焦急过,无法计量时间,度日如年。 等了好半天,怪人还是没有醒。就在这时,黑暗中出现一道人影。影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既不是怪人,又不是巫婆,我以为自己眼花了,那人来到牢笼前。 他举着一盏灯,慢慢探进牢笼,眼神迷茫。我一看到这人的脸,几乎停住了呼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揉着眼,惊讶到结巴:“解铃……” 牢笼外站着的赫然就是解铃。 算起来,我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有见过他了。自从入画,进了老爸的妄境之后,一层一层,一天一天,经历了许多生生死死,我几乎都把自己原来的世界给忘了。 此时此刻,牢笼外居然站着的是解铃。我脑子一时回不过神,就像凭空挨了个大嘴巴,完全猜不出他怎么会到这里。 解铃举着灯盏,疑惑地问:“你认识我?” “我是马连科啊。”我说道。 解铃迟疑地看我,黑暗中,火光只照亮了他充满迷惑的脸。这时老爸在后面拉我:“这是什么人?” 我赶忙道:“他是我所在世界的朋友,解铃啊。” 关于我是如何入画的,很早就和老爸说过,老爸知道解铃这么个人。他道:“奇怪,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应该啊。你看他的反应,根本就不认识你。” 我从狂喜中冷静下来,此时解铃的打扮很古怪,他穿着老旧的衣服,看上去有些破烂,而且他留出了头发,蓄上胡子,脸庞瘦削,和我记忆里的解铃有比较大的出入。 牢笼里和牢笼外的我们同时僵住,互相打量,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解铃道:“如果你是马连科,那你说说我们三人进了地下迷洞,除了你和我,那个人是谁?” 我脑海里马上闪过老陈的脸,正要说出来,老爸拉住我低声说:“这不是解铃,是幻象,是这个世界的‘我’制造出来的幻象,他找来了。” 我吓了一大跳,压低声音:“那我们怎么办?” “顺着他说,把他骗进来!”老爸出主意。 我冷静了冷静,对外面的解铃说:“我是马连科,除了你和我以外,还有个人叫老陈。在地下探险的时候,我曾经遇险濒死幻境回到过去,你看到了镜子,而老陈接到了几十年前的电话。” 解铃惊喜:“你还真是马连科,你头发长了,胡子也长了,我几乎认不出你了。”说着,他居然掏出钥匙,在门上扭了两下,把牢笼大门打开。 老爸低声道:“吸引他注意。” 我强打精神,对解铃说:“我在这里关了不知道有多少日子,当然没有理发没有剪胡子,那你呢,你怎么来的?” 解铃走到我的面前,打量打量我身后的老爸,他虽有疑惑可没有深问:“说来话长,在你入画之后,我和老陈等了很长时间,你也没有苏醒。我们商量了一下,让他护法,而我用你的法子也进入画里,来追寻你的踪迹。” 我非常好奇,他入画以后经历了什么,想好好追问,可想到老爸说眼前的解铃是幻象,我马上提高警惕,沉默不语。 解铃道:“我在画里用了很长时间才琢磨出怎么回事。这里有好几个世界,马连科,你经没经历过一个古代,还有一个日本人称霸亚洲的时代?” 我点点头:“我都经历过,你有什么结论?” “这些世界构成非常怪异,包括这里,眼前这个世界更是其中的典型。我们并不是在真实的世界里,所有世界的运行机制和诸多细节,细想起来极其不合情理。我得出一个结论。” “什么?”我问。 解铃道:“我们很可能通过某种出魂的方式,进入到了某个人的潜意识里,所有东西都是他幻想出来的,而且这个人心理方面的疾病很重,他架构的整个潜意识世界充满了病态的象征和隐喻。”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个人是谁?” 解铃道:“还能有谁,你爸爸呗……” 话音刚落,解铃忽然翻了白眼,身体一软摔倒在地。老爸在他身后站着,手里举着一块石头。他胸口不停起伏,把石头扔在一边,擦擦鼻子说:“快,把他衣服扒掉。” 我磕磕巴巴说:“爸……” “爸什么爸,快干!时间来不及了。那个‘我’要来了。”老爸着急说。 我没有办法,只好按照他说的做,把解铃身上的衣服全部扒掉。解铃头发很长,胡子也长,把他按照老爸跪在地上姿势摆好,黑暗的牢笼里乍看起来还真像老爸的样子。 老爸慌手慌脚把解铃的衣服穿自己身上,捡起钥匙,指指外面,示意我跟着他走。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奇怪的资料 从牢房里出来,回头看了看呈跪姿的解铃,我有点不忍。 老爸说,那不是真正的解铃,而是这个世界“他”制造出来的意识投影,是幻象。不必多虑。 我觉得老爸的判断是正确的。因为诸多细节解释不清,解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手里还拿着牢房的钥匙……什么事都得琢磨推敲。 我们悄悄从牢房里出来,到拐角的时候,看见那高大的怪人正侧身面向墙壁睡觉,钥匙本来在他的腰间,此时空空,看样子解铃是从他身上偷出来的。 我们摸索着从洞里往外走。走了很长时间,终于看到明亮的洞口。黑暗中呆的时间太长。眼睛有些受不了,我和老爸蹲在洞口附近休息,逐渐适应光线。 我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老爸神色凝重,思考说:“要离开这个世界,必须把那个‘我’给杀掉,两人只能活下来一个。连科,我一直在等你,只有你在,才能帮我完成这个计划。” 我心跳加速,问他,那个人现在在哪? 老爸摇摇头:“我只能大约感知他的存在,可是找不到他。只知道他特别害怕红衣巫婆,所以在你没来之前。我一直躲在巫婆的巢穴里。” 我正要再问,老爸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在明亮的洞口附近出现了一个人影。一身红装,在光亮中看不真切,影影绰绰的。老爸低声说:“快躲起来,巫婆回来了。”役冬上巴。 我跟着他,在附近找到块奇形怪状的钟乳石,我们藏在后面。洞本来又大又阔。光线也晦暗,我们藏在角落里,根本无从发现。 我从石头后面小心翼翼探出脑袋窥视,那红影缓缓走了进来,顺着直线,不急不慢走着。 她一头长长的黑发,穿着大红的袍子,走起来路身体不停轻微上下摇动,看的让人头发根发炸。 到现在为止,包括老爸和这个世界的另一个“他”,所有人都似乎特别怕这个红衣巫婆,不知这女人是什么来路。 我突然想起牢里的解铃,有些担心,女巫回去不会收拾他吧。赶紧晃晃头,告诫自己那不是真解铃。 等女巫走进深洞,老爸拍拍我指指洞口,示意赶紧走。我们两个连滚带爬出了山洞。 我是被怪人掠来的,当时没仔细观察周围环境,这个洞是开在悬崖上,上不着天下不落地,洞前是一个小平台,站在边缘处能听到悬崖底下澎湃的水流声。 要从这里逃出去,必须顺着悬崖往上爬。老爸现在瘦的皮包骨头,大腿还没有我胳膊粗,整个一难民,再让他从事爬山这种高体力活动,怕他死在半道上。 没办法,我蹲下身,让他上来。老爸唏嘘了半天,趴在我的背上。我来到悬崖边,深吸口气,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虽然背着老爸,可他几乎没有重量,并没有给我增加很大的负担。我顺着悬崖一直往上爬,往下瞥了一眼,脚下雾气笼罩,水声激扬,不由深吸口气,加紧脚步继续爬。 爬到了悬崖顶,举目四望,一片茫茫。周围是大山环绕,满目的森林,看不到身在何方。 前面的路太坎坷,我还是背着老爸艰难往前走,这里的树木都异常高大,并不是遮天蔽日的茂密,不管怎么说,在洞里呆的久了,蓝天白云让我感到无比的神清气爽。 从山坡翻过去,竟然遇到了一处废弃的林间小屋。它已经完全被荒草淹没,周围杂草丛生,墙壁上也爬着厚厚的叶子。 我背着老爸,走进木头房里,里面空间还挺大,前后两间屋子,没有床铺桌椅,只是离地面大约十几厘米悬空铺着一层木质地板,屋里一片狼藉,大多是落叶,看样子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我把老爸放在地上,在屋里搜寻着,居然找来一把笤帚,简单把落叶扫扫,归拢在一起,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区域。 老爸非常虚弱,靠在墙边,闭着眼睛。他的情况很不好,有点奄奄一息,我扶住他,摸摸他的头,烫得吓人。 老爸一旦在这个世界里死去,那么他就是真的死了,意识湮灭,再没有回转的可能。 我在门外的屋檐下发现一个破盆,可能是接雨水的,里面满满的都是水,摸一下冰凉刺骨。我端着水回来,脱了衣服,用袖子沾着水当毛巾,小心翼翼给老爸擦脸。 老爸嘴唇干裂,舔了舔嘴唇,迷迷糊糊睁开眼,咳嗽了几声。 我把袖子沾满了水,再拧干,垫在他的额头,进行物理降温。 老爸欣慰地看看我,闭上眼睛假寐,状态非常不好。 忙活完这些,我舒口气,肚子咕咕叫。这里的木屋应该是猎人偶尔进入深山休息用的,这么说的话,屋里应该有一些常备的食材。 已经荒废很多年,也不知有没有。我在屋里搜找着,连墙皮都扒下来看。一直找到最里面的房间,发现靠着墙角有一只没有门的柜子。柜上落了一层的灰,我蹲下来看,发现里面有很多隔槽,里面叠放着很多古老的文件。 这深山老林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我疑惑把里面文件拿出来,轻轻一抖落,灰尘漫天,呛得直咳嗽。 我打开后门来到外面,咳嗽了老半天。把文件在空地上拍打了一阵,把上面的灰尘抖落干净。 反正也没事,我一张张翻开看,纸的里面已经烂了,有许多黑色小虫被惊扰出来,顺着纸面乱爬。我有点恶心,没有再看的欲望,想把它放回去。 就在这时,纸上一句话突然吸引了我的注意,它像是编号,上面写着: 病例402 088~89d 这是什么意思?我蹲下来把纸铺平,仔细去看,下面模模糊糊写着“病人马国强”字样。 我陡然一惊,这是爸爸的病例? 脑子有点转不动了,深山老林,我们随机走进了一个多年前猎人留下来的林间小屋,居然发现了印有我爸爸名字的病例单? 继续往下看,纸残缺得太厉害,很多字模糊,看不清楚。只好翻到下一页,开头是一段宋体的打印字,我打眼一看,一股寒气从后脖子冒出来,上面竟然写着:马连科会不会是父亲马国强修行的障? 心猛地跳了跳,我赶紧往下看。下面写着很长的一大段话“我思考了很长时间,还是决定第二天晚上去看看。 在隆城,有一片八十年代建造的家属楼,我小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大约2002年左右,搬迁走了,那里又建造了停车场。这么多年过去,我再也没去过,听老妈说,那片厂区改组倒闭,家属楼的居民也都搬迁,地方一直荒着,很多年没有住过人。 据说那里曾经闹过鬼……” 我目不转睛,聚精会神往下看,越看越是心惊,上面写的好像是我以前的经历。还记得那天我在停车场遇险,才开始了后面一系列的奇特境遇。 似乎有人把我的经历,改写成了小说。 我继续往下看,后面的字迹越来越模糊,残缺很多,但能看出来,写的大部分内容确实是我这些日子所经历过的。 而且这里最奇怪的是,不单单有经历描述,更有对我以及老爸的分析,比如说“马连科会不会是父亲马国强修行的障?”这样的疑问。对老爸的分析尤其到位,写了整整一页。 文件里凡是有关经历的描绘,全是打印体,而对人物的分析,则是手写体。 比如在里面有一句提及很多遍的话,“马国强的执念是什么”。这句话就是用手写的,来来回回穿插在文字里,出现很多遍。能看出书写者的疑惑,他通过反复书写这句话,似乎在思考答案。 “连科,看什么呢?”忽然一个声音响起。 我赶忙回头,老爸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我一时犹豫,这么奇怪的资料应不应该拿给他看。想了想,还是走过去说道:“爸,我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老爸接过这沓文件,草草翻翻,面沉似水,好半晌才道:“不要在意,这是那个‘我’制造出来的幻象,迷惑我们的心智。对了,你是在哪发现的?” 我赶忙说是在里面屋子的废弃柜子里。 老爸脸色突变:“不好,那个‘我’很可能要找来了,他知道我们在这里。”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我们只能活一个 老爸面色凝重,让我回到屋子里,把所有的门窗都关上。气氛压抑,他坐在地上翻着那一沓老旧的资料,我透过窗户往外看,天色很好。树林郁郁葱葱,不知为什么。总能感觉到一丝的心悸和惊恐。 我问老爸是不是要从这里逃出去。老爸摇摇头:“没用的,他找来了。我能感觉到他,他就必然会感知到我,我们逃也逃不远,莫不如就在这里和他决一胜负。” 我有点紧张,顺手从墙角拿起一根烧火棍子作为防身。 “拿这个没用。”老爸咳嗽了几声:“在他来之前,我们要做的更多。” 他指导我,在门后轻轻倚上铁锨,只要一开门,铁锨就会落下来,先打个措手不及。屋里还有一麻袋的煤灰,这时候不能嫌脏。全部拿出来,到时候冷不防先扣那人一脑袋。 其实我们也做不了多少。如果那人来了,和他对拼的活也是我干,老爸现在连走路都困难。 等都安排差不多了,我和老爸并排坐在地板上,一起盯着大门口。 门微微开启道缝隙,只要稍一碰,铁锨就会应声而落。 坐了一会儿,没有动静,我实在呆不住,站起来站在窗边,侧身向外窥视。树林里风平浪静,偶尔有鸟叫声,显得十分平和。 我们又等了很长时间,太阳渐渐西转,天色开始阴沉,阴影笼罩过来。 老爸靠着墙边,微微闭眼,似乎是睡着了,我知道他为人谨慎,绝对不可能睡,现在只是假寐。屋子里气氛森然,虽然没看见敌人。可我的心脏有点受不了,漫无目的走来走去,就想做点什么。 “你坐下,晃得我头晕。”老爸忽然开口。 “爸,那个人还没来。”我说。 老爸忽然睁开眼:“别放松警惕,今天晚上我有预感,很可能图穷匕首现,最后见分晓,不是我死就是他亡。你把资料给我拿过来。我写两个字。” 我把资料递给他。坐在他的旁边,老爸咳嗽一声,用手指沾着煤灰,然后轻轻在纸面上写字:你好,我是马国强,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怕你。 写完这句话,他轻轻抬起手指。就在这时,惊异的一幕出现了。 这行字的上面,竟然凭空浮现出另一行字,这行字写着:你好,我是马国强,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怕你。 老爸刚才只写了一行字,当他写完停手后,这行字上面又突然冒出相同的一句话。 而且这行字居然也是用煤灰写成的,字体和笔画运转和老爸写的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差别,让谁一看这就是他写的。 “爸,这是怎么回事?”我惊诧地问。 老爸呼吸急促,左右看看,脸色无比凝重:“他应该来了。” 我吓得汗毛倒竖,站起来扫了空荡荡的屋子一圈:“他……他在哪?” 老爸抬起头看我,眼神极难形容,他像病人一样需要急救,颤抖着说:“他就是我。” “爸,你什么意思?”我咽着口水问他。 老爸哈了一下手心,用手指点着纸上的字:“我只写了一行,而现在出现了两行,第二行还是即时性出现的,说明有人在和我同时写字。他也在这个房间里。” 简直是匪夷所思,我赶忙问:“是幽灵吗?” 老爸环顾屋子,摇摇头:“不是幽灵。啊,我明白了,自从来到这里,虽然能感知到他,但我一次也没见过他。原来是这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着急地问。 “那个‘我’其实是在平行世界里。”老爸说。 我迷惑了:“什么意思?他不就是这个世界里的人吗?怎么又跑到其他世界里了。” 老爸摇头:“他所在的平行世界,和咱们经历过的几层妄境不是一个概念。简单来说,他还在这个空间里,在我们这间屋子里,但他在另外不同的时间里。时间分裂成了两段。” 我苦笑:“爸,我还是不明白。” 老爸道:“这其中的道理你用不着明白,你就这么想,我们的现实被分裂成了两个具有同等可能性的存在。这是我一直担心的问题,那就是,”他顿了顿:“关于我,同时存在了‘是’和‘非’两种可能。” 我的大脑根本就不能理解这样的事,此刻太阳落山,愈来愈昏暗,屋子里也开始变得阴森起来。 老爸坐在墙角的阴影里,他抬起头看着我:“连科,现在这间林间小屋其实是被人有意设计的,咱们两个来到这里并不是偶然。”他拎着手里的资料:“这些东西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让我们看到,你明白了吧?此时此刻,这间小屋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不但我分裂成了‘是’和‘非’两个,就在你踏入这间屋子的那一刻,你也分裂了。” 我虽然不太相信他说的,但此时此刻的气氛有些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我想了想,抬起手沾着煤灰,在墙上写了一行字:马连科到此一游。 果然,在这行字的下面隐隐浮现出一行字。天暗,我眯眼仔细看,上面写着“我该怎么办。” 这行字的字体架构和风格,我一看就很熟悉,那就是我自己的手笔。 如果老爸说的是正确的,也就是说这间屋子里同时也存在着另外一个“我”。我头发根有点发炸,这种情况怎么那么像薛定谔的猫呢。 此时这间屋子就是装猫的盒子,同时存在着我和我的“幽灵”--另一个我,当观察者进入这间屋子的时候,我和“另一个我”就会即时性消失一个。不是我就是他,就会湮灭。 我们只能活一个。 我摸着墙上这行字,心下胆寒,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薛定谔的猫是因为观察者的介入,而产生了湮灭的变化。那现在对于我和老爸说,改变我们命运的这位“观察者”是谁呢?役余状巴。 我决定和那个我沟通一下,我想了想,在墙上写道“你在吗,我在。” “你在吗,我在,我们要想个办法。”墙上出现了这行字。 这种感觉很奇妙,我在和“我”自己交谈。我手指有些颤抖,思索着正要写点什么,突然意识到这里有个问题。 我在问“你在吗,我在”的时候,对面那个“我”也打出了相似的话,这说明什么,虽然有两个我,但这两个我都是我,也就是说是同一种思考方式。我们虽然行动不同步,但对事物的判断和理解却是一模一样的,这会导致什么? 我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做什么,我也会做什么。 “你在和自己聊天?”老爸看我。 我点点头。 老爸咳嗽一声:“你过来看。” 我走过去看,他手里拿着的资料上出现了第三句话:“马国强,你可以死了。” 我大吃一惊:“爸,这是那个‘你’写的?” 老爸脸色晦暗:“他知道咱们的存在,现在,这间屋子,就是我们绞杀的战场。” 这种情况太诡异了,对于我们来说,那一对父子是幽灵,而对于那一对父子来说,现在的我们也是幽灵。 我们可以通过书写的方式进行沟通,但怎么能谋杀对方呢?简直无法想象。再说了,杀另外一个马国强,我没有异议,反正冯君梅和欧阳林也都是我弄死的,不在乎多死一个。可要杀另外一个我,那我心里就犯嘀咕了,死的毕竟是我。 “爸,咱们怎么办?”我问。 老爸看着我,轻轻说:“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我惊恐地问。 “自杀。” 第一百三十六章 投影 “啊?!”听到这里,我大吃一惊。 自杀? 老爸神情严肃,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停下来,看着手里的资料纸。我知道有情况发生,忙凑过去看。在纸上凭空显现出一行字:国强,你不会想自杀来解决我们的问题吧? 我和老爸面面相觑。这句话明显是另一个老爸写的,他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安排?难道他听见了我们说话的声音?两个时间的空间开始融合? 这时,下面又出现了一行字:国强,我是你,你也是我,你所有的念头我也会有,我刚刚想到自杀,马上意识到你会不会产生同样的想法。如果你有,请回复哦。 老爸面色凝重,轻轻叹口气,在纸上写道:那你想怎么解决? 我蛮有期待地看着,可是纸上没有字出现。天色愈加昏暗。我在屋子里翻找出烛台,用打火石点燃,亮起幽幽一盏光。烛台放到地板中间,我和老爸盘膝而坐,那沓资料放在他的膝头。 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一想到还有一个“我”共处在同一间屋子里,便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出来了。”老爸说。 我凑过去看,纸上出现了一行字:国强,我劝你还是自我了断吧,咱们两个相争,惨烈不说,而且你没有胜算。 字体写得龙飞凤舞。充满了张扬的自信,老爸一边看一边咳嗽。 他想了想沾着煤灰,在纸上写:为什么。 时间不长,新的一行字浮现出来,写着:因为我是你,我了解你,可是你却不了解我。 我不明白。老爸写着。 纸上浮现出字来:你了解你自己吗,你了解你的心结,你的执着,你的心障吗。你或许了解,但是你能深入无情地剖析自己,面对自己吗?你不能。我了解你马国强,你太懦弱了。咱们两个的区别就在于我比你坚强。 老爸手指颤抖,想写什么已经写不下去了,他的面色泛起病态红润。 我在旁边默不作声,此时此景太过诡异,我忽然打了个激灵,蹦出想法。这种情景怎么这么像人格分裂呢,老爸分裂出了两个人格,两个人格在争夺肉身。谁活谁就留下来。谁死谁就湮灭。 而眼下这间屋子,就相当于肉身,也是两个人格厮杀的战场。 不对劲啊,非常不对劲,烛台光幽幽而燃,屋里荡漾着阴森诡谲的气氛,我头一次开始产生质疑,对老爸关于妄境修炼这种说法的质疑。至于再往深里想,我的脑力又不够。 我看到老爸沾着煤灰在纸上写字,他和另一个自己,通过文字交流,开始了撕逼之战。役鸟夹弟。 他写的是:我不懦弱,我比你想的坚强。 这行字出现后,相隔不到几秒钟,纸上浮现出新的字:你坚强?那我问问你,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慧慧? 我皱眉,慧慧看样是老爸的老相好啊,这个名很陌生,肯定不是老妈。 老爸咳嗽着,颤着手指写:想又怎么样,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说给你儿子听。看看马连科会不会接受。那边写道。 老爸抬起头看我,我赶紧说:“爸,你不用说给我听,我对打探别人隐私也不感兴趣。” “多少年了,我确实一直放不下。”老爸说:“儿子,今天你必须得听,我藏在心底太久太久了。” 老爸告诉我,在他年轻时候,至于是在哪一年哪一个世界,这个他没交代。有一个女孩特别喜欢他,长得也不赖,挺漂亮的,当时他对这个女孩不算有感觉,但人家主动追求他,他还是来者不拒。老爸是有大秘密的人,跟谁也不谈及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而那女孩太爱他了,就想深入了解他的全部,这就引起了老爸的反感。然后两人分手了。 我听得直挠头,这也没啥啊,男女谈对象,觉得不合适分开很正常。 老爸沉默片刻,说:“后来,她死了。” 我惊讶,老爸道:“这件事在我心里一直是个疙瘩,始终放不下,藏在最心底。” “爸,别多想了,这只能说明你和她没缘分。”我说。 老爸没多说,气氛有些压抑,我岔开话题说:“爸,你怎么想到自杀这个方法。” 老爸道:“其实我和另一个‘我’,我们之间是有联系的,只要心念一生,我们差不多会采取一样的行动。通过自杀,我有办法让自己假死过去,而他说不好可能就真的死过去了。” 我不太理解,但大概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夜色渐渐浓重,另一个“老爸和我”对我们不能构成任何直接的威胁,只能通过文字骚扰,我们不看就行了,就这么僵持住。 我实在不想再在这里呆了,不知老爸打的什么主意。他不和我交流,盘膝打坐,默默禅定。 我站起来,在屋子里轻声踱步,心乱如麻,捡起那份资料翻了翻,谁这么无聊,把我的经历都写成小说了。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莫不是另一个“我”写的? 我赶紧甩甩头,自己都魔症了。可还是止不住的想,此时此刻屋里的那一个“我”在干什么,也在烦躁地走来走去,看资料文件吗? 我似有所察,突然抬起头,看到窗外不远处的门前,模模糊糊站着人影。 我擦擦眼仔细看,确实是一个人。一身黑衣服,光线又暗,几乎看不清楚。这人身材很挺拔,像是一棵树,就这样静静矗立在门前,如同石碑。 我回头看老爸,老爸还在静默打坐,我不想打扰他,便来到门前。那里倚着铁锨把手,外面不知来的是什么人,机关还是留着的好。我抄起一捧煤灰在手里,等着那人要进来,先泼他一脸。 透过窗户紧紧盯着他,那人一动不动,会不会是死人?实在是太诡异了。 这时我忽然看到那沓资料上,隐隐出现一行新的字。我把煤灰放下,拾起烛台,用手掩着光去看。 这行字写得很急促,比划倒了,上面写着:国强,快,他来了! 后面打了个大大的叹号。 这行字很明显是另一个“老爸”写的,他说的“他”是谁,是屋外的那个人吗?看口气很焦急,还是拿给老爸看看。我拿着资料来到老爸近前,轻轻碰碰他,老爸缓缓睁开眼睛。 我把这行字给他看,老爸抬起头看着门外,表情很复杂,他刚要说什么,一声巨响,大门居然被踹开,铁锨倒在地上。 屋外的黑衣人,站在门口,看不清相貌五官,能感觉到他正在盯着我们。 那人缓缓走进来,手慢慢伸开,手里居然提了一把古朴沧桑的宽刃剑,剑身泛着青铜色,杀气四溢。 我护在老爸的身前,端起烛台。火光幽幽,照亮了来人,一看到他,我几乎秉烛了呼吸。他和老爸长得一模一样,留着长长的头发,结成了发髻,披着鼓鼓囊囊黑色的兽皮。 他和老爸最大的不同就是气质,这个人坚韧不拔,眼神深邃。 “你是哪个?”我磕磕巴巴地问,觉得他有些面熟。 那人笑,挥舞了两下手里的古剑,把剑身随手插在地上。那么厚的地板,剑刃就跟切豆腐一样,深扎其中。他慢慢解开外面的黑衣服,露出里面土黄色的道袍。 我想起来了。在刚入画的时候,曾经路过一片坟地,有个长得很像是老爸的道士坐在其中,冲我招手。当时我害怕极了,连滚带爬跑了,没想到他现在出现了。 我真是有点糊涂,这个道士是谁,为什么和老爸长同一个样子,难道--一股寒气窜到发顶,难道他也是“老爸”的一个? “想起来了?儿子。”道士笑着看我。他拔出剑,指着老爸:“马国强,我追了你三个世界,终于找到你了,你可以死了。” “你是谁……”我问。 道士说:“马连科,到我这来。你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人。和冯君梅、欧阳林一样,只是我在妄境世界里的一个投影。我才是你真正的爸爸。” 第一百三十七章 阴影和面具 我被这个道士的言论说懵了,他才是我的老爸。 眼前的马国强和冯君梅、欧阳林一样只是意识的投影? 我回头看老爸马国强,他现在没有一战之力,连站起来都费劲。可能是处于保护弱者的心理,再加上马国强先入为主,我还是愿意认他做老爸。而闯进来的道士则是骗子。 道士现在手握利刃,又有功夫在身。能谈谈还是先谈谈为好。“你怎么称呼?”我问道士。 道士笑:“连老爸都不认识了?我的道号叫元贞。五层妄境都是发乎于我的修行,我才是本尊真身。你眼前这个马国强,不过是我的一道神念意识而已。” “其实我们无所谓真和假,不是吗?”马国强咳嗽一声,反驳说:“我知道你是从哪来的,你来自第一层妄境。你不要有什么优越感,不过和我一样,都是意识投影而已。我在第五层,冯君梅在第四层,欧阳林在第三层,而你是第一层。所有的‘我们’,无所谓真假。反正到最后……只能有一个可以活着出去。” 我大概明白怎么回事,解释起来也挺玄奥,就当是人格分裂吧。有个人分裂成五个人格,和现实的精神分裂不同的是,这五个人格各有自己的世界归属,每个人格呆在自己的世界里,互不影响。忽然有一天,一个人格觉悟了,他开始想尽办法灭掉其他四个。其余四个人格一灭,他自然就可以占据本尊原身,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道士元贞、老爸马国强、还有这个世界没有露面的“马国强幽灵”,这三个人格彼此独立。互相竞争。仨人只能活一个。 理清楚其中的道理,按说我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让到一边,让他们杀去,各凭本事。可心理关过不去啊,马国强不管怎么说,确确实实是生我养我的爸爸。 我不禁埋怨这个本尊,你没事瞎修炼什么玩意,塑造了那么多光怪陆离的世界,随之而来那么多人那么多条命运线牵扯其中,如果压根就没有世界,也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 我忽然抽了一口冷气,觉得想法有点可怕。没有世界也就没有烦恼,我的一切一切也都归于本来的空。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道士元贞一步步过来,剑刃递到我的面前,说你闪开。 我犹豫,他们神仙打架,我参乎里面,坏事不说也显得有点不识好歹。我想了想,正要退一旁。马国强在后面忽然说道:“元贞,连科跟我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他有权力决定我们之间的事。” 元贞呵呵笑:“马国强,虽然咱们同出一源,本质来说都是一个人,可咱们之间有太多的不一样。我就瞧不上你这个劲头,是生是死咱们爷们一点,你可好,拉着一个孩子当挡箭牌算什么。” 马国强道:“马连科不是孩子,他是我的儿子,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他也长大了,为什么不能让他参与决断?” 元贞看我:“你怎么想的,自己的主意自己拿,别被马国强给你道德绑架了。” 我犹豫着,这时忽然听到马国强在身后用极低的声音说:“想办法拖住他。” 我一惊,从这句话来看,马国强似乎有解决的办法了,可这个办法的实施需要我的辅助。 我脑子千回百转,这个瞬间我该怎么抉择,帮谁呢? 元贞的剑刃逼到我的脖子上,道:“连科,你不要做傻事,赶紧闪到一旁。我不想伤害你。” 我一边犹豫一边说:“道长,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何必呢。” 元贞叹口气:“你是个好孩子,发生的事你也都了解,你说说我们之间怎么和平解决?我们只能有一个回去,会是谁?我是最接近本尊的人,或者说本尊就是我,而马国强冯君梅之流,不过是意识的衍生品。” 马国强在后面轻轻笑:“就像是阿尼玛和阿尼姆斯?” 元贞点点头:“妄境世界里创造的这些名词确实很有意思。” 我听得迷糊:“那是什么?” 马国强道:“在第五层妄境里有一位心理学家,叫做荣格。荣格认为人格有四种主要原型,阿尼玛,阿尼姆斯,阴影和面具。这四种原型各代表了人格的某种具象化,比如说阴影就是人格里未知,黑暗和被压抑的部分。元贞刚才的说法是,我、欧阳林和冯君梅这些人,不过是本尊的某种人格原型而已,并不是人格的全部。” 元贞点头:“说的对,我才是真正的本尊,你们不过是人格的某一面。想一下,假如我死了,而你们中的一个取代我成了本尊,那会是什么后果?本尊本来想通过修行,达到某种境界,可最终的结果却是越炼越回去了,那还不如不炼!我说的有道理吧。连科,你是明白人,我想你应该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实在是糊涂了,这里的逻辑搞不清楚,他们谁都有一大套理论,头头是道,都像是对的。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闪开身,把后面的马国强露出来。 他们的问题,自己解决吧。 元贞哈哈大笑,剑刃对准马国强,出手如电,直刺咽喉。我“啊”一声惊叫,原以为他们之间会用比较平和的方式来解决,没想到元贞出手就是死招。 我脑子热了,绝不能让他伤害老爸。正要奔过去,忽然剑刃在半空停住,再难递进一分。元贞晃悠了两下,“噗通”跪在地上。他瞪大眼睛,我看到他的脖子上,竟然渗透出密密麻麻的血珠。 变故发生太快,根本无从反应。 马国强把手递向我,然后点点头。我明白他要我做什么,我走过去把他扶起来。马国强笑着看元贞:“你是不是以为这间屋子里就我和儿子两个人?” 元贞缩在地上,拼命用手抠脖子,仿佛那里有根看不见的线。我看到他脖子处竟然凭空出现一道凹陷,似乎真的有透明绳子绑在脖子上,正在往里勒。 他嗓音嘶哑,抓住地上的宽刃剑,随手挥舞,想捅马国强。马国强站在我的身后。 元贞把剑杵在地上,用尽全力凭着巨大毅力站起来。他本来身形就高大,此时摇摇晃晃,屹立不倒,有点猛虎暮年的意思。 随手一道冷风,宽刃剑直劈后身,他虽然看不到,但能感觉到有人在暗算他。 剑刃劈过之后,脖子上无形的绳索果然松了,血珠没那么频密。元贞果然是练家子,瞅准这个空当,猛然跳跃空中,握着剑柄随手乱挥,三百六十度画圆,没等落地,一个后空翻落到门口,依门而立,紧紧握剑,不敢再进入半分。 马国强站在我的身后,嘿嘿笑:“可惜可惜。” 我有些明白了,小声问:“爸,是那个‘你’干的吧?” 马国强撅嘴让我看地上,烛台幽幽的光,我看到他刚才在地上用煤灰写了一些字。他让我拖住元贞,而他在和那个“自己”沟通,施以偷袭。 此时此刻这间屋子里,出现了诡异的三国争霸现象。而这仨人,又都是从一个人身上分裂出来的。 元贞不明白这里面的套头,他看着阴森的小屋,看着我和马国强,面露凝思。 他用剑刃拖过地上的黑色兽皮衣,从里面翻出一串黄色道符。这些道符一张贴一张,大概有十来张,上面绘着血红色的鬼画符图案。役节东圾。 元贞拿着符咒默默有词,右手食指在空中写字。 毫无征兆中道符突然燃起火苗,继而火光大盛,元贞对准屋子的中间一弹,朗朗念道:“何方妖孽,装神弄鬼,还不现身!” 道符飘到空中,爆出烟花,火光四溅,就在一团火苗中,屋子里竟然真的隐隐出现一个人形。 我和元贞都不由倒退一步,他是做出防御,而我是出于惊吓。马国强却没有反应,我看到他的眼神竟然有几分狂热,盯着凭空出现的人影。 这个人是半透明的,幽暗的环境中犹如恐怖的鬼魂。 我的心脏狂跳,难道出现的这位就是另一个“马国强”? 第一百三十八章 忽略的细节 元贞守在门口,我和马国强退在屋子角落,我们的目光都落在屋子中间这个幽灵的身上。 他的面容清秀,赫然就是小一号的马国强。我看看这三个人,有些不寒而栗,这三个人其实都是由一个人分裂出来的。他们在互相对峙。玩着残酷游戏,只能活一个。 元贞用剑头敲着地板。马国强坐在桌子上,那个幽灵则在环视屋子,神态自若地打量我们。 元贞很聪明。微微笑对幽灵说:“你长得和我们很像,你难道是这个世界的‘我’?” 幽灵道:“为什么不说你是第一层世界的‘我’呢?” 马国强插嘴说:“我们都隶属于同一个本尊,互相打嘴皮子没什么意思,干脆有什么说什么吧。” 元贞抹掉脖子上的血迹,挥动着宽刃剑走进屋子:“咱们三个人决胜负,就不要让马连科牵扯进来吧,他还是个孩子。和咱们仨都没关系,让他走。” 我感激地看着这个道士,他给我的印象非常好。 马国强点点头:“好吧,如果不答应显得我不近人情。我毕竟是这孩子的父亲。连科。你先出去,记住,谁也不要帮,让我们三人决出生死。” 屋子的气氛有些森严,他们充满了敌意,我知道在这里帮不上忙,反而还添乱,正好借坡下驴,赶紧逃离出去,这里让我不舒服。 走到门口,我忽然想起件事,回头问幽灵:“你是不是制造了幻象给我们看?” 幽灵的神色明显一滞:“什么意思?” “解铃是你制造出来的吗?” 幽灵有些迷惑,摇摇头,这时马国强的表情非常古怪,他一声喝道:“还不走嘛!” 我走出屋外,林间小屋的门在身后关上了。 天色黑暗,没有手表无法计量时间,我回头看着黑森森的屋子,一些疑惑渐渐浮现心头。脑海里不断闪过马国强最后的表情,我倒吸口冷气,不好,他撒谎了,解铃并不是幻象,很可能是真的解铃。 我最后看了看屋子,不再犹豫,撒腿就往巫婆的洞窟跑去。他们三人决生死,各凭天命,而我能做到的,就是救出解铃,不能再让无辜者牵连其中。 我来到悬崖边,天色黑暗,下面是翻滚的江水,浪涛声从所未有的剧烈。我吸了口气,攀爬着悬崖,扶着凸起的石头,渐渐向下。空气愈加潮湿,爬了很久,终于来到了洞边,纵身一跃跳到平台上。 晚上风很大,我裹紧衣服,往里张望,里面是黑森森的深洞,没有声音。 我深吸口气,进了洞口,摸着黑一路向前。走来走去有点迷糊,出来的时候是马国强领路,我原以为这里就一条路,没成想曲里拐弯,另有乾坤,岔路套着岔路,加上没有光亮,我很快就迷失在深洞里。 越走越是害怕,又不敢喊,洞里漆黑宁静,只有偶尔水珠滴落的声音。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洞深处有奇怪的声音传出来。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寂静的山洞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声音,有点吓人。 我小心翼翼前行,藏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透过拐角看过去,里面是封闭的空间,面积不大,燃着烛火,似乎有人影。这处空间非常狭窄,应该是自然的山体裂缝。 刚才听到的哭泣声,果然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视角所限,看不太清楚,我又往里挪了挪,昏暗的烛光下,我倒吸口冷气。 里面放着一张石棺,棺材特别大,又厚又沉,表面黑糊糊的非常粗糙。我看到那个红衣巫婆正坐在石棺前哭,声音就是她发出来的。她哭得特别伤心,声音嘤嘤,一会儿像猫叫一会儿像婴儿啼哭,渗的头发根发炸。 我实在是呆不住,走又不想,只能耐着性子等。哭了一气,她站起来。我赶紧闪到石头后面,静静听着脚步声远去,这才回转出来。左右看看,红衣巫婆已经没了踪影,我小心翼翼走进封闭的石窟。 我隐隐有种感觉,似乎触摸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来到石棺前,没有棺材盖,能看到里面躺着人。我到洞壁旁,翘脚取下上面的一个烛台,我端着来到棺材前,趴在棺材边,小心翼翼往下照。幽幽光亮中,棺材里躺着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谈不上多漂亮,长得倒是挺有亲近感,像是邻家女孩。她穿着七八十年代的老衣服,脸色安详,躺在棺材里,不像是死人,倒像是睡熟了。 我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的脸颊上摁了摁,皮肤很好,还有弹性。 思索了一下,不得其所,我正要走,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我赶紧把烛台放回洞壁的原处,四处打量找藏身之处,这时黑暗中伸出一只手,冲我招了招。 情形由不得我犹豫,赶紧过去。那只手拉住我,拖进黑暗的角落里。我仔细去看,拉我的人面容很熟悉,“解铃……”我正要叫,解铃用手捂住我的嘴,轻轻摆摆手指,示意不要发声。 外面脚步声走了进来,我偷偷探出头看,正是红衣巫婆。她坐在棺材旁,看着里面的女尸,又开始呜呜哭泣。 解铃压住我,一点声音也不敢出,静静看着。 大概十几分钟,巫婆站起来,撩了撩垂下来的黑发,缓缓走了出去。脚步声渐远。 看她走了,解铃长舒口气,坐在地上。我一肚子疑问都快炸了,赶紧问:“你怎么会在这?你逃出来了?” 解铃摸摸后脑说:“你那个老爸下手实在太狠,差点没把我打傻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 “连你都弄不明白,我就更不明白了。”解铃看我:“我还想问问你,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呢。” “先说你的。”我说道。 解铃指了指外面:“棺材里的女孩我也不知道是谁,也不知为什么死的,听巫婆哀思的时候念叨过,她好像叫什么慧慧。巫婆一天来好几趟,对着棺材里的女孩哭,也不知哭的什么。” 慧慧?!我想起来,马国强跟我说过,他曾经有个非常爱的女孩,也叫这个名字。是巧合吗? 现在疑问太多,我还没有完全排除解铃的嫌疑。我追问着他,到底有过什么经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解铃告诉我,他是从牢里跑出来的。当时怪人检查牢房,发现关押的犯人不对劲,便想抓住解铃逼问我们的下落,解铃略施小计逃了出来。他误打误撞,发现这里,便藏身此处。他没有急着逃走,而是近距离观察红衣巫婆的行踪,要找出秘密。 说到这里,解铃让我把经历说一遍,一起参详。 我的心情平和下来,从入画的那一天开始讲起,老爸带我杀冯君梅,遁入下一层妄境,种种经历种种离奇都说了一遍。这一讲时间就长了,整个过程中解铃听得很仔细,并没有发问。 一直到我说完,解铃忽然问:“你觉得道长元贞,马国强,还有这个世界的幽灵,他们三个人最后谁能取胜?”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解铃道:“你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 我疑惑地看他。 解铃道:“马国强当时说屋子里有两个幽灵,一个是他分裂出来的,一个是你分裂出来的。可是当元贞道长作法的时候,只逼出了一个幽灵,你的幽灵哪去了?” 我一拍大腿,冷汗冒出来,我说怎么不对劲呢,细琢磨原来根源在这。对啊,我的幽灵哪去了。 解铃想了想说:“最大的可能是,你并没有分裂。”吗反私圾。 “可是我当时能和那个自己交流……我们通过在墙上写字进行沟通。”我说。 “那你见到和你沟通的人了吗?”解铃问。 我摇摇头。 解铃道:“这是一个戏法,是障眼法,当时跟你交流的并不是你的幽灵,很有可能……就是马国强。从始至终,屋子里只有他和他分裂出的幽灵,你根本没有分裂,他们两个合起伙来演戏,在欺骗你。” 第一百三十九章 镜花水月 我不愿相信解铃的推论,苦笑说不至于。解铃没有多说什么,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解铃是修行之人,对于世界观的理解和我不一样,他入画之后,仔细体悟其中的细节。发现了很多的疑点。解铃告诉我,他也有过破妄的经历。 破妄是道家修炼的必经之路。境界高低,就看修行人能不能破妄。修行不单单是指修神通,更重要的是修境界。修心境,也就是修为人处事,修世界观。有大神通的人做事讲究看透世事不沾因果,所谓高人怎么叫高,不是一个人打一百个,而是潇洒人间漫步云端。 关于他的破妄经历,解铃没有讲太多。他告诉我,师父不问徒妄境,就是说徒弟过破妄这一关的时候,就连师父都不能打听妄境里有什么。换句话说。破妄这种事谁也帮不上忙,只能靠自己。 如果这里的世界,确实来自于马国强的妄境,解铃反问我:“马连科,你说马国强能不能破妄成功?” 我想了想,说:“马国强说,本尊的意识投影互相搏杀,剩下最后一个,就能出去了,也就是破妄成功了。” 解铃道:“你觉得呢,这种方法会成功吗?” “不知道。”我摇摇头。 解铃道:“他成功不了。我是过来人,知道妄境的关键是怎么回事,必须要破除心障。你知道不知道马国强的心障是什么?” 我仔细回想进入这些世界以来的遭遇,马国强的所思所想,他做的每一个决策。我似乎摸到了某种边缘,可又模模糊糊说不清楚。 解铃说:“马国强最大的心障,如果他破除不了,那他永远也脱离不了妄境,这个心障就是我执。” 我心猛地一颤:“何谓我执。” 解铃想了想说:“简单点说,就是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复杂一点说,所谓执就是执着,过于执着自己,你能理解这个意思吧?想想你们的经历,杀冯君梅,杀欧阳林,现在又要和元贞以及‘幽灵’自相残杀,这是什么?是不是一个人在谋杀自己,换句话说,他在否定自己,从而确立一个唯一的自己。” 我被他说愣了:“是这么回事。” “过于注重‘我’的存在,这是修行的最大障碍。”解铃道:“如果马国强他们三人在林间小屋真的厮杀,动刀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他的修行已经失败。心境不到,妄境永远也破不了。” “我执不好吗?”我疑惑地问。 “讲个故事你就知道了,”解铃说:“佛家有个故事,有人侮辱佛陀,言语非常粗鄙恶毒,充满了人身攻击,而佛陀却当着众人的面感谢他,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我想不通其中的道理,有人辱骂自己还要感谢?不抽个大嘴巴就算不错了。 “佛陀说,那人帮助自己毁灭了我执。为什么恶毒的人身攻击让你受不了?因为你拿自己太当回事,当你不拿自己当回事的时候,五蕴皆空,恶毒的语言也就无的放矢,不攻自破。我执为根,生诸烦恼,若不执我,无烦无恼。这个例子有些粗糙,你尽量理解里面的意思。” 我点点头,大概明白了。 解铃指着不远处的石棺,说:“里面躺着的这个慧慧,假如就是马国强所说的情人,他们为什么分开?” 现在我已经不想叫马国强为老爸了,心里起了隔阂,我说:“他告诉我,慧慧总是窥探他的来历和身世,他不高兴了,就分手了。” “你看,这就是典型的我执。”解铃说:“当然每个人都有秘密和隐私,但马国强的心思太重,他完全可以和慧慧说明白说清楚。我料想慧慧的死,可能和他大有关系。” “别管那些,我要先听听你的经历。”我说。 “好吧。”解铃继续讲起来。他到了这些世界后,发现不对劲,便用自己的方式开始游历各个世界。具体的方式他没说,料想应该是某种修行的神通。 解铃经历了冯君梅的古代,到欧阳林的日本世界,再到现在,他的时间线极为混乱。他说自己到欧阳林所在的世界的时候,居然落在暹罗集中营里。他困在那个地方,受了重伤,神通用不出来,只能在里面混日子。那段时间,解铃无聊的时候,写下了一部书,讲述他所在的世界的故事。解铃告诉我,这部书就是我所知道的《另一个七十年》。 听到这里,我大吃一惊:“那本书是你写的?!你知不知道影响力有多大!” 解铃耸肩:“这件事我做错了,我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来干扰世界的运转。我写完那本书就脱离了那个世界,后来发生什么确实不知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吓了一身冷汗。如果因为我的这本书,导致那个世界战火纷飞,和平不在,那我就成千古罪人了。” 他很严肃。 “也没那么夸张,那里只是妄境而已。”我说。 解铃道:“咱们活的世界也是妄境,可你被针扎了还嗷嗷喊疼呢。” 我尴尬咳嗽一声:“后来你后来又经历了什么?” “然后就到了这个世界,这里更加古怪,亦真亦幻,我很怀疑红衣女巫的来历。她很可能不是真的。”解铃说。 “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清。这样吧,”解铃沉思片刻:“先去看看马国强那几个人结果如何,最好是他能悟出什么,破妄而去,那咱们都解脱了。” 我和他从洞里小心翼翼爬出来,顺着悬崖攀上去,天色黑暗,月上梢头,周围一片沉寂。我按照记忆,带着解铃穿过小树林,走了很长时间,终于看到林中的小屋。吗找女亡。 解铃猫着腰尽量不发出声音,一路小跑来到屋子的窗户下面,我紧紧跟在后面。侧耳听听,里面没有动静,我心跳加速,冒出很不好的预感。 解铃轻轻扒开窗户缝,往里看,里面黑森森一片,没有光亮。 这时,响起一个声音:“别偷看了,进来吧。” 我和解铃对视一眼,解铃推开门,外面的月光洒进了屋里。屋子里干干净净,马国强一个人盘膝坐在正中,道士元贞和“幽灵”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爸爸。”我还是叫他老爸。 马国强看我,微微笑:“连科,连爸爸都不打算叫了?” 在他的逼视下,我不敢抬眼看,尴尬的无语。 马国强说:“你叫解铃?” 解铃点头。 “不好意思先前打了你一下。唉,多余的话不说了,我要走了。”马国强道。 “那两个人都死了吗?你完成任务了?”我惊讶地说。 马国强笑着点点头:“所有的‘我’都消失了,只有我自己。现在我可以回去了。这一路行来,谢谢你儿子。老爸要走了。” “我看到慧慧了。”解铃突然说。 我惊诧地看他,有点不高兴。慧慧是马国强的秘密,作为他的儿子,他信任我才和我说,现在解铃一提这茬,明显是把我卖了。 马国强看着我,我低下头。他笑笑:“她死了很久,你怎么会见到。” “在女巫的巢穴里。”解铃说:“女巫把她的尸体收敛。女巫哭得很伤心,天天都去哀思。” 马国强表情有些不自然:“那又怎么样?” 解铃道:“你不打算去看看她?” 马国强勉强挤出笑容:“我要走了,有机会吧。” “如果你走了,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解铃道。 马国强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我陡然发现平时熟悉的那个老爸变了,他的气质发生很大变化,有股迫人的威压。 我不由自主倒退一步,而解铃却纹丝未动,镇定地看着马国强。 “小鬼,你到底想说什么?”马国强逼视解铃。 解铃道:“我才想明白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你’是幽灵的形式存在。” “为什么呢?”马国强问。 解铃道:“马先生,在你出妄境以前,我能否邀请你去女巫巢穴走一趟。” “没有时间。”马国强不高兴,他明显已经厌烦打哑谜了。 “心结不解,妄境不破。镜花水月,修行成空。”解铃说。 第一百四十章 闯入禁地 马国强明显一动,解铃这句话真狠,戳中了他的心事。他点点头:“好吧,就看看你们这两个小鬼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马国强推迟了遁出妄境的计划,跟着我们回去。穿过树林,来到悬崖边。他身似猿猴,顺着凸起的山岩攀爬下去。看着他矫健的身手。我有些不敢相信,我问解铃,他是怎么做到把两个劲敌给除去的?解铃摇摇头:“想不明白。马国强肯定有过人之处,这里诡异到无法想象,不能用咱们现成的逻辑去思考。” 他说的也对,我不再考虑这些事,又问他进女巫巢穴有把握吗。解铃道:“我的目的不是破坏马国强的修行,君子当成人之美,他如果大修所成。境界提高,对我们都是好事,最起码不会破坏妄境世界的运转,咱们都能安居乐业。回去好好过日子。我乐不得他赶紧破妄走呢。现在最大的关口是他的心境出了问题。马连科,你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解铃表情很严肃:“我都是在帮他。” “难不成你在点化他?”我说。 解铃道:“这么说也无不可,我在引导他,至于能不能成,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他师父都帮不上忙,我算干啥的。” 我们一边说,一边顺着悬崖攀爬下去,很快来到洞口前。马国强看着黑森森的巨洞,表情显得很犹豫,他对于这里有一种天生里的惧怕和厌恶。 “有些事总要面对的,”解铃说:“怎么绕都绕不过去,它就在你的心底。” 马国强若有所悟,点点头,说了声走吧。 我们三人大大方方进了深洞,这里乌漆抹黑,周围一片死寂。我几乎目不视物,摸着洞壁,一步一步往里蹭。洞壁上镶嵌着一些灯台,解铃抠下一个端在手里,当手电用。洞里时不时有阴风吹过,灯火左右摇晃,我身上有点冷。 解铃在前面,按照他的记忆,向洞的深处收敛慧慧的地方前进。 正走着,忽然在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阵回响:“葡萄干,又大又香的葡萄干……”声音粗闷,解铃做了噤声的手势,伴随着声音又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是那个高大的怪人。他喊着“葡萄干”,声音渐渐向我们靠近。 这个怪人有一只奇特的鼻子,能闻到人身上的生味,我们就算藏起来也没用。解铃指了指洞壁,顺手抹了一把,手上是湿漉漉的水珠,他把水珠抹在脸上以及其他外露的皮肤上,并让我们照着做。 看他轻车熟路的样子,马国强没有说什么,静静照着做。我们把水珠抹好,藏在一块奇形怪状的山岩后面,不多时脚步声渐近,解铃一口吹灭烛台,陷入黑暗里。 脚步声在石头后面响起,怪人来了。我的心悬起来,尽量平稳呼吸,不发出声音。 脚步停下来,紧跟着是一个人鼻子狂嗅的声音,粗糙的嗓子喊着:“葡萄干,葡萄干……又大又香的葡萄干。” 喊了两声,好像不得其所,脚步声才渐渐远去。 我长舒口气。总算混过去了。 马国强说:“这应该是个山精,专门吃人的。” “他不是山精。”解铃摇摇头。 “那是什么?”马国强不高兴,反问道。 “他是白血球。”解铃在黑暗中平静地说:“专门杀外来的闯入者。” “我听不明白。”马国强道。 “你不是不明白,你是压根不想明白。”解铃说:“要解开这里的秘密,只能找到慧慧的尸体。” “那就走吧。”马国强催促。 我们向前走了不远,解铃从洞壁上重新抠下一块燃烧的灯台。左拐拐右拐拐又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周围还是狭窄深邃的洞缝,黑森森看不到来路,洞里盘旋的小风吹得火苗左摇右摆不停。 解铃在前面,马国强悄悄拉住我,低声道:“连科,你信不信你老爸。” 这话说的我都没法接,支支吾吾回:“信。” “连科,”马国强道:“这个解铃有问题,就算他不是幽灵制造出的幻象,也极有可能和红衣女巫有关系,他要把我们骗进陷阱里!”吗农他号。 “这个……”我没接茬。 “孩子,你还小,社会太复杂,你自己得长心眼。”马国强说:“一会儿看我的眼色行事,老爸豁出去了,宁可自己灰飞烟灭也要保住你的安全。” 他说得情真意切,出于礼貌我也没法反驳,支支吾吾勉强答应。 我们三人继续往里走,马国强冷冷道:“解铃大师,慧慧到底在哪呢?你到底存着什么心?” 解铃没回头,高举灯台,一边走一边说:“都到这里了,就继续走吧,到地方自然明了。” 看着解铃这态度,想起马国强刚才的话,我又开始怀疑起解铃的动机。我发现我这人真是成不了大事,耳朵根子忒软,马国强和解铃明显站在两个立场,说话也自相矛盾,可我完全判断不出应该信谁的,看谁都像骗子,可谁的话又都有道理,逻辑井然。 马国强这句话说得不错,长点心眼吧。我现在谁也不信,就信自己,走一步看一步。 “到了。”解铃说。 他举起灯台,借助幽幽的灯火,我们看到里面是深窟的封闭空间,中间停着一方石棺,正是停放慧慧尸体的地方。 解铃做了个请的姿势,马国强揉揉眼,给我做个眼色,我解读出来,他是让我和他一起进入。 他毕竟还是我爸爸,我叹口气,跟着他走进里面。来到石棺前,解铃把灯台递给马国强,他接过来,端着灯火照着往里看。里面躺着面容如生的女人,正是慧慧。 一看到她,马国强神色变了,表情非常难受,他抚摸着棺材边,兀自强忍。解铃道:“想哭就哭吧。” 我皱眉看着解铃,觉得这人不厚道。 马国强忽然一笑:“我不是想哭,而是有些感慨,这毕竟是我的一段青春记忆。逝者已逝,过去就过去了,何必挂怀。” “你要真想明白,那就好了。”解铃道:“马叔叔,能否把你手里的灯台借我一用。”马国强阴着脸,把灯台递给他。 解铃来到棺材前,做了个出乎意料的动作,他缓缓倾手,灯油从灯台边隙淌下来,滴滴啦啦倒在慧慧的脸上。 “你在干什么?”马国强怒气冲冲。 我觉得解铃有点过分了,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现在都是在辱尸。 解铃把灯油从头浇到脚,好端端的慧慧全身都是油污,他吹了吹灯苗,火光幽幽。解铃把灯台递向马国强:“马叔叔,请吧。你不是不在乎慧慧吗,烧了吧,一了百了。” 马国强脸色已经不是严肃,而是充满了恨意和杀气:“我不会做那么无聊的事。” “这么说你心里还有她。”解铃问。 “我拒绝回答你的问题,”马国强怒气冲冲:“你这小孩做人有问题。我不会陪你做这么无聊的事,我不追讨你,”他的神色忽然一诡:“也有人会罚你。” 他话音刚落,外面毫无征兆红衣一闪,进来个人,阴森的洞窟我看得很仔细,倒吸冷气,正是红衣女巫。 红衣女巫像是吊死鬼一样,走路悄无声息,脚后跟不落地,满头黑发垂下,一身刺眼的大红衣服几乎拖地。 由于她的出现,所有的烛火都在颤抖,本来没有一丝风的洞窟里似乎卷起了一阵阴风。 女巫垂着头,黑发挡着脸,像是乌鸦一样沧桑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闯入禁地,你们都得死。” 解铃笑,看我:“马连科,你不觉得奇怪吗?” 自这个巫婆出现,我已经吓得不会呼吸了,倒退在棺材前,听到解铃叫我的名字,下意识“啊”了一声。 解铃道:“为什么马国强心念一动,这个巫婆就会立即出现?” 他看向马国强。 第一百四十一章 终结还是开始 马国强神色阴沉,似乎被解铃戳中了心事,红衣女巫抬起头,她的头发太长了,仅仅能看到从头发缝隙里露出的两只眼睛。 女巫一步步逼近,我不禁倒退了一步。她径直走到解铃的面前,缓缓抬起手。解铃全神贯注地看着她,身体却不受控制,跟着女巫一起抬起手来。 女巫歪着头看看解铃。解铃也歪着头看女巫,两人像是镜像一样做着动作。 坏了,解铃被控制了。 我还记得小镇里那个人死时的惨象,被女巫控制之后,用自己的手指生生捅破了太阳穴。 我低声叫:“解铃。” 解铃正在努力抵抗女巫的控制,被我这么一叫,全身打了个哆嗦。精神涣散,就这一瞬间,他彻底失去了防御。 女巫把手伸出来,掐住自己的脖子。解铃凭借巨大的努力还是没有拗过她。伸出手也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女巫拼尽全力掐脖子,喉咙发出咳咳的声音,解铃也在学她的样子,脸色不大一会儿就变成了红色。 我一看不好,正要上前,被马国强拉住,他低声道:“快走!这个女巫杀了解铃之后,就会来杀我们。” 我挣脱他,马国强手劲很大,硬拽住我,使劲往外拉。解铃靠在棺材旁,脸色变成枣红,呼吸困难,他拼命喊道:“马国强动了杀心……” “爸,这个女巫是不是你控制的?你让她住手!”我歇斯底里地吼。 马国强脸如死灰:“怎么会呢,我怎么会是老巫婆呢。” 解铃呼吸快停止了,他的手越掐越深,嘴角吐出白色的沫子,呻吟着:“快,快,烧了慧慧。” 这个时刻我做出了自己的抉择,用尽全力一把甩开马国强,一个箭步窜过去,捡起灯台,站在棺材前,看里面的尸体,随手把灯台扔进去。 马国强大吼:“你干嘛?不要!” 洒满灯油的尸体见火就着,呼的一声,赤红色的火苗应声窜起,飞快地在尸体表面游走和蔓延,不大一会儿,整个棺材里面燃起了熊熊大火。幸亏棺材是石头做的,要不然也会一起燃烧。 已经看不到慧慧了,大火烧的嗞嗞乱响,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马国强看着大火,完全傻掉了,女巫也停下来。我把解铃从地上扶起来,解铃一边咳嗽一边催促我:“快,赶紧把女巫的头发撩开。” “那是干什么?”我纳闷。女巫的样子我见过,是个非常可怖的老女人,看一眼就会膈应半年,有啥可看的。 解铃拍我:“让马国强看女巫的样子,现在是他顿悟的最佳时机。” 此时的马国强面对石棺的熊熊大火,神色僵硬,目光发直,似乎陷入了追忆和沉思里。 我仗着胆子来到女巫面前,一咬牙,豁出去了,猛地把住女巫的长发,往两边一撩。 女巫的脸露出来,果然是那一张老人布满皱纹的脸。怪异的现象出现了,她的脸居然在融化,样子渐渐变化,随着线条轮廓的清晰,我看得目瞪口呆。 女巫正在渐渐变化成马国强的样子。 也就十几秒的时间,女巫的脸完全变成了马国强,可除了脸其他都没变,还是一头黑色长发,一身的大红衣服。 “爸。”我叫了一声。 马国强缓缓转头看到女巫,嘴唇颤抖,说:“她就是我吗?” 解铃干咳了几声,走过来:“对,她就是你!这个女巫就是你的潜意识投影,是你的纠结,是你的心障。马国强,你的心障很严重,你把你所有的心理问题都在妄境世界里形象化了。我们世界出现的黑暗影子,这个世界的女巫,你杀掉所有的你自己……马连科,你知道女巫巢穴是什么地方了吧?” “这里是马国强的心门。”我说。 解铃看向马国强:“你心理问题最大的根源就是慧慧,你一直把她珍藏在最心底,最不为人所知的心田里,甚至连你自己都不愿意触碰,你让最阴森的自己看守这里,就是红衣女巫。” 棺材里的大火已经熄灭,马国强颓然坐在地上:“我是放不下她,可怎么才能真正解脱?别说那些大道理,论佛经我比你们明白。我现在要的是知行合一。” 解铃道:“没办法,只能靠你自己顿悟,你要面对你的心障。” 马国强从地上爬起来,站在棺材口,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往里看。他最后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双手扶住石棺,一只脚跨了进去。 我刚要喊,解铃摇摇头:“这是他的选择,这是他的决定,没有人能帮助他,心障只能自己解决。” 马国强跨进了棺材里,慢慢沉了下去。 好半天后,解铃舒口气,拍拍我:“我们也该回家了。” 我环视左右,红衣女巫已经踪迹不见。是不是马国强的纠结已经解决了,所以他的心障就消失了? 我突然发现奇怪现象,黑色的洞壁上正在结出浅浅的一层白霜。我走过去,用手抹了一把,冰冷异常。 “解铃,你看。” 解铃抬起头,眼色迷茫。洞壁正以极快的速度快速结霜,先是一块块犹如苔藓,而后迅速连成片,白色的纹理迅速扩张,整个洞窟变成了乳白色,寒气逼人,张开嘴就吐出了白气。 “怎么会是这样?”我惊叫:“是不是老爸出了问题?” 解铃看我:“马连科,考验一下你的想象力,如果你爸爸的本尊死掉了,我们所在的世界会不会随之毁灭?” “不会的!”我大叫:“他告诉过我,世界一旦诞生,就会自我运转下去。” “但愿吧。”解铃吐出一口寒气。吗何帅圾。 ------ “我曾经做过一个很长的梦。”坐在我对面的年轻人对我说。 我们坐在麦当劳的角落里,一人点了一杯热咖啡,外面是寒风漫卷,雪花飘洒,天很冷,麦当劳很冷清,没几个人。 “然后呢?”我打开本子,准备记录。 这个年轻人很早前便在我的微博里留了言,说他是我的读者,有一些奇怪的经历愿意和我分享。作为一个写手,我本人对和陌生读者结交持慎重态度,每天也都会收到声称自己有奇怪经历的读者的信息,其实很多人是把小事夸大了。 我回信息告诉他,有事留言说吧,我都会收到。可这个年轻人很执拗,非要见我一面,还发了一张很可怖的图。图片上是一只手腕,临近动脉的部位割开,血刺呼啦的。他告诉我,他有很严重的抑郁,曾经尝试自杀过。并说自己的病根就在这些奇奇怪怪的梦境上,他看过我的小说,很信任我,只想和我交流一下,倾诉和发泄自己抑郁的心情,说完就完,不会打扰到我的生活。可如果不答应他,他只有死路一条。 这样的人我打心底不愿意接触,但考虑到他说得郑重其事,毕竟是一条性命,我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在大风狂卷的凌晨六点钟他到了我所在的城市,并没有找地方住,而是直接进了火车站旁的麦当劳,然后给我打电话。 他来之前已经把火车时刻表通过信息发给我,我一夜无眠,在焦急的等待中得知他到了的消息,马不停蹄出了家门打车到火车站。 抑郁的年轻人,在我的构想里应该是一个精神萎靡的人。可看到他,我还是大吃一惊,他清秀得像个姑娘,脸色很白,可以说非常帅,像韩国男明星。我实在不明白,这样的颜值有什么事会值得去自杀,浪费掉自己的生命。 而且他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很深沉的忧郁,说句夸张的话,像情圣。这样的男人不知能迷倒多少个女孩。 “程序员?”他看到我,笑笑和我握手。 他给我印象很好,我放下了心里的千斤重担,和他握了握,像老朋友一样聊起来:“怎么了,你有什么奇怪的经历?” “我曾经做过一个很长的梦。” “然后呢?” “那是一个关于阴间和世界的故事。”他说。 我笑笑:“很庞大的主题,很庞大的世界观。说说吧,哦对了,允许我做记录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作为小说的素材。” “我能千里迢迢到这个城市的态度就已经说明了,你可以把我所说的一切作为素材写出来。”他很认真。 我耸耸肩:“放心,我不会透漏你的真实情况,不会让你的生活受到干扰。” “谢谢。”这是个很有礼貌的人。 他喝了口咖啡,讲了起来。 这果然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们从早上七点一直讲到了晚上五点,看他意犹未尽的样子,还有很多没有讲完,我已经听傻了。 记录了半本,上面都是我的涂鸦。我们约好明天继续讲。 就这样一连三天,他给我讲了三天。 对于他所说的,我有自己的考量。他说是自己的梦,但是我感觉有许多的细节很像是真实的经历,有些事编是编不出来的。 我没有刨根问底,只是听他讲。 我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抑郁了,如此庞杂的经历,真假莫辨,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份沉甸甸的心理包袱。 是梦的幻想也好,真实的经历也罢,他的故事里充满了病态的扭曲和臆想,非常黑暗。 听他说完,我说:“最后还有两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 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第一个,你破妄了吗?”我问。 年轻人笑:“如果没破我怎么会现在坐在你的面前?我原以为陶朝是我的真实世界,实际上它只是我的第一层梦境,居然也是妄境,然后我梦醒了,就回到了现实。”他深吸口气:“这里才是我的家。” “第二个问题,”我注视着他:“慧慧是怎么死的?” 年轻人已经在收拾东西了,他穿好棉袄,戴上皮帽子,跺跺脚,拍我的肩膀说:“我买单了,赶火车先走一步。” 然后俯下身,在我的耳边轻轻说:“是我杀的她。” 虽然有些预感,可听他这么说,我还是震惊莫名,转头去看,麦当劳的大门开启后关闭,一股寒气渗进来。屋外是白毛大雪,浓浓的迷雾,年轻人的身影消失在雾中不见。 我推开大门,吸了口冷气,步履沉重往回走。不管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让我很不舒服。 这时人群忽然涌动,许多人向候车大厅跑去。我心念一动,赶紧跟进去,里面人山人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我拼命挤开人群来到前面,终于看到发生了什么。候车厅的长椅上过世了一位老人,他穿着寒酸的棉衣,坐在椅子上无声无息地死去。 旁边站着一个光头,正握着老人冰冷的手,貌似在超度。 人很多,可没有人说话,候车大厅寂静无声,只有那光头喃喃的诵经声。 警察来了,光头松开手,背起背包,径自往外走。他挤到我的身边,我心念一动,想起年轻人的梦境,脱口而出:“解铃。” 光头停下来,转过头看我,脸上带着笑意:“你认识我?” 我深吸了一口冷冷的寒气,看着大厅外雾蒙蒙的天,心中满是寒意。难道这里也是别人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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